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半年苦守城池,废丘城中存粮也开始紧张,士卒每日供给减半,更别说食肉,那是想都别想。
刀光挥下,城楼下战马哀鸣,一匹匹所剩无几的高头大马倒毙在血泊之中。雍军骑士望着昔日心爱的坐骑就这么一匹匹倒下,一个个目喷血泪。
汉军将要水淹废丘,洪水之下,这些战马如何驰骋?与其被汉军收缴去,还不如宰杀了给将士们饱餐几顿。
经过半年顽强不屈坚守孤城,头发早已花白的章邯昔日那英挺的腰杆已变得佝偻。昔日那征战关东诸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章邯,再不复当年英姿。
但战败身亡的重压并不能消磨章邯心中的斗志。“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这信念在他心中至死不移。
夜幕之下,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穿得衣衫褴褛,跪在章邯面前号哭哀求道:“父王,沛儿不能侍奉你左右,今要去也。”
这少年乃是章邯长子,名叫章沛,被立为雍国太子。
如今章邯的江山风雨飘摇,只剩下废丘一座孤城还将不保。那章邯自己性命拼死不惜,却不能忍心他的儿子也陪他丧命。于是章邯派出手下得力侍卫八人,准备连夜悬绳放章沛下城逃命。
只听章邯说道:“沛儿,父王知你一身武功在此乱世应可得一富贵。但自古富贵皆是险中求。为父昔日坐镇关中贵为一方诸侯,如今你看又怎样?还不是会身死国灭,连一葬身之地亦不可求。汝去后隐姓埋名,不求闻达,只愿苟全性命于乱世足矣。谨记,谨记。”
章沛叩首泣道:“孩儿知道,只愿父王能逃此大难,他日与孩儿有相见之时。”
章邯仰天长笑一声,笑声中颇露凄凉:“父王此意已决,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他转头环顾身边将士道:“诸君追随寡人坚守此城半载,原指望能坚持到西楚大军来救,一复往日富贵。如今城破在即,寡人不忍诸君陪吾同死。若有愿向汉军投降者,寡人绝不阻拦。这城上悬绳,就是各位离开之路。有愿去者乎?”
哗啦啦城楼上跪倒一片,众将士齐声高喊:“愿陪主公一同赴死,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那跪下军士,也只在半数之间。其余之人,不是犹豫不绝,就是碍于旧日情分,不好当着章邯之面离去。
章邯看在眼中,更觉凄凉,说一声:“沛儿,下城逃命去吧。”
那章沛伏地长拜,引泣道:“父王保重,孩儿去也。”攀着那绳,下城楼而去。
章邯望着城墙下章沛离去的背影,一时满脸萧索,热泪纵横。
待章沛去远,章邯猛喝一声:“传寡人之令,拆毁民居,打造木筏!”
就算是那废丘城变成一片汪洋泽国,章邯也要困兽犹斗。
废丘城中,为了应付汉军大水攻城,章邯下令广拆民居,征集木匠日夜打造木筏。
一旦那水战打响,木筏的机动灵活远比不上竹筏。并且那木筏的制造难过竹筏。这也是无可奈何,谁叫汉军在城外到处可以找到竹子,而自己被困在这城内?
而且开工的时间比汉军晚了五日。就这么五日,汉军的五百艘竹筏已经造好,熟悉水性的将士正在渭河中顶着似火的骄阳操练。这一个时间差,那章邯是想追都追不回来。操纵舟筏的技能,更是得不到训练。
虽说城中雍军皆是章邯的亲信,但再怎么亲信也有个限度。面临生死存亡,还是有许多雍军弃城而逃。,逃亡人数在半数之间。而城中平民,更不愿绑在章邯这驾战车之上,就顺着那些绳子逃下城墙,做汉王刘邦的子民去了。
偌大一座废丘城,只剩下两万多士兵与逃不了的老人,空空荡荡,末日来临的气氛每日笼罩在废丘城上空。
“带上来!”中军帐中韩淮楚一声大喝。
叮叮当当,军士们推搡着一个手足戴镣铐的俘虏进来。
原来是那雍国太子章沛混入逃亡的废丘百姓中,企图逃出关外,却被人认将出来,报告当地官府。官府立即派人缉拿,杀死章沛八名护卫,将他擒来送去汉军大营。
那章沛听韩淮楚一喝,浑身颤抖双足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伏地乞道:“求大将军饶命!”
韩淮楚冷笑一声:“汝父章邯不识时务,抗拒我天兵半载之久,致使干戈不息生民涂炭。有何理由要本帅饶尔性命?”
章沛头如捣蒜道:“吾愿劝说父王归降,只求吾父子二人能够苟延残喘。”
韩淮楚疑道:“雍王若愿归降,早半年就降了,岂会等到现在?你真能说动他吗?”
章沛此刻一点把握也没有,为求保命,只好硬着头皮道:“若说不动吾父王,大将军再杀吾不迟。
韩淮楚闻言一阵沉思。
虽然他没有认真地读过楚汉战争的历史,但他至少知道那章邯不肯降汉,自刎而死。老章鱼若是要自寻死路,韩淮楚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顾及的还是废丘城中那剩下的军民。一旦决堤放水,洪水过处玉石俱焚,那些军民便要吞噬在这场劫难之中。
此刻废丘城中平民几乎逃尽,但还有走不动的老人。城中雍军已散去一半,但还有那负隅顽抗的两三万士卒。
若是那章邯肯开城投降,让那无辜的平民与被章邯裹挟的雍军将士幸免于难,便是一场无量功德。
明知劝说章邯结果无效,韩淮楚窃心还是希望一试。
他拿定主意,遂对章沛道:“既是如此,姑且留你性命。明日去城楼前劝说你父王归降,若是不成,休怪本帅无情!”
艳阳高照,金戈铁马伴随隆隆炮响,汉军在废丘城外列下阵势。
初以为汉军将要攻城,长期只听雷响不见雨下的雍军突然惊慌起来。一个个提刀挽弓,上城楼临阵以待。
汉军阵中驰出一驾战车,战车上一名健汉手提鬼头大刀,看押住五花大绑的章沛。看那架势,只要大将军一声令下,他那把鬼头大刀就要招呼上章沛的脖子。
雍兵急忙报告章邯:少主被擒。那章邯一听大惊,急上城楼观看。
只见那汉国大将军韩淮楚驱动战神宝驹,越众而前。
韩淮楚高声喊道:“雍王,而今你爱子落在本帅手中。只要开城纳降,令城中军民免去刀兵之苦,尚不失封侯之份。若冥顽不灵一意顽抗,大水过处,玉石俱焚!”
章邯嗤地一声冷笑:“韩信,寡人非三岁小儿,休拿谎言欺吾。那董翳司马欣降汉,又落得如何下场?还不是被尔算计,流亡关东。刘季不服项王之命,私吞关中,杀戳秦民,纵一时得势,他日西楚大军伐罪之时,必死无葬身之地。犬子既落你手,要杀便杀,再毋多言!”
便听那章沛号哭道:“父王,难道你不顾孩儿的性命,要孩儿今日人头落地吗?”
章邯听那章沛号哭,身躯一颤,随即仰天长笑一声,笑声中颇露凄凉:“沛儿,你父王昔日领秦帝之旨兵出函谷,讨伐关东乱贼,连灭张楚,魏,齐三国,一路战无不胜,天下英雄闻父王大名皆觳觫不已。纵是有巨鹿之败,也是因王离轻敌之故。麾下兵精将勇,对父王忠心不二。若是与项王拼死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纵是胜不得项王,亦可引军西向杀回关中,与刘季那厮决一雌雄以报秦帝之恩。只可惜父王一念之差,领二十万将士降楚,致使有申谷之屠,遭秦川父老唾弃。至今想起后悔不迭。父王若是再降刘季,纵能保全身家性命,这青史之上何以评价父王?徒留臭名而已。你若是吾孩儿,今日便该引颈就戮,成全你父王一世英名,岂可效那小儿哭哭啼啼?”
章邯话未说完,韩淮楚便知要糟。
果然,那章邯一席话说得章沛满脸羞愧,高喊一声:“父王,孩儿知错,就先行一步,在九泉之下等候父王了!”
话音一路,章沛和身向那健汉手中的鬼头大刀一扑。
血光溅起,章邯不忍目睹双眼一闭,虎目中留下浊泪两行。
韩淮楚在马上躬身一揖:“雍王铮铮铁骨,本帅佩服。他日城破之时,必以王礼葬汝。”一挥手,道声:“收兵!”
北雁南飞,炎热的夏季已到尾声,秋风渐起,凉爽的秋天即将来临。这战火熊熊的人间,在那肃杀的秋天,又将平添多少冤魂?
天空中乌云笼罩,雷声滚滚,电光灼灼。就算是傻子,此刻也知道汉军主帅韩淮楚推断的大雨即将来临。
一千余艘竹筏已推至废丘城外,五千能熟练操纵竹筏的汉军身披蓑衣摩拳擦掌,就等着那大雨的降临,一举冲入城内,杀他个落花流水。
没有骑兵,骑兵在水战之中派不上任何用场。大水之下,一片汪洋,站在筏上者生,溺水者死,比拼的是哪一方舟筏多。而汉军的竹筏已超过千艘,雍军的木筏还只不到三百艘,这绝对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大胜。
废丘城楼上,章邯望着那天空越积越厚的滚滚乌云,仰天悸哭:“老天,你真要绝我章邯吗?”
老天真的要绝他章邯。
昊天玉帝颁下赦令,于夏秋之交,天降甘霖。雨下一丈二尺,历时五日。
云层之中,驻立着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闻仲。座下雷部二十四位催云助雨护法天君俱已到位。只见那雷公奋怒,电母生嗔,风婆婆扯开放风口袋,布雾郎君解开放雾口绳。此时昏雾朦胧,浓云叆叇,电光霹雳,雷声轰鸣。大风起处,飞沙走石。直叫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那闻仲是怎生形象?只见他:九云冠金霞缭绕,绛纱衣鹤舞云飞,阴阳绦结束。朝履应玄机,坐下麒麟如墨染;金鞭摆动似光辉,拜上通天教下,除叁五遁施为。胸中包罗天地,运筹万斛珠玑;丹心贯乎白日,忠贞万载名题。
云霄之中,虾兵蟹将云集,结伴飞来敖家兄弟。却是东海龙王敖广﹑南海龙王敖钦﹑北海龙王敖顺﹑西海龙王敖闰。
那敖家兄弟的老大敖广对闻仲唱声诺,笑问:“ 播云历来使数天君足矣,何故雷神亲来?”闻仲笑着反问:“玉帝令牌只给了你敖广,何故你四兄弟一起到来?”
敖钦答道:“听说北极战神在下界要水淹废丘。这等大场面吾兄弟好久没见了,在海中闷得慌,来此看个热闹。”闻仲笑道:“彼此彼此,老弟我也是在我那神雷玉府待久了,出来活动一下筋骨。
要说这世上最无聊的,就是这帮吃跑了撑的神仙了。千秋万载就对着那几张老面孔,你看我,我看你,看得都生腻了。一听说人间有热闹好看,都心里痒痒。
于是那敖广与闻仲对过三司文札,太乙移文,看看时辰将至,便要司雨。
突听三十三天之外一声桀桀怪笑,那笑声张狂诡诞,如有山崩地裂,地狱门开,阴森森恐怖至极。
一条天龙全身作青,一条天龙全身碧绿。两条天龙一左一右,拉着一驾如广场般大小的战车,倏然而至。
那战车上耸立着一位魔君,十丈长短,虬目金睛,脸如蓝靛。一头乱发,根根倒竖,周身上下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魔铠。
这魔君赫然便是刚刚从八德池脱困,杀得西方众仙胆战心惊的魔帝姬风!
眨眼之间,战车已到眼前。那姬风闷吼一声,震得那一众天君、虾兵蟹将、普化天尊、司雨龙王两耳嗡嗡直响:
“天上地下唯我魔帝独尊。尔等速速归降,如若不然形神俱灭!”
那姬风一张口便是形神俱灭,敢情没把眼前这些角色放在眼中。
第二十一章 身外化身
魔帝姬风逃出七宝林,这还是最近的事儿。他与准提斗法的经过,西方仙界不会把这当做一件光彩的事。那西方众仙有三千之众,个个根基深厚,见了这魔帝个个只有躲闪的份。谁也不会把这丑事当成歌唱。
他到底实力如何,东土众仙都是没底。
而他一张口就说要众仙形神俱灭,这份狂傲劲,就连那太上老君也远远不及。
那闻仲虽说成神之前只是碧游宫第二代记名弟子,法力之高比通天教主座下四大弟子也差不了多少。在封神一战曾以手中雌雄双鞭接连打伤姜子牙,哪吒,金吒,木吒,杨戬。又广邀三山五岳海外仙岛道友前来助战,那封神榜上有一半是他请来的截教高人,最后都变成了冤魂封了神。可以说闻仲是那殷商营中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自掌管雷部以来,闻仲道行与日俱增。便是那大罗金仙玉虚十二弟子,恐怕也只能与他战个平手。而那姬风在几年前来不过刚刚入魔,就在那须弥幻镜中修炼了几年,又能有多大神通?
闻仲正待发作,只见那西海老龙敖闰战旌旌道:“原来是魔帝大驾莅临。吾等小仙,与尊驾素来无怨无仇,何故找上吾等?”
原来四海浩瀚直达西方。姬风与准提一战的经过,被那西海巡海夜叉探到,早告诉了敖闰。这魔帝有多大神通,敖闰心里最是清楚。
姬风高昂着头,傲然咆哮:“尔等助北极战神开创汉室,便是犯了死数。朕欲毁天灭地,再造新天,麾下缺乏能战之人,便要招贤纳士。若是愿归顺于朕,可得一生,反之则死!”
那姬风自走出七宝林后,自思法力还及不上太上原始,欲招纳天下妖魔以壮声威。不料有分量的魔头都躲入时空明轮不得出来,剩下的一些小妖魔他又看不上眼。凭姬风的道行,还穿不过笼罩在时空明轮外的那层结界。以至于姬风空背了魔帝之名,手下一个厉害角色都没有。
那敖闰眼珠一转,堆笑道:“吾等龙族只擅司雨,道行浅薄,料来帮不上什么忙。尊驾乃魔界至尊,是何等身份?要找也该去找太上原始这些天尊,为何拿小辈们开刀?”
敖闰自称小辈,打的主意是拿话把姬风将住。
姬风冷笑一声,喝道:“太上原始,朕早晚要寻他们晦气。降与不降只需一句话,休再啰嗦!”
看到敖闰那畏畏缩缩的样子,闻仲颇觉不耐,暴吼道:“吾等乃天庭钦命正神,如何能入你魔界?魔帝,休要口说大话!有多大本事,施出来便是!“
转瞬之间,姬风脸披寒霜,“呼”的一掌击出,一只如伞盖般大小的铁拳如导弹出膛砸向闻仲。
天魔锤!
这一拳何等沉重雄浑?那闻仲要是被砸中,只怕要变成一张肉饼。
闻仲是有艺在身,不慌不忙祭起雌雄双鞭,倏忽之间化为铁塔大小,轰隆隆似有风雷之声,迎向姬风那一只铁拳。
闻仲这一对双鞭也有来历,原是雌雄两条蛟龙,被他擒来炼化,变成双鞭,分阴阳二气,阴气生天雷,阳气起地雷。
那雷也分三个层次,上层为五雷,即天雷、地雷、水雷、神雷、社雷。中层为十雷,分别是:玉枢雷、神霄雷、大洞雷、仙都雷、北极雷、太乙雷、紫府雷、玉晨雷、太霄雷、太极雷。下层为三十六雷:玉枢雷、玉府雷、玉柱雷、上清大洞雷、火轮雷、灌斗雷、风火雷、飞捷雷、北极雷、紫微璇枢雷、神霄雷、仙都雷、太乙轰天雷、紫府雷、铁甲雷、邵阳雷、欻火雷、社令蛮雷、地祗鸣雷、三界雷、斩圹雷、大威雷、六波雷、青草雷、八卦雷、混元鹰犬雷、啸命风雷、火云雷、禹步大统摄雷、太极雷、剑火雷、外鉴雷、内鉴雷、神府天枢雷、大梵斗枢雷、玉晨雷。十雷与三十六雷霆分归二十四天君执掌,五雷则由闻仲亲掌,可谓千变万化,玄奥无穷。
便见天雷地雷一起发动,天雷声隆如来自九天之上,地雷声闷似发自地底九幽,轰鸣之声涛涛不绝,两团不亚于核弹爆炸所生蘑菇云的柱状雷球凭空而起,直轰向姬风那只铁拳。
休说姬风那铁拳是肉长的,就算是铁铸的,在这吞噬一切的爆炸中也会炸得荡然无存。
好个姬风!只见他铁拳忽然松开,天魔锤化为天魔抓,天空中出现漫天的爪影,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抓上两抓。眨眼之间,两团雷球湮灭在爪影之中,震天的雷鸣嘎然而止。魔爪一捏,金铁绞碎,闻仲的雌雄双鞭从指间挤落,化为了一堆烂渣。
“噗”的一声,闻仲三味真火直冒,狂喷出一天鲜血,倒震出百丈开外。
神仙施法,皆与他本命元神相连。一经挫败,那便是身受重伤。
好在闻仲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