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淮楚听范增这么一解释,方才明白是自己听错,此陶花园非东晋文人陶渊明那《桃花源记》文中提到的桃花源。
他忽然想到。那桃花源虽脍炙人口,却无人知道在什么地方。莫非此谷便是那两千年来人们一直津津乐道却遍寻不着的桃花源。以讹传讹,倒有这个可能了。
文中所写“避秦时乱,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时正是秦时,而这山谷有密林,断龙石为屏障,外人也走不进来,可不正是一处避乱的世外桃源么?
于是众人举步向前,随范增走入那不知是不是桃花源的陶花园。
行了数步一道如白龙般的瀑布奔泻而下,远远传来轰鸣之声,冲入一洼盆地,汇成一泊深潭,溅起万千水花。
那深潭之水,经过一条条人工开凿的渠道,流淌到一垅垅的稻田中。这些稻田均依山而辟,形成从上而下的一片梯田。虽时在初冬,那田间的麦穗似乎不受气候的影响,依然是黄澄一片。
入到山谷,最令人留意的便是那谷中的气候,温暖如春。阵阵晨风吹来,清风送爽,伴随着山间的清新之气,与迎风飘来的缕缕花香,令人神智为之一畅。
那卢生便走边与众人解释,云此处下通地脉,地底的热气传到谷中,一年四季也不觉得寒冷。众人听了,啧啧称奇。韩淮楚心想,那范蠡不知哪里找到这福地,真可以开休闲山庄了。
此处名叫陶花园,没有花岂非浪得虚名。只见满谷繁花茂蕊,争芳斗艳。有那春日开的牡丹,夏日开的芍药,秋菊冬梅,四时花卉,一应俱全。甚至那滇南的茶花,塞外的曼陀罗,与一盆盆不能生长在户外,经人搭棚培植的兰花。
那牡丹国色天香,芍药艳丽芬芳,秋菊暗香浮动,兰花俨若君子,茶花火齐云锦,曼陀罗诡奇妖艳,端地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只是那夭夭灼灼的桃花虽间或可见,却仅仅只是百花中的一类,未见特别的繁茂。韩淮楚心想,那《桃花源记》正文中不见半字桃花,只是那地名乃是桃花源。可能是后世之人望文生义,误以为那桃花源中种得有遍地桃花。
青砖红瓦,木栅柴扉,掩映在一丛丛的繁花之中,杂七错八,在谷中筑起一排排的农舍。金鸡一唱,晓日初升。
似乎这谷中之人,已打破了“鸡鸣而起”的习惯,也未见有农舍点灯。至于那坡上的田亩麦穗,也不须打理,就任它自然生长好了。这里与世无争,那田间四季有收,尽可丰衣足食。收成如何,不是这世外桃源中人关心的事。
农舍的大门皆是敞开,没有一户人家关着门。此处也没有偷盗,人们早养成了夜不闭户这个概念。
从门中望去,只见农舍大院之中,拴着牛羊骡马各类牲畜,养着鸡鸭猪犬各种家禽。那养的犬也似乎生性温顺,见人走过也不汪汪大叫,仿佛已脱出了犬这种类。还有那织布用的机杼,捕猎用的弓箭,犁田用的农具,就散乱地放置在院子之中,也懒得去收拾。
与外间的世人,饱受战乱之苦,忍受着官府的横征暴敛苛捐杂税,生活在这谷中的人,真是太幸福太自由了。
卢生云道,这谷中本有百户人家,皆是陶朱公当初带来。后来历经两百年,不断有避七雄争霸的乱民引进,已发展到千户。
韩淮楚便在想,幸得如此,否则这一百户人间互相婚嫁,近亲繁殖,这里的人不变成白痴才怪。
至于那范蠡搞出这世外桃源的目的,韩淮楚猜测,他富可敌国家大业大,偏偏当时商人又没什么地位,不像现代商人受“三个代表”政策的保护,钱赚得多了一不小心还会从政,牛气冲天。那范蠡难免会有人嫉妒,想吞没他的万贯家财。他又名声在外,不免会有当局者延请他去争霸天下。于是便辟出这避难之所,以备不虞之患。
众兵将一边观赏谷中景致,一边牵马而行。不多时,来到一座前后三进院落的大宅子。这宅子外墙俱用石砖砌成,高门大院,气势与先头所见那些木门柴扉绝然不同。吊檐门斗下高悬一块金漆黑地的匾额:“陶朱公府”,下边朱漆铜环的大门洞开,向内一望,画影照壁,看起来主人是极阔绰的人家。
韩淮楚心道:范增居处到了。他先祖范蠡富可敌国,虽然避身山谷之中,自也不会委屈自己与美人西施,过得如他处那些农户一般简陋。
项家军骑兵千人,这大宅还容纳不下。项追传令,让大家就地歇息。范增却摇头道:“诸位来此是客,老夫怎能不尽地主之谊。这里有千户人家,一家招待一位便行了,怎能让诸位置身山野之中。”
他一说完,举手一拍,从宅内走出一人,年过四旬,作管家打扮。范增对那人说道:“范大,去与谷中人家说说,一户领一位军爷回家,好生款待。”那范大点头称是。
项追笑咯咯问道:“我们这么多人,会不会把你们山谷吃穷?”那卢生听罢哈哈大笑:“这谷中存粮堆得都快发霉了,地里的稻穗熟了,也懒得去收。你们再来多十倍,或许会把吾等吃穷。”
季布厚脸笑问:“敢问这谷中可有肉食给咱们弟兄打打牙祭?”范增淡淡一笑,说道:“范大,去传老夫口谕,宰牛十口,猪十头,去分给各户人家。”
见众人疑惑,卢生解释道:’“咱们这山谷中虽然各户人家都养牛喂猪,但只是寄给大家饲养的,不是想杀了吃便能杀的。须经贫道师兄统一安排,定时宰杀,分发各家各户。”
项追诧问:“如此一来,大家会不会有异议?”卢生道:“这两百年来,谷中已形成了这种习惯。”
他顿了一顿,说道:“这溪中有鱼,每日派人撒上几网,无论多少,按人头均分。山中有兽,每日派人捕猎,得来的也是家家有份。就连这耕田用的犁具,烧饭用的锅,都是专门的铁匠打造,按需要分发。耕种用的种子,亦有专人管理。还有专职木匠,为大家修缮房屋,打造家具。两百来年,就这么过了下来,一直相安无事。”
韩淮楚闻言,心中闪过一词——共产主义。那共产主义的按需分配方式,想不到在这陶花园中竟尔已经实现。
第二十章 邻家小妹
那管家范大,引了项家军众儿郎,去往谷中各户人家。韩淮楚,项追,季布等几位将军,吕臣,卢生随了范增,来到一间大厅之中。
这陶朱公府,倒有几个奴仆婢女。众人落座后,便有婢女看茶。
范增坐于正座,慢悠悠问道:“诸位英雄,何故到此?”项追答道:“吾等为楚军追赶,欲上芒砀山,却为密林所阻。却不知这谷中,可有上山路径?”
范增皱眉道:“这谷三面环山,除了进来的路,便无任何路径通到外间。诸位想上芒砀山,要令大家失望了。”
季布一拍椅子,高声嚷道:“这里有吃有喝,风景又如此之好,还上什么芒砀山?咱们不如就呆在这谷中,伺机杀将出去。”
他这主意倒是不错,便有几位将军附和。小妮子项追也点头称是。
范增捋须道:“诸位在我谷中,大可不惧那楚军。那密林错非韩少侠,是谁也别想进来的。”
韩淮楚心想项追受的红砂掌之伤,倒是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疗治。呆在这谷中,胜于在芒砀山风餐露宿。遂问:“不知这谷中可有郎中?”
范增问道:“少侠要找郎中作甚?”韩淮楚答道:“项姑娘深受重伤,须得及时治疗。”范增一指卢生:“老夫这位师弟,便是杏林国手,那暴君嬴政的身体也曾由他调理。师弟,你来给项姑娘看看。”
卢生起身问道:“不知项姑娘受的什么伤?”韩淮楚道:“他受的是楚军大帅朱鸡石的红砂掌。”卢生变色道:“红砂掌!这等阴毒的功夫也有人练?”
韩淮楚正不知如何为项追疗伤,听卢生之言貌似知晓,想他为秦始皇炼制丹药延年益寿,这医道也是了得的了,便向他请教。
卢生道:“那红砂掌用红砂和药物配合而操练的,练至掌部坚硬如铁,臂长力增,重伤对方皮肉筋骨,功力深者可以碎砖断石。不知项姑娘何时受的伤?”
项追道:“昨日午时。”卢生诧道:“姑娘之伤已过了十个时辰,按说早该毙命。不知姑娘如何坚持到这个时候,看上去精神还尚好?”项追杏目望向韩淮楚,说道:“是韩公子喂我服了两粒药丸。”
卢生将手指搭到项追腕间,替她把了把脉,更是大奇:“韩少侠给项姑娘服的什么药丸,可否让贫道见识见识?”
他既然敢为秦始皇炼丹,这药石一道自是十分的精通。却自知不能炼出压抑红砂掌伤情的药物,听项追云韩淮楚居然用两粒丸药让项追保命到现在,便起了参详之心。
那抗生素韩淮楚已用完了,哪里拿得出来。其实就算把它捧到卢生面前,卢生也参详不出所以然。盖因那抗生素结合西药原理,用高科技制成。那只知采集名贵中药,不惜血本为秦始皇炼丹的方士卢生如何能看出所然。
韩淮楚便道:“非韩某不拿将出来,实是那药丸已经用迄。”
卢生神情凝重道:“项姑娘之伤虽暂时压制,若不连根清除,日后只会来得更猛,再发作之时便无药可救了。”
项追听他说得严重,冷汗直冒,问道:“不知道长可有治伤之法?”
卢生点了点头,说道:“要治姑娘之伤也是不难,只须贫道出手,为——”话说到此,忽然顿住,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范增便道:“师弟有何难开口之处,不妨明言。”卢生望了项追一眼,问道:“武信君项公可为项姑娘许了夫家?”
这话问得十分的奇怪。众人不知这许夫家与治伤有什么关系,均是如云里雾里。
项追娇靥一红,摇了摇头。项梁待这小妮子如掌上明珠,还不知道有什么人物配得上她,又怎会轻易为她许配。
卢生又问:“姑娘可有意中之人?”
这话问得更是唐突。项家军众儿郎,哪个不知大小姐对那年轻才俊韩信青睐有加。但小妮子一个女儿家,纵然心里对那韩信喜欢,又怎好承认。何况她神女有意,还不知道韩信这襄王有没有心呢。这辣妹子被卢生一问,粉面通红,忸怩不堪。
倒是那季布闻言哈哈大笑,调侃道:“咱们大小姐可是对韩信这小子有情有义得很呢。”除了这促狭鬼季布,在座的没有别人会捅破这层窗户纸。他话刚刚说完,胸口便挨了项追一记粉拳。
季布仍然一脸的坏笑,说道:“大小姐你打我作甚?难道季某说错了?除了韩信这小子,你可是谁的马都不肯乘呢?”
那项追又羞又恼,高举右手作势欲打。却被季布一个闪身,躲到了韩淮楚身后。项追那杏目一接触到韩淮楚似笑非笑的目光,举在空中的小手便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卢生干咳一声,正色道:“休要胡闹!贫道有话要问,事关姑娘性命,姑娘不可搪言。”项追“嗯”了一声,粉颈低垂,那份通红直传到脖子里去了。
卢生便问道:“姑娘可否属意韩信韩少侠?你只须点头或是摇头便是,无须回答。”
众人眼光,齐刷刷望向人比花娇的项追。
小妮子犹豫一阵,眼光余梢,不经意地望了韩淮楚一下,轻轻点了一下头。
韩淮楚心头剧震。项追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对自己有意,这辣妹子倒真是有担待,令人佩服。
但小妮子的这份浓情厚意,他又怎能接受,一时之间如何能够消化?
只见卢生的目光投向韩淮楚。那卢生又问:“韩少侠,你是否喜欢项追姑娘?”
这话就像在教堂举行的婚礼。那牧师先问一句女方,再问一句男方。众目睽睽,紧盯着韩淮楚。
小妮子粉颈抬起,火辣辣的目光逼视着意中之人。
韩淮楚大窘。要亲口说出令小妮子伤心的话,那份场面不知将如何难堪。
他还不知如何回答,偏偏那季布在韩淮楚肩后一拍,高声道:“韩兄弟,快说喜欢。能娶到大小姐,是你这小子前世修来的福分。”
韩淮楚苦笑一声,朗声道:“韩某是喜欢项姑娘——”这话还没说完,项追娇靥已变得灿若盛开的桃花。
谁知韩淮楚语气一转,又道:“这份喜欢不是那种,我喜欢她就像喜欢邻家小妹一般。”
小妮子旋即如同霜打一般,娇靥上盛开的桃花立刻凋谢,哼了一声,夺路向厅外奔去。
这下变故,大出人意料之外。这韩信看上去对大小姐不错,又是把大腿让项追枕着让她睡,又是与她共乘一骑。殊知他会说出这般话语。
大小姐是项家军的娇女,貌美如花又武功高强,众人待她如天上的月亮一般。谁若能得到她一个笑脸,一晚上都会睡不着觉。韩信这厮,竟如此没有情趣,居然把大小姐当做什么邻家小妹。
众人的怒光直向韩淮楚投来。惹恼了大小姐,让大小姐下不来台,大家生劈了韩淮楚的心情都有。
季布猛拍韩淮楚一掌,嗷嗷大叫一声:“韩兄弟,你简直让我气死了!”
卢生一拉韩淮楚衣角,说声:“韩少侠随贫道出去走走。”韩淮楚正在众人冷冰冰的目光注视之下,如锋芒在背,巴不得离开。听卢生之言,赶忙跟随他走出大厅。
二人出了陶朱公府,来到一丛花树之下,停了下来。
韩淮楚问道:“道长有何事相启?”
卢生叹了口气,说道:“少侠可知,贫道为何有方才之问?”韩淮楚摇了摇头。
卢生便道:“要治项姑娘之伤,只有用贫道的独门金针刺穴之术。”
韩淮楚愕然道:“这金针刺穴之术与喜不喜欢项姑娘有什么关系?”卢生道声:“这关系可大呢!”韩淮楚“哦”了一声,说道:“道长请讲。”
卢生便解释道:“贫道这金针刺穴之术,不同于一般的针灸之术,乃是异人所授。少侠可知,人身中有多少穴道?”韩淮楚修炼内功,这个当然学过,当下答道:“人身上有十二正经,任督二脉,共361处穴位。还有48处经外奇穴。”
这答案韩淮楚已颇为满意,谁知卢生却连连摇头,说道:“这些皆是习武之人知道的。但人身穴道远不止此。周身上下共有52个单穴,300个双穴、50个经外奇穴,共720个穴位。这金针刺穴之术,多有施在常人不知的隐穴之处,不可不察。”
卢生说出人身上有这么多穴道,令韩淮楚出乎意料。
卢生又道:“金针刺穴之术,除认穴之外,手法也颇为重要。入针几分,何缓何急;什么时候用大力猛刺,什么时候用小力轻捻。什么穴道须左捻几次,什么穴道须右捻几圈。这些分寸俱是要拿捏精准。”
韩淮楚摇头道:“听起来这么复杂,这金针刺穴之术太深奥了。道长既然会,便与项姑娘施针便是,为何要说给韩某听?”
卢生嘿嘿一笑,说道:“若项姑娘不是个女子,贫道自然不会犯难。可她一个姑娘家,贫道如何能放开手脚?何况要为她疗伤,须一个月疗程,旷日持久。你们终须出谷,贫道哪有恁多精力日日陪伴在她身边。”
韩淮楚终于明白了卢生的用意。原来卢生是想传给他这门金针刺穴之术,让他为项追疗伤。
施针之时,为了认穴精准,患者势必要袒身露体。项追一个姑娘家,除了未来的夫婿,如何能让冰清玉洁的身子被外人看去。
若这事放到现代,便不成为问题。多少男医生为女患者施刀,又多少女患者不该看的地方都被男医生看去了,也没人说长道短。
当然有些男医生拿一句“医者父母心”唬住女患者,一脑子龌龊的念头却冠冕堂皇地用肮脏的目光阅览女患者身体。这个是职业道德问题,笔者不在这里啰嗦。
而此时是秦末年间,女子的贞洁甚至大于生命。卢生如何能为项追施针?项追又怎肯答应?
除了施针之人事后娶了项追,别无他法。但项追娇美绝伦,心高气傲,又怎会随随便便接受一个寻常的男子作她的夫婿。
韩淮楚脑中念头飞转,便想到一个问题。若是他答应为项追治伤,这小妮子便缠上了他,这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