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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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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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想起她所知道的有关闪族的一切机密,她能治他所中的绝密之毒,失踪前一晚,那许多奇奇怪怪的言语,她对闪族若有意若无意的关怀和庇护,以及她在即将到达雪域时离奇失踪。——这一切,都表明她和闪族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深厚渊源。

    杨独翎最不愿意猜测到的结果一遍遍欲止又扬,几欲夺口而出,莫非她也是闪族人,她也是如江兰舟那样潜伏在中华的闪族人,可是她为什么救他?

    难道,把他引到这个地方来才是她真正的“使命”?

    杨独翎在心里怒斥自己的怀疑,然而那怒斥是那样的无力与软弱。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都显得太奇怪了,不由得他不心生疑惑。

    画像似乎是有连贯性的,在那舞蹈女子的前方,描绘的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祭祀场景。舞蹈已罢,一干信徒顶礼膜拜,杀生敬神。杨独翎不知不觉随着那一幅幅画像看了过去。

    逐渐的,说不出的感受,压抑,郁闷,惊心动魄,甚至把连沈亦媚可能是闪族人那样巨大的惶惑也掩盖下去。

    壁画中所绘是一部民族到处被驱赶,被屠杀,无以生存的悲惨画史,用阴森恐怖的笔调血淋淋的表现出来。面对驱赶的铁骑大军,到处是凄惨,鲜血,生命脆弱的分崩离析。才出世的婴儿挑落在枪尖,怀孕的妇女一尸两命弃尸荒野,老弱病残纷纷倒在逃亡途中……

    经无数折难,又回到。这群奇装异服的人重新找到了一片土地居住下来,渴望生存与安定,然而,相同的惨剧一幕幕轮回发生。这一幕幕惨剧中,却未再见到那面貌酷肖沈亦媚的女子。

    顺着壁画转过一个弯,又是一个弯。杨独翎记不清他倒底转过了多少个弯,猛然警觉。

    他提声喝问:“既诱我进来,何以不敢见我?”

    “何以不敢见我?”——“何以不敢见我?”——“不敢见我?”——冗道里只有他自己的回音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跌宕。

    恍惚中,舞蹈女子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原来他转了一个圈,也随着那部民族迁移史回到了。

    换言之,这个通道并无出口,曲径无数,宛若迷宫,周而复始在原地打转。

    便在此时,洞内光线从远处开始黯淡消失,黑暗一分分向头顶接近。

    仿佛深陷泥坑之中,永恒的不见天日。

    他唇间勾起一抹苦笑,终于要动手了吗?

    亦媚,难道是你向我动手了吗?

    沈亦媚,想起这三个字,仍有一种温柔的感动,缓缓地流过心田。

    不,不对!他乍然在心内大叫起来。

    闪族是一个固步自封得相当彻底的民族,就比如,江家生根中原已经几十年,但江兰舟不敢忘,未能抛,她身上仍然保留着一切闪族人应有的习惯与痕迹。

    可沈亦媚并没有这些。几天来与沈亦媚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他可断定,沈亦媚耳朵上甚至连一个女子所应有的耳环痕都未穿过。

    纵然沈亦媚是闪族人,救他是假,中毒是假,一切都是假。那她于雪崩中冒性命之险相救,在阴阳界中自陷泥淖以助其单独逃生,这些也可以是假的吗?!

    不会、更无必要把他诱到这里而置他于死地!

    错了,错了,自己的猜测全然错了!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那女子浮雕所在之处还有亮光盈盈闪烁,使她飞天般的舞姿显得愈加神圣而悲壮。双目微睁一线,目光悲悯,眸光流动,仿佛低垂的双眸,竟然有着视线的焦点。

    她望着的是另外一幅画像中,大群信徒膜拜的一个盛装男子。男子端坐于高处,坦然接受众人虔诚拜伏,神情威严肃穆,眉目栩栩如生,似是根据生人所绘,想必是闪族族长或者高高在上的圣灵类人物。

    在洞中光芒即将完全熄灭之时,这幅人像身上,也还有着残余的微光闪烁,尤以他拿捏的三指向上手势为最。杨独翎正在看他的手势,指尖光亮转眼间化作一道刺目炽烈的白光,杨独翎脑中倏一昏沉,不省人事。

    他在一阵潮水般的低吟中恢复意识,头痛似裂,周身的寒冷直浸肌骨。全身用长长的布条包裹得难以动弹,仅露头脸。紧闭着的眼睑之上,迎接到蒙蒙亮光。

    他暗骂自己疏忽大意,明知对方持有飞花细雨那样的奇毒,又怎么会没有其他邪恶异端的阴术,当下以不变的姿势躺着,真气一遍遍流转,以期赶快恢复体能。一面不放弃地分辨着身外动静。

    在他运功的过程中,时间并不算短,耳边低吟之声如水不绝,似唱似吟,调子颇是奇异,似乎是一大群人同声吟唱。忽然身子离地而起,有人把他抬了起来,朝一个方向走。

    双目微开一线,眼前景色再不是一片展眼无垠的白,不远处高低起伏,丘陵遍布,他已来到了一片宽阔的雪谷之中。

    头顶明月相照,月色皎洁无瑕,清光照遍雪谷,仿佛是一片晶莹上面又添异彩。前方一条影子,正抬着他,迅捷无伦向前奔。

    转过一道山口,奇异景象赫然展现于目前。

    月圆之夜。

    月冷千山。

    雪拥大地。

    白茫茫大地里,跪伏着一大片白茫茫的人影。月夜下遥望,竟然分辨不清,那是地上的雪,还是跪伏在雪地上的人。

    大片人影不住的膜拜着,口里唱着杨独翎听得分外清楚,却是一字也听不懂的调子。

    恍若神曲,带着神秘而庄严的音韵,但又隐含凄苦,仿佛淙淙流水,娓娓不绝而又周折宛转。

    祈祷人群所膜拜之处,搭建着气势恢宏的高台,火光映照之下,突显台上冷厉狰狞的青铜面具,与异样高大的人形。

    奇异的祷诵之声逐渐停止,稍停,台上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开始歌唱起来,声音雄浑有力,每一唱都扣合音乐节拍。

    为此为应,音乐演奏之声也不知从哪里传了出来。

    起先是舒缓的,渐渐加快,高台上的动作却与之相反,变得刚硬,举手投足之间,凝重迟滞。

    注视着台上舞蹈,激昂的乐声不绝如缕的入耳,这种动作与音乐完全相反的节拍,显得生硬之至,使人心里难受不已,杨独翎几乎就想把双目闭起。

    地下跪伏的大群人重又叩拜不息,原来这是迎神曲,肃穆场景之中,情绪千军万马般地狂涌起来。

    “圣尊!圣尊!圣尊!”

    一声鼓随着这语声平地敲出,欢呼倏止。就连台上戴着青铜面具的舞蹈人形亦即时停止。

    杀机便在这一声鼓中涌出。

    鼙鼓声声,如金戈铁马,杀伐征战,动地震天。

    只听了几下,杨独翎心里便随着那鼓声一记记跳动起来。

    伏于地下的人群,齐刷刷的直起身来,又拜伏于地,如此反复不断。他们的脸色煞白不已,口唇不出声地微微嚅动,身子不住抖动,看情形是在忍受着异常的痛苦,脸上表情却写满极度的满足与崇敬。

    杨独翎情知不好,这鼓声之中,带着一种魔力,料想那些信徒虽然难以阻挡,但对于他们习练的异术不无助益。但他就不一样,若任其敲完这一阵乐鼓,说不定已心跳过速而死。

    抬着他的那两个人移动脚步,穿过膜拜人群向祭台走去,这一次,他们走得相当缓慢,每走一步似费平生力。

    杀人的音乐在他僵直的身体放上祭台之后,停下了。

    高台上祭起一篝火,血红满天,先前那种奇特的低呤再度如水般袭击耳膜。

    “时辰已到,祭典开始。”

    那男子无起伏无感情的声音缓缓穿越膜拜的音潮,清晰无比的传入杨独翎耳中,与先前诱他入洞的是同一人。杨独翎禁不住猜想此人便是六指魔,但六指魔既是传说中人,年纪理应很老,从他的语音里,却无从测知他的年龄。

    杨独翎蓄势已久,隐忍至此不过是为了看看倒底对方想干什么,眼见不能再拖,裹住他的织物在一声巨响中帛然碎裂,飞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赤烈红焰,扑向高台后方。身影已将碰到隔断前后的一段帷幕,十数张张冷辉森森的青铜面具挡在了面前。

    杨独翎疏影剑已失,亦无心与他人多作纠缠。眼见一柄长戟刺向他心口,微向左侧,握住戟身,用力向前一推一送,轻轻松松夺下了对方兵器,而后长戟闪起闪亮的弧光,划过之处,只听得“叮叮”脆响,划破了挡在他面前的十张面具。

    十张面具豁然跌开,两半而分,现出下面藏着的惊愕万分的脸来。但杨独翎并未趁着这个机会继续进逼,反而愣了一愣,留在原地。

    只是因为在划破面具时乍然敲出的一记夺人心魂的鼓音,使他心跳忽频,失神忘追。

    于是也听到了那深垂帷幕之后,传来的一缕清晰嗤笑,若有笑他不自量力之意。杨独翎性子倔强,别人以为他万难成功之事偏要去做,不然也不能以中毒之躯,一面对抗谒金门源源派出的杀手,硬是从江南草长莺飞之地,支撑到了漠北苦绝高寒之仞。越是受到挫折,越不服输,当下清啸声中,拔空而起,长戟挥风,把一重帘幕带得向后飞荡起来。失去面具的青铜人也失去了风度,呼喝着把他围住。鼓声急击,远比方才祭祷时的激烈狂野更甚,登时把杨独翎清啸之声卷了进去,湮没得无影无踪。青铜人本不足以抵挡他,但他离高台之后的那一帷之隔,却是怎么都没法越过。

    琴声清扬,在这漫天动地的鼓声之中,也是这般清晰而缓和的响起。

    鼓声猛地停了一记。

正文 七 圣女

    如果说鼓是杀伐,琴音即和平。

    鼓是暴虐,琴音即温柔。

    鼓是妖魔,琴音即天使。

    两股音乐,在乐理上如出一辙,并不相悖,甚至颇相吻合,却是气质截然相异。

    因而,琴音虽然帮助杨独翎抗拒了击鼓铮铮的杀伐,也使得对面死死守护着那重隔绝内外的青铜人的脸上,出现了惊慌失措、无所适从的表情。

    脚底下传来一阵不可抑制的涌动,低低的呼声夹杂着欲止还扬的不胜惊喜:“圣女,圣女!是圣女来了……”

    杨独翎无暇多想,手上的长戟不带凝滞的冲了出去。

    刺破帷幕,惊觉这后面竟无一人,唯余一面鲜红的鼓,冷冷空置着,仿佛还在余波未了的微微震荡。

    一怔忡间,高处传来长笑之声,白衣人自长空落下。

    他有着高大的身子,一件无拘束的白袍宽宽松松地罩在身体上,使得一个人有两个人那么庞大的身形。黑发及腰,一转脸,两泓寒芒自黑魆魆的眼孔里流泻出来,真容却为一张青光冷冷的铜面具罩住,高台正中烈烈燃烧的火焰在青铜上映出一片诡谲妖异的红。

    杨独翎颇有些失望,经过这么多周折,他仍然无法见到对面人的真容。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幕后策划处心积虑加害自己夺权金风堡之人,也可能是沈亦媚目下唯一的救星。他一时之间,无法断定用何种态度去对他,何况心里还有着种种疑问,此时此刻,他倒是更想知道弹琴的那人,是谁。

    白衣人袍襟微掠,在杨独翎震愕的注视里,行云流水的跨过了火堆,高大的身形兀立在火堆前方,慢慢的说:“金风堡杨独翎名不虚传,难怪江兰舟他们硬是坚执花了两年功夫在你身上,到头来功亏一篑,这两年耗得实在没意思。”

    一语自承,杨独翎不期然记起他遇袭那晚,毫无防备的金风堡手下,血流满门的惨状,心中怒火激了出来,冷声道:“金风堡上下百余条性命,都拜你们这两年所赐。杨某总要讨还。”

    白衣人青铜面具巍然不动,杨独翎却觉得他在面具底下无声地笑了笑,帷幕之后那阵鼓声激烈奔腾,分明是要取其性命,及至相见,从这人不可测的深沉里,却未递出半分杀意。

    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一丛火焰激得飞了起来,朝着某一方向,杨独翎心下一动,便不出手阻止,任凭火焰高高窜起,升入半空,凌厉地没入山谷之中。

    白衣人沉声道:“闪族的守护圣女,还不现身么?”

    寂然。杨独翎忍不住回头看,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丝毫不亚于适才对抗鼓声。等待的这一瞬只象是白驹过隙,又在转眼间地老天荒,那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月色铺陈,照漫山清森遥远,逼仄出雪地无限幽冷的清光。那道朦胧的山口里,渐渐现出一条单薄的影子,她沉吟着,似是有所为难,然而一步步移动过来。

    底下大群至今跪着的信徒原要欢呼的,只是听到白衣人一声绝无善意的冷笑,再没人敢于出声。

    杨独翎一阵热血涌上头脸,再难遏绝,飞一般掠了出去,紧紧抱住沈亦媚,大声道:“你去哪儿了?你不声不响地离开我,可知我有多么担心!你的伤如何了,这几天怎能熬得过来?你……你还好么?”

    一连串催问,不容沈亦媚有插话余地,只关心她,念着她,先前对于她种种的揣测怀疑,至此不堪一语,双目赤红,武功卓绝的男子竟似要当众落下泪来,方知相见是最大的宽慰与幸福。沈亦媚静静由着他问,不无动容,目光却越过他肩头,望到了高台上。欠身行礼,说道:“弟子拜见祖师伯。”

    白衣人森然道:“谁是你祖师伯!无知的汉女,你受我族中恩惠,却大逆不道,行天地不容之事,我本只步不出雪域,谁料你竟敢自行上门,嘿嘿,正应了你们中原的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沈亦媚安然道:“弟子既然来了,便没打算得全身以退,但愿解得闪族怨念,死而无怨。”

    白衣人哈哈大笑:“你既要化解怨念,闪族的守护圣女,请你现在就为我族月圆之祭典,献身血祭!”

    火光之外,白衣人身形兀立,宽大的白袍拂动不已,猎猎作响,身后一排青铜武士高高举起兵器,发出长啸如水浸天。满地的白衣信徒渐渐围了上来,形成合围之势,敌意昭然。

    杨独翎心念电转,情知一旦陷入重围,敌众我寡,必败无疑。而沈亦媚中飞花细雨反噬之毒,天下只六指魔一人可解,当下左手揽在沈亦媚腰际,携她跃起,足下点过无数白衣信徒,不进反退,反向高台扑去。

    白衣人高喝道:“闪族的邪魔歪道,就来领教领教你们中原英雄侠士们有何惊世骇俗的大能为!”

    袍袖拂处,身前火焰募地抬高数尺,片片火焰,似飞箭激射而出,犹如赤蛇乱舞虬结不已,须臾近身。杨独翎一心擒获白衣人以换解药,竟自穿火越箭而渡,横戟一摆,把长兵器当作刀来使用,呼呼的劈将下去。

    白衣人人随戟走,不急着还手,心下奇怪,昔年师弟致书过来,常洋洋夸他这个女孩儿怎样的聪明绝顶,空前绝后的了不起,而今看来,竟象是半分武功也没有,全仗杨独翎小心护持,饶是如此,被火气呛得一语难发,前后一想,恍然大悟道:“你中了飞花细雨反噬之毒?”

    一语中的,杨独翎一股刚勇顿失所寄,长戟便迟疑难落。沈亦媚挣下地来,忍住剖心裂骨般的剧痛,微笑道:“祖师伯法眼无差。”

    若在往常,白衣人心狠手辣,断不容这一对破坏祭典之人多活片刻,但今晚他举族有大事,关系到今后生死祸福,不料先后有杨独翎闯入雪域,从未在闪族大典出现过的圣女突然现身,意外接二连三,令他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冷笑道:“中原人虚伪狭隘,龌龊下流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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