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碗狐狸乌冬面。”刚坐下来,千代宫夜便迫不及待地点了餐。
对于千代宫夜的决定,千忆也并无意见。在某些自己不怎么在意的事物上,她并不介意旁人越俎代庖,而且,那人还是她的朋友。
千代宫夜点了餐后,便打量起店面内的风格,边打量还边不停地发表感叹和意见。
千忆也不参与她的点评,但也不反驳,维持了自己一贯话少的风格,只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听着千代宫夜的话。
“咦?”正对整间店面的装饰风格发表意见的千代宫夜突然停了下来,视线固定在店内的某一隅上,“那个是……昭纪伯母?”
千忆顺着千代宫夜的视线看向那个角度里的一桌人,两个看上去很有气质的年轻妇人正在吃面,一个妇人手旁还放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是千代宫夜认识的人么?
“我去打个招呼。”千代宫夜对千忆匆匆地说了一句后,便往那桌走去。
千忆只能看见千代宫夜朝那个妇人打招呼,说了几句什么,那个妇人便向自己看来,微笑着同自己点了点头。千忆愣了愣,微微弯腰回礼。
然后,那个妇人不知道和千代宫夜说了什么,一向爽朗大方的千代宫夜竟然红了脸颊,整个人显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那个妇人显然也是知道千代宫夜平时的性格,看见千代宫夜别扭的样子,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的深。
之后,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千忆就看见千代宫夜朝那个妇人鞠了一躬,走了回来。
拿过桌上的茶子把里面的清茶一口气喝光后,千代宫夜才说道:“刚刚那个是我认识的一个长辈,过去打了个招呼,居然又被调侃了。”
千忆蹙眉想了想,“我觉得她好象很眼熟的样子,好象在哪里见过。”
“你没见过她,可你见过她的儿子。”毫无气质地外兼粗鲁地翻了个白眼,千代宫夜的语气变差了,“你知道手冢国光吧?那个死冰山就是昭纪伯母的儿子。”
一听千代宫夜说的“死冰山”,千忆心里便隐隐地浮现出那个有着一头茶色头发,面容俊美气质冷峻不失优雅,戴着一副眼镜的男生了。
细细想了想,她不过是与这个男生见过一面而已,却能清楚地回忆起那个男生的面容,真是一件怪事。但她又想到和她接触不算少的四天宝寺的忍足谦也,以及以往只是看过几次的千岁千里、远山金太郎等人,千忆便又释然了。
虽然奇怪自己的记忆力什么时候好到了能够把仅仅见过面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这次手术的原因吧。
脑部压迫自己神经中枢的脑瘤被切除了,记忆力自然也跟着恢复了。
看来,这次的脑部手术,千忆除了失去童年的记忆以外,自己平日的记忆力已经恢复了。这大概便是所谓的,有失必有得,或者说,有得必有失吧。
撇开千忆心里对于自己记忆力的评断不谈。千忆颇为感到好奇的,是千代宫夜对那个叫手冢国光的男生的态度。
“你对手冢君态度这么差,但对人家的母亲态度却又很亲切,这是为什么?”
被千忆这么一问,千代宫夜顿时便被刚喝进口里的茶水给呛住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千代宫夜不自然地拿起纸巾拭了拭嘴角溢出来的茶水,避重就轻地答道。
千忆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随意地说了句:“是吗?”便不再说话了。
倒是千代宫夜好似做贼心虚,把千忆随意的一句话当成了质问,便嚷了起来,把事情向千忆兜了个底朝天。
关于千代宫家和手冢家的交情从两家的爷爷辈的人物便开始了。
而千代宫夜的父亲和手冢的父亲是至交好友这一点,千忆也从光一哥那里听说过。但是,千忆不知道的是,千代宫夜因为母亲早逝的原因,受到了手冢国光的母亲——也就是千代宫夜口中的昭纪伯母的悉心照顾。
在小学时,千代宫夜甚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住在手冢家。
因为有了这样的背景,所以千代宫夜和手冢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悉了,用千代宫夜不屑的原话来形容就是:那家伙没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但是为什么千代宫夜会对手冢国光有这么大的成见?
之前把两家渊源交待得一清二楚地千代宫夜抛出一句:性格原因。然后,便是咬牙切齿地数落手冢国光自上国中以后,便开始指责她这样指责她那样,装出一副优等生的样子。
当然,在千忆强烈的怀疑的目光下,千代宫夜只得愤恨地承认,手冢国光的确是优等人,不仅成绩优秀,还是学生会会长,除此之外,网球也十分出众,在东京的学校中,颇有名气。当然,与手冢国光相比,性格随意、在成绩上没什么追求、就连爱好也是画漫画的千代宫夜自然是被比了下去,被比下去还不说,还经常被手冢国光“教育”。千代宫夜一气之下就和手冢国光闹翻了,一看见他就跟看见仇人似的。
不过,千忆回想起在光一哥的店里,手冢国光面对千代宫夜时的模样,觉得,可能,人家根本就没有把千代宫夜闹的小性子放在心上。
说不出为什么,千忆就是觉得,手冢国光是一个性格沉稳、非常隐忍且责任感强的人,这样的人,对于和自己闹性子的人,不是无视,就是包容。不过依千忆看来,手冢国光对于千代宫夜,应该是后者。
不过,千忆也在心里暗暗地觉得好笑。
虽然外在的表现形式不同,但千代宫夜在性格的某些方面和千忆还是差不多的。就是,不会在乎自己不重视的人,当然,千代宫夜多半是懒得去重视。
而她对手冢国光表现得如此“重视”,只能说明,手冢国光在她以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不一般。而她自己也好象并没有察觉。
人啊,都是当局者迷。
不再理会千代宫夜停不下来的念叨,千忆一边细细地品尝美味的乌冬面,一边在心里想道。
Chapter 34
转眼,时间飞逝,待得千忆终于结束了所有的疗程后,已经是冬季了。
日本的气候渐渐转冷,千忆本身体质便有些畏寒,再加上大病初愈,体质便愈见差,每天手脚都是冷冰冰的,这样的状况倒让千忆的外公有些担心,几次请了医生到伊久本宅给千忆开药方调理身体,但效果不彰。
所以,一向崇尚自然主义,夏天和冬天再热或者再冷也坚持不用冷气和暖气的的伊久千势也不得不在本宅里用上了暖气。
在伊久宅里帮佣的人,无论是工作了很久时间的人还是新来的人,都非常尊敬伊久千势,也渐渐地喜欢上了话语不多,但待有人礼、进退合度、性格温和的千忆。所以,自然是非常照顾这俩爷孙,特别是土仓夫人,这个从年轻时一直就呆在伊久家工作,照顾过千忆的母亲伊久明美的朴实的妇人,知道了千忆的遭遇,对千忆很是疼爱,暗地里也一直慨叹,这伊久明美这么任性自私的人居然也能养出这样的好女儿,还真正是不可思议。
因为身体的原因,再加上之前办了休学一学年的手续,所以千忆和她外公伊久千势商量后,并不打算回学校参加第三学期(某衿注:日本中小学实行每学年分3学期,4—7月为第一学 期,8—12月为第二学期,1—3月为第三学期的制度)的学习,而是改在家里复习巩固以往学过的知识,为复学做准备,顺便,开始着手学习茶道。
其实,学习茶道在变得越来越浮躁的年轻人眼里,是一项令人感到枯燥无味的课程。
但还好,千忆身上的优点虽然不多,但其中有一条,便是耐得住性子,你就算让她花上一个下午去反覆做同样一件事情,她也不会觉得难熬。
所以,尽管千忆在茶道上没有什么惊人的天份,但胜上能耐得住寂寞,肯用功,勤能扑拙,便也进步颇大。
偶尔,幸村铃奈子一个人,或者在周末休息的时候,也会和幸村精市一起来伊久宅拜访。
如果换成以前那个千忆,或许还不会对幸村铃奈子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最多就是有“这是一个很温柔的阿姨”这种想法,但随着渐渐对茶道的了解加深,千忆便对幸村铃奈子生出一份敬佩与尊敬来。
千家十职,虽然只是为千家生产茶道用具的家族,但其实也是历史悠久很了不起的家族。每个家主,对茶道的见解与领悟并不逊于茶道流派世家。而幸村铃奈子能成为千家十职里面最年轻的家元,无论是独到的眼光还是能力,都是极为出众的。
千忆有幸见识过幸村铃奈子工作时的场景,那样一个温和慈蔼的女人,在工作时,却变成了另外一付模样。严肃、冷静得可怕,一丝不苟地对待着自己手中的茶碗,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强得让千忆连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整个工作室只留下了伊久千势与幸村铃奈子交流。而千忆,则是由幸村精市带到了工作室外。
“呼~”走出工作室,没有了暖气,冰冷的空气一涌而上,千忆瞬间打了个冷颤。
真希望冬天快点过去,千忆忍住不让牙齿打颤发出“咯咯”的响声,然后往冷得已经快没感觉的手上呼出一口气。
幸村精市看着脸蛋和鼻尖变得红通通,再加上一脸的无辜,看上去像一只兔子的千忆,脸上便不由得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来。
“很冷吗?”幸村精市问道,“要不要进房间呆着?”
千忆放下被呵出的气焐得稍微变暖的手,戴上了手套,然后看向幸村精市,“不用了,外面也挺好的~”说着,眼光看向院子里几株枝叶札结的梅花树,树枝间,点点莹白色绽放,一阵阵的幽香便伴随着寒风送入了鼻尖,千忆看着这花,闻着这香味,然后,便有些痴了。
幸村精市看着千忆呆呆地看着梅花,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静静地陪着千忆站在院中。
“抱歉……”千忆不知道出神地站了多久,这才醒过神来,看向站在自己旁边陪自己在这种天寒地冻的环境里站了这么久的幸村精市,脸上便浮出现歉色来。
“不用。”幸村精市看着千忆,眼里便浮现出暖意来,微笑着看向院中那几株梅树,“你喜欢梅花吗?”
“很喜欢……看见梅花,便让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怀念的感觉……”千忆不知道怎么形容心中的那种感受。
“怀念?”幸村精市把这两个字反复念了一次,眼睛便弯了起来,里面笑意盈动,“我母亲很喜欢梅花,甚至喜欢梅花超过了樱花。她说,梅花看似柔弱,却能和恶劣的天气对抗,天气越冷,开出的花就越香,这种不屈的傲骨,值得让人欣赏与学习。”
千忆点点头,“中国有一种说法——花中四君子,便是梅、兰、竹、菊,每一种花,都有各自的秉性、一种被中国人所赞美的的风骨。”
幸村精市讶异地看了千忆一眼,“千忆,你对中国的文化倒挺了解的。”
千忆道,“我很喜欢那个国家,有一种包容万物的博大胸襟,对外态度谦让却又不失蓬勃的朝气。我曾经还想过,有机会,一定要去那个国家走一走,看一看呢。”
“一定会有机会的。”幸村精市看着千忆向往的神情,说道。
看着千忆近在咫尺的背影,幸村精市就把她的身影和那凌寒盛放的梅花融合在了一起。
眼前的女生,其内在,与那梅花,何其的相似。
都是看上去貌不惊人,但却又异常的坚强,与病魔独自对抗着,不会靠示弱来吸引旁人的注意力,只有不被那外表所迷惑,想要去接近、并且能够懂得的人才会明白她内在的美好。
只是,到最后,谁……会是那个珍花与惜花的人呢?
Chapter 35
“谢谢指教,芳贺老师”千忆恭敬地朝跪坐在自己对面同自己一样,身着和服的老太太鞠躬。
被称作芳贺老师的老太太,全名叫做芳贺羽,是有名的花道流派池坊派开设的专授花道的学园池坊学园非常出名的老师,这次被千忆的外公伊久千势请来,教导千忆花道的。
至于为什么要学习花道,那是因为花道茶道本就不相离,也正是有了茶道的盛行,才使插花这一艺术上升到了“道”的境界,成为茶道里不可分割的一个组成部分。再加上,千利休的草庵式茶道和池坊专庆的花道,都具有“无”的性格。它们都是强调从“无“的境界中发现完全的纯的精神性的东西。所以,千忆在学习茶道之余,兼之花道,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芳贺羽虽然是有名的花道大师,但性格却非常随和。所以,对于千忆这个虽然没有惊人天份却异常认真和努力的学生,很是喜爱。
回礼后,芳贺羽把千忆弯身,把千忆刚刚插好的花放到自己面前,细细地观赏一番,“千忆,你喜欢中国的古典文学吗?特别是关于儒家学说类的?”
千忆迟疑一下,摇头。她虽然认识中国字,对中国有特别的好感,但是不等于她喜欢看那些文字艰涩的之乎者也的书。
芳贺羽看着千忆有些不解的神情,便笑了,“日本花道以儒家的伦理为其哲学基础,以禅宗为指导,把东方的文化教义融入插花技艺之中,从中寻求一种哲理,注重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说明白一点,就是花道讲究的是天、地、人三位一体的和谐统一。花道的道,其实就是仁义、礼义和言行,然后,把这种思想贯穿于插花技艺的造型、色彩、神韵、意境之中。造型和色彩是能够被言传身教的,可是所谓儒家思想里的仁义、礼义以及插花技艺里的神韵、意境却只有靠自己去感悟,所以,有空的话,多读一些古典文学,然后多想,无论是对你的茶道,还是花道,都有莫大的好处。”
“我知道了。”千忆点头,表示记下了芳贺老师的话。
“那么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芳贺羽微微一笑,向千忆示意后,点头离开。
千忆知道芳贺老师还要同外公商量事情,所以也不便打扰,恭敬地起身,目送老师离开。待得老师走得远了,这才坐下来,捶了捶因为跪坐而麻得已经快没有了知觉双腿。
“千忆小姐,你的电话。”茶室门外,土仓太太手里拿着千忆的手机,说道。
“啊~”千忆急忙起身,想要去接电话,但因为脚太麻的关系,没站稳,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哎哟喂,我说千忆小姐,你可得小心一点啊。”土仓太太眼看着不好,连忙上前去把千忆扶住,“摔倒哪里就不好了。”
千忆朝土仓太太感激地笑笑,拿后拿过土仓太太递给自己的手机,“喂,你好。”
“千忆吗?我是千代宫夜。”电话里,传来千代宫夜熟悉的声音。
“我知道你是千代宫,有什么事吗?”腿还没有消麻,让千忆有些难受,便就地坐了下来,一边讲电话,一边揉腿。土仓太太也在帮忙揉着。
“我现在在神奈川啦。”千代宫夜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的愉悦。
“在神奈川做什么?”
“参加射箭比赛。”
“啊?哦。”千忆这才想起,千代宫夜在青学,参加的便是射箭部。
“所以,你来看吧。”千代宫夜说了半天,终于说出了目的。
“哈?”千忆对于千代宫夜的要求感到惊讶。
“去吧去吧。”旁边听着千忆和代宫夜对话的土仓太太笑眯眯地说道,因为千忆的性格原因她还一直担心千忆交不到朋友感到寂寞呢,现在知道千忆有朋友,哪还有不鼓励她外出与人交往的道理。“千忆小姐下午不是没课么?老爷那边我去说就好。”
千忆想了想,“好吧。”
“那么,我去准备小姐中午要吃的便当。”土仓太太扔下一句话后,便兴冲冲的离开。
千忆看看外面和煦的阳光,冬天里难得一见的晴朗好天气呢。去外面走走,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换好了衣服,拿好了包,千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先前被剃掉和做放射性治疗掉光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被土仓太太修剪至齐耳,柔顺黑亮的短发倒给千忆略显苍白的脸色增加了一丝丝好气色。
千忆拿梳子在头发上随意梳了几下后,便拿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