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离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可没有闲着哟,如果不是我掷出了太华浆,你的刀根本就砍不动它们的嘛。”
“就是就是,如果没有我的博学多才,盈姜也不会用太华浆,你也就不会打赢。再说了,我刚才还给你喊‘加油’来着,你听,现在喉咙还哑着……”
在恶斗中并未受伤的勇士,此刻胸口却隐隐有了气血翻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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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姜,你有没有发现,罗离的脸色很古怪诶。”
“真的哟,刚才还是绿的,现在变红了,快看,又变白了!这一定是很厉害的法术吧。咦,他又笑了……”
“啧,我怎么忽然觉得背上有点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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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余下的路程他们没有再遇到什么事,地面下寂静得仿佛那场恶斗完全是幻想。尽管如此,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终于,视线的尽头出现了光亮。迎面而来的风中带来泥土和草叶的清香,在阴暗的山洞中走了几个时辰之后,仿佛在一瞬间扫去了所有的疲倦。
“大荒原……”
盈姜低叹似的喃喃自语。在她的脚下,千雪峰的万丈峭壁如斧凿出般笔直地插入树海。落日的余晖下,深深浅浅的绿仿佛一张巨大的毯子,铺满了视线。半天晚霞流金,莹透得似琥珀一般,由暗红,而桔黄、而靛青、而间紫……在极远处,却依旧还是碧蓝的一片,漫向无际。
“……想不到,原来是这个样子。”盈姜忽然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你以为是什么样子?”
“乌云密布下,干涸的泥土,龟裂的大地,风中带着说不出的腥气,没有树、没有草、没有鸟,只有蛇和毒虫偶尔从沼泽中探出身影……”
“咳!说书的听多了……”罗离转过身,“快走吧,我们得在天黑前找到宿营的地方。”
盈姜的目光在极远处停留了片刻,便跟着转身踏上沿石壁凿出的小道。走了几步,她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悬崖边,穆天从刚才就一直沉默地伫立,毫无表情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透出让人琢磨不透的神情。从侧面望去,神使的脸庞如岩石雕刻一般的硬朗和利落,却又着任何工匠都不可能雕成的俊美轮廓。不知为何,盈姜忽然觉得,打从见面就没正眼瞧过的神使,此刻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东西,仿佛在那一脸贼笑之下,掩藏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这样子才对吧。”她低声自语,“这样子才像是神族选出的人……”
“盈姜。”悬崖边的人并未回头,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低沉,“你是不是终于发现了我的魅力?如此的话,今晚我们是不是可以……哎,你别走那么快啊,说过我有孤独恐惧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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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乌云过处,悄悄地遮蔽了月光,黑暗如同密不透风的幕布笼罩着大地。寂寂中,灌木丛仿佛被风撩动似的微微晃了一下,紧跟着,一头豺狼大小的野兽探出头来,赤红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篝火旁的三个人,呲牙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嚎叫。
三个人依旧毫无觉察地熟睡着。
放开了胆子,野兽从暗处一跃而处,火光明灭中,映出它暗红的皮毛——东荒食人的猲狙。欺近篝火丈余的地方,猲狙低低地伏下身子,紧紧地盯住最旁边的那个人——她与另外的两人隔开,独自睡在篝火的另一面,露出睡袋外的肌肤莹白如玉,猲狙仿佛已能嗅到那股诱人的味道。
“唰!”
后足在地上轻轻地摩索了一下,猲狙的身体猛地腾空跃起,锐利的前爪如刀锋一般刺出!这样的一扑,就算身怀武艺的男子也未必挡得住。然而,静夜中只听见“啪”的一声轻响,身在半空的猲狙仿佛撞在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蓦地弹了起来,直直地飞出几丈远,方才一头掉在地上,动也不动——居然已经死了。
篝火旁,睡袋中的男子微微欠起身子,仿佛侧耳听了听,随即又一头倒下,发出均匀的鼾声。
“妖族的守护结界……”
黑暗中,目睹了全部经过的人,不禁发出喃喃的自语。
“那种程度的法力,对主人来说应该不成问题。”躬身侍立一旁的人,小心翼翼地从遮蔽了半张脸的斗篷兜帽下偷偷地望着被他唤作主人的那个身影。同样穿着帽沿直垂过眼睛的黑色头蓬,那个身影仿佛与暗夜整个融为一体。然而,侍立在旁的人依旧能够想像那双冰冷的眼眸中,微微闪动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嗯。不过现在破解那个结界也没什么用。”黑暗中传来的回答带着些许漫不经心,“——还不到时候呢。”
“主人,如果陛下是要他们的性命,那在他们会合之前就动手不是更好吗?否则,等他们……”
黑暗中的人影猛地转过身来,将他未说完的话全压在了喉咙里。即使看不见神情,他分明感到了那股压迫而来的气势,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主人,我多嘴了。”
听着脚下微颤的话音,黑暗中的人静默了片刻,才淡淡地说道:“别猜测陛下想干什么,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记住!别等割了你的舌头才长记性!”
跪倒的人低伏身子不敢作声,过了许久,才小心地抬起眼皮看了看,却发现主人早已经走了,连忙起身追了过去。
却并非发觉身后的结界中,有人忽然坐起了身子……
那人朝四周望了几眼,深如暗夜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一掠而过。跟着他轻轻地跃起,狸猫一般轻盈的身形飞快地来到同伴身旁,低低的呼唤:“盈姜?罗离?”
回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
那人转身到篝火旁,翻找了一阵,提出一个包裹。
“罗离,”他幽幽地说,“这可怪不得我,谁让你晚上那顿烧得那么难吃……”
然而,他的手刚刚探进包裹里就僵住了——睡袋中的罗离忽然睁开眼睛,迷迷登登地朝他看了过来。
“别误会,我不是偷东西吃哦,我是……呃,梦游!对对,你看到的不是想偷吃的人,而是一个梦游的人……”
“没关系,我知道你晚上没吃饱。”罗离把头缩回睡袋。片刻,又伸了出来:“哦对了,忘记告诉你,烤肉和干粮我都枕在头下面了,你手里那包裹装的是赤蝎粉。”
“什么?!啊——罗离你这卑鄙的家伙!我跟你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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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刚好从千雪峰脚下的密林中走过,也许会看到一幅很特别的场景:三个旅人踏着清晨的落水,穿行在覆满落叶与青苔的林间,一前一后的两个男人中间隔了十数丈,眼睛都顶着两只黑框,后面的那一个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走在中间的白衣女子倒是步履轻快,嘴里还哼着小调……
“等等我,盈姜。我有话对你说——”穆天叫住白衣女子,“过去的冒犯之处,请你见谅。”
面对神使真诚的语调和神情,人族药师扬起两道弯眉,微笑地回答:“我猜,穆天大人接下来该说,我是你见过最美丽、最善良的女人吧?”
“正是如此!”穆天重重点头,“你是上天赐予尘世的珍宝,集所有的美德于一身,能够遇见你,真是我三生有幸——能不能把你的乌韭叶给我一包?”
“啊,这个嘛……”盈姜故作为难。
“等到了青丘,我请你下最好的馆子。”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在苍垒镇那顿霸王餐的钱还没还我吧?”
“那,这一路你的包裹我帮你背了!”
盈姜的眼睛笑成了弯月,“让穆天大人受累,这怎么好意思呢?”
穆天大喜,“成交了?”
盈姜手一动,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吃一定点儿就会拉好几天肚子,省着点用哦。”
“当然当然。”穆天忙不迭地接过来,顺带望了走前面的罗离一眼,目光饱含各种复杂的表情。
“还有这个——”
穆天接过盈姜递来的包裹,差点摔到地上:“这这这,这里面放了什么?这么小的包裹怎么会那么重的?!”
盈姜只淡淡地答一句:“有劳了。”悠哉游哉地顾自往前走了。
不一会儿追上罗离。罗离看看她,又回头望望,再看看她,犹豫了一会儿,想说什么可是半天也没说。
盈姜暗笑,嘴里说:“穆天大人的手我已经替他敷过药了,一两天就能康复如初,罗离大人完全不用担心哟。”
罗离揉着自己的熊猫眼,小声嘀咕:“担心?疼死他才好。”
盈姜仿佛没听见:“你说什么?”
“没什么。”罗离把话岔开,“对了盈姜,你是药师,身上有没有带那种,那种,呃……能让人拉肚子的药?”
“哦?”盈姜偏过头,关切地望着他,“肚子不好过吗?”
“对对对,最近吃得太干了,嘶……难受啊。”罗离用手捂着肚子,满脸痛苦的表情。
“那,还是乌韭叶最有效了,而且无色无味……哦,我是说,不会很难吃。”
“多谢多谢!嘿嘿……”罗离一手接过,喉咙里禁不住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
当午饭后一行人重新出发的时候,场景就与早晨稍稍不同:走在最前面的换成了白衣女子,依旧步履轻快,娇美的笑容看去有如一朵初放的玫瑰。跟在后面的两名男子脸色却是一阵发青一阵发白,忽然,其中的一个抱着肚子朝旁边的灌木后急掠而去,紧跟着,另一个也朝相反方向的灌木后掠了过去,两人身形之迅捷,连翱翔于九天之上的三足乌也要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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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本来前天就可以到的,结果足足多走了两天。”青丘最大的酒楼里,依窗而坐的黑衣男子手托着下巴,一脸百无聊赖地望着下方的街道,一面发着牢骚。
但是同伴们都不接口。罗离把胳膊抱在胸前,人仰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只有盈姜啜着杯中的米酒,目光流转,像是要把酒馆的角角落落都看遍似的。
和苍垒酒馆里的整洁清爽大不相同,此处的桌椅皆破旧脏乱得多,空气充满了浓重的酒味——倒是名副其实。酒馆里男人远远多过女人,看去似乎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但是大多衣冠不整,身上挂着尘土和树叶,也许还有血,脸上满是风霜的痕迹。盈姜在此地自然是鹤立鸡群般的引人注目,四下的男人划拳的划拳,喝酒的喝酒,吵闹的吵闹,眼光却总忍不住瞟过来。盈姜遇上别人的目光,总是嫣然一笑作答,那些在镇日荒野里游逛、有今日没明日的男人瞧见,酒也洒了,说半截的话也忘了,可是就没有人敢上前来搭讪——刚刚尝试过的三拨人还趴在几丈外的街角里哼哼呢。
盈姜酒量颇浅,只喝了一杯米酒,脸上已经微微泛红,便又叫了茶过来。方喝两口,罗离睁开眼睛,想起什么似的问:“你知不知道,翼风办什么事去了?”
“其实不是翼风大人办事去了,”盈姜手抚着微烫的脸颊,露出怪异的笑容,“是流玥大人有事要办,所以翼风大人陪着她去了。”
罗离再迟钝也听出盈姜的言外之意了,“你不会是说翼风和那个流……流……”
“流玥大人。”盈姜接上精使的名字,“是呀,他们的感情很好的样子呐,唉,真是怪让人羡慕的。”
“哦?”穆天带着一脸八卦的表情转回身来,“翼风和一个精族女子?哈!他们怎么凑到一处的?”
“这我也不知道了。”盈姜露出无限惆怅的表情,幽幽地叹了口气,“哪里还有像翼风大人那样完美的男人啊……”
穆天戳着一根手指起劲地点自己的鼻尖,换来人族药师似笑非笑地一瞥:“神使大人今晚的饭菜希望加上什么特别的‘大料’啊?”穆天悻悻然带着一鼻子灰又转向了窗外。
“精族……”罗离却还在沉吟,“不知道流玥是第几世?”
五界之中,以神族的寿数最长,可达五千年之久,魔族和妖族也在三千年以上,人族最短,不过数十年,唯独精族特别,历五百年的寿命就会变回原形,汲取五百年的天精地气之后重新幻化为婴儿长大,每一轮回为一世,寿数最长的可达六世,而法力则在轮回中逐次增强。
“流玥大人是精族最强的祭师,应该是第六世吧。”
“第六世……千年之前,精族最强的祭师苏泠也是第六世。”罗离的思绪回到了很久之前,“她是我见过最强的祭师……”
盈姜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见过苏泠大人?”
罗离在回忆中沉浸了好一会儿,才笑笑说:“见过一面——那时候我还年轻,跟人打架差点被打死,是她替我疗伤。”
“那……她是不是像传说中那么美?”
罗离没有觉察盈姜话语里女人特有的那种情绪,顾自从桌上端过杯子,喝了一口发觉是茶水,顺手泼了,又倒满酒,慢慢地喝了一口才说:“是很漂亮,记得那时候我看见她,就想,这辈子不会见到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了吧。”虽然这样说,他的语调却很平淡,就像谈论花草、美景一般。
“说句实话,我那时整天昏沉沉的,也没有看得非常仔细。后来听说帝晏的母亲病重,她被帝晏请去,在神界住了好一阵子,哎,穆天,你见过她没有?”
窗边的男人一动不动,恍若未闻,似乎正望着街上的什么出神。
“看什么呢?”禁不住好奇,罗离也探过身子,当他的目光落到穆天注视的那一点上,也不由得呆了一呆。
青丘的“大街”其实也不过是一条用凹凸不平的石头垒起的路,路两旁东倒西歪地睡着流浪汉和醉汉,各种各样的垃圾随风四散——就是这样一条路,此刻却因为一位女子的出现,忽然焕发了别样的风光似的。
那女子身着极素净的淡蓝色衣裳,静静地伫立在街角,无论是谁的目光扫过,一触及她的身影便难以离开——如果说盈姜如同娇艳的玫瑰,那么这女子便有如纯美的雪莲,雅洁得能让人在瞬间忘怀了凡尘的种种。
街上注意到那女子的人越来越多,禁不住全都停下了脚步,甚至路两旁的窗口都探出了许多身子,全都定定地瞧着她,一时间却也没有人上前去搭话,似乎都不敢近亵这谪仙般的女子。
“美女啊……”穆天喃喃地低叹,“这才叫美女……”
“擦擦你的口水吧!都滴到窗台上了。”罗离讥笑着缩回身子,却见盈姜的目光饶有兴味地望了过来,便抓了抓头皮,说:“还行吧——不过我看还不如你。”话出口,自己也觉得唐突,只好又使劲抓了几下头皮。
盈姜目不转睛地望了他片刻,噗哧笑了出来。
穆天转回身来,使劲拍打自己的袍子,“这样的机会,怎能错过……”
可是已经有人抢在他前面。
毕竟青丘最不缺的就是流氓,短暂的震惊过后,几个男人嘻笑着凑了过去。那女子似乎皱了皱眉,神情冷淡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举动反而更激发了几个男人的欲望,逼得更近了。
眼看那几只手就要伸向蓝衣女子,穆天也顾不得掸袍子了,双足一点,便从窗口跃了出去!
盈姜掩嘴笑道:“我们这位神使大人倒是挺下工夫的……”一面靠近窗口,想看看神使如何“救美”。
就在她的目光刚刚触及街角的刹那,一道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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