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家人把那个包裹放于六字真言前面的一块光滑的石板之上,抬身起来,毕恭毕敬垂手侍立。
“去吧。”森然的语音再度响起,家人们忙行一个礼,如获大赦般逃开。
吴怡瑾从树林中看那座建筑,无门无窗的奇特结构叫人心中生疑。这个地方显然不是平常之地,沈师姐所要找的东西,会藏在这种地方也不奇怪,她决心探个究竟再走。
然而她一时不敢妄动,几个家人刚到这建筑前面就被发现,说明里面一定是有着某种观察外间的方法,而这个建筑,很明显的唯一可以用来作为信息通道的就是那六字真言。
陡然间,那个放在石板上的长形物事微微一动,紧接着,激烈地蠕动翻滚起来!吴怡瑾惊异万分地看着,看那被紧扎的包裹里,微微的露出了一只绣花鞋尖!
包裹里藏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然而,无论那个女子如何挣扎,却发不出一点点呼救的声音来,而且,也无论如何都翻滚不出那块石板的方圆。——这样说来,这个包裹已经在圆形建筑里那人的掌握之中!
石板轻轻发出“喀喀”的声响,一点一点翻翘起来。起先很慢,募然间加快了速度,底下露出一个极大的空洞来,那包裹扑的一记跌了进去。
石板缓缓阖上,即将闭拢的时候,吴怡瑾从林中飞快穿了出去,跃下空洞。眼前顿然一片漆黑,石板阖上了。
“谁?是谁?!”
洞底深处发出惊恐而愤怒的叫声,隐隐听得有些回音。吴怡瑾迅速地抬身向上,伏在地洞顶端。
“谁?倒底是谁?!给我出来!”
吴怡瑾不作声,朝着那个声音方向缓缓前行。这个洞方圆不大,很快摸到了边,往上似乎是平地以上了,有较大的空间。她微微犹豫了一下,耳边风声倏起,一条长练从洞口飘飞进来,蛇似的舞动,吴怡瑾冷静地看着长练攻击的方向,没有动,那条长练挥舞了一会,毫无所获,陡然下沉,卷住了那个包裹,把它带了出去。
而后,洞口处相继闪起一点一点幽幽的红光,忽隐忽现,恍如鬼火。
“你是谁?还不出来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再三威胁,吴怡瑾始终沉住了气,一言不发。那人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听见悉悉索索的些微声息,仿佛有人贴地爬行过来。
这个奇怪的地方,仿佛只有这怪人独自一个,而且,除了屋外的那块石板以外,也没有更多的机关了。
就在那爬行的声响渐渐靠近洞口时,吴怡瑾一跃而上,冰凰软剑从袖中飞出,架在那个爬行东西的背上:
“不想死就别动。”
那个事物果然一动不动地伏地。借助幽红的光,见那人深绿色衣裳,漆黑的裙,头上一个巨大的发髻,是个女子,背部不住颤抖,仿佛倒不是害怕,而是愤怒已极。
吴怡瑾缓缓收回了剑,道:“你是谁?”
那人慢慢坐直,一双愤恨发亮的眼睛紧紧盯住吴怡瑾,象是微微吃了一惊:“小丫头?哼,这个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闯入我的处所,恶意对待主人,居心何在?”
那女子约摸四十来岁,一头头发一大半掺杂了白色,眉头额间皱纹重重,显然忧患甚多,脸色污秽,肮脏不堪的底下藏着如纸一般的苍白。她虽席地坐在地上,气派却大得宛如她拥有一个王国与无数财富。吴怡瑾微微笑了笑:“听说节度使大人的正室,皇甫龄夫人,一直以来都是玉体欠安,深居于佛堂不见外人,想必我有幸见到夫人了。”
女子冷笑道:“原来你是有备而来。”
吴怡瑾不置可否,却道:“这里空气不好,地势狭窄,如果我能替黄大人作主的话,是决计不会委屈夫人住在这个地方的。”
皇甫龄嘿嘿一笑:“丫头,你倒会挑拨离间。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别和我说是黄龚亭你的,这个地方,只要到过的人都会躺下,若是他能进来,哪里会等到今天。”
吴怡瑾道:“是啊,以屋子为中心,林子里弥漫着千里香,所有嗅到这种味道的人,都会暂时失去武功和意识。这种奇香根据人的武功强弱,自动产生反应的效果。越是武功高强的人,一闻此香就使不出半点功夫。但本事低微、最好是没有武功的人,受到伤害却小,至多只是浓睡一觉醒来忘记了十二个时辰之内所发生的事情。夫人拥有此种绝品,想必定是用毒的高手了。”
皇甫龄面上色变:“你很了解。是他教你的?他……他终于能解开此毒了?为什么他不亲自来?”
“千里香的用药时间似乎已经很久了,十年有么?它的威力越来越弱了,再来,相信黄大人也很快会进来了。”
“你……”确定她不是黄龚亭派来的人,皇甫龄有些释然,随即又切齿低声,“哪来的小魔女,你究竟是敌是友?”
吴怡瑾微微一愣,她固然是在故意激怒对方,使之透露立场,但是被称之为“小魔女”,有生以来第一遭,忍不住微笑,心中闪过那个身着蓝衣、爱笑爱闹的女孩。——她如果在这里,由她来逗皇甫夫人的话,一定会有趣得多。
“我是黄大人的敌。”她坦言说,“不知道算不算夫人的友?”
皇甫龄怔怔地坐着,抬头默想良久。怡瑾越发肯定了。
“不算!”
这个两个字咬牙切齿的吐出,坐在地上的女子陡然发难!
她从地上直蹿起来,速度之快,宛如几个月前只知横冲直撞的雪儿。吴怡瑾镇定地看着,不认为有必有躲开。女子凶神恶煞的脸越来越近,在那一个刹那暗室的红光猛然齐齐闪亮了一下,深绿色人影的面前倏然开出了漆黑的花!
“啊?”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闪避或者退让未必管用,吴怡瑾已经感受到身后那些红焰同时氤氲而出的诡异之气,只有一剑斩落、消灭那朵漆黑的花才行!
然而剑光乍起,她又突然犹豫了一下。皇甫龄,那个躲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的节度使夫人,她的脸几乎紧贴那朵花!如果一剑砍下去的话,也会要了那个女子的性命。
“简直是在自杀呢!”这个念头惊电般在脑海里闪过,这一剑就无论如何递不出去。仓促间抬起左手,五指拂过,把那朵黑花生生地攥在手中!指尖的麻木倾刻间蔓延至左臂,身后红光齐齐暗弱下去。
“去死吧!”深绿色的人影扑至,凄厉的神色宛如疯狂。吴怡瑾避开一步,眼见皇甫龄于空中折身转来,如形随影的扑过来。——麻痹感在这片刻之间已经流走全身,她是再也没法避开这一记扑势了。
然而,皇甫龄只扑到一半,身子陡然一顿,仿佛地下有个什么东西在绊住她,重重地跌回地面!
吴怡瑾这才看见,那个女子的脖子里,系着一根纤细的绳索,随时限制着行动。
“你觉得很惊讶是吗?”跌到地面的女子仿佛同时也伤到元气,只是坐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粗暴而不耐烦地扯那根绳索,“看见这个东西吗?软金索,嘿嘿……软金索!就是这根看起来纤细柔软的讨厌的绳子,困了我整整十年!”
吴怡瑾不作声。冰凰软剑莹白色的光华在她身周流转,照出她隐隐已被黑气侵袭的面庞。
皇甫龄注意到了那枝剑,眼前一亮:“你那把剑,真不赖啊?……说不定可以斩断这根要命的绳子呢!给我,快给我!”
她伸出手来,然而白衣少女一动也不动。皇甫龄笑了起来:“我忘了,你中了我的独门剧毒,不出一刻就会死,现在应该已经动不了啦!好,我自己来拿!”
她以手作脚,缓缓爬近前来,伸手一扯,把剑握到了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女子脸上有如获至宝的神气,“冰凰软剑!哈,想不到这么个小丫头,居然会有传说中的绝世名器!哈哈,我有救了!有救了!哈哈哈!”
夜枭一般凄厉的笑声,一声声都转为哭声:“就算能斩断软金索,可是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不要用手去擦眼泪。”吴怡瑾安静的语音适时响起。
“什么?你说不要用手去擦眼泪?……臭丫头,你是什么意思?”
皇甫龄神色顿然改变,“啊,你、你!——”她抬手指住了白衣少女,那只手却再也放不下去。冰凰软剑呛啷坠地。
“冰凰软剑有转接纳毒之效。我把所中的毒转到它上面去了,本来是想把它插入地下走毒的,可是你已经抢了过去。”
吴怡瑾俯下身,快捷无伦地点过她几处要穴,问:“解药在哪?”
皇甫龄瞪大了眼睛看她,恶狠狠道:“臭丫头,不要假惺惺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冰凰软剑即使可以转接剧毒,但是你身上的毒素也不会就此消除干净,没有我独门解药,终究后患无穷!哼,你想趁此要解药,没门!”
这个女子不可理喻,吴怡瑾懒得与她争辩,拾起冰凰软剑,开启剑柄上的缕空之处,在皇甫龄手臂上来回转了几圈,以暂缓毒发,顺便又点了她的穴道使其不能动弹,以防再生出什么事来。
转身看见那个长形的包裹在地下,已经不动了。吴怡瑾走过去,开始解捆扎在外的绳索。
皇甫龄冷眼看着:“原来你是为她而来。”
“不是。”
“那就没必要看了,她死了。”
一张青红紫涨的脸露了出来,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充满恐怖之情,脸上肌肉分明已经僵硬。这张浮肿青紫的脸似曾相识,吴怡瑾久久凝望,终于想起是第一次夜探黄府时,那个大吵大闹恃宠吃醋的美妇。
“这有什么好惊奇的。他玩腻的女人,都是这个下场。”
“刚才还没死。”
“那也只是垂死挣扎。看样子,这个女子来之前是受的杖刑,活活乱棍打死,可能一时没断气,经过一摔一吊,断无活理。”
吴怡瑾问:“凡是被他……被他抛弃的女子,都会到你这儿来?你把她们如何呢?”
“我把她们如何?”皇甫龄仿佛听见太好笑的事,哈哈大笑起来,“她们是我的饭食啊,你说我把她们如何?”
“饭食?!”吴怡瑾把持不住,惊骇道,“你是说、你是说……”
皇甫龄阴恻恻道:“我吃了她们。”
吴怡瑾说不出话来。
“不但要吃,还得慢慢的吃,细细的吃,时刻计算着数量和日子来吃。”
“你这个疯子!”
“没错,我是疯子。”皇甫龄竟然异常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称呼,“如果你在这种地方,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整年整月不见天日,说的每一句话都听见自己的回音,成天和死人及尸臭为伴。如果不是疯子,还能活到现在?”
吴怡瑾默然,许久说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我记性太差吃过的人太多,况且从来不会和死人攀谈。”
吴怡瑾脸上闪过一阵恐惧之色,光是想象便使她不寒而栗。钱师姐貌美且温柔,那个人该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此地步,于是不再问,走过来,拉住那根软金索,细细察看。
“你要干什么?”
“斩断它,你就可以出去了。”
“不要!不要斩断!”
吴怡瑾一愣。
“即使斩断软金索,我也一样出不去。刚才只是一时冲动,我说过我是疯了。”皇甫龄不客气地讽刺自己,露出一抹难看的笑,“你拉开我的裙子看看。”
吴怡瑾向她看了一会,确定她无法玩花样,轻轻撩起那条又宽又长的黑色长裙,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裙子以下空荡一片,没有见到双腿!
“这、这是……”
“我本是个寡妇,却经不住他万般撩拨。不顾父亲反对和他结俪,换来就是这么个下场。”皇甫龄惨然道,“婚前对他十二万分痴心,虽然我比他大,却象个小女孩一样,对他无限依恋和崇拜,婚后慢慢看出这人的野心来,夫妻关系很快如履薄冰。我从满怀憧憬的幸福新娘,跌落至绝望深渊,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吴怡瑾默然想着:你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是婉若师姐那样全身心的付出和给予,得到的仅仅是短短几天的幸福。从此以后,她纵然活着,也将不会再有欢笑不会再有快乐。
“我渐渐看出他用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之所以娶我,为的就是我父亲年事已高,但膝下无儿后继无人。他娶我,完完全全是为了兵权,婚后即开始想尽办法寻找由我所掌握的家族戒指。可当时我虽发现这一点,还是存着一线指望,以为他至少会忠诚的对我,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至于欺我。于是决定慢慢观察、细水长流,待到他诚心归顺于我,就劝说父亲给予兵权。
“但他索要之心迫切,如何容得我如此拿捏考验,终于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就躺在了这个地方,两腿以下的部分齐齐截去,并且用软金索困住,以此逼我交出家族戒指。
“可是之前我也对他起疑,多少有了些防备,所以,我及时通过这房子唯一的出气口,放出了千里香。他只要一走近,就会全身无力,失去武功。如此我们之间,就这样胶着互相仇恨了十年,谁都拿谁没法子。”
说到这里,截去双腿的女子停了一下,唇边那个笑意更深,眼睛在黑暗里流着无限刻毒的光:
“他不想我死,至少在找到那件信物之前,他是绝不肯让我死的,但是,他又想我屈服于他。
“这十年来,他没有办法进来,也从不给我送食,只送来一具具的尸体。每一具尸体生前都曾是他艳丽而多情的宠姬,但要不了多久,这些失宠的女子就以各种方法折磨至死。
“每一具女尸,都会附有一张字条,介绍这个女子的出身、姓名、他得到的办法,以及他宠爱的光景。因我之前不许他纳妾,这时便借这些女子来刺激我,更拿她们日日夜压迫我的神经。他希望消磨我的意志,希望我彻底疯掉,从而透露他所需要的讯息!
“但是我没有让他得逞。我没有食物,没有水,可我一点儿都不想死,更不会被逼疯。我心里是永远清楚的,我不能死,必须活下去。于是,我吃掉这些尸体的腐肉,喝掉她们的污血,一直苟活到今日。”
她语音渐渐沉默下去,终至无声。
简直无法想象,这一对夫妇之间勾心斗角之下所藏的惨烈万端。——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夫妇”?
皇甫龄苦笑了一下,重新开口:“你刚才说外面千里香毒气渐散,我以为你是黄龚亭派来的人,故意试探。但是情况既是如此,想必离他亲自进来的日子也不会远,这一次,也许我真的逃不出魔掌。”
“不会的。”吴怡瑾说,“我会帮你,我会尽一切力量来帮你。我带你逃出去。”
“他现在实力如何?”
“很强。他是期颐节度使。”
“呵……真的很厉害啊!”皇甫龄感慨地低声,“短短十年,居然已经升格为三品大员了。”
“想必也有夫人的功劳。对外,黄大人宣称夫人体弱多病,深居佛堂不见外人,旁人都以为此人对夫人多情重义,是个诚信君子。令尊大人也相信他。那自然是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皇甫龄震惊的脱口:“我父亲相信他?!”
“不错。”吴怡瑾一字字说,“外界盛传下月令尊八十寿辰,会正式指定他做家族继承人。即使没有你,他也一样达到目的。”
“这是不可以的,这是决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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