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门外只听到波的一声,却是人跃入水中的声音。
老渔夫冲到门外,咋舌不已:“这后生竟要横渡乌江!有这般高的水性真是看不出来。”
乌江浦对岸是一座山头,双峰凸起,中间凹陷,就是那现在的马鞍山。那时并不称为马鞍山,只呼为江东。
马鞍山景色之美,莫出那牛渚矶。唐李白有诗赞曰:
绝壁临巨川,连峰势相向。乱石流洑间,回波自成浪。
但惊群木秀,莫测精灵状。更听猿夜啼,忧心醉江上。
绝壁临江,水湍石奇,站在那牛渚矶,韩淮楚望着茫茫江水,满目沧然。
到了那江东依然是人海茫茫,要找寻那失踪的追儿何其困难?这两个月来,失魂落魄一般的韩淮楚揣着一副花重金请丹青妙手凭记忆绘成的画像,踏遍方圆百里,见人便问,却依然问不出项追去了哪里。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两个月间发生了一件对大汉帝国影响极巨的大事。
那韩王信收到汉军将士冒死杀出的一条血路送到马邑城的粮秣,箭矢,原本马邑可以坚守半年不成问题。哪知韩王信听了匈奴使者赵利的说词,突然背叛大汉投靠匈奴。
“颍川乃大王故土,沃野良土。汉天子平定天下之后本该将大王封回颍川,而塞外苦寒,大王困守边疆之地,日不得饱食,夜不能安寝,怏怏失志,惶惶终日。此分明是汉天子已对大王心存戒心,不能相容,早晚必来相并。莫如归顺我匈奴,大单于愿为大王打回颍川。”匈奴军师,自称是赵王后裔的赵利只用一句话就打动了韩王信的心思。
韩王信献上马邑城,引匈奴骑兵从句注山南下,直取太原郡城晋阳。而那晋阳有汉国太尉樊哙留守,暂时难下。
刘邦听到韩王信造反龙颜大怒:“好你个韩王,原来迁都马邑是为与匈奴勾结方便!还说什么太原离边塞太远不利防御请求迁都,原来是骗人的鬼话!”
韩王信封藩雁门太原二郡,是留侯张良苦求而来。如今张良力挺的韩王引狼入室来攻打大汉,虽然刘邦不提,张良如何能心中不愧?于是上书请罪,自请削去侯爵与在齐国的封地。刘邦还算客气,只拿回万户封地,那侯爵还为张良留着。
张良原本见到爱郎韩淮楚之后病体逐渐见好,经此打击心病复发,更加羞于见到刘邦,一直托病不朝。
而匈奴的兵锋却如泰山压顶般直接挑战刚刚成立的大汉帝国的存亡。全国紧急动员,征调二十七万大军,连同留在太原的樊哙部合计三十二万大军,由刘邦亲自领军迎击匈奴与韩国的联军。
三十二万大军,这可是倾国的兵力。
韩淮楚曾经说过,那刘邦能将十万之兵,守一方郡县。这一次他老兄亲自怪帅,麾下有三十二万大军,无数楚汉烽火中的百战老将,结果又将如何?
韩淮楚早已知道那战争的结果:汉军大败,刘邦被困白登山差点成了那莫顿大单于的阶下之囚。那历史的进程绝对不容更改,韩淮楚对这场战争并不关心,牵肠挂肚的只是那心爱的追儿到底身在何方。
一阵诡异的声音引起了韩淮楚的注意。
那声音从高处传来,也只有韩淮楚这等绝顶高手才能辨得出来。
龙吟一声,九霄惊变,乃是世间兽内能发出的最霸道的声响。而那庞然大物大象的鸣叫,因频率太小,人的耳朵压根就辨别不出来。韩淮楚能辨出这声,只因他修炼胎息大法练就的一双敏锐的耳朵。
而能将龙吟象吘世间迥然不同有天壤之别的两种声音融于一体,除了那来自天竺国的婆罗门高手施展的梵天龙象功,谁能做到?
在井陉之战时,韩淮楚曾经遭遇过那婆罗门高手金刚智,与金刚智对过一掌,领教过那梵天龙象功的诡异。而今那声音一起,韩淮楚立即便有了感应。
这是一个武林高手在练功发出的声音。所处的方位,就在牛渚矶绝壁之上。
“那金刚智已被自己言语说动离开东土归国,莫非他又行回到东土,要来兜售他那婆罗门教义?”韩淮楚猜测。
仔细一听,方知猜错,而是另有他人。那声音龙吟之强并没有金刚智之高,而象吘之润泽并没有金刚智之醇。显然那人的功力不及金刚智。
“这究竟是何许高人在此练功?”韩淮楚心中动疑,耳朵更加竖起。
“徒儿,这香油与香烛已见馨,明日下山购他一篮子上来。”只听一阴柔的女子的声音说道。
“是,师傅。”一男子谄笑道:“咱们这神像忒也太小,不知何时能盖一座大庙,造他个大的神像出来?”
那声音一起,韩淮楚心中隐隐一动,貌似曾经在哪里听过。
“神在心中,神像不在大小。徒儿,看来你悟性不够。你入我婆罗门已两年,却只将梵天龙象功练至三成,也是因悟性所致。要达到同样的境界,却须比别人多用功才是。”那女子说道。
“师傅教诲得是。像师傅这般不吃不喝,徒儿也不知多少年能达到辟谷的境界。”那男子有点泄气道。
“你也不必灰心,凭你寻访出本门圣女这份功劳,只要大事一成,你师祖自会耗费她老人家自身真元替你易经伐髓助长功力,而后让你坐上东土最大庙宇大祭司之位。”
那男子喜道:“徒儿也盼有那么一天,可就是难熬。徒儿两个月前到那长安,打听得圣女刚刚诞下一位皇子。等那孩儿长成,尚须十几年,还不知道能不能坐上皇帝那把龙椅?”
韩淮楚闻言一惊,脑中电光石火闪出无数念头。
原来婆罗门酝酿了一个极大的计划。
金刚智黯然离开证明他们婆罗门教义在东土绝无市场,只因东土“君权为重”的思想植根在人脑中。任何君王不会让神权凌架于自己的君权之上。
刘邦乃好色之徒,婆罗门就以色诱之。在东土物色了一位“圣女”,让她去接近刘邦做上皇妃,她诞下的皇子日后坐上帝位必然昌大婆罗门,婆罗门就可以在大汉帝国重现在天竺国失去的辉煌!
这听来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计划,中间有三个难题:在东土物色到的圣女肯不肯听从婆罗门的摆布?哪怕坐上了皇妃;那圣女产下的孩子能不能击败他竞争对手,顺利坐上皇帝那把龙椅?要知道当今刘邦册立的储君是太子刘盈,如何会改立那圣女的儿子;那皇子做上皇位,是否受其母亲影响,改变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思想,甘心将神权置于自己皇权之上?
第一个难题看来已经解决,那圣女就在长安长乐宫,听二人语气是十分的配合。
闻说那刘邦最宠爱的妃子是戚姬。那戚懿生有一个名叫如意的皇子颇得刘邦喜爱,就不知那位婆罗门的圣女在长乐宫中是何地位?
“放心吧。你师祖以一双慧眼看出那圣女将诞下天子,绝不会假。又有我婆罗门倾力相助,何患大事不成?说说看,你这趟去长安,还打听到什么消息?”只听那女子说道。
“听说刘邦因圣女为他诞下皇子十分欢喜,这次出征匈奴并未带最宠爱的戚妃,而是带辛妃陪皇伴驾。为那皇子取名为恒。”那男子答道。
“天啊!让大汉帝国从初定走上昌盛繁荣的汉文帝可不名叫刘恒!”韩淮楚闻言大震。
刘恒的母后是谁,也是看书看得飞快看过就忘,韩淮楚对那段历史记忆并不清楚。
“那婆罗门物色的圣女辛妃究竟是谁?刘恒又是如何脱颖而出在众多竞争对手中坐上大汉天子。”
这个时候,韩淮楚终于想起那绝壁上的男子是谁。
周逍遥,一个撒下“返老还童”这等弥天大谎的神棍。自谎言被自己揭穿,做那阴阳五行门掌门的愿望无法实现,改投到了婆罗门下。
“姑娘的命似乎贵不可言,当诞下天子,按理应该是国母之命。却命犯桃花煞,至多只不过是个伴君的命。”韩淮楚突然忆起在陶花园中范增为项追算的命来。
“范增说追儿当诞下天子,而那周逍遥的神秘师祖看出那圣女也会诞下天子。莫非那汉家深宫中的辛妃就是自己心爱的追儿?“韩淮楚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心中一跳。
第十四章 悲从中来
“真是想追儿想痴了,这怎么可能。追儿与自己情比金石,那刘邦是他哥哥的大仇人,追儿怎会嫁给他?再说追儿姓项,怎会是刘邦的辛妃?”韩淮楚自嘲道。
突听绝壁上一片静谧,对话二人忽然安静下来,只听到周逍遥的呼吸之声,他那师傅却半点声息也没有。
一个绝顶高手突然屏气,意味着什么?韩淮楚心中顿时惕然。
就听龙吟象吘一声响,一人从绝壁飞降而下,伸出一只枯手,直拍韩淮楚顶门,势如泰上压顶!
赤足,裸臂,上身只搭着一件破烂的短衫,瘦骨嶙峋,脑门凹陷,与那金刚智一样,典型的苦行僧人。不同的是,来者是个老妇,年过五旬,要比金刚智年长。
杀人也要给个理由,偏偏那老妇说打就打,压根就不打招呼。
无声的偷袭,居高临下又是占尽上风,这一掌本是势在必得。奈何韩淮楚警惕得早,结果并不如偷袭者所愿。
眼看掌风拍到韩淮楚头顶,只见韩淮楚头向下一俯,伏地就是一滚,那一掌落了个空,用的正是栖霞姥姥创出的矛盾三招第二招“狮子滚绣球”,避得是妙到毫巅。
掌风击地,尘沙漫起。就见韩淮楚一个打挺,站了起来。
“在下与前辈素无冤仇,前辈为何偷袭?”韩淮楚怒问。
那老妇哈哈一笑:“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偷听了老半天,还说什么素无冤仇?”
韩淮楚心中愕然,这老妇人身在绝壁之上,如何知道我在偷听?旋即醒悟过来,原来她原来靠的是她婆罗门中绝技——冥想。
金刚智用那冥想大法能神游百里。牛渚矶只这么一片地方,老妇人能查出有韩淮楚这么一个偷听者绝不意外。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与金刚智大师是何渊源?”韩淮楚问道。
韩淮楚能够在绝壁下窥听壁上人谈话就连那老妇人也难做到,能避开那一记偷袭也是十分意外,而他展示的避让身法也让老妇人吃惊非小。是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老妇人一见便知面前是一位绝顶高手。
再听韩淮楚提到金刚智,老妇一双利眼直向韩淮楚脸上睃来:“金刚智是贫道师弟,贫道索玛婆,来自天竺伏龙寺。贫道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大侠高姓大名?如何知道贫道师弟?”
“晚辈长沙韩淮楚。数年前金刚智大师踏足东土任那赵国国师,天下武林何人不知?金刚智大师欲将他婆罗门教义传播东土,知难而退。前辈今又东来,定下那不可告人的计划,莫非欲步金刚智之后尘乎?”韩淮楚朗声说道。
索玛婆闻言顿时色变,眼中杀机毕露。
她方才用冥想大法只是探查到有韩淮楚这么人在壁下偷听,却不能确定他偷听到什么。一听韩淮楚说起那计划,那可是她婆罗门最绝密的计划,若是泄露出去那还得了!
杀意一闪即灭。索玛婆沉声说道:“年轻人,你知道得也太多了点。你还听到了什么?”
“汉家深宫那位辛妃是谁?如何成了你婆罗门中圣女?”韩淮楚直接问道。
“这个好像不关你的事吧?”索玛婆呵呵笑道。
想要从索玛婆的口中知晓真相是绝无可能。韩淮楚耸耸肩,拱手道声告辞,转身离去。
“这厮已知道我门中绝密计划,师傅怎这样就放他走了?”从绝壁上下来的周逍遥看着韩淮楚的背影,疑惑问道。
“徒儿你哪里知道,这个韩淮楚是你东土绝顶高手,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难怪说你东土武学博大精深,凭师傅的修为恐怕还在他之下。要想封他的嘴,只有请来你师祖才拾掇得了他。”索玛婆对周逍遥解释道。
场景切换。
一壶水酒,一尾鲜鱼,一碟花生,浪迹江湖的生涯极其简单。
在牛渚矶下最具人气的临江客栈,那掌柜指着韩淮楚展示的画像说道:“这位姑娘我认得,她曾来过我这家客栈。”
历经两个多月,在江东问过无数人,今日终于有人认出项追,犹如柳暗花明。韩淮楚心中一喜,急问:“掌柜可知这姑娘去了哪里?”
“我哪里知道。这姑娘入住之后,清晨突然不见,连店钱也未付,还把我的窗棂弄断了从窗户逃走,我还正要找她呢。真是奇怪,你说一个大姑娘,衣着打扮也不像穷人家,生得这般貌美,却干赖账的事,羞也不羞。”那掌柜唠叨道。
“追儿生性豪爽泼辣,哪里是赖账之人,怎会住店不给钱突然走人。莫非她夜里有什么急事要走?”韩淮楚听得蹊跷。
“掌柜不会认错人吧?”韩淮楚疑问道。
“老哥我活了四十几年,第一次见到这般美貌的姑娘。眉毛眼睛摆在这里,怎会认错?客官是那姑娘什么人?问一个大姑娘作甚?”掌柜看着韩淮楚潦落风尘模样,疑惑地问道。
“这是我家小姐,一年前来到这里突然失踪。我家老爷命我出来找她。”韩淮楚信口胡诌。
“这就好,我正愁店钱还有重安窗棂的钱没人给。你既是她家中人,这笔账就着落在你身上。”掌柜喜道。
韩淮楚漫不经心问道:“好说好说,店钱多少?”
“店钱五十大钱,加上安窗棂的钱,一共一百钱。”掌柜说着。
韩淮楚从兜中掏出一串大钱递给掌柜。掌柜接了钱,想了一想,说道:“那姑娘走时粗心,在枕头下留了一枚玉符,比那店钱值钱得多。生意人讲究一个信义,老哥我替他收着等她来拿回,等了一年也不见她回来。原本就想把那玉符卖了,客官既然是她家中人,我就物归原主。”
“什么玉符?”韩淮楚问道。
“客官等一等,我这就去拿来。”掌柜一边说一边走入里屋。
韩淮楚一望见那枚玉符,站将起来,手捧那玉符抖颤不已。
那是一枚名贵的蓝田玉制成的玉符,精雕细琢,仅那玉就要值上千钱。比玉的材料更加有价值的是,上面用小纂字体镂刻的十个字:辛王韩信,西楚霸王项羽赐封。
项羽戏下分封诸侯,封韩淮楚做了个辛王。偏偏韩淮楚不领这份好意,弃楚投汉,那辛王就没当成。当时项追以辛王妃的名义领受辛国,辛王的玉符金册就落到项追手中。
韩淮楚是自始自终没有见过这块项羽为他准备的玉符,但是他见过其他诸侯王的玉符。今日一见,当知项追真的来过无疑。
那戏下分封还是大秦刚亡,时隔五年那弹丸小国辛国早已湮灭在历史洪流中没有几人记起,而项追依旧将这辛王的玉符带在身边,对韩淮楚是怎样一份浓浓的深情?韩淮楚睹物思人,不由泪眼朦胧。
而这枚对项追如此有重要意义的玉符,就算项追有不得已的原因突然要走,怎会不把它带在身边而遗忘在枕下?一个不详的预感在韩淮楚心中升起。
“那姑娘当时住在哪个房间,掌柜还记得吗?”韩淮楚问道。
“就是楼上靠窗子的第一间。那姑娘爱洁净,那间上房最好。”掌柜说道。
被带到项追曾经住过的房间,韩淮楚第一眼便向那窗户望去。
这客栈夜晚就要栓上大门,项追不告而别只能来个窗遁。
造纸术没有发明之前代替窗纸的是薄绢,那也是有钱人家才用得起。而民间的窗户是另一种样子。
一排如牛肋巴骨一样的窗棂斜斜安在窗上透过光线,窗沿用来遮挡风雨。平日用棍子撑起窗门,天寒之时则要落下门,屋内就昏黑一片。
也就是说那窗户是钻不了人的,除非把那窗棂弄断。而掌柜声称项追也是破窗而去。
项追不是一般的女子,而是项大侠之女武功高强,要震碎那窗棂也非难事。
韩淮楚却看到靠近窗户摆着一盆花,花钵下垫着一块断木头,牛肋巴骨形状,正是那震断的窗棂。
“绵掌?”韩淮楚一见那窗棂断处的筋络,心中一沉。
绵掌只能是像他这般绝世高手才能发出,凭项追的武功尚发不出绵掌。这景象意味着什么?
一个绝世高手潜到窗外,消无声息用绵掌震断窗棂,突然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