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忍不住笑道:“容儿说得透彻,这两小子,从前交情不错,现在为了你,倒成了仇人了。容儿,你这可真是让朕为难啊。”
两人正说话间,场中二人已激战起来。简璟辰所学武功,乃皇帝亲授,而皇帝的武功,走的是刚猛一路,自是仗剑抢攻。
自璟文太子被废之后,由于皇帝有意立简璟辰为太子,这大半年来,便用心授了其武艺,简璟辰武功一日千里,竟隐隐有压倒慕世琮之势。慕世琮由于没有使用惯用的威猛长枪,剑法承袭了慕王爷的轻灵飘忽,便以迅捷的身法灵动闪躲,避开简璟辰的第一波抢攻。
到简璟辰换过一口气,再度攻上时,慕世琮才猛喝一声,仍是只守不攻,但剑势已渐密集,拨开简璟辰如狂风暴雨般的剑招。
简璟辰几轮攻罢,心中怒火慢慢消去,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知慕世琮是在消耗自己的体力,遂渐收攻势,稍稍改变打法,长剑如排空巨浪,不停涌向慕世琮。慕世琮则采取游斗方式,在场内绕着圈子,步法稳重,丝毫不惧。
场边众人看到精彩之处,目眩神迷,如痴如醉,齐声喝采。
再斗得数十招,慕世琮身法潇洒从容,剑走奇招,剑人合一,猱入简璟辰的剑圈内。简璟辰见他竟是这等不要命的打法,有一刹那的犹豫,毕竟他曾与慕世琮有着秘密协定,心底的那件隐密之事若要实施,如果没有慕藩的配合,只怕局势难定,与慕世琮翻脸争夺蓝徽容本不在他计划之内,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他性命更非明智之举。
就是这一刹那的犹豫,慕世琮已突到他的身前。简璟辰心念电转,知再不下狠手,只怕败在顷刻,他心中狠狠道:世琮,休怪四哥手辣,只怪你逼人太甚!
他身形如闪电般后飘,长剑化作一团幻影,罩住如影随形的慕世琮。眼见他剑势大盛,剑尖已近慕世琮前胸,慕世琮却突然以极轻的声音说道:“装作不和。”
简璟辰不禁一愣,想起曾与他约定在父皇面前装成不和,他到底是真心与自己抢夺容儿还是借机假装不和呢?可他即刻又反应过来,慕世琮只怕是借假装不和之名来行夺容儿之实。然而就是这一刹那的犹豫,慕世琮手中利剑已顺势撩上,简璟辰急运内力于剑刃上,二人长剑相击,‘呛’的一声,齐齐折断,断剑掉落于地。
二人皆是反应迅猛之人,长剑落地瞬间,左手同时伸出,又同时按上对方前胸。一声闷哼后,二人身形不移,依旧保持着互按对方前胸的姿势,嘴角却都溢出一缕鲜血来。
他二人由比剑瞬间转为比拼内力,就是一眨眼间的事情,众人惊呼声中,已见他们各自受伤,但还在拼死搏斗,这当口,实是已到了生死关头。
皇帝一声冷哼,身形如大鹏展翅,瞬间飞落高台,袍袖一拂,从简璟辰与慕世琮之间拂过,一阵狂风卷起,简璟辰与慕世琮齐齐倒退十余步,方稳住身形,各自再吐出一口血来。皇帝肃然看着如斗鸡般怒目而视的二人,怒道:“荒唐!胡闹!”
慕世琮狠狠地瞪了简璟辰一眼,手抚胸口,跪落于地:“皇上恕罪!微臣断不能将容儿相让,四哥若是不能收手,就让他将微臣杀了好了!”
简璟辰踏前一步,又在皇帝冷竣的目光下停住脚步,皇帝负手在场内走了几步,悠悠道:“这一场比武,算你二人平手,世琮先前骑射胜出,朕就准了你的请求,收回赐婚旨意,容儿花落谁家,你二人日后各凭本事,各显神通吧!”
慕世琮俊脸天朗风清,向跃下台来的蓝徽容眨了眨眼睛,大声道:“微臣谢圣上隆恩!”简璟辰面沉似水,眼中闪过痛恨之色,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发一言。
皇帝转过身来,正好对上蓝徽容感激的目光,这段时日以来,蓝徽容纵是在他面前恭谨温柔,他也知她心中对自己颇有怨恨。但这一刻,他在她的眼内看到的是自然流露的感激,发自真心,毫不虚假,他心情大好,感觉如同为清娘做了一件令她喜悦的事情一般,十分欢畅。只是他这欢畅背后竟出奇地浮上一丝愧疚,毕竟他这番旨意的主要目的却还不是为了蓝徽容着想,自知宁王隐有谋逆之心后,他时刻想着的便是如何令宁王与慕藩决裂,慕世琮出面争亲正中他下怀,而让这二人为蓝徽容反目,争斗不休,更是他预防宁王联合慕藩及突厥逼宫的最佳手段。这丝愧疚之情涌上,皇帝微笑道:“传朕旨意,封蓝徽容为思清郡主,按公主礼制,赐住嘉福宫。“他顿了顿道:“并准其自由出入禁宫之权。”
这番风云变幻的比试,看得场边数千人心潮起伏,瞠目结舌,各自感叹开了眼界的同时,也不由都在背后悄悄议论,小侯爷与宁王因美结仇,这梁子可是结大了。众人也不免感叹圣上对那思清郡主宠爱之情溢于言表,自是削尖了脑袋打探她的来历。
蓝徽容见今日这一战之后,得解逼婚危机,消除了皇帝对宁王与慕藩联手谋逆的顾虑,为皇帝放慕世琮回去走好了第一步,心情实是无比欢畅,陪着皇帝回到皇帐内,笑意盈盈。皇帝望着她如花笑靥,脑中浮现另一张娇美笑容,忽觉无比失落空虚。原来,自己真是亲手扼杀了那般美好的真情,亲手将自己置于无边无际的寂廖之中。
三日之后,圣驾春猎一行起程还京,成王率留守臣子于城门伏地迎接天子回銮。皇帝回京后,自有一番纷扰,他又挂着数件大事,便未再宣蓝徽容随侍。蓝徽容早得圣旨,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见皇帝未再约束自己的行动,便出了禁宫,往慕世琮居住的质子府而去。
刚出皇宫不远,她便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自己,皇帝有蓝家人在手,又收回了逼婚旨意,应该不怕自己溜掉,而他若要派人跟踪,便不必赐自己自由行走之权,看来,定是宁王的人。蓝徽容想了一想,觉慕世琮也是刚刚回来,只怕孔瑄也未在府中,便转头向城东走去,不多时便到了蓝族人居住的宅子。
蓝家众人见她前来,慌做了一团,叩头的叩头,请安的请安,蓝家大夫人更是一副谄媚之相,拉住她的手唠叨个不停。蓝徽容颇觉心烦,想起现在逼婚危机虽解,但如何让皇帝放了蓝家人,且日后不再追究,却还未想出万全之策。她将脸一寒,撇开众人的纠缠,带着蓝华容独自进了后花园。两姐妹清清静静地说了会话,蓝徽容抚上蓝华容秀气的额头,看着她那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俏丽面容,柔声道:“妹妹,你想不想回容州?”
蓝华容腼腆地笑了一笑:“姐姐,在我看来,回容州和在京城倒是差不多,说不上哪儿更好。”“我?为什么?”
“我不象姐姐,有一身武艺,能自由行走江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即使是在容州,也是被关在深宅大院内,在京城,也是在这宅内,都是没有自由,过着这枯燥的生活,看不到自己的幸福在哪里。”蓝华容微仰起头,眯眼望着蓝天白云,悠悠说道。
蓝徽容将她揽入怀中,叹了口气:“是啊,身为女子,有着太多的约束,多少人一生都困于这深宅之中。”
蓝华容静静依于她怀中,片刻后,似是想起了什么,面上一红,轻声道:“姐姐,你什么时候与王爷成亲?”
蓝徽容苦笑一声:“妹妹,不瞒你,我是死也不会嫁给他的。”
“为什么?!”蓝华容面上露出诧异和不解之色,坐正身躯:“宁王殿下,他,他很好啊。姐姐是不是怪他把我们押到京城来,其实他,一直对我们很好的,经常过来看看我们住得好不好,还带过文容他们出去游玩。”
蓝徽容眼光望向满园盛开的玉兰花,叹了口气:“妹妹,看人不能看表面,有时人家对你好,是别有目的的。”
蓝华容抿嘴一笑:“他当然是有目的的,就是想着姐姐能嫁给他啊,看来他对姐姐倒真是情深似海。”
蓝徽容略觉烦心,但知与她多说无益,遂岔开话题,笑道:“妹妹,我带你出去游览一下京城,如何?”
蓝华容喜上眉梢,蓝徽容带着她出了大门,监守的士兵见她只带了一个弱质女子出来,又慑于她的威名,倒也未上前阻拦。
这也是蓝徽容进京后首次上街游玩,一路上行人接踵,店铺林立,一派繁华景象,两姐妹游得兴起,不知不觉中便是正午时分。
见前方有一酒楼,楼前一带夹竹桃开得正艳,绿树红花,衬着酒楼的雕花木栏,颇显雅致。二人拾级上楼,坐于窗前,命小二沏上香茗,点了两碟点心,又叫了几份素菜,感受着窗外吹来的清风。二人说说笑笑,蓝徽容也暂时丢开了先前的烦忧。
正在说笑之时,脚步声轻响,蓝华容面向楼梯口,看得清楚,面容一惊,复又一红,站起身来。蓝徽容转过头去,见简璟辰正含笑走到二人桌前。
蓝徽容站起来,微笑道:“王爷怎么这么有空,也学我们闲逛?”
简璟辰笑道:“我想起你们是首次逛京城,总得尽尽地主之谊,也稍补将你强请进京的愧疚之情。”他转向跪落于地的蓝华容道:“起来吧,不必如此多礼,你姐姐可从来不与我讲这般礼数。”蓝徽容见他依然是一副温和模样,丝毫不因前几日输于慕世琮之手而有怨怼情绪,知他心机愈发深沉,只怕背后的手段也会愈加厉害,淡淡一笑:“多谢王爷美意,我还正愁无人指引,不能令我妹妹见识京城的繁华之处。”
简璟辰自输于慕世琮之手,皇帝收回赐婚旨意之后,便知事情不妙,总感觉在某些环节上出了问题,可又想不出问题究竟出在何处。皇帝对于户部亏空一案又追得紧,让他焦头烂额,愈发惦记着那件事情,心里明白还得从蓝徽容身上下手,听得属下禀报她带着妹妹在街上游玩,便跟了过来。二人皆是面带笑容,却各怀心机。唯有蓝华容一片天真纯善,觉姐姐风姿卓然,这未来的王爷姐夫温文尔雅、和煦可亲,又是首次在外游玩,实是有些兴奋。
用过午饭,简璟辰带着二人在京城四周游玩了两个时辰。蓝徽容倒没有什么,蓝华容本是深闺女子,走了这么久,又屡被众人注目,便觉有些吃不消。蓝徽容见她面色不好,忙向简璟辰道别,将她送了回去。
她将蓝华容送入内室,正要转身离开,蓝华容却突然想起一事,唤道:“姐姐!”蓝徽容回过头来:“妹妹,何事?”
蓝华容揉着酸痛的双腿,抬头道:“姐姐,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们上京前一日,大伯被官兵押着去了蓝家祖坟,指认婶婶坟墓,但后来听大伯回来说,官兵们挖开坟墓,婶婶墓中空空如也,姐姐可知是何缘故?”
五十、华发
蓝徽容出了蓝宅,站在门口,望着门前一排绿柳,心绪纷乱。皇帝究竟是何用意?为何要派人去挖出母亲的棺木?母亲为何又似已事先预料到这一着,临终前嘱咐自己瞒着蓝家人偷偷将她的棺木迁往会昭山烟云谷?
当时自己满腹疑虑,不明母亲为何要这般嘱咐,却也还是依她遗言,于某一夜将她的棺木迁往烟云谷母亲指定的地方,这才发现母亲竟早已在那处准备好了墓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段时间以来,蓝徽容总是想着如何化解眼前的危机,救出蓝家人和侯爷,却未曾静下心来想过母亲生前一些奇怪的举动。今日得知皇帝竟派人追查母亲棺木,这才觉疑云重重,皇帝究竟是想得到母亲的棺木还是想着通过这个来找到寒山图呢?
她立于垂柳之下,信手折下一根柳条,长久地思考着,眼前有一层迷雾,无法拨开,更有一团乌云,浓浓地罩在心头。
极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心头暗起警戒,猛然将手中柳条往后一甩,慕世琮的笑声响起。蓝徽容一喜,转过身来,见他正立于身后,手中抓住自己甩过去的柳条,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嘴角依然是那稍带冷傲的笑容,眼中却满是温柔之色,似有话要说,却又似有些踌躇与犹豫。“侯爷怎知我在这处?”蓝徽容见他眼中温柔之意,心中不禁涌上一丝淡淡的歉意。“你现在全城闻名,四哥带着你们走了一圈,不到一个时辰,所有人都知道了,个个都等着看我二人如何争你这个思清郡主。”想起自己与简璟辰都是失意之人,却还要在人前演戏,慕世琮不由有些心酸。
与她重逢在河边那一刻,他满怀欣悦,觉得只要看到她活着,就于愿足矣。可此后二人配合行事,前所未有的默契与畅快,此刻再见她清丽的面容,发觉再如何洒脱和克制,自己还是忍不住会心悸,情不自禁地想向她靠近。
二人并肩而行,一人清俊挺秀,一人英飒脱俗,又都已成为京城知名人物,引来众人纷纷注目。蓝徽容见慕世琮带着自己往城南而行,而不是去往城北的质子府,不由有些诧异,还有淡淡的失望。慕世琮将她面上神情看得清楚,心中闪过一丝酸楚,但瞬间又恢复正常。
(奇)二人和梅涛等几名亲卫在城南转了一圈,天色已黑,众人步入一座酒楼,梅涛等人在走廊守候,慕世琮则带着蓝徽容推开一雅间的房门,雅间由屏风隔成内外两间,蓝徽容看着他略带促狭的笑容,心跳加快,面上一红,步入内间。
(书)此时夕阳已堕,皓月初升,一片清光,从窗格透进来。月色下,烛光里,孔瑄微笑而坐,蓝徽容双眸一亮,心神飘荡间,慕世琮已悄然退至屏风后的外间。
四目相会,二人都如痴呆了一般,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谁都没有移动一下,也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二人的眼神中,却似交流了千言万语,透出了无尽的关怀与思念。她的眼中隐有倦怠与无助,他的面上也隐有奔波与辛劳,却都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唇角的笑,传递着无限温润缠绵之意。
十多日的相思与担忧,尽在这默默的对望与微笑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各自于这对望之间找到了勇气和希望。
慕世琮坐于外间,猛然仰头饮下一杯清酒,酸涩、伤感中又隐有欣慰。正心情复杂时,孔瑄将屏风移开,将他一把拉了过去:“侯爷怎么将我们撇下,一人饮酒,可太不厚道。”蓝徽容微笑着看着二人笑闹,取过三个酒杯,执起酒壶,微青色的盏,玉白色的酒,美酒甘中带烈,烈后余香。三人执杯而浮,愉悦而笑,都暂时忘却了虎狼环伺,危机重重的局面,也各自忘却了心头的执念与隐伤。
正说笑间,蓝徽容忽然轻声道:“别动!”孔瑄一愣,她已将头凑过来,细细地看了一下,温柔的声音中略带疑惑:“孔瑄,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太操劳了,怎么有白发了?!”孔瑄自服下毒药后,又屡受重创,身体受损,前几日便发觉鬓边隐生白发,知毒药有提前发作迹象。慕世琮发觉后,也是大感焦虑,无奈风声放出去不久,一时等不到仇天行前来,也无计可施。二人视线相交,慕世琮嘴唇微张,可上午与孔瑄的对话浮于脑海,他心中一凛,别过脸去,闷头喝酒。
“孔瑄,还是告诉容儿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仇天行若真的前来京城,不仅是容儿,你都不能直接出面。他身份敏感,万一让皇上和宁王的人发觉,只怕会扣王爷一个与西狄勾结的罪名,又会追查当年事情的真相。到时不但容儿和你脱不了身,恐怕还会引起滔天战火。再说,不管他如何待我,总是我师傅,也是抚养了我十多年的人,我与他之间,尚有师徒之义、抚育之恩需得了结,你和容儿,切不能插手。”
蓝徽容一心看着那几根白发,未察觉到二人的异样神情,虽觉慕世琮在旁,有些羞涩,还是伸出手来,想替孔瑄将他鬓边白发扯掉,孔瑄忙微微闪身,蓝徽容以为他碍着慕世琮,便也未再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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