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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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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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旭蓝不答,却又怅惘地长叹了一声。

    胡淑瑶低声安慰:“华……师妹精灵过人,不会吃大亏的。”

    “我不担心她。只是――”他又叹了口气,“我们要在这林子里呆上七日,小妍多半也不得自由。又不是过节放假,我们突然不去冰衍院,师父一定着急……可没人告诉她一声。”

    “你师父?”胡淑瑶想了想,裴华的师父待罪而居,全园闻名,唯独于她也只秋风过耳,“是慧夫人么?”

    “我们不去冰衍,那两个恶婆子自然更加要找机会欺侮她了。”裴旭蓝悲感无限,“这几日她怎生煎熬得过?唉,师姐,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胡淑瑶听着糊里糊涂,问道:“慧夫人,她怎么了?”

    这话问得不伦不类,沈慧薇落罪那样大的事,简直是无人不知,况且历时已有四年。换了华妍雪,一定肝火大起,把胡淑瑶挖苦一顿,但裴旭蓝只是想找个倾诉的对象,絮絮地说:“她是普天下最美丽、最善良、最亲切的女子。我第一次见到她,见到她眉间压抑的怆然,便在心底誓,我要她快乐,要她欢喜,要她眉间永无阴翳。可是她受苦受难,受无尽欺凌,我无法为她分解半点忧愁,甚至,连小妍能带给她的片刻欢愉,我也不能给她。我真是个没用之极的人,她想必对我失望得很。”

    绝对的黑暗之中,华妍雪缩在角落,双手抱膝,这样呆坐了若干个时辰,手足都已麻木,偏偏一点睡意也没有。

    洞口传来的大嚼不绝于耳,那巫婆象是故意的,不驮东西,还吃得咂咂有声。妍雪暗暗伸出舌尖,在干涸的嘴唇上转了一圈,恨恨地想:“老鼠也没你贪吃!”

    “丫头,是不是饿了啊?”巫婆嘴里含着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的问。

    华妍雪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巫婆笑道:“按老规矩,清云弟子关押面壁,每天只有一顿饭吃。看来这规矩几十年不改。”

    她仿佛只是随口提起“几十年”的老规矩,如同清云前辈向后生晚辈介绍一样,华妍雪却觉得她语音之中,颇有些炫耀之意,分明是借故告诉她,自己原也有一个值得称道的荣耀身份。

    “难得你我在此遇见,也算是有缘了,我可以破例给你吃点东西。”

    华妍雪想起巫婆那可怕的模样,她的吃食也未必干净到哪里:“多谢你啦,我是清云没出师的小弟子,哪敢破坏规矩呢,我不吃。”

    巫婆呵呵一笑,似乎没听出弦外有意:“慧姐教出的学生,果然也是循规蹈矩一成不变。”

    她吃饱喝足,这一刻心情不错,话也多了,一连串的问题:“小丫头,你几岁了?怎么她会收你为徒?拜师有几年啦?她一共收了几个?”

    华妍雪苦笑,拣了一个自认为比较重要的问题回答:“我没拜慧姨为师,她不让。”

    “哦?”巫婆大感兴趣,“是因为她待罪而居,没资格再收弟子?”

    “不是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华妍雪黯然,“阿蓝就正式行过拜师礼。只不过从名份上来说,我依然算是慧姨弟子。”

    “阿蓝?”巫婆语音募然尖锐,急急问道,“就是冰衍院里那个小子?”

    “裴旭蓝。”华妍雪才欲否认,心中陡生警觉:这疯婆子显然对自己和旭蓝一无所知,却得知冰衍院里藏了个与囚徒无异的少年,此事决不正常!微微干咳了两声,含糊默认下来。

    巫婆兀自追问:“姓裴?”

    妍雪笑道:“婆婆,你这么关心阿蓝,一定与他父母是旧识了。”

    那巫婆忽又沉默,过了一会,低声道:“是……旧识,我和他父亲是旧识。”这句话一字字的说出,口气低沉,似是含着无限阴狠怨毒,妍雪无端端打了个激灵。

    巫婆继续拐弯抹角的追问有关“阿蓝”的各种情形,――当然,妍雪心里有数,她搞错了对象,她问的是关在冰衍院的那个病弱少年。

    妍雪开始胡说八道,把旭蓝的相貌扣给许雁志,修改他的年龄,把他的性格形容的,一如那个不一言的胡淑瑶。巫婆问他怎样进的清云,华妍雪道:“他住在养生堂,何夫人看中了他,把他带进来了。”

    “何夫人?”妍雪天南海北一顿胡扯,几乎把清云十二姝还活着的全扯了一遍和那个“阿蓝”有关,巫婆早已昏头昏脑,听得又平添个名字出来,随口问道,“哪一个何夫人,何梦云?”

    妍雪笑嘻嘻的道:“是呀。何夫人喜欢他性情柔和乖巧,还收了他为义子。”

    “何梦云收他为义子?!”

    妍雪掩住口,失言了,扯皮扯得太离谱,把何梦云从养生堂收了一名义子何玮涛的事情说了出来,这可离冰衍院十万八千里的不相干,急忙补救:“不是,我是说,差点……收了义子。”

    婆问,“何梦云喜欢他,却怎么又进了冰衍院?”

    “那个么,是何……是他身子太弱,先天带了病出来,唯慧姨可与之医治,何夫人就把他送进冰衍了。”

    巫婆喃喃:“唔,先天体弱,送进冰衍。她们待他还真是无微不至呢。”毫无预兆地大喝一声,“臭丫头,信口雌黄,你活得不耐烦了!”

    这一声大喝震得山洞隆隆回响,破空之声划破黑暗,那巫婆再度挥出长带。妍雪早有预备,在地下打了个滚,堪堪躲过,脸颊之上一阵生疼。

    巫婆冷笑:“鬼丫头,你逃不了的!”劲风大作,长带犹如毒蛇吐信,在洞中挥扬披洒,转折如生。无论妍雪逃到哪里,带梢片刻不辍的尾随至哪里,黑暗之中,就象生了眼睛一般。

    妍雪叫道:“喂――”不料一脚踢在石上,脚趾剧痛,提着的一股真气立时泄了,后腰一麻,那长带已然卷上了身体。

    一阵巨响在岩洞上方轰然炸开,地动山摇。

    响雷在头顶滚过,随之而来的瓢泼大雨霎时辗碎漫山树梢的枝叶。

    胡淑瑶以手蒙耳,紧紧闭住眼睛,狂风摇撼着她所栖身的大树,似要将她推下树去。

    “师姐!”裴旭蓝抱着她跃下地来,叫道,“师姐,雨太猛,我们得找个地方躲一躲。”

    两人躲在树底,那看来遮天蔽云的枝叶压根儿挡不住泼天大雨,衣裳、头、身体,无不湿透。一阵响雷落下,整座山头都仿佛随时震动起来。胡淑瑶失声惊叫,就势躲入裴旭蓝怀中,眼泪却于瞬间涌出。

    裴旭蓝搂住她抖的身子,不住安慰:“别怕,别怕。”他口内说得大方,心中却也是砰砰直跳,只觉得每一个雷炸起,就落在附近,每一道雪光般的闪电,都紧贴头顶刺破莽苍。

    胡淑瑶颤声道:“裴……旭蓝,快走,这里好危险。”

    裴旭蓝应道:“好!”向林中走了两步,只见林木森森,在风雨如晦中摇摆不定,淑瑶又抓住了他:“别进去!”

    裴旭蓝有些不知所措地低头看着她,闪电划过,映出淑瑶脸色雪白,惊悸满目,她那娇怯怯的身子贴紧自己,仿佛已将生死与之紧密相连,裴旭蓝忽然之间豪情大起,似觉这大自然凶险莫测的变化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微笑道:“不妨事。”

    起手自淑瑶间拔下一根簪子,弯下腰,在一棵树底下划了一个小小箭头,指向林子深处。还没直起身,又一次狂雷击下,这次的巨响离他们越近了,震耳欲聋,就在身旁数步之遥。

    极度强光带着冰冷的蓝色,自苍穹蜿蜒直劈入林。

    时光为之静默停顿,然后,“豁啦啦”一连串声响,被强电击焦的枯木摧朽拉枯般倒地,暴雨里冒起一片血红的火光。

    两人大骇之余,往另一个方向返身急逃。

    两根冰冷的手指扣住妍雪脖子,巫婆咬牙切齿:“臭丫头,我叫你胡说八道,信口开河!哼,我……”她嘀咕了一下,语音混浊,似是自道姓名,又似说她昔日外号,“何等人物,虎落平阳被犬欺,嘿嘿,连你这丁点大的丫头也敢来欺骗于我!”

    指尖力道加重,狂笑:“给我去死!”

    华妍雪清朗朗的语声在无边黑暗响起,竟没半点惧意:“吕月颖,吕夫人,你枉为清云前辈,出手伤害无还手之力的小小学徒,就不怕将来面对帮主和刑堂难以交待么?”

    巫婆指上力道募地收住,怔怔道:“你――你叫我什么?”

    妍雪笑道:“素手罗刹吕月颖,昔年名扬天下,如雷贯耳。晚辈景仰已久,今日有幸得见,诚如夫人所言,实乃三生之缘。”

    巫婆喃喃道:“名扬天下,如雷贯耳。……三生之缘。……嘿嘿,小丫头胡说八道,拍马奉承眼睛都不眨一下。”

    话虽这么说,对于这名小弟子竟然认出她的事实无可否认,杀意渐消,身上裹着的长带猛地一松,妍雪直坠落地,摔得好不狼狈。

    妍雪摸住咽喉部位,碎裂处灼然生痛,手指沾到些许滑腻粘湿的液体,她也分不清是汗还是血,不禁凛然生危,方才是从生死关口走了一遭,若非及时叫出吕月颖的名字,此刻早已尸横当场。

    只听吕月颖森然道:“小丫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不许再信口开河,不然,休怪我不念同门情份!”

    妍雪苦笑,道:“吕夫人,若我说是瞎猜的,你信不信?”

    吕月颖不语,只怒哼一声。

    妍雪叹道:“吕夫人,你对我慧姨那样熟悉,只一瞥我身法便已认出,必是清云中人。你叫慧姨为慧姐,而且我刚才提到谢帮主、刘夫人她们,你也以姊妹相称,自然关系更非寻常。但我提起何梦云,她相对晚了半辈,不在早年清云十二姝之列,你就不是特别熟悉,也不太有感情。清云十二姝,一个个排过来还能剩下几个,虽不中亦不远矣。”

    吕月颖呆了一阵,道:“不错,不错。小丫头当真机灵得很。”

    “吕夫人……”

    吕月颖阻住话头:“我不是吕月颖,吕月颖早已死了,你别再叫。”停了停,又道:“你刚才不是叫我婆婆么,还是这样叫罢。”

    妍雪虽然聪明伶俐,毕竟不晓清云前事,怎知道吕月颖被疑为内奸在先,又被仇人拿住做了几年的药人,九死一生,才逃出性命,性情由是翻覆无常,喜怒无端,对“吕月颖”这个名字曾经拥有的繁华如梦更是敏感之极。但听她语中深含凄恻,怜悯之情油然而起,道:“不,刚才我不懂事,你别见怪。”

    吕月颖凄然笑道:“我这副模样,七分胜鬼,那三分也只是个疯子。你叫我一声婆婆,那还是承蒙看得起。”

    清云十二姝,以华妍雪所见无不是韶华盛极,风华绝代,吕月颖既能名列其一,仅凭她外号中“素手”二字已略可想象,却变成了怪物一般,其中怆痛可知,柔声道:“你比慧姨小,我也叫你阿姨,好么?”

    吕月颖孤寂已极,在世更没一个亲人,听那女孩子如此亲昵,一阵欢喜油然而起,道:“那自然好。我有你这样一个乖巧伶俐的小侄女,求之不得。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刚才只顾喋喋追问冰衍院那少年情形,这才是真正注意到了同处一室的小姑娘,于是问她被关进来的缘由。妍雪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说到令许绫颜等人如此狼狈,谢红菁等如此生气,吕月颖听得大笑不止,仿佛是她自己出了气那样的兴高采烈。

    聊了一阵,对冰衍院里的少年终究念念不忘,旧话重提。妍雪含混道:“我只知他姓许,身子极弱,他自至冰衍从未出外,也不属剑灵一分子,我们虽然份属同门,却是很陌生的。”

    “他姓许,这才对了。”吕月颖道,“慧姐待他如何?”

    提起那少年,种种怨恨恶毒,在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流露出来,妍雪心想:“你恨许师弟,一定是因其长辈而起,许师弟还小,就算有仇恨,也不该到他的身上。况且慧姨待他甚好,我自然得保护于他。”当下闪烁其辞,支吾以应。

    吕月颖沉默下来。良久,幽幽叹了口气:“她们怎会把你这精灵古怪的小丫头关了进来,就算是做错了事,清云园多的是惩罚人的鬼花样。难道是她们――”她抽一口凉气,“她们终于起了怀疑?”

    妍雪心头突的一跳,昔年清云惨祸,她只是从师兄彭文焕口中风闻一星半点,约略听说吕月颖是头一个被怀疑之人。难道吕月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得已装疯卖傻,以使云姝对她手下留情?试探问道:“阿姨,我很怕,她们会不会、会不会永远把我关在这里?”

    吕月颖失笑:“你闯祸的时候胆子不挺大吗?怎地,后怕了?”

    妍雪恨恨道:“谢帮主做事蛮不讲理,比如,她把阿姨这样关起来――”

    吕月颖忽然大怒,骂道:“小丫头什么也不懂,只会瞎说!谁说是她把我关起来的?”

    妍雪吐了吐舌头,又猜错了,难道还是慧姨在位时,下令关押?

    吕月颖在昏暗里似也能把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冷冷道:“也不是你那慧姨关我的。”

    “我慧姨最是公正无私,温和善良,她才不会做这么没人性的事呢!她明若天人,不管什么事、什么人一入她眼,便知是非……”

    妍雪洋洋得意,找个机会吹吹慧姨比自吹自擂还乐意,岂知吕月颖冷冷截断她话头:“慧姐在位,判我死罪。”

    “啊!”妍雪这一下才是真正吃惊,从地上直跳起来,颤声叫道:“不会的!怎么可能!”

    激动之下,立时想出反质:“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活得好好的?”吕月颖如讥似嘲的反问,“你瞧我活得很好,你也来享受享受这滋味?”

    妍雪在嗓子眼里清了两声,勉强笑道:“阿姨,我口好渴。”

    吕月颖无声笑了笑:“小丫头不是嫌我脏吗?我有清水,只怕也是脏的。”

    妍雪双颊腾地热了起来,原来她假痴假呆,其实什么都明白。正无辞回对,肩头被什么物事撞了一记,原来是吕月颖吊了个瓦罐下来,急忙就着清水喝了几大口,精神为之一振。

    清云十二姝,果然皆非易与之辈,一个半痴半癫的怪物,也这样厉害,妍雪心下佩服,说道:“小妍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阿姨,你可别见怪。”

    吕月颖笑道:“小丫头口舌涂蜜,变着法子夸我,引我开心。嘿,你又错了,要是二十年前,我赶得上你一成的机灵,也不至落到这般地步。”

    二十年前,多么久远的事了……吕月颖陷入了沉思,多少年凄风苦雨,艰险历尽,从未有机会倾吐半点,突然来了一个言语有味、玲珑活泼的小姑娘,不是当年知情人,对她的遭遇满怀同情,说起话来又专能察言观色,体贴心意,竟使吕月颖紧闭了二十年的心扉,不期然打开一线。

    “慧姐判我死罪,但我并不怪她。我落到这般地步,也不关她的事。她为我尽了一切的努力,然而人力难与天斗,我碰到的,不是人,那是一个恶魔啊!”

    说到“恶魔”两字,语气多么熟悉,同提到许雁志时如出一辙,妍雪几乎把“是否许师弟父亲”的猜测脱口而出,总算及时收住。

    “你见过外面的菊花没有?”

    妍雪摇头,悻悻然:“我蒙住了眼睛,什么菊花荷花腊梅花,一概没见。”

    吕月颖失笑:“随便一句话,到你这里,定要多一点出来。唉,她和我一样,都是在年仅三十多岁,就变成了七老八十的老太婆。我比她更可怕,我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巫婆。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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