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月琼惊讶地发现严刹竟然在屋里,小妖在他身边咿咿呀呀地晃着两只小手,似乎醒来一阵了。床帐挂着,严刹背对着他伏在桌边不知在写什么,月琼不关心。
好似后脑勺上有眼睛,严刹知道月琼醒了,放下笔起身。「进来。」
门开了,洪喜洪泰如常地端着热水和早饭进屋。月琼正要起身,左手刚撑住他就被严刹扶了起来。眼睛不舒服,月琼眨眨,好像肿了。一块热布巾盖在了他的眼睛上,月琼左手按住,却按住了一只大手。
「明天你搬到后府去住。」
嗯?月琼的心凉了半截,他昨晚似乎毁约了。「那……小妖呢?」
「和你一道。洪喜洪泰他们四个跟着你去。」
呼,吓死他了。「好。」
「如果你再犯,我就把小妖抱走。」严刹的记性很好。月琼马上点头,绝对不犯,起码不明着犯。
过了好半晌,眼睛上的布巾拿开了,似乎没那么肿了。穿衣下床,热腾腾的米粥和小菜已经摆上桌,洪喜洪泰也出去了。月琼漱了口,坐到桌边和严刹一道用饭。严刹按例地把菜夹到月琼面前的空碗里,让他吃完。月琼喝了两口粥,放下了勺子。
「吃饭!」
月琼吃不下去,心里堵堵的。严刹也放了筷子,似乎要发怒。
「严刹,你,」想想要说的是大逆不道的话,大胆的公子凑到王爷的耳边,小声问,「你,真的要反?」
「又胡乱想什么!吃饭。」严刹的口气好了些。
月琼拿勺子在碗里戳来戳去,没有吃饭的胃口。严刹毫不在乎地直接问:「你不希望我反?」
月琼的手顿住,接着戳:「谋反是死罪……百姓现在安居乐业,皇上也算是明君,不反当然是最好。不过,这是大事,你要顾全大局,我希不希望都是次要。我就是……你要想好小妖、洪喜洪泰、桦灼安宝的后路,还有……若你真要反,而且还赢了,能不能……保住皇上的性命,弑君的名声传出去总是不好。若能安于现状,自然最好。」他知道这样对严刹来说很难。昨晚做了一夜严刹谋反的梦,让他一晚上心惊胆战的。
腰身被大掌搂住,月琼倒在了严刹宽厚的怀里,热气喷在他的头顶。「想好后路,为何忘了你自己?」绿眸闪闪。
月琼低着头,不吭声。若严刹败了,他,没想。
等了半天不见月琼回声,严刹放开他。「吃饭。」月琼拿起勺子不戳了,吃饭。
严刹吃了饭就走了,月琼一人在屋里发呆,似有心事。黎桦灼把小妖抱了进来,小妖还睡着,他把孩子放到小床上,走到月琼身边坐下。
「月琼,怎么了?王爷欺负你了?」
摇摇头,月琼长长叹了口气,强打精神。「桦灼,府里的人是不是挺多的?」
「是啊,来了好些人,这几日府里的侍卫也多了。」
「我……」月琼挣扎了一会,咬牙道,「我想去『秋苑』。」
「月琼!你疯了!那是公主的住处!」黎桦灼当即叫出声。
月琼赶紧捂住他的嘴:「嘘──我知道那里是公主的住处。桦灼,你陪我去行不?我对府里不熟。」说来汗颜,他在王府住了这么多年,除了自己住的「林苑」之外,也就对严刹的「松苑」稍微熟点。
黎桦灼严肃地问:「为何要去『秋苑』?给我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不会陪你去。」
理由啊。「听说『秋苑』很美。」
黎桦灼的眼神危险。
不行啊。「我还没见过府里的湖咧。」
「『后府』也有湖。」摆明不信。
还不行啊。「听说湖里养着很漂亮的鱼,我去给小妖抓鱼。」
「小妖还不能玩鱼,等他到了能玩鱼的时候自会有人给他抓。月琼,和我说实话。」黎桦灼要生气了。
月琼立马干脆地说:「我想去看公主。」
黎桦灼不解:「月琼,你为何想去看她?她差点伤了你。而且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去见公主。」
月琼讨好地说:「好桦灼,你就陪我去一趟吧。哪怕在院子外头转转都行。」
「不行。那里是王府的禁地。何况现在府里这么多人,人多眼杂,不行,我不会陪你去。」
「真不去?」
「真不去。」
见黎桦灼态度坚定,月琼转头看向小床里熟睡的小妖。眯了眯眼睛,他起身走到小妖的床边,捏捏他的脸,拽拽他的手:「小妖,醒醒,别睡了,陪爹玩。」
「月琼!你做什么!」
黎桦灼扑过去抓住月琼的手:「小妖在睡,别吵醒他!」
「那你陪我去『秋苑』。」
「不行!」
「小妖,醒醒,陪爹玩。」月琼脚也用上了,踢小床。床里的小娃有苏醒的迹象。
「好好好!我陪你去,我陪你去总行了吧,你别弄醒小妖。」两人的身分有些颠倒,怎么看黎桦灼怎么像严小妖的亲爹。「亲爹」在「后爹」的卑鄙手段下败下阵来。
目的达到,月琼笑得那个开心啊。
不过,两人当然不能就这样去,得乔装打扮一下。借了洪喜洪泰的衣裳,扮作府里的仆从,捧着洪喜原本给月琼熬的粥,两人在洪喜洪泰和安宝担忧的目送中潜出「松苑」,朝「秋苑」进发。严刹的住处位于王府的中后方,原本就是禁地。此次儿子的满月酒,只有三王及他们的近侍住在离松苑较近的「春苑」、「夏苑」和「冬苑」。而「秋苑」又位于「松苑」后方,所以沿途遇到的宾客并没有月琼想像的多,他多少松了口气。
「月琼,你为何一定要去看公主?」
「她是公主,若她有个好歹你我都得掉脑袋。看看她是否安好,我才能心安。」
黎桦灼明显不信,月琼又低声补充道:「我昨晚做梦,梦到皇上得知公主被欺负了,你我、安宝、洪喜洪泰都被绑着,要被砍脑袋。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府里现在来了这么些人,我怕。」
黎桦灼信了,笑容带着别的意思。「原来是担心王爷啊,你早说嘛。」
月琼的大眼瞪大:「我不是担心他。」
「好,我明白了。走,我带你从小道过去。」敷衍。
「我真不是担心他。」真的。
「行行,我知道了。」
真的不是……月琼张张嘴,又合上,就让桦灼当成是吧。
黎桦灼带着月琼走入一条林荫小道,从这里绕过「夏苑」,再穿过一个小花园就到了湖边,然后穿过湖心亭,就到了公主的「秋苑」。月琼惊叹桦灼对王府的熟悉,他就认得从「林苑」出府的路和从「林苑」到「松苑」的路。其他地方他即便是去过,也没放在心上。
路上很顺利,没有碰到严刹的手下,可即便这样月琼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终于看到湖了,月琼更是紧张得两脚发软。跟着黎桦灼低头朝湖心走去,他不敢随处乱瞟。
「什么人!」
「秋苑」的一名侍卫拦住了两人,月琼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出。黎桦灼倒是很镇定,把托盘交给月琼,他从怀里不知摸出个什么东西,装模作样地说:「王爷派我们来给公主送炖品。」
对方看了眼黎桦灼手里的令牌,放行:「进去吧,不得久留。」
「是。」
竟然这么容易!月琼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在黎桦灼的半搀半扶下进了秋苑。进到秋苑的院子,月琼反而停下脚步。
「桦灼,你把这个给公主送进去吧。」
「你不进去?」黎桦灼诧异,从月琼手上接过托盘。
月琼低头,摇摇:「我在外头,看看她就好了。」
看了月琼一会,黎桦灼道:「好吧,你就在外屋看看好了。我把这个给她端进去,要不你在外头边吃边看?」对公主,黎桦灼是绝无一丝好感。
摇头。「不,给公主吃。」
「那我先进去,你随后进来。」
「好。」
黎桦灼掀开门帘抬着托盘进去了,月琼深吸了好几口气,掀开门帘。药味飘了出来,月琼的鼻子发酸,脚步沉重地走了进去。屋内很静,月琼在门口站了一会,听到里屋传来桦灼的低语。
「这是给公主吃的,我放这了。」
「好。」
回话的人听上去像位老妇。月琼走到里屋的门边,半掀开门帘,眼前是一个屏风,通过屏风他隐约可以看到桦灼,还有一位老妇人。公主坐在床上,怀里抱着枕头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睡了。黎桦灼把老妇人拉到一旁,月琼更清楚地看到了公主。虽然看不清公主的脸,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快要哭了。
紧紧咬着嘴,月琼不敢发出声音。专注地看了许久,见桦灼要出来了,他赶忙放下门帘擦干双眼。不一会,门帘掀开,黎桦灼出来了。
月琼低声问:「公主看上去似乎不大好,她怎么了?」
黎桦灼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徐大夫说公主现在这样已是很好了。除了不说话外,公主能吃能喝,也不会再祸害人。」接着,他神秘兮兮地贴在月琼耳边道:「公主是怀着身孕入府的,这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公主的胎位不正,生产的时候险些和孩子一起没了,还好徐大夫医术高明,从阎王爷那把公主的命给抢了回来。可能是孩子没保住,公主经受不住就得了失心疯。照顾公主的人是王爷亲自挑的,利落能干,把公主照顾得极好,你就莫担心了。就算皇上知道了也怪不到王爷头上,王爷这是在给皇上遮丑呢。」
月琼黯然地点点头:「桦灼,咱们回去吧。」
「呐,你现在也见着公主了,莫再胡思乱想。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王爷呢。」
还是点点头,月琼跟着桦灼离开。出了「秋苑」,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大步离开。
一路上,月琼都低头不语,黎桦灼也不出声,安静地陪着他走,没有问月琼为何对公主的事如此上心,甚至难过。
「良,明日我和你一道回去,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
「我不喜欢这里,我要走。」
「良!厉王世子的满月酒,我不能刚来就走。明日,明日我和你一道回去。」
月琼和黎桦灼停下就见两名男子在不远处拉拉扯扯。一人背着行囊,手拿剑,背对着他们,另一人面朝他们,神色焦急。
是王府的客人吧,月琼如是想。黎桦灼认出了其中一人的身分,拉着月琼往旁边走。月琼不是好奇的人,乖乖跟上。不过那两人的争执声越来越大,月琼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之前背对着他们的那人恰巧转身,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呵!」
月琼惊愣地驻足,对方也愣住了,手里的剑掉在了地上,清脆的声音令气氛异常诡异。
「月琼?」黎桦灼以为他被吓到了,急忙挡住他。
「良?」杨思凯以为叶良被吓住了,把他拉到身后。
拨开黎桦灼,月琼呆愣地看着对方;拨开杨思凯,叶良身上的包裹掉在了地上,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浑身颤抖。就那样互「瞪」了许久,两人一步步慢慢地向对方走去,神情又是激动,又是哀伤,甚至还带着巨大的惊喜,犹如失散了多年的情人。杨思凯的脸色变了,黎桦灼的脸色变了。
叶良的嘴唇颤抖:「少……少爷?」踉跄几步,他停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夺眶而出。
月琼拖着双腿上前,几步后停下,眼泪夺眶而出,他连连摇头,不敢相信。两人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沉浸在彼此相见的极度震惊中。
凝视了彼此许久许久,叶良疯了似的跪走而去。「少爷!少爷!」在贴近的那一瞬间,他微颤的双手不敢去碰那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人,泣不成声。
月琼噗通一声跪下,微颤的双手停在对方的脸前,不敢去碰那活生生跪在他面前的人,泣不成声。
黎桦灼的脸白了,杨思凯的脸白了,而相遇的两人早已无暇去顾及周遭的一切。
死死咬着唇,都咬出了血,月琼的手终于碰到了对方的脸,活生生的,热乎乎的,不是死人的冰冷,不是鬼魂的虚幻。
叶良的右手紧紧按住贴在他脸上的少爷的左手,活生生的,热乎乎的,不是冰冷的虚幻。「少爷!唔……少爷!」猛然抱住对方,叶良嚎啕大哭:「少爷!少爷……少爷……」
月琼也哭了,左手紧紧拥住叶良:「小叶子,小叶子……小叶子……我以为你……哇……」哭声响彻天际。
「少爷……少爷……我以为你……少爷……哇……」
「小叶子……我以为你……」
「少爷……我以为……」
「小叶子……」
两人跪在地上,紧紧拥在一起,忘乎所以地失声大哭。哭得黎桦灼和杨思凯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里;哭得让人不忍上前分开他们;哭得极度暧昧。
「呜呜……」叶良哭得像个孩子,头埋在少爷的颈窝。
「呜呜呜……」月琼哭得像个孩子,头埋在小叶子的颈窝。
「呜呜……少爷……我每天都梦到你……」
「呜呜呜……小叶子,我也是每天都梦到你……」
黎桦灼和杨思凯连连后退,面容惊惧。
「放开他!」
突然,一道惊天怒吼传来,月琼一个激灵放开了小叶子,可叶良却还是抱着少爷不松手,只是转头去看。泪眼朦胧中,就见一座小山以惊人的速度移了过来,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他的双手就离开了少爷,身体在空中飘起。
「小叶子!」
紧紧揽着月琼,严刹的怒火可以烧着整个王府。怒视被杨思凯救下的胆敢碰月琼的该死之人,他的身上杀气四溢。
「放开少爷!」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叶良挣扎着要上前。
「杨思凯,管好你的人,不要让我杀了他!」严刹的面容可以用狰狞来形容,这是杨思凯第二次见到他这副样子。第一次是七年前严刹因为一个宠君与解应宗翻脸。
月琼迟钝的脑袋终于反应了过来,左手紧紧抓住严刹急忙解释:「严刹,他是小叶子,是我失散了多年的兄弟,我以为他死了。」
「放开我家少爷!」被杨思凯紧紧抱着无法挣脱的叶良怒吼。
绿色的眸子怒瞪了叶良片刻后,转而低头。月琼握上他的手,咽咽唾沫:「真的真的。」
见月琼如此害怕这座山,叶良崩溃。「少爷!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我让你受委屈!!让你被人欺负……」
「小叶子,不是。严刹……」月琼不知该如何解释,这里也不是解释的好地方。身子被人横抱而起,处在盛怒中的严刹抱着月琼就走。
「严刹!」月琼吓了一跳。
叶良在他身后咆哮:「放开我家少爷!严刹!你不许欺负我家少爷!」
下颚紧绷的严刹转头看了杨思凯一眼,然后大步离开。杨思凯更是紧紧搂住叶良,不让他挣开。见他这样月琼也不敢违逆,只是小声解释:「我和小叶子在路上遇到劫匪,小叶子为了保护我把匪引走了,我以为,他死了。」想到那时的境况,月琼的眼睛再次湿润。「严刹……后来没几天,我就遇到你了。那时候我让你帮我找的人就是他。」
严刹的脚步顿了下。「严墨。」
跟在他身后的严墨得令,转身去找杨思凯,月琼左手揪紧严刹的衣襟,埋在他怀里,仍难克制心中的激动。
「严刹……我以为,他死了……」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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