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勒斯觉得自己在激动。时隔这么久，得到确切消息时，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久经考验却许久未用的大脑封闭术及时运作起来，让他得以维持冷静。
他想见到他！想看一眼他现在的情况，生活得怎么样，身体是否还好，需不需要什么，想要做什么事……忽然想起布莱克刚越狱时的状态，心底蓦然一凉一疼。
明明，自己做的再正确不过。身处敌对双方，要将对手置之死地，是最理所当然的事，完全不可留手。感情什么的，在战争面前，什么也不是。他可以为 了莉莉投向凤凰社，可是要为塞壬重新忠于伏地魔？那绝不可能。
可即使明知道这样，愧疚却不能灭去。在终于和平了的如今，只要塞壬不会像伏地魔那样想要将世界再次拖入恐怖之中，他会……为他提供一切能提供的帮助，来补偿回报。
相见 。。。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店员安妮的声音：“老板，有客人要订做饰品，想要与您面谈。”
塞壬刻完了手里人物石雕的最后一笔，顿了顿，回复：“好的，请客人稍等片刻。”
塞壬脱了身上防灰的围兜，给自己一个清理一新除去身上发上沾的灰尘，对着镜子整理了外表，上好伪装，才出了工作间的门。那客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眼睛里空茫一片……
大脑封闭术。
不论他是谁，有什么目的，在安妮面前都不会轻易暴露出来。塞壬展开一个职业化笑容：“您好，这位先生，请这边坐。请问怎么称呼？——谢普提米乌斯先生，”塞壬在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眉角跳了一跳，因为有些耳熟而隐约有不祥的预感，“您想要订什么饰品？款式风格方面有什么要求？材质方面呢？有什么特别的设计吗？……”
一套惯用说辞问下来，谢普提米乌斯微微有些发愣。靠近了，塞壬能嗅到他身上浓重的药味。
是他吗？是他吗？塞壬的心脏加快了跳动。他低了头，微微皱起眉，想要尽力压制住异样的表现。那熟悉的体味啊……塞壬几乎不敢去确认，然而思想却偏偏不由他控制。
如果真是他，他该怎么办？
西弗勒斯……斯内普，他是怎么会想到来这家八百年不可能与霍格沃茨恐怖教授排行榜首席扯上关系的梦幻系少女饰品店？卢平告诉他的？不，明哲保身的卢平最可能什么都不会说。那还有谁？……阿斯托利亚？阿斯托利亚认不出他来……阿斯托利亚从这里订做的饰品，流入到西弗勒斯……斯内普手里，让他起了什么怀疑？
虽然是算得上高明的炼金术和古代魔纹，可那又怎么会引起一个魔药师的注意？
还是……他看出了，是他？
怎么办？怎么办？塞壬问自己。赶他出去？还是不动声色？还是故意为难？然而在此之前……无论如何，要先保证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身份……哪怕对方已经猜到，也不能给他证据。决不能流露出任何破绽！
塞壬的心已乱了。魔力，也因心乱而紊乱了。他竭尽全力收束着，却收束不住……面上的伪装在融化了。他一把捂住了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失礼”，起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回工作间，一连灌下镇定剂、治疗药剂、魔力稳定剂和灵魂稳定剂，擦去了嘴角流出的血，才吐了一口气。
这时候，脸上的伪装已全然散去了，而被药物压制稳定下来的法力却完全动不了。还好有备用方案——一个本来打算开发了作为新品出售的硅胶状的易容面具，一次性、维持三十分钟，定做面貌只需一分钟。只是这易容面具还未完善，表情僵硬、面色不自然，并且会在反伪装咒 下失效。
他在镇定剂的作用下冷静下来，感觉所有的情绪都被脑子里一股冰冷气息排斥在外，才出了工作间的门，就靠在门上淡淡地道：“实在抱歉，旧病复发……”
谢普提米乌斯顿了顿：“那，我改日再来。希望你能尽早康复……”
等谢普提米乌斯离开之后，塞壬对着安妮担忧的目光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没吓到吧？我去休息了。最近两天对所有人说我不在好了。……还有，这位谢普提米乌斯先生来的话，请他留下设计样本就好。”
最好他永远别来。——虽然对方没达到目的，不再来的可能性不大。塞壬默默地念叨了一句，把自己关回工作间去。
西弗勒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与他料想的有些不同，这个饰品店老板史密斯正是之前在翻到巷救过他的那个人。虽然他的脸色没那么惨白，嘴唇没那么紫黑，眼底的黑眼圈没那么显眼，脸颊也没陷得那么厉害，现在看起来已经没有了当时骷髅般病瘦的感觉，气质也是温文宁和的，本来暴烈的魔力更是深深收敛了，但西弗勒斯却还是确认了是他。他的魔杖在袖子里微微地颤动着，证明他的判断。
然而，是塞壬吗？他不能确认。史密斯温文尔雅的气质倒是有些像塞壬从前，然而眼睛里的疏离戒备却很明显。要长时间维持同一张脸而不受怀疑的话，复方汤剂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选择，像穆迪那样随身带着并且只饮用自己的酒壶太引人注目了，但一直关在店铺工作间内只在客户要求定做饰品时出现的话，只要不超过一小时就没什么关系，如果超过的话，也可以让店员上茶，然后顺便喝下复方汤剂。而真正的史密斯，大概会被关在哪里用来取头发。
只是刚才史密斯旧病发作的一瞬间，虽然他遮住了面孔，但仍可以从手指间看出，史密斯方正的下巴变尖了——塞壬，正是尖下巴。时间不到十分钟，远远少于复方汤剂可以维持的时间。而复方汤剂的作用时间是从最后一次饮用开始计算的。这，是什么原因？是疏忽吗？……不可能，能安全地用瑟恩西斯·史密斯的身份生活那么久不受怀疑，甚至是这个身份的选择，说明了史密斯的心思缜密——没人能认得出他是不是真正的史密斯。
也许，是魔力紊乱？魔力紊乱之后，确实是会影响到复方汤剂的作用效果。他当时确实感觉到了，一丝泄露出来的带有毁灭气息的魔力波动。如果史密斯情绪平静的话，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情况才是——据阿斯托利亚的说法，史密斯一向从容温和，极具耐心，连马尔福式的挑剔都不会有丝毫不耐烦。
这种魔力波动，却让他不能确认是塞壬……塞壬的魔力一向是凝练而平稳的，绝少将魔 力浪费在逼人的魔力风暴中。不是直面于他的攻击的人通常根本无法感觉到一击中蕴含着的力量。而史密斯，他的魔力狂烈得可怕，可怕到甚至会伤害到他自身。
如果不是魔力的属性如此不同，如果史密斯就是塞壬，他为什么会魔力紊乱倒很好理解。
当史密斯从工作间里短短两三分钟就出来，表情僵硬面色诡异，西弗勒斯却更不确定了。——如果真的是魔力紊乱的“旧病”，必须服用魔力稳定剂的话，复方汤剂根本无法起效！更别说包括伪装咒在内的任何魔咒了，他能不能用魔法还是个问题。也就是说史密斯的容貌不是由复方汤剂变出来的。如果是另外一个人服用了复方汤剂，也不会有面色诡异的表现。何况隐藏真面目的史密斯，能信任谁？
如果不是魔力紊乱，那刚才的情况又如何解释？
西弗勒斯选择了暂时撤退，稍后再行打探。可惜的是，要破解那明显加了无数防护咒语的工作间却不能。
【193－211 Septimius Severus IMPERATOR CAESAR LVCIVS SEPTIMVS SEVERVS PERTINAX AVGVSTVSPROCONSVL】
塞壬的手指滑过名人大全上的一行字。一个极为有用的针对字符的搜寻咒帮他找出了这条信息。
是巧合么？不，结合他的感觉，他宁可相信对方是刻意的。
那个人发现他了么？还是，仅仅只是怀疑？自己中途魔力不稳，已是最大的破绽。不知道当时有没有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如果真被看到了，对方不可能当时选择离开吧？还是有别的想法？
他，不敢怀有侥幸。
该怎么办？逃避呢，还是迎上去？他不想见到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可是不战而退可不是他的风格。
或许……塞壬的手微微地发抖……或许，找个机会，一次性将什么都解决掉吧。
无论结果如何，是生是死……是斩断情丝，还是如何……哪怕痛苦万端，总比这样藕断丝连的让他好过。
第 100 章 。。。
如果有人得以进入塞壬的工作间，会发现地上到处散落着揉得乱糟糟昭显主人心烦意乱的纸团。随意拾起地上的某个纸团打开，就会看到那被重重划掉的开头：西弗勒斯……当然在其他的纸团里，这个被划掉的称呼会被换成“斯内普先生”、“斯内普教授”或者其他。
为了写这一封信，塞壬已拖了一周。可是怎么写怎么不满意，为此撕掉的本子也有一二本了。谢普提米乌斯又来了一次，被安妮以“老板正在养病”为由送走了，只留下设计方案——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卢修斯·马尔福的手笔，不光那马尔福式的设计风格，甚至字迹都是卢修斯本人的。
除了西弗勒斯·斯内普，还有几个人能让卢修斯向这种平民饰品店提供设计？
塞壬又拖了好几天，才把做好的胸花猫头鹰了回去——直接发到了霍格沃茨斯内普教授的手上，而非谢普提米乌斯提供的那个邮局地址。
他没有掩饰笔迹，这就是在宣称：“这是我”了。至于有人认得出认不出，那就不关他的事了。那封邀请见面的信到底没写好，但见面与否的选择权已到了对方手上。
果然没过几天，塞壬就收到了在某家新开的斯莱特林式餐厅讨论饰品设计的邀请。
约会那天，西弗勒斯早早地到了。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理由，刻意地洗过澡洗过头，换上德拉科夫妻新送的那件衣服，还洒了一点用于提神醒脑的香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让他心焦。
与之不同的是，塞壬迟到了好久。天知道他在迟疑些什么，最后还是喝过了镇定剂才出的门。
见面地点在二楼包厢，西弗勒斯设好了无数防护咒，用来打发时间，更用于平复心情。等到约会时间临近的时候，他的心跳已经加速到让他后悔没随身带镇定剂了。
而等塞壬推门进去的时候，四周浓重的魔法气味让他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他……来错了吗？突然想起来自己可是在被通缉呢。
幸好看清了，到处布满的是防护魔法，房间里也只有西弗勒斯·斯内普一个人。危险性并没有那么大。
他这才走上前去，坐在对面，开口：“你好……斯内普先生。”他终究选择了这个疏远的称呼。
他被紧紧地盯着，心下有些不安，被镇定剂遮掩了。
“我该叫你史密斯……还是塞壬？”西弗勒斯问，心底紧张无比。
“还是叫我史密斯吧。”塞壬忽然发现自己扯不出习惯性的微笑。
我已经不配叫他的名字了……西弗勒斯心想，明明早已预料却还是觉得涩涩的难受。
在服务生上菜之前，有一阵僵局。
塞壬忽然觉得自己不该来。本来千言万语想要分说，这时候却一个字都说 不出来。何况说了又如何？他忽然不想再呆在英国了。去法国、去德国、去美国都好，只要别呆在有人认识他的地方。
过了很久，西弗勒斯才问出口：“你现在，还好吗？”
塞壬终于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来：“好……好极了。”
明摆着他一点也不好，西弗勒斯心中蓦地一疼。虽然塞壬一向高傲倔强受再重的伤都是轻描淡写的，可是……这句好极了分明带着无限的怨恨。
是我应得……西弗勒斯心想。心里忽然弥漫起一股浓浓的悲怆意味。决战的时候，他如果没攻击他，会怎么样呢？塞壬既然强大得接近于伏地魔了，那时候，如果不是在全力攻击的时候受到攻击，他可以逃掉吧。或者，他当时的攻击达成的效果，本是可以用来减罪的罢……前段时间卢平来找他，叫他研究研究决战时的情景，“你会发现些不怎么有趣的东西。”西弗勒斯是用冥想盆仔细研究了那一幕后才确认，是塞壬先击中了伏地魔，然后他才被钻心剜骨攻击到。如果当时有时间考虑，西弗勒斯也该知道，塞壬当时攻击的不可能是波特。
可当时他的行动却没经过脑子，本能地攻击了他。
其实早该想见，塞壬对黑魔王的忠诚，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多。否则他也不会救了格兰杰，把马尔福家推向凤凰社，又一再向伏地魔掩饰西弗勒斯的背叛，而毫不追究。
想象塞壬在那种情况下、被他所攻击而陷入阿兹卡班，当他从阿兹卡班出来，无法去圣芒戈治疗，甚至还要殚精竭虑地逃避魔法部的追捕。魔力不稳的问题会时时地伤害他的身体。没有人可以帮助他……没有人可以信任。再怎么疲惫，也不可以放松……
这样的情况下，怎能不恨？怎能不恨！
有一瞬间，他想问，你想要什么？我愿为你作出补偿。
可是塞壬这样高傲，只会冷笑着拒绝吧……
自己……能为他做什么？
塞壬托着腮，看着对面的人皱着眉头，像是在犯难。
——你是在为难该怎么送我去亲吻摄魂怪么？除此之外，你还想做什么？
这样想着，心里一股子火气蹭蹭地窜上来，然后被镇定剂的冰冷感觉压住。
忽然觉得没必要再牵挂这个人了。就这么吧……就这么了结了吧。
忽然听到对方沙哑着问：“你是……艾薇·莱恩斯弗？”
塞壬怔了一怔，眯起眼，笑了：“多么令人惊叹的——敏锐的洞察力啊。”
开始时只是不想让对方担心，所以不说……但后来，却是觉得不提也罢了。大概还是因他骨子里的一点儿倔强别扭在作祟吧。如今落到这般地步，也不肯悔改。或许他潜意识里是想等着别人来发现自己的身份，然后享受别人的愧疚崇拜？不可否认，被叫破身份的一瞬间，他心里面，确实是闪过了一抹嘲讽的喜意。
可是，为什么这么迟？为什么，在整整四年之后？为什么，在他疲惫得终于觉得可以放弃的时候？
再怎么样，终究回不去了。回不到他爱他的过去，回不到愿为他付出一切不求回报的心情。
自由吧，只有自由。在成为食死徒对着伏地魔卑躬屈膝之后，在成了囚犯、失去自由之后，在虽然越狱却不得不隐名埋姓的现在，对塞壬来说，最重要的，最放不下的，唯有自由吧。
而能让他获得在阳光下呼吸的自由的方法只有一个。给塞壬翻案？——这一个念头兴起，再也止不住了。塞壬到底是不是艾薇？他一直怀疑着，却一直不敢去深究。如果是，他为什么不肯辨白？如果不是，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巧合？
可是现在，西弗勒斯突然想问了。
“你是艾薇·莱恩斯弗？”
这一句话问出来，反而松了口气。大约是心里早已确认了这个答案，却只是自欺欺人吧。
他又有些怨恨——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让人误会？为什么要偏偏把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中？为什么，要让我在一切发生之后再背负自责？
同时，却也有悔恨——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线索，却没有早点发现？为什么总是自欺欺人、逃避现实？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终于问出来，而不是早早地去问艾薇的笔记本？
事到如今，不可挽回。
西弗勒斯压下了一瞬间扬起的酸涩以及别的什么感情，倾身向前，把语调调向诱惑：“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世人？你为什么宁可进入阿兹卡班？你难道不想让你的冤屈得到昭雪，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为凤凰社的胜利贡献巨大的间谍？你不想再用本来面目出现在人们面前，不需要逃避不需要隐名埋姓不需要处处担心？”
塞壬的眸子微微一黯。
他勾起一个尽量温柔的笑容：“我可以帮你。”
然而在塞壬的眼里，那笑容里满是不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