《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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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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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昨天无意中现真相时,该震惊的早就震惊过了,面对我不得不越陷越深的漩涡,已能坦然视之。

    倒是菊花,那个母亲从前的使女,那个未老先衰的武功奇高的人,令人遐思。

    从她献茶时看我的一眼,我感觉她是有话要对我讲的。她眼神虽深不可测,我仍然揣摩到一丝惊喜,故主重逢的惊喜。

    以她的身份,那种曾经存在的关系,我确实很想去找她,听她说些不为我所知,但是她自然而起的话因。

    可我不打算再去静室。我很清楚,静室是用来商量大计的地方,而不是探秘叙旧之处。

    菊花武功如此高强,她想见我,自会来找我。

    初更起,我在房下阶前坐候。

    月华清凉如水,树影迭着梅香,砌满阶庭,我抱膝而坐,望天边一轮上弦,几点寒星。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我未回头,只轻轻道:“菊花阿姨?”

    她道:“你是在等我吗?”随后一只手拍到我肩头,“跟我来。”

    我站起身来,月下只见一道淡灰色影子迅速掠去,身法之快,世所罕见。我一提气,赶了上去。

    她显是有意在试我的功夫,越奔越快,轻如狸猫绝无声息,我紧紧跟在她身后,一时之间,脑子里却什么都顾不得思考了。

    她募然停步转身,我也刹住脚步,眼扫四周,这一阵疾驰,是到了一处绝谷,地点很是隐僻。

    她双目炯炯有神,向我看来,半晌,扑地下拜:“参见大小姐。”

    我吃了一惊,忙扶她道:“菊花阿姨,你是我的长辈,请不要多礼。”

    她道:“故主之女,这是应该的。”继而话锋一转,“若非今日见到大小姐,我还不知大小姐已经回来了。”

    我不知怎地,略有愧意,说道:“你认为我该不该回来?”

    她笑道:“大小姐这么做当然自有道理,好比――你对谢帮主说,她已决定了,你照做就是。你明知她决定了的事,就算你质疑,也不会改变。对菊花来讲也是如此,大小姐决定了的事,菊花只想着如何尽心尽力帮助大小姐,其它事情我都不会多想。”

    她无疑是听到了静室谈话。我只得点头。菊花侧转了身,仰头凝视长河明月,眼神温柔,我知道她这一刹那是在想着我母亲。她缓缓说起身世:

    “菊花是一个孤儿,被人倒卖了两次。从小受到欺凌打骂,更是不计其数·到十五六岁,被折磨得瘦骨伶仃,看起来只象是十一二岁的小孩。那一次在人贩市场,我头上插了草标子卖,我在生病,看上去就要断气似的,人贩子逼着我爬起来又跳又叫,可是没用,谁都看出来我有瘟病,买了回去立刻死掉还是小事,说不定还会传染。卖了两天,也卖不出去,人贩子急了,当众打骂,忽然有人说:如果他能用十样东西折磨我至死,就付他十两银子。”

    她云淡风轻地回忆从前之事,提到加诸在她身上的苦,仿佛在说着人家的事,一点不觉伤心:“奴隶的命不值钱。快死的人还能值十两银子,人贩子当然高兴极了。那个人于是找出十样东西,鞭子,匕,绳子,石头,好象还有牛皮什么的……我记不准啦。这十样东西,每一样都要用到,要在我身上留下痕迹,用的过程当中我不能死,直到用到最后的一样,是筷子粗细的一根硬柴禾,才可以把我一下致命。我在当中死了,或是最后没死,都得不到银子。这个过程当中,随便哪件东西要我死都很容易,偏偏我不得死,而最后那根不粗不细的柴禾,要一下致命,倒有些难度。人贩子一边思考,一边在我身上下手。两个人抓住我的手臂,我光着身子,象畜生一样尖声厉叫,身上的血,一滴滴滴到地上……”

    我虽知她最后被救,而救她的人定是我母亲,仍然为这样的惨厉而失色。

    “那个时候,她象神仙一样的来临。她穿着白色的衣裳,乌黑的长一点没绾起来的垂到腰后,她当真是个仙子……我透过带血的眼睛看她,看不清面貌,只觉得有烟霞云雾绕缭在身周,她在云端悲悯地望着受苦世人,那双眼眸,只有天上的月,才有那么纯净,只有天上的星星,才有那般璀璨。周围本来看我被折磨无不兴高采烈,但她一出现,人人都窒息般地盯住了她,不知不觉鸦雀无声,在她身边,逐渐让出一大片空地来。”

    那是我的母亲了。我咬着唇想,那是如何的丰仪?不能想象,那神仙般纤尘不染的人物,却出入在人贩子市场那么肮脏残忍之地,我的母亲,只合做一个出世之人,而她一生,却为入世而亡。

    “她定定地看了我一会,似是不能想象,世上竟有如此的残酷。过了那么一刻,人人都觉自惭形秽起来,低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菊花幽幽的语气,如在自语,“她语音也如月般宁静轻柔:我买她。”

    我听着不由吁了一口气,菊花笑了:“你道是完了吗?还没有呢!――那个人,要十样东西折磨我死的人,是个三十来岁气宇轩昂的中年人,他要我死,只是因为百般无聊,下人帮他想出来的取乐法子,现在来了你母亲,他觉得似乎比弄死我更好玩了。于是他也出价来买我。他出的价钱,我是记不清了,只记得姑娘的神色微微一变,失望地低了双眸,那个价格,以当时清云势力来讲,是太高了,肯定不能为一个奴隶如此挥霍。”

    “那……后来呢?他把你送了给她?”

    菊花微笑了:“是啊,大小姐猜得没错,不过,也可算是买下来的。人贩子乐坏啦,当即把我送到那人面前。我浑身是血,污秽不堪,那个人及他的下人都嫌脏,皱眉退开。这时姑娘突然过来,把我抱住了。别说是旁观的那些人,连我都吓呆啦,她那么干净,那么超凡脱俗,怎么可以抱住满身是血、肮脏不堪的我?她轻轻地抱住我,分外小心,不是为了怕弄脏她的衣服,而是为了,怕弄疼我身上的伤口。她抬头,很坚定地对那个人说:我一定要她,还用刚才的价钱。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跟着你,偷也好,抢也好,总之是我要定了。

    “那个人听她这么说,哈哈大笑起来:要定了?这么说好象你看中了情郎一样,很容易让人误会,你是要定了我呢。她一点笑意也没有:我要定了她,你让不让?那人说:不让,你别忘了大离朝有王法的,我现在是她主人。她说:王法?王法不外人情,奴隶生来不是让王法折磨于死的。

    “那个人可答不出来了,于是说道:姑娘,咱们不妨商量一下,请茶肆小坐。她说:我和你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么一说,她忽然动武,我眼前一片白晃晃的东西,先后缓急向那人飞去。那人大笑声中,一一用纸扇托住,姑娘抱着我,在这阻挡的片刻功夫,就飞身出了那个陷人魔坑。”

    菊花语气之中,对我母亲敬重之意,并未因时光流逝和伊人故去而减去半分。我明白了她为什么说也是送也是买了,我母亲掷过去的是银子,而那人能用纸扇一一托住,自然是非同小可,远胜于那个年龄的母亲。他既是不追,也等于是把买下来的奴隶送给我母亲了。

    “买下我以后,我病得越沉重,一天天连眼睛都张不开了。眼见得救不活我了,姑娘整天守在我身边,叹息、落泪。就在她以为无望时,来了一个自荐医生,这人一出手便使我死里还生,原来他竟是南道北医中的北医淳于极,直到现在大概还传在医术上没有人能胜过他的。”

    我诧然,母亲亲自出入人贩市场,那时??应该尚无很大的势力,就是用请,也不一定能请来名头如此之大的医生,更别提自荐了,一想:“这人是那个折磨你的人派来的罢?”

    菊花一笑:“是啊。大小姐有兴趣不妨猜上一猜,那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据我所知,北医有皇家御医四品封诰,若是什么王爷伯爵之流,菊花不必叫我猜,我淡淡道:“我不关心那人,你往下说罢,后来如何?”

    菊花继续她的故事:“我人虽好了,因受惊吓折磨过度,变得痴痴呆呆。人人见我都笑姑娘,千方百计买回来一个傻子。姑娘可不因此看轻我,她给我取名菊花,教我在住所附近种上菊花,教我识字,念菊花诗,她希望我象经霜的菊花那样,傲然不败。她还教我武功。说来也怪,她教我识字念书,那算是白废心机,学起武功来,却如有神助,不出三年,已不在她之下了。刘玉虹刘姑娘笑她捡回一个大活宝,人是白痴,可这么高的武功,与她形影不离的,等于武功平白高了一倍。姑娘性情温和之极,从不生气,听得刘姑娘取笑我是个白痴,却忽然沉了脸,一句不说地走开。

    “??展非常之快速,短短几年已令整个江湖不敢小觑,她的功劳可谓最大。白帮主有退位之意,她所中意的继任帮主人选,姑娘地位还更重于慧姑娘一些,姑娘坚决不肯,于是白帮主禅让给慧姑娘,她自己担任刑部。

    “其实象姑娘那样的人,只合如浮云闲散,世外逍遥,可是她的一生,仅为清云忙,为它生,为它死。到头来……倒真如浮云掠地,什么都不剩下了。”

    我微笑着,忽视菊花的感慨:“菊花阿姨,那么……你的痴病是几时好的?”

正文 第四章 芙蓉影暗三更后

    菊花笑道:“正要提到此事。说来,又是姑娘的恩典。大小姐想必听说,姑娘有一年曾经出海,历经九死一生?”

    我道:“知而不详。”

    “大小姐可知她何以出海?”

    “海外有件什么宝物?”

    “那是传说,传说有一种神鱼,脑里有颗明珠,采集来价值连城。姑娘定然要去,是因这神鱼鳍下,附生着两片薄如蝉翼、莹然生彩的东西。彼时绫姑娘剧变眼盲,痛不欲生,姑娘想去割了来,覆上绫姑娘眼睛,可使双目灿然若平时。此行过于凶险,反对的人很多,但姑娘孤身一人就悄悄上路了。数月之后,顺利带回莹鲛片,不但如此,把那颗明珠也带了回来,原来她曾听北医说起此珠可治百病,把这价值连城的珠子研成粉墨让我服下,我的呆病从此豁然而治,变得异常胆大、莽撞、泼辣,无法无天,可是在她意料之外。”她沉默有倾,续道,“这些都是姑娘对人的恩惠,她总是为别人着想的多。可这次出海,她却犯了平生罕有的错误,……然而以她的个性,再倒回去一遍的话,她还是会这么做的。――她带回了一个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几乎就是毁了她一生的罪魁祸啊!”

    她语气遽然生变,在讲自己遭遇时,她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口气,提起这个小姑娘,仿佛至死都不愿意提到她,然而又不得不提,语气中咬牙切齿的愤怒、仇恨,怨毒入骨,如果“小姑娘”这三字有知,早就被她捏成齑粉了。

    “她是谁?”我脑海中灵光一现,“朱若兰,我大师姐?”

    菊花呵呵地笑了,勉强压制激动,只是还有着无可掩饰的狂怒在涌出:“大小姐真聪明,都被你猜到了。姑娘带回来的,正是朱若兰,那个丧尽天良、狼心狗肺的贱人!”她定定地看着我,“菊花深夜来此,要提醒大小姐的,也就是此人!”

    猜到朱若兰,就如同猜到那个视人命如草菅而又轻狂放浪的男子便是德宗皇帝一样,并不困难。事情虽过去很久,德宗皇帝在清云留下众多蛛丝马迹,仍然可寻,只是我未曾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出场而已。我不肯说穿,是不欲深究母亲往事。而朱若兰则是我母亲徒,从小收留的孤儿,我幼时对她也还有点印象,清云对之共弃的神情多半也与菊花相同。但我不免惊异:“朱师姐不是死了吗?”

    菊花在调整情绪,简单地说:“没死。还没有死。”

    “母亲带回朱师姐,后来又怎样?”

    “朱若兰本是个渔家小姑娘,姑娘出海遇到海难,避到一个孤岛上去。姑娘在岛上住下,一边寻找神鱼下落。在与神鱼斗了三天三夜之后,姑娘筋疲力尽返回岛上,生了场大病。便在此时,海啸作,姑娘仗着武功卓绝逃脱生天,还抢救出了一个小姑娘来。

    “朱若兰从小聪明伶俐,能言善道,比之我先前的木讷愚钝,后来的胆大妄为令姑娘头痛,朱若兰可是可爱得多了。姑娘收她为徒,怜其幼小柔弱,一向连衣食住行,都是她亲自照管。

    “慧姑娘不很喜欢朱若兰,提醒姑娘,这女孩子过于会见风使舵,小小年纪眼神里就已不很干净。姑娘不在乎,说是因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和现在相差太远,加之遇到过那么可怖的海啸,难免有些儿步步为营。那时我听了慧姑娘的说法也不以为然,姑娘做的事,认的人,怎么会是错的呢?再说,朱若兰一声声菊花姐姐,好姐姐……呵呵,从来不曾有人对我这样亲昵。姑娘是宅心仁厚,我是被那些甜言蜜语迷昏了头,……要是早知道这贱人有朝一日会对姑娘不利,拚了性命也要先宰了她!”

    我有些心不在焉,觉得不是在听有关朱若兰与母亲的纠葛,倒是为着母亲多姿多彩的传奇生涯向往,相比之下,我长到二十二岁平生仅在三个地方,儿时父母的家,清云园,祖母故乡,单调普通,波平不起。

    “朱若兰十七岁出师,她的武艺是姑娘传的,也算颇见火候了。最得意的一样本事,连姑娘也不会,是从王晨彤王姑娘处学来的,千变万化的易容之术。身为江湖第一门派的传人,武功又高,容貌又美,一出江湖,立即引来一大帮狂蜂浪蝶。她终日以捉弄这些少年为乐,不是利用他们来做事,就是玩弄他们以后一脚踢掉,着实惹了许多麻烦。姑娘自己以婚姻为苦,……”

    她自知说得直了,急忙缄口,我淡淡一笑,心下好生难过。菊花顿了一顿,才又道:

    “只是姑娘也看出她心地不正来,虽然并无大错,不予办理,可也不再如以往喜欢。怎料这个狼子野心的东西,不检点自己,由此就怀恨于心。她成天玩弄人家,终于玩出火来,遇上克星。

    “我那时,还是一点看不明白,我心里眼里,只有姑娘一个,她是姑娘的徒弟,我自然也是忠心耿耿。她认识那个克星以后,我在当中替他们做了往来的桥梁,传书达音,好不乐见其成,嘿嘿……那个人名叫粤猊,接近朱若兰,实是设下的圈套,背后有人主使,意在加害姑娘。他们是有计划行事,朱若兰堕入情网,一点挣扎余地都没有。当然他们想害姑娘,没有那么容易。他们的目标先是挑起内乱,于是第一个害的是吕姑娘。”

    “吕姑娘?”

    “就是吕月颖。因她不是清云的人,是清云兼并了其它帮派,加入进来的,不数年身居高位,加上她又戆直敢言,本就惹人不满。从她下手,恰是最佳选择。园中不断有人死去,各处分舵被挑,指向的矛头,就是吕姑娘。这件案子如果这样一结,那是碍不着姑娘什么,问题就在于,姑娘是怎么都不信这些事是吕姑娘所做。因为没有证据,她放不得吕姑娘,半夜里将吕姑娘从死牢劫出,命我护送吕姑娘躲开一阵,等她掌握了证据,再召我们回来。”

    我心里十分沉重,私放吕月颖,是母亲走下坡路的导火索,这桩案子其实没有那么简单,后来尽管查出吕月颖是清白的,但幕后的真凶一直没有抓出来。相反,因为母亲私放吕月颖,为她带来极大的麻烦,多数人趁机指责其仗权行事,无视清云帮规。母亲位执刑堂,在清云结怨已久,已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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