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埋头走在走廊间,准备再回制炼室里补上那些现在就应该存在的梵拜杞露,然后走着走着,布伯的另一句话又闯进脑海了。
威德先生最近都是自己来泽得殿疗伤的。
自己来泽得殿疗伤……
自己来……
“啊!”
一心埋头沉思的安吉没有注意前方,在走到一个拐角处时就和另一个人撞上了,也因此,她马上就见到了刚刚还在想着的那句话里面说的那个主人公。
“威……德?”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一面扶了扶怀里的小匣子,那些宝贝药剂差一点就摔到地上前功尽弃了。对面的威德有些诧异,似乎没有料到会碰见她,然后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了。
“来取药吗。”
“嗯。你……来疗伤吗?”
她注意到威德的左臂上缠着绷带,似乎刚上完药。
“啊,是的。今天上午一不小心念错了深渊咒文中的几个字,就遭报应了。”
他说着轻轻笑了起来,就像在说吃早餐不小心打翻了盘子一样的简单,就像他一贯的轻松随意。安吉忍不住也低低笑出了声,然后整了整手里的匣子,无意识地随口说道:“噢,那你可得好好准备谢礼了,治疗深渊魔法伤口的药剂可很难配呀,我……”
突然,她停住了,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表情有些尴尬。然后过了两秒,她又哑然失笑,对着威德微微一点头,轻声道:“我是说……对于为你疗伤的那名医士,你应该好好谢谢他。”
“噢,对,当然,呵呵……”
威德低头笑着,目光有些闪动。他思索了片刻后,还是抬头看着安吉说:“其实,我担心你之前的伤还没好全,正好最近也比较有时间,就自己到泽得殿里来疗伤了。那么……你的伤都好了吗?身体怎么样。”
“啊,好了,全好了,一切正常。”
安吉说着莞尔一笑。
“噢,这样……那么以后,我又可以找你疗伤了吧。”
“嗯,那是当然了,少爷。”
“少爷?呵呵呵……别叫我少爷了,一直就没这样叫,突然听起来怪别扭的。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忙吧。”
威德说着对她一点头,展着明亮的笑容消失在拐角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安吉慢慢垂下眼帘,继而转回头,隐去了一直强撑着的灿烂笑容。
“你看,小E,我说过我能行的。就像以前一样,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还是可以重新回头,重新再走回原来的地方,原来最正确的位置……”
她说完微微扬起了嘴角,像在对自己笑,又像在对着命运笑。
*** *** ***
当安吉完成梵拜杞露,怀抱那个小匣子回到房间里已经快中午了。她一点也不想吃东西,只是反手一锁门,拉上窗帘,脱掉鞋子便倒在床上了。手中握了一个小小的瓶子,正是今天刚制成的酣梦药剂。她呆呆地看了它几秒钟,然后一抬手,准备打开瓶盖一饮而尽了。
“嗯?哎哎哎……小E!”
正打算喝呢,那个小小的紫色逆魂居然一下子窜了过来,差点把瓶子里的药都打翻了。她防备地伸手阻挡着小E,一面小心翼翼地将药剂举得远远的,无可奈何地对它说起了话来。
“小E,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只是酣梦药剂而已,对身体没有伤害。”
“咦咦——!咦!!”
“嗯?我也只吃了三天而已,不算很多……”
“咦咦——!!咦!咦!!咦!”
“噢……没事的,真的不算多。再说,就算是我服用过量了,大不了也就是沉睡几日,过了那几天自然就醒了,死不了。好了好了……你不要再闹了啊,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咦……咦……”
“呵呵……谢谢你啦,小E,有你在我已经很幸福啦。有的事是必须要做的,必须要去面对,即使……势单力薄。不过,我不是还有你吗?呵呵呵……你还想回卡亚那呢,说不定我很快也能帮到你啦,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好啦,自己到一边去玩吧,或者飞出去,想去哪里去哪里?总之我现在要工作了,别再打扰我哟,那么午安!”
不再理会呜咽着的小E,安吉一仰头把药水全喝了。湛蓝透亮的药剂无味无形,甚至于有点云雾感,轻飘飘地钻进了她的胃里,令她眼皮沉重,转眼就离开了明亮而清晰的现实世界,进入另一个国度。
四周一片黑暗。
迷茫之中,迷茫之中,安吉的意识又回来了。她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双不再朦胧而重新明亮的眼睛,静静观察身旁的一切。
周围是一片混沌而浑浊的空间,看不出任何的具体形象,没有光,没有生命,没有天地。这里就好像臆空间的某种形态,那种广阔无垠,无边无际,又浑然一体的世界。没有任何可以依附的地方,没有任何可以注视的目标。当你身处其中时,你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是站着,还是卧着,是活着,还是死了……这里就是一个如此奇怪的地方,寂静却又熟悉,像是生者诞生的源头,又像是死者逝去的尽端。
这里是梦的世界,一个所有人都到过、却又没有人能到得了的世界。
这里是梦的尽头,尽头的尽头……
茫然地望了很久,安吉几乎都要忘记时间了。她慢慢地抬起了手,将手指按在了脖子后面,按住那个漩涡状的淡青色印记,低声呼唤了起来。
西卡……
西卡……
也不知叫了多少遍,过了多久,四周仍然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变化。看来是今天又见不到他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放弃了呼唤西卡的想法,转而准备做另一件事了。她深深地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放松全身,舒展四肢地漂浮在空间里,聚集力量……
轰……
“……药剂……”
轰……!
“……你为什么回来……”
轰……!!
“……没有用,没有用……”
轰……!!!
“……我叫威德。道尔顿……”
轰轰……!!
“……我是碧姬……”
“……这里是隐都,你以后就是妖奴了……”
轰轰轰!!!
“……她是个拖油瓶!拖油瓶!……”
“……安吉!去打水!你这蠢东西!……”
“……没人要的野丫头,没人要的野丫头,像肮脏破布一样的野丫头,哈哈哈……”
“……安吉……我不行了,你……要坚强……”
“……安吉,快过来,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轰轰轰!!!!
“……安吉,你是我的生命……”
轰——!!!
啊!!!
伴随后颈的一阵剧痛,轰隆之声炸开了。过往的画面与声响像洪水一般奔腾着流过脑海,雷霆万钧,直震得她的脑子都快要裂开了。然后在一阵窒息之后,疼痛消失了。一切又恢复如初,重新回到她最平和的状态下,身体放松,头脑清醒。只有心,仍然剧烈而激荡地击打着胸膛,声震如雷。
“哎——买水果,买水果,新鲜的水果哎——!”
“鱼——买鱼——大鲶鱼——!”
“加勒比海的珍珠——海贝——快来看噢——!”
“巨蟒!美女!大力士的铁锤耶!最精彩的演出!所剩席位已不多勒——!”
恍惚中,寂静虚无的空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片繁华的集市,热闹非凡。这里是北欧的一处城镇,兴旺繁荣,即使是从人们的眼睛里面也能看得出他们对生活的热爱与激情。只是,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是,两年之后的战乱和瘟疫夺走了一切,也夺走了今天这里许多人的生命。
安吉静静地站在原地,感受着春风所带来的阵阵青草香和鱼肉水果的气息。然后,她四下环顾了一遍,慢慢动身朝集市的里面走去。没有流连奇异的布匹,没有流连可爱的小动物,她只是翘首朝里面张望着,像熟知家里的花园一般熟知集市,慢慢绕过形形色色的摊位,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朝里面走去。
终于,她停下了,在一个不大但却摆满了奇特手工艺品的摊位前面停下了,然后默默站立,注视着坐在那里的两个人。
那是一对母女。年轻的母亲不过二十来岁,一张俏丽的脸庞因为贫苦而变得瘦削、憔悴。她那一头浓密漂亮的深棕色长发微泛光泽,衬在那身破旧但却干净的亚麻布衣上显得更加醒目了。而在她的旁边,一个同样有着深棕色头发的小女孩正手捧水袋,睁着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专注地望着母亲。
“妈妈,水。”
“噢,谢谢,我的宝贝。不过先等一会,妈妈得把这个弄好。”
她微笑着对女儿点头,然后别过头去重新看向双手。在她的手里拿着一件铜器,样式很特别却断了一条链子。女人小心翼翼地把它举到眼前,用指甲协助着轻轻扣和那两个断开的环。她的表情专注,茶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铜环,眼角处能看见一些过早出现的细纹,同她那双粗糙的手一样,提醒着别人一对孤苦母女的生活是如何艰辛。女人认真地扣了很久,始终也没能够将那断开的铜环合上。她苦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接过女儿手中的水袋,举到嘴边大口地喝了起来。
“唔……看来我都被太阳晃花眼了呀。安,明天我们得早点起来,到那边一点的位置摆摊才不会一直被太阳晒。看你,脸多红,好像比尔大叔家卖的苹果,呵呵呵……”
她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眼睛里面满是慈爱和怜惜。喧闹的集市里仍然人来人往,只是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对母女。不过在此刻,她们的摊位前却站着一位特殊的客人。她静静地望着她们俩,眼神沉静而忧伤。她慢慢蹲下身,想要拿起那件没修复成功的铜器再试试,可惜却失败了。她的手径直穿过了铜器,就像穿过空气一般,虚无缥缈。然后她转过头,抬起手来想要抚摸那个年轻母亲,抚摸那张美丽却又辛劳的脸,令人心疼的脸,可是……
“你在做什么?噬灵的能力可不是用来给你缅怀过去的。”
嗖……
嗖嗖……
转眼之间,刚刚喧闹的一切都消失不见,灰飞烟灭了。四周只剩下无尽的虚无和空荡的世界,寂静地包裹她的身体,她的心,还有那个想要哭泣却又不能的灵魂。
“我没有缅怀过去,我只是在练习。你看,我不是比你第一次教我时做得好多了吗。”
轻轻抽回被握住的手腕,安吉微笑着看向西卡。她将左手握成拳放到了右手中,然后想象着那是另一只手,另一只粗糙却又温柔的母性的手……
“噢,你终于舍得露面了。我还以为你被黑特尔抓住,或者是对于见我后悔了呢。”
“后悔?呵呵……我从不后悔。不过再不小心一点,我还真有可能被那小王子给抓住了呀,呵呵呵……”
第十四章 尽头的尽头的尽头(中)
作者有话要说:接昨天,下面有新贴的部分
新更2000多字,如果觉得不过瘾的同学放放吧,我马上把后面的也贴上来~
如此麻烦的背景介绍,偶还是分三段来发吧。。。。而且也比较重要
今晚上把【下】也更了,一定更。。。
西卡颔首微笑,慢慢地踱起了步来。这个安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的宿主有着俊朗的外表,高贵的气质——如贵族一般——他大约三十岁出头,轮廓分明的脸部线条硬朗,两道浓密的剑眉下目若朗星,虽然有着与安吉那眼眸一样的乌黑深邃,却更具锐气,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力量。一头金棕色的短发干练利落,配上那身深蓝色长袍,更增添了几分领袖气质。不过比起这些华丽的外形因素来,真正让安吉在意的却是另一点。这个高大稳重的宿主同样是萤,同样有着妖奴印记,可他也同安吉一样,没有萤那般的奇异光辉,只是有着人类的外形,或者可以说是——看起来与异人也无异。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像自己一样的萤,一样不像萤的萤。
宿主。
西卡围着安吉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用一种赞赏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两遍,说:“嗯……不错,刚刚的场景的确复原得很好,完美!看来你果然有很认真的练习过啊。”
“呵呵……那是当然。”安吉轻轻扬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噢,那么其他人的怎么样了?我希望其他那些更古老、更重要的记忆,你也同样能复原得如刚才那个天堂一般的完美。好了,下面就开始我们今天的旅行吧。时间不多,我看还是直接向前推近两百年好了……嗯?怎么了?”
一直悠闲说着话的西卡突然停住了,因为他注意到了安吉的沉默,很沉默。此刻的安吉正望着他,表情凝重,一双灵动的黑眸子里面光芒微闪,似乎还能透过它们望见汹涌的思绪正在她脑海里翻滚。她轻轻抿着嘴,像是做了重大决定般的深吸一口气,然后长叹一声,低沉道。
“我决定了。”
“嗯?你决定?什么。”
西卡不解地反问着、微笑着,但在眼底深处,却已明白了她的所指……
不想深究他到底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解,安吉淡然一笑,跟着转过身来直面他的眼睛。深埋心底多日的话终于找到出口了,今天她一定要得到答复,无论用什么方法。
“我决定了,西卡。我已经很认真地考虑过了——就如你十天前所说的那样,仔仔细细、彻彻底底的考虑——而我考虑的结果就是:我要那个答案。不管它是什么、有多可怕,我都需要它,需要知道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一切。所以,就请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吧,今天,现在,马上。”
她的表情异常认真,眼神里也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坚定,不禁令西卡也微微一怔,跟着开始迟疑于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安吉,忘了这件事吧,专注于眼前才是你目前最应该做的。”
“专注?眼前?”
她苦笑,继而无力地摇起了头来。
“呵……不,不,我不行……在弄清楚这个问题之前,我根本无法再专注于其他任何事情了,任何事。所以西卡,告诉我吧,我是谁?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奇怪到……连那些宿主都觉得吃惊。西卡,我是谁?我到底是什么?”
“安吉……”西卡低头沉吟,“相信我。我所做的决定都是为你而考虑的,只要相信我、按照我的指引来做就好;继续探索那些记忆,忘却自己的身份吧。或者说……你还是无法相信我吗?一个来自琉璃岛的宿主……”
“不,我相信你。”她上前两步,认真地强调着,“我自然是相信你才会来见你了。可是这与信不信任完全无关啊。这是我的心结、命运,我需要更了解自己……”
“安吉,你并不真正理解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这很危险,很痛苦,我试着警告你了……”
西卡缓缓陈述,眼中隐隐出现了忧虑的阴影。
“不,不,我理解的。”安吉继续争辩着,心情迫切,“我知道你说过这很危险,因为那些祖神的积怨,宿主的……‘胎记’?我知道,我知道你说过的。魇兽们对异人的憎恨将深深溶入我们的血液,并可能在某个时刻爆发出来,毁了我们。可是这又如何呢?即使你不告诉我答案,那些仇恨的‘胎记’还是存在呀,不可能因此就消失了吧?!所以危险,永远都是存在的……西卡,告诉我,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做了——认真地考虑,慎重地考虑,然后在还是无法放弃答案时再来找你,这时,你便会告诉我——十天,已经十天了!我想得很清楚,也很明白,这个答案我终究还是无法放弃的,而现在,你也应该兑现承诺,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了吧。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答案而已,一些话,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担心着什么。不是那么困难的,我什么都能承受得了……”
“承受得了?什么都可以?哈哈哈哈……安吉,有很多时候人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或者可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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