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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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井变-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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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叶!”穆天眉开眼笑地迎上去,“好久不见,你出落得更漂亮了呀——”

    话音未落,女子已经快如闪电地出手!

    “你个死混蛋!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当初答应给我带的什么万仞海的珍珠,什么狄阳山的翠玉,什么……什么的,连个影儿也没瞧见过,索性躲一辈子也算你厉害,居然还敢回来!当姑奶奶是好骗的么?还有,你把我爹爹的那几坛子酒偷喝完了就跑了,害他老人家念了这么多年,就等着剥你的皮呢!”

    穆天的耳朵落在她手里,“哎哟哎哟”地惨叫着:“玉叶、玉叶……疼疼疼,松松手……哎哟……别闹了,我有正事,我的朋友受伤了!”

    玉叶听到最后一句话,微微一怔,这才松开手。她的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末了停在流玥脸上,凝视了片刻,诧异道:“这寒毒厉害得很,怕不是寻常的恶灵。”语气一顿,随即展颜笑道:“凭他多厉害,到了我们余峨,就是小事一桩了。不过,我们余峨人多少年不与尘世往来,本来是不喜欢外人的,如今既然有故人相请,少不得破例。但是多少年的规矩破不得,还请各位担待一二。”

    说完,从怀中拿出一块手掌大小的黑布。

    罗离正迷惑这么小块布有什么用,玉叶手轻轻一挥,黑布往半空扬起,竟向着四方无边无际地伸展开,转瞬间已兜头兜脸地罩了下来。

    罗离本能地想要拔刀,手刚按上刀柄,听见穆天沉声道:“听她的!”他的语气不容争辩,罗离一怔,松开了手。

    眼前漆黑,连声音也隔绝了,黑暗中,惟有各自的呼吸显得格外清晰。

    并未过太久,先是听见鸟儿的脆鸣、草叶沙沙的轻响、还有隐隐的笑声,然后,众人眼前一亮。

    他们面对着一大片草地,外面早已是秋天,然而此地的青草却依然碧绿如茵,软软的像厚毛毡,或白或黄或紫的小花儿点缀在绿叶之间。远处山坡上,高低错落地座落着百来间农舍,微风徐徐,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清香。

    “龙涎果?”盈姜使劲吸了口气,惊讶,“这里真有很多龙涎果?”

    玉叶漫不经心地回答:“嗯,今年果子生得不多,往年还要多些。不过,采个几百筐总还是有的。”

    几百筐?天!小狸乍舌,外面一颗就值几百银铢。

    “那是我们住的地方,”玉叶遥遥一指,“先带你们去歇息了吧,我看这位姑娘已是累坏了。”说着望了流玥一眼。

    其实人人都看出流玥已快支持不住,然而她向来拒人千里,倘若问了她,反而更激得她越发强撑,所以大家都不开口。这时候听玉叶这样说,果然流玥神色微变,冷冷地回答:“我不要紧。”

    玉叶一愣,目光在她脸上盘桓片刻,微微笑道:“这位姑娘,要强归要强,硬撑着对身子无益,反倒误事。”说着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便伸手挽住她的胳膊。流玥挣了挣,然而身上忽然间一点力气也没有,竟软软地倒了下来。

    “这样子才对。”玉叶打横抱起她,轻松地往前走去。

    罗离此时才发觉,原来这女子竟似有着极深的法力。

    
 


百井变 正文 第九章
章节字数:7922 更新时间:07…12…11 22:57
    流玥昏睡着。玉叶和盈姜两人帮她清洗伤口,上药。

    她伤在肩头,整个上臂都已经发乌。

    玉叶把伤处挑开,敷上药草,一面叹息:“这么重的伤还要硬撑着,这姑娘也要强得太过了。”

    盈姜听她说话的口吻有趣,问:“姐姐多大年纪了?”

    “三千,还是四千?谁耐烦记这些个事情。”

    盈姜大吃一惊,“姐姐……莫非是神族?”

    玉叶默然片刻,哂笑,“神族魔族这些个都是你们那里的说法,我们才不理会。”

    她话语里似乎隐情重重,盈姜更加好奇,但是要找个合适的话头问却不容易。

    想着,将流玥的胳膊挪一挪,放得舒服些。目光无意间落到上臂的内侧,看见一样东西,不由得失声:“呀!”

    “怎么?”玉叶偏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见流玥的胳膊上生了一串红色星形的胎记,就像零落的珊瑚珠子。“这胎记倒是生得好看。”玉叶笑道。

    “这……这不是胎记。”盈姜吃吃地说,“这个是精族的世星。”

    那又如何?玉叶依旧不明白,看她。

    “精族五百年一世轮回,身体上就会长出一颗世星。”

    “哦。”玉叶低头数了数,“七颗,她轮回了七世。”这很奇怪?

    盈姜满脸困惑,喃喃:“精族最长的寿数是轮回六世,亘古至今,从没听说过例外。”

    玉叶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只管低头清理流玥伤口淌出的毒液,撇下盈姜一个人在旁边发呆。

    “……世星是不会出错的,可是精族每世法力都会倍增,如果她真的已经轮回到第七世,她应该还会强得多呀。”

    玉叶把被毒液染黑的布扔进水盆,把水盆塞进盈姜手里,又把盈姜推出房门:“去去,快去换水。”

    盈姜一脸茫然地出了门。

    翼风走过来问:“她怎样?”

    盈姜点点头:“没事,还睡着。排出了毒,歇几日就好了。”

    罗离问:“那你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盈姜看看他们,“流玥是第七世。”

    “啊?”

    盈姜看看翼风,“难道你也不知道?”

    翼风摇头,若有所思,忽然转过头去。穆天站在稍远的地方,脸扭向另一侧,不肯与他的目光相接。翼风好像为什么事犹豫着,然而良久,他平静地回过头,没有说话。

    空气中振荡着某种微妙的东西,难以分辨。

    盈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倒了个个,最后和罗离的目光碰在一起。

    罗离的眼里也有同样的困惑,翼风和穆天早就认识,这不奇怪——从第一次见面就看出来了,但他们之间,好像还发生过别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当然,其实这也不奇怪。

    每个人都有别人不知道的事情,罗离自己也有。

    盈姜换了水进屋,门外的三个人彼此都隔开一段距离,沉默。

    罗离不知道怎么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他看见翼风抬起头,想说什么,然而目光最终还是垂下去。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反反复复。很难想像如他这样的人会这么为难——大概他也很少为难,所以一旦遇到了,那就真的很为难。

    结果,居然是穆天先开口,他眼睛看着别的地方,问:“我看过流玥杀掉的恶灵,她出剑应该是这样的——”他的手由下往上斜斜地撩起。

    “这,是不是‘天靖’?”

    天靖,罗离觉得这两个字十分耳熟,想了想,哦,那不就是翼风用的剑法?

    “是。”翼风回答,停了片刻,又说:“是我教她的。”

    穆天笑笑,“果然如此。”转身走下台阶。

    “喂,”罗离跟着他,“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挑对手你也得看看仔细啊,干嘛拿脚踢钉板,是吧?”

    咦?居然没反应,随便他说。

    罗离没劲了,他平时挖苦别人,都是对手挑起来的,像现在这样,对手光挨不还手,那有什么意思?落井下石,说说容易,不是什么人都做得出来的。

    但是他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好,你不理我,得,我也不理你了。他看见穆天的眼神,这人平时最擅长藏起自己的表情,可是现在却清清楚楚地表露,那里面的痛苦,那么深入骨髓的痛苦,让看见的人都觉得不堪重负。

    这家伙怎么忽然就开始玩认真的?罗离想不通。

    “我说,好容易来这里,去玩玩儿吧,你不是有好多朋友?做包子的,做饼的……”开开玩笑,顶多发个飙扁人,砰砰,发泄完,好了。

    穆天猛地收住脚,从齿缝里扔出几个字:“你懂个屁!”然后更快地往前走。

    ××××××××××

    你懂个屁。

    那岂是玩笑就能抹去的事情。

    穆天一直往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往哪里去,只是一直地往前。越走越快,风呼呼地从耳畔过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地缓解胸口的窒息,那感觉像大石头一样死死地抵在胸口,没办法呼吸,憋闷得让人想要把胸口撕裂算了。

    装吧,装吧,他拼命跟自己说,已经装到现在了,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装下去也不会死。

    不会死,但是比死还要难受。

    从在青丘,猝不及防间,瞥见那雪莲一般素净的身影,心底里就有什么开始崩溃了。

    用全副的力气生生地造了一道堤防出来,压着,已经压了这么久,以为早已经压住了,却原来这堤防这样脆弱,轻易间溃不成军。

    但是不能垮,不,不能就这样垮掉。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垮在这里的。

    穆天停下来。

    全身的力气忽然也就在这同一瞬间消失,方才逼得他狂奔,仿佛可以奔到天尽头的气力一下子无影无踪,连继续支撑起身子都做不到。

    他靠着一棵树,慢慢地滑落到草地上。

    胳膊搁在膝盖上,脸埋进臂弯中。

    但是那个素净的身影,还是避无可避地在眼前,那原本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割裂出去。他唯一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再把它藏起来,就像用布裹起的锥子,尖迟早还会刺出来,只能顾着眼前,不是那么锐利,就还能够忍受。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有人轻拍他的肩膀。

    抬起头,见罗离站在面前,脚边放着一坛酒,臂弯里还抱着一坛。

    “这里的人还真是客气,我一问有没有酒,他们就搬了十几坛出来,可惜,我只有两只手。”罗离坐下来,拍开泥封,闻了闻。

    “好酒!”

    然后他便喝酒,也不再说什么。

    穆天默然良久,伸手端过另一坛酒,大口大口地灌下去。

    那酒甚烈,到了腹中像火烧一般,烫得发疼,倒正是他要的感觉。多喝了一阵,腹中渐渐清凉了一些,奇怪的是,那股子难受劲仿佛也被酒冲去了不少。久了,口舌间也尝出了香气。

    “这龙涎果酿的酒,大概也只有这里能尝得到。”

    罗离正淅沥哗啦喝得痛快,忽然听到他开口,忙停了手,再想想他说的话,顿时嘴张得比鹅蛋还要大。

    “龙涎果?”他把手里的酒坛子小心地捧高,对着光里里外外地看,“啧啧,龙涎果酿出来的……”

    穆天用手揉揉鼻子,犹豫着说:“罗离……”他是想说句赔不是的话,但是想来想去,说出口变成了:“多谢!”

    罗离差点把喝进嘴里的酒全喷出来,“这话从你小子嘴里说出来可真是稀罕,来来,再说一遍——我怕我有生之年听不见第二回。”

    “去你的。”穆天笑答。

    ××××××××××

    玉叶在水盆洗净了手,对盈姜说:“她撑了这一路着实累坏了,如今寒毒排尽,怕是要睡到明早,咱们出去吧。”

    盈姜跟着她出来。翼风站在走廊另一端,远远地看着,见盈姜冲他点点头,知道没事了,便走过来。

    进了屋子,迎面扑来一阵龙涎果的清香。玉叶将窗帘都放下了,屋子光线幽暗,翼风模糊地望见床上流月沉睡的身影。

    走到近前,见她微微侧着脸,睡相酣甜。

    睡着了,她平日的冷漠也就不见了,看上去就像个小女孩儿。翼风想起很久以前她的模样,不禁微笑起来。

    又见她一条胳膊落在被子外,翼风轻轻握了她的手,想要放回去。

    然而,掌底的温暖与柔软却似一种难以道明的诱惑,滞涩了他的动作。

    他的手,一向只是握剑的,他的掌心一向已习惯了剑的冰冷和坚硬,这种异样的感觉,总让他有点儿无所适从。

    从最初,就是如此。

    翼风最初看到那个小女孩儿的时候,她正伏倒在路边的草丛里,哭泣。

    他远远地看见,以为她只是摔了一跤。小孩子总要摔跤的,否则怎么长大呢?所以他也没理会。

    然而他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却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一样特别的东西。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仔细地确认,没错,那小女孩儿手心里拿着一颗珠子。

    那种珠子比世上任何的珍珠都更加晶莹剔透,有种夺人心魄的美,令人过目难忘。翼风以前也见过几次,只是小女孩儿手里这颗,比一般的要小很多。

    这是精族女子的泪珠,一世只会流下一次,本是她们最珍贵的宝物。

    但是眼前这一个,她的年纪还这么小。

    于是,翼风转回去,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小女孩儿抽抽噎噎地讲述她家里的冤屈,她声音又小,又说得语无伦次,翼风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明白。

    他本不是那种很有正义感,到处行侠仗义的人,即使他的剑法很好,他也不觉得自己就有义务打抱不平,所以除了偶尔的几次,他从来不会去管别人的闲事。然而这回,不知为什么,小女孩儿低弱的声音却打动了他。

    那时,他也不以为这件事会很麻烦。

    他想,既然是神族干的,那就去神界解决。然而,这孩子怎么办呢?难道要带上她吗?翼风倒不是讨厌小孩子,而是他这一辈子唯一认识的小孩子就是幼年的他自己,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一个孩子。

    可是,总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想了想,翼风把她抱起来,放在肩膀上。

    那孩子不安地动了动,翼风从来没有抱过小孩子,所以她坐得大概是不太舒服,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本能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东西。

    那双小手,最后落在翼风的脖子里。

    翼风感觉那小小的暖暖的手,轻轻地扶在他耳后,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很陌生的情致。

    他的生活一向都很简单,从小跟着师父长大,熟悉的只有剑,还有师父那双因为长年累月练剑而结满了硬茧的手。忽然间,触到这样的柔软,心底深处的一个角落仿佛起了异样的变化。

    他微微侧过脸,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儿伏在他耳边,轻声地回答:“流玥。”

    然而,翼风毕竟从来没有照顾过小孩子,虽然在赶路的时候,他也会问问她累不累,但是只要她说不累,他也就认为她真的不需要休息,他自己不饿的时候,就想不起该给她吃东西,晚上他在野地里随便盖个毯子就可以睡觉,便认为那孩子也可以。

    如此赶了三天的路,流玥就病了。

    一开始,翼风还不知道她是病了。只是那天早上,她看起来特别没精神,平时她都会帮着收拾东西,但是那天却蔫蔫的,拣起一样东西就失手掉了。一直等他抱起孩子的时候,才发觉她的身子烫得可怕。

    生病这件事情,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出现在翼风的生活中。

    当然喽,他小时候也发过烧,他模模糊糊地记得,师父命他加倍地练剑,出了一身透汗,就好了。可是这孩子,翼风看看她,像只幼小的兽蜷起身子,胸口因为发烧而急促地起伏着,把她拎起来练剑?

    他忽然有点佩服自己的师父。

    想了半天,翼风总算记起传说中还有种人叫大夫。

    他把孩子抱到诊堂,大夫看了看,问他:“你是她什么人?”

    这可不太好回答,总不能说是他拣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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