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朱进听说汉军真的南下,留下部分军马守城,自领余者前来试探汉军虚实。心中打的主意是能胜则挫敌锐气,不胜则退归荥阳坚守。
战场之中,只听双边战鼓雷雷,韩汉两军正在为己方主将助威。而汉将曹参正在垓中与朱进错马厮杀。
曹参舞动的仍然是一杆大刀,而朱进使的兵器却还是老掉牙的长矛。
战及十合,便分出高下。朱进弓马娴熟,到底是职业军人出身,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一看便是受过名师指点。而那半瓢水曹参,原本只是沛县一位刽子手,武艺并不精湛,与朱进交手,被杀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韩军见状,士气大涨,将战鼓擂得咚咚响,高声呼喊为主将喝彩。
眼见曹参便要落败,陡听一声炮响,汉军阵势向两边排开,方阵变成雁行阵,阵中又杀出一彪人马。却是汉军第二路的武城侯郦商到了。
那郦商一见曹参架不住,心头火起,一拍战马高喊一声:“宁秦侯,你且退下,待吾来会会这厮!”舞动长刀,便来垓中战那朱进。曹参见郦商到来,大喜道:“武城侯来得正好,这厮便交给你了。”他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武艺差郦商许多,虚晃一刀,拔马退回阵中。
这边郦商便与朱进接上了火。
郦商是何等人物?只想当年郦商把守陈留,刘邦带领一群乌合之众硬是攻不下来,便可想而知。
只见那郦商长刀舞处如同雷雨,战马驱驰疾走如风,也不戴头盔,束发飘逸,望去直有公子吕、白乙丙之勇。
这一下朱进可招架不住,心想汉军中这样厉害的角色还不知有多少。看来汉军猛将如云之言不假,还是退回荥阳坚守城池为是。
那朱进道声:“失陪。”便掉转马头,一溜烟退回已阵。韩军鸣金收兵,鳞次退返荥阳。
郦商正杀得兴起,貌似还未尽兴,对曹参道:“何不趁韩军退兵,掩杀过去,杀他个落花流水。”曹参摇头道:“不可。你看韩军兵退,井然有序。攻去也讨不到好。今日武城侯杀败朱进,已大挫敌军士气,如此足矣。不如立下营寨,待大将军领大军到来,再行攻城。”
荥阳城外,旌旗猎猎。大将军韩淮楚引五万精锐铁骑到来。
汉军此番东进总兵力共二十万。但从河东打到颍川,战线拉长,还要震抚河内,不可能将全部兵马拉来。故而韩淮楚这次南征只带了一半兵数。
为此韩淮楚是满怀自信。试想从滚滚硝烟中磨炼出来的十万汉军铁骑,哪是关东那些滥竽充数的诸侯军所能撷颃?无论是谁,敢阻挡住汉军这辆威猛的战车,结局都会被碾为齑粉。当然,那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项羽除外。
韩淮楚领主力中军一到荥阳城外,即刻扎下营盘。招来众将升帐议事。
如何拿下荥阳,大家皆拿不定主意。盖因那荥阳自古以来城高壕深,易守难攻。当年张楚假王吴广率义军猛攻荥阳,却被秦国名将李由将城池把守而不能下,便是先例。
每到错综复杂的战局无法解开,大将军总有奇招妙计可以一举制敌。众将的目光又一起向韩淮楚投来。
偏偏这一次韩淮楚也在犯难。
想当年,他被张楚王陈胜封了一个参将,赴吴广军中效力。眼见过义军与秦军激烈的攻防战,最后义军无法叩开荥阳城的城门。后来要不是他献上反间计弄死秦国丞相李斯,逼得李由弃城而去,还不知道这座军事重镇能不能落在义军之手。
强攻城池?韩淮楚对此一向不感冒。除非万不得已,除非强攻之后能换来巨大的战利,韩淮楚不会选择这一招。
巨大的沙盘前,韩淮楚眉峰紧锁苦思冥想。末了叹了口气道:“荥阳难攻,若强行攻城,我军只会损失惨重。待天晚后本帅亲自去西面山峰看看,或许能找出一条秘径绕过荥阳。”
遇坚城不攻,绕行而直插敌国腹心,这种手段在战场屡见不鲜。当年章邯王离领大秦雄师攻打张楚都城陈城,被张楚上柱国蔡畅在许城屯兵阻拦。后来王离绕过许城,领军直趋陈城。蔡畅闻之大惊,急忙领军出城追赶,却被王离半路扎下口袋一口鲸吞,张楚因而亡国。
今日韩淮楚便要效仿那王离,绕过荥阳,领大军直扑韩国都城阳翟。
若是阳翟被汉军拿下,韩王郑昌成了汉军阶下囚,那朱进坚守荥阳还有什么意义?一旦听说,立即会飞也似出城追赶。如此一来,整盘棋就活了,韩淮楚便可见机行事,歼灭韩军主力于路途之中。
但这只是一个设想,前提是能找到一条秘径。探不到路,一切都是枉然。
夜幕垂下,明月高挂,星空辽远。临到高处,一层薄薄的云烟缭绕四周。清风徐来,夏夜的山谷凉爽亦如春天。
极目下望,这西面全是陡峭的悬崖,峭壁巉崖形同天梭。凭着超凡的轻功,韩淮楚虽攀登上那山崖,尚且感到吃力。若是千军万马想逾越这道屏障,看来是万万不能。
再远眺那荥阳城,城楼上火把照如白昼,看来韩军戒备森严,纵是夜间也警惕如同白日。
韩淮楚呆望着那荥阳城,不停地苦笑。
“关山难越,难道此番南征大计便要葬送在这荥阳城么?”
“吴王,你可知我韩淮楚如今做上了汉国大将军,要替汉王刘邦开创那四百年的大汉江山吗?若是小生一直在你身边辅佐,断不会让你被奸人所害,你今日又会是什么光景?”
遥想往昔与利苍同在吴广麾下之时,又勾起了韩淮楚阵阵回忆。
一想到利苍,韩淮楚忽然忆起那被羁困在楚都彭城的伊人张良。
“良妹,你可知道你的信郎此时此刻对你的深深思念?现在你是否还在彭城,对着那一帮杀死你主公韩成的仇敌虚与委蛇,笑脸相迎?利苍去了彭城,到底能不能将你救回来,与你的信郎并肩作战,在青史上书写一段传奇?”
按史书上所写,到了汉军东进之刻,便是张良从彭城逃出重归汉营之时。而那伊人却迟迟未见芳踪,韩淮楚想到此节,不由为伊人的境况深为担忧。
飘渺的云雾中,忽飘来一串瑟瑟的音符。出初始听来模糊,待韩淮楚凝神细听,却辨出乃是一串琴音。
在这人迹杳然的山顶,居然有人在此弹琴。此情此景,透出万分的诡异。
韩淮楚心中大感诧异:“能上此山顶者,必武功奇高。在武林中,还有一位绝顶高手会弹琴者么?”
想想当今天下战火纷飞,该出来的英雄豪杰都出来崭露头角了。韩淮楚实在想不起在这荥阳城外的山崖,还会藏着一位高人。
他修炼先天真炁,本就耳力过人。便屏住呼吸,再仔细听那弦曲。
只听那琴音悲凉,凄婉艾怨。如有千愁万恨,萦绕心头。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幽愁暗恨,随着那人手指拨动琴弦而生。
刹那之间,韩淮楚似乎呆了。
“这不是当日在语鄢山庄,听过良妹弹过的一曲《广陵散》吗?莫非那深夜空谷中黯然拨动琴弦者,会是自己一直思念的伊人?”
随即摇摇头,心中暗笑,“自己莫非是想念她想痴了。良妹不会半点武功,只是常人一个,怎上得如此险峻的悬崖?那《广陵散》本是世间名曲,擅弹者众。一定是另有他人,惆怅难遣,故而在此弹琴抒发胸中失意。”
既有高人在此,若不相会,岂不要当面错过?韩淮楚便循着那琴音,一步步向山谷深处走去。
一株古松亭亭如盖,落翠铺满一地柔软如毯。清冷的月光下,一位秀美俪人,正坐在松下拨动纤指,黯然弹琴。
琴音已转为慷慨激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仿佛有剑客冲冠一怒,挟白虹贯日之势,血染七尺。似有冲天之志,奈何命运坎坷,不能尽抒。
一位眉分八彩,气度非凡的英俊青年,仗剑守候在那俪人身后,耐心地聆听俪人将曲弹完。看那样貌,可不正是韩淮楚刚刚想到的利苍?
那俪人姿容娇俏,风致嫣然。那远山春黛,秋水俏眸,那朱唇榴齿,凝脂琼鼻,可不正是韩淮楚深深思念的伊人张良?
韩淮楚一见之下,心潮汹涌,只想将她一把拥入怀中,好好爱怜一番。但碍着有利苍在,不好肆意轻狂。便高喊一声:“良妹,真的是你吗?”
俪人收拨一划,琴音骤歇。张良轻轻望了韩淮楚一眼,淡淡道:“韩大将军,你到底还是来了。”
第三章 久别重逢
我到底还是来了?这是什么话?听良妹之言,话语中似乎透着责备之意。
韩淮楚满头雾水,愣愣问道:“良妹此言莫非是怪为兄来迟吗?”
张良身后利苍大步走出,倒头便拜:“末将利苍拜见大将军。”韩淮楚连忙将利苍搀起,说道:“利将军快快请起。子房先生——良妹可是将军去彭城救回?”
此刻张良已换回她女儿家本色,先生不再是先生。韩淮楚再要说子房先生,岂不是掩耳盗铃。他便急忙改口。
利苍答道:“末将去了彭城,一直与珢姑娘联系不上。幸而月前珢姑娘偶尔听到大将军吩咐末将请人弹奏的那曲《虞美人》,终于现身,这才幸不辱使命。”
连良妹的真名都知道了,看来利苍对她的身世清清楚楚,也无须隐瞒什么了。
韩淮楚望了张良一眼,笑问道:“利将军,你看良妹可是责怪着韩某来迟?”
利苍呵呵一笑,解释道:“刚才珢姑娘与末将还在打赌,赌大将军听了这曲《广陵散》,会不会来。末将说《广陵散》乃世间名曲,大将军不一定会来。珢姑娘说大将军听了这曲,定知道她在此,一定会循声寻来。这次看来是珢姑娘赌胜了。”
原来良妹早就从彭城逃出。怪不得她能到达如此险峻的山顶,原来是利苍将她带将上来。韩淮楚一时恍然大悟。
只是她既已归来,为何不立即现身重投汉王帐下?又为何不来见见她魂萦梦牵的情郎?而要独居空谷,避人不见?还要煞费苦心,以一曲琴音将小生引来相见?
韩淮楚满腹狐疑,对张良道:“良妹,汉王等你殷殷,三军将士正渴望你归来,为何你不去见大家,而要独居于此?”
张良幽幽长叹一声,反问道:“信郎,你可知小妹当初辅佐汉王,为的是什么?”
这还要问吗?史书上言之凿凿都说张良与沛公一见如故,子房对沛公慧眼识英雄,就像那诸葛亮遇到刘皇叔一般,这才铁了心跟定他开创那大汉的四百年江山。
但现在听张良一问,貌似个中还有其他原因。
莫非还是为了她复兴韩国的愿望?或许是刘邦当初对她许了什么诺言,待坐了天下,要像周公旦那样分封诸侯,立韩成为王。
要是这样,良妹算是打错了算盘。那刘邦是何等人物?只看汉初立国之后,异姓诸侯王一个个铲除,小生如是,彭越如是,英布如是,无一人能得善终,就知道他是个卧榻之旁绝不容他人酣睡的主。
韩淮楚想到此,喟然叹道:“良妹,你可知姬周何所以亡国,只因分封诸侯不能制之,最终为诸侯取而代之。始皇帝嬴政目光如烛,看清这个弊端,故而集权力于中央朝廷。这是历史的必然趋势,良妹你冰雪聪明,为何还要身陷分藩封王的旧梦而不能醒来呢?”
张良闻言,呆呆地回味着韩淮楚说的几句话,良久不语。
琴音又起,张良拂琴边吟道:“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信郎,小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心中也是反对封藩。但遇到我故国复兴这等事,就乱了方寸。这就如同下棋,当局者迷。倒叫信郎见笑了。”
“当局者迷!”韩淮楚摇头叹息,随即插问上一句:“若是为兄被汉王裂土封王,良妹是赞成还是反对?”
张良俏眸嗔看韩淮楚一眼,嫣然一笑:“这还用问吗?你能裂土封王,小妹正是求之不得呢。”
韩淮楚哑然失笑。看来良妹在封藩这等大事上,理智终不能战胜感情。史书上说自己会封为齐王,一定有良妹从中玉成的因素。
他便问道:“只是如今韩王成已死,你韩国后继无人,如何能指望汉王帮你复立你韩国?”
张良还未回答,这一边利苍已替她答了:“大将军只知韩成已死,却不知韩国王室后裔还另有其人。公子信现在正在我汉军营中。若汉王能灭郑昌夺下颍川,立公子信为王,韩国不就能够复兴么?”
原来如此,原来良妹心中打的是这个算盘。至始至终,她心中念念不忘的便是复兴她的故土家园。这又是何苦来哉!
韩淮楚又是嗟叹,又是怜惜。末了问道:“这等大事你何不亲自去求恳汉王?”
只听张良冷笑一声:“求人之事,小妹还不屑为之。要说相求,汉王求诸小妹的事情是逐鹿天下,比立区区一个韩王要重得多。”她话语一转,又娓娓说道:“信郎,今日小妹以一曲琴音将你引来,便是为此。请信郎将我之意向汉王转达。若汉王能立公子信为王,小妹便重归汉营,助你击败郑昌。若不应允,今生不见也罢。”
搞了半天良妹是要同刘邦谈价码。若想请回她这个军师,助他打天下创新朝,必须同意她的条件。
只是那刘邦会仅仅因为她这个军师一人,就把颍川封给他人吗?要是这样,良妹在刘邦心中的分量也太重了点吧。
韩淮楚心中忽地一动,“听良妹之言,似乎她对破敌之计已成竹在胸。小生正为攻不下荥阳而烦恼,何不请教与她?”
他便问道:“韩军坚守城池。欲灭郑昌,必下荥阳。不知良妹有何计能攻破荥阳?”
张良莞尔一笑:“纵横家杰出高弟也遇到难题了么?不急,不急,待你见过汉王,问明白他能否答允小妹之事再说。”
韩淮楚暗中好笑,“在这节骨眼上,良妹硬是咬口不吐露她的锦囊妙计。咱俩是什么关系?还要同小生卖个关子!这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女人心,海底深。”
他望着张良那憔悴的玉容,想起她忍辱负重羁困彭城,心中愈加怜惜。忍不住问道:“良妹,这一年以来你在彭城,过得可好?”
闻听此言,两汪泪水直在张良清眸中打转,要不是有利苍在,当着她魂萦梦牵的情郎,险些要滴落下来。
“哪里谈得上一个好字!简直是度日如年。年前小妹从马上摔下,将养榻上半年方好。后闻主公韩成被霸王斩首,心如刀割。那范增还咄咄逼人,催着小妹出仕他西楚朝廷。若不是利将军设计相救,小妹还要随西楚大军远征齐国。小妹的心,实是苦不堪言。”张良凄然说道。
利苍在一旁劝慰道:“好在苦尽甘来。现在雨过天晴,姑娘已逃脱牢笼,与大将军在此重逢。今夜皓月当空,如此良宵美景,想必大将军与姑娘有许多私心话要谈。末将便不再这里碍你们的眼了。”说完向韩淮楚挤挤眉眼,便要开溜。
韩淮楚知道利苍是给个机会自己与张良单独相处。他正有搂伊人在怀好好抚慰的贼心,也就由利苍去了。
夜阑人静,云淡风清。花前月下,正是卿卿我我之时。
该出手时就出手。韩淮楚哪里忍耐得住,一只大手在张良娇躯上肆意摩挲,惹得张良粉面通红,不住叫唤:
“信郎,你怎这般饥渴。刚一见面,就这样轻薄人家。当心利将军没有走远,在一边偷看。”
韩淮楚一边使坏,一边笑嘻嘻道:“放心吧良妹。四周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信郎耳底。再说利兄是这样的人吗?”
当然不是。张良便道:“利将军是个君子。此番小妹从彭城逃出,为避人耳目,一路上与他扮作夫妻,一直相敬如宾。信郎能交上这样的朋友,实是你的福气。”
韩淮楚紧盯着张良一对高挺的玉峰,怜惜道:“良妹,你有如此傲人的身材,却一直束着胸,这么多年,也真是难为你了。什么时候你能真正恢复女儿之身,自由自在地与你的信郎在一起共度今生?”
“共度今生?”张良闻言娇躯蓦地一震。
与信郎结成夫妻,携手同老,那该是多么令人向往?这想法张良也曾考虑过,但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