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徽容见他正容问话,忙跪落于地毡之上,听得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听蓝家人说,你母亲是去年冬天过世的,之后你便是个孤女,是谁,让你去慕王军中的?”
蓝徽容早知皇帝一定要弄清此事,而自己为什么会去慕王军中,牵扯到无尘师太,是断不能让皇帝查出来的。
她早已想好说辞,垂头轻声道:“没有人派容儿去慕王军,只是母亲临终前,说起慕王妃是她的金兰姐妹,情义极深,可惜命运捉弄,不得相见,是平生一大憾事,又说起,说起曾与慕王妃有过约定,愿结为儿女亲家。容儿在赛舟节上得见侯爷,便,便动了好奇之念,跟到潭州,恰逢侯爷往前线作战,容儿便女扮男装入了军营。”说着面上飞起两团红云。
“我?!”皇帝饮了口茶,悠悠道:“看来,容儿的意中人是世琮了?”蓝徽容垂下头去,并不作答,皇帝呵呵一笑:“世琮年轻才俊,容儿眼光倒是不差,难怪要拒绝朕的赐婚,只是,辰儿也不会比世琮差吧,他是堂堂皇子,又是朕心目中的太子人选,你为何看他不上?”
蓝徽容迟疑片刻,抬起头来,满面彤红,眼中却焕发着坚定的神彩:“皇上,情之一字,并不是以一个人的身份或地位来决定的,宁王殿下胸怀大志,他的心中装的是江山和万民。而容儿此生,只想求一知心人,白首不离,容儿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当皇后,主理后宫。”
皇帝眼神闪烁,似是被蓝徽容话语触动,想起了什么,也未再提这个话题,过得一阵,依旧与她对弈欢谈。
这一日御驾行得较快,申时初便到了宝鼎山行宫,随驾而来的几千禁军,早已将行宫附近细细搜了一遍,休整一晚后,春猎于翌日正式开始。
淄河两岸沃野千里,河边的宝鼎山群山连绵,丘峦层叠,密林众多,森森莽莽。皇帝于辰时在淄河边主持了开猎祭典,祭典过后,皇帝亲披银甲,带着蓝徽容及诸皇子和宗室亲贵,号角齐鸣。早有侍卫从四处将兽禽逐步赶入围场,众人纵马追逐,弯弓搭箭,顿时万箭齐飞,喝声震天。
皇帝内力深厚,直到两个多时辰后才罢猎,清点收获,自是他猎得最多,宁王居次,蓝徽容只是伴在皇帝身侧,未曾出手,其余宗室亲贵也都有斩获,倒是允王,空手而归。皇帝看着允王一副怯懦样子,不禁有些气恼,斥道:“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哪一点象简氏子孙!”
众臣见皇帝着恼,皆屏气敛神,不敢出声,允王瑟缩了两下,话都不敢答。蓝徽容眼光扫见慕世琮立于诸臣之中,微微点了点头,上前温柔笑道:“皇上,允王殿下也是一片仁心,不忍杀生,容儿看宁王殿下善武,允王殿下又善文,皇上文武双全,岂不美满?”
皇帝被她说得一笑,也就丢开了这事,允王看向蓝徽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感激之色。诸臣子见蓝徽容竟能将一贯威严肃穆的圣上说动,这两日又见她一直陪伴圣驾,不由纷纷打听她的来历。有知道的,便说她就是安州城一剑退敌的蓝霞仙子,是圣上为宁王亲选的正妃,但又有人传出内幕消息,说她是圣上欲收为公主的义女,已按公主礼制赐住嘉福宫,一时纷纷扰扰,遍起疑云。
三日的山猎过后,需休整几日,再进行田猎。这几日,蓝徽容伴着皇帝居于行宫之中,每日与他说话解闷,弹琴下棋,相处越来越是融洽,皇帝除去宿寝时间,竟是片刻都离不得她。只是这几日,皇帝似是为着什么事情,情绪极为不佳,与众臣议事时更是面色冷竣,动辄喝斥,吓得众人惶恐不安,唯独在见到蓝徽容时,他才能稍稍露出一丝和颜悦色来。这日黄昏时分,蓝徽容沐浴过后,换过一袭青裙,身姿婀娜,往皇帝所居正阁行来,刚一迈入门槛,听得内间哗啦一阵巨响。蓝徽容奔了进去,只见跪落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屋中桌椅被掀翻在地,皇帝正气得面色发青,负着手在屋内快速来回走着,手上还攥着一本似是密报之类的折子。众宫女内侍见蓝徽容进来,都松了一口气,蓝徽容挥手叫她们退出去,盈盈行了过来,扶住皇帝的右手,劝道:“皇上,再大的事,都比不上您龙体安康重要,切莫气坏了身子。”皇帝怒极反笑:“朕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蓝徽容心下明白,知慕世琮与孔瑄已有所行动,将以前飞鸽组秘查出来的一些关于宁王隐密行为的线索,通过允王之手揭了出来,而这些线索涉及到宁王挪用户部库银,与突厥秘密往来,更有迹象显示其私自豢养军队。皇帝这一知晓,只怕立宁王为太子的念头得放一放了。她一脸淡静,将被掀翻的桌椅扶起,柔声道:“皇上的家事即是国事,容儿不便插嘴,还请皇上保重龙体,这天下万民,可还都仰仗着皇上。”
皇帝最初的怒气过后,也迅速恢复了冷静,他本是靠夺权逼宫才登基为帝,对谋逆之事极为在行,也自是最为忌讳,当初除掉赵氏一族和废太子,就是忌惮赵氏挟太子逼宫。自户部库银亏空一案曝露后,他便上了心思,命人密查宁王,竟查出宁王在海岛上豢养军队,与突厥古汗王一直密信往来等事,虽说尚不成气候,可若不及早设防,只怕自己老迈之后,会落个凄凉的下场。他再沉思片刻,知此事不宜宣扬,也不宜操之过急,只是宣了几位重臣进来,不着痕迹地布置了一番,晚膳后,宁王和允王进来请安,他还和颜悦色,夸赞了几句宁王办事得力、深得朕心之类的话。
待众人退去,已是夜色深沉,蓝徽容接过宫女奉上的热巾,侍候完皇帝洗漱,正待行礼退去,忽闻皇帝唤道:“容儿!”
“是,皇上。”
皇帝挥手令宫女退出,走至蓝徽容面前,长久地凝望着她秀丽的面容,和声道:“容儿,你真的不愿嫁给辰儿吗?”
蓝徽容心思急转,知时机已到,装作皇帝逼得太近,微微后退两步,身形摇动间,裙边掉下一样东西来。
皇帝看得清楚,面容一变,俯身将从蓝徽容身上掉下来的半边玉佩捡起,缓缓从怀中取出另半边玉佩,合在一起,往事一一涌上心头,眼中渐露哀伤之意。
皇帝望向蓝徽容,颤声道:“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给你的时候,她说了些什么?”蓝徽容面上露出惆怅悲伤的神情:“回皇上,这是母亲临终前给我的,说是她珍爱之物,叫我好生带在身边,见佩便如见她,切莫遗失。”
皇帝听了这话,再也抑制不住,闭上双眼,将玉佩紧紧地攥在手中,无力地后退两步,身躯隐见颤栗。
蓝徽容看在眼内,知机不可失,跪落于地:“容儿斗胆,想求皇上一事。”“说吧。”皇帝沉默片刻,睁开眼来,柔声道。
“容儿知道皇上是一片好意,容儿也不是一定不愿嫁给宁王殿下,但实不愿意在被逼的情况下无奈而嫁,容儿只求皇上,给侯爷一次机会,给容儿一段时间,若是宁王殿下和侯爷能公平竞争,容儿愿意重新作出选择,求皇上成全。”蓝徽容言中充满恳切之意,说到最后一句,抬起头来,眼中带着泪花,望向皇帝。
皇帝看着蓝徽容,不发一言,手中的玉佩如同一把匕首,戳向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良久,他方闭上双眼,低声道:“朕知道了,看看再说吧。”
经过几日的休息,这一日便是田猎,田猎需在野外扎营,并不以猎兽为主,而是主要考较诸皇子、宗室子弟及武将们的骑射之术,最后胜出者由皇帝亲赐宝珠金冠,有那等武将欲出人头地,便会在这种场合内展示技艺,以求一鸣惊人,引起皇帝的注意。
淄水东岸营帐连绵,旌旗似海,皇帝的皇帐位于中央,其余诸臣的营帐如众星环月,作其屏卫,更有数千禁军,在周围设营,遥护着整个营地,颇似戍边放哨。
这日辰时末,田猎较艺正式开始,皇帝坐于营地的高台上,望着前方设有马栏的场地,看着众人比拚骑术,射箭练剑,又有蓝徽容陪在一旁,倒也兴致盎然。
经过数轮比试,最后胜出的十人被带到了台前,蓝徽容抬眼望去,正见简璟辰和慕世琮都在其列。慕世琮此时身着软甲,一袭白色披风,更衬得面如冠玉,英姿挺拔。
慕世琮见蓝徽容目光扫过自己,眼睛眨了三下,不由嘴角微勾,二人皆在心底微微一笑。皇帝和声表扬了众人一番,令他们再分组比试,再过数轮,场上便只剩下了简璟辰和慕世琮二人。
众人见要进行最后对决的竟是宁王和小侯爷,这二人,一人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天子,另一人则是向来以文才武功傲视东朝的侯爷,两人声震朝野,却未直接交锋过。想起能看到他二人的对决,群情激动,纵是碍于皇帝威严,也都慢慢向较场中央靠拢。
皇帝也来了兴致,凝目看了简璟辰和慕世琮一阵,和声道:“世琮是首次参加春猎,若是能赢得宝珠金冠,倒也能慰你父王之心,也好全朕与他兄弟之义。”
慕世琮心中冷笑,面上却是隐带担忧之色,恭声道:“禀皇上,臣蒙圣恩,能参与此次春猎,无限荣幸,宁王殿下千金之躯,身份尊贵,臣万万不敢与他对决。”
简璟辰微笑道:“世琮这么说可是瞧四哥不起了,四哥久仰世琮威名,一直无缘讨教,今日难得有机会,世琮可不能退让。”
皇帝呵呵一笑:“辰儿说得是,世琮只管放手一斗,更不必相让,朕眼睛还没瞎,瞧得出谁优谁劣。”
慕世琮面上露出踌躇之色,望望皇帝,又望望简璟辰,咬咬牙,一撩披风,跪落于地,朗声道:“皇上圣恩,微臣定当全力以赴,但微臣斗胆,若是微臣今日胜出,并不要那宝珠金冠,只想求皇上一事。”
皇帝眯起眼来,悠悠道:“世琮有什么请求,就说吧。”
慕世琮迟疑了一下,抬起头来,大声道:“微臣若是胜了,想求皇上收回将容儿赐婚给宁王殿下的旨意,由容儿在宁王殿下和微臣之间自主择婿。”
他这句话一出,场地内一片肃静,众人皆张大嘴看着他和简璟辰,目光又齐齐投向台上的皇帝和他身边的蓝徽容。
简璟辰脑中‘轰’的一声,他做梦也未料到,慕世琮竟然选择在这个场合提出这等请求,不由踏前一步,怒道:“世琮,你太大胆!”
慕世琮傲然道:“四哥不顾容儿心意,世琮怎能相让!莫非,四哥是怕比不过世琮不成?!”简璟辰心念急转,不明白原本进京后一直颓废度日,与自己有着秘密协定的慕世琮怎么象换了个人似的。他目光扫过台上的蓝徽容,见她正含情脉脉地望着慕世琮,一股酸意直冲心头,大声道:“好,我就与你斗上一斗,定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皇帝接过蓝徽容递上来的茶盅,正好望上她恳求的目光,胸前的玉佩喀得他心中一软,又见台下简璟辰与慕世琮怒目相视,如仇人一般,触动那件时时梗在心头、颇为忌惮的大事,眼中闪过玩味之色,大笑道:“好,世琮,朕很欣赏你这点胆色,朕就允你,只要你今日能胜出,就先收回赐婚旨意,但容儿能不能嫁你,可得看你和辰儿日后的表现再定。”
慕世琮大喜,朗声道:“微臣谢皇上圣恩!”他站起身来,将肩上披风一解一扔,傲气冲天:“四哥,请吧!”
四九、龙虎
长风拂来,旌旗猎猎作响,较场四周围满了前来观战的王公贵族,重臣侍从。若不是军规森严,只怕营地四周戍守的禁军皆会蜂涌而至,来观看这一场难得的龙争虎斗。
简氏以武立国,军功尤盛,二人比试自是先比骑射,宁王为尊,便先行上阵。简璟辰纵是被慕世琮突然之举攻了个措手不及,却也迅速平定了心神,解去软甲,露出里面一身皂色劲装,腰系织锦武士巾,金冠束发,越发显得身形高大挺拔。他跃身上马,场边宁王府中的侍从亲卫们一阵欢呼,气势逼人。
他劲喝一声,一夹马肚,骏马沿场地边沿疾驰,奔动间,吐气拉弓,‘飕’声连响,三支劲箭连珠迸发,正中二百步外箭靶红心处。围观的数千人,爆起一阵喝采声。
简璟辰面色依然沉静肃穆,骏马奔驰间,再喝一声,取过三支长箭,夹在指隙处,三支劲箭,有先有后,向箭靶流星逐月般电射而去。当第一支箭命中红心时,另两支箭又分别命中前一箭的尾端处。全场短暂的一瞬沉默后,采声雷动,久久不竭,连向来威严肃穆的皇帝都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笑容。简璟辰淡淡一笑,策马奔回台前,俯视着慕世琮,悠悠道:“世琮,你久经沙场,自是箭术极精,可得让四哥我开开眼界才行。”
慕世琮双眸奕奕生辉,越发衬得他笑容俊朗无双,他向皇帝行了一礼:“皇上,容儿曾是微臣虎翼营中一员,与微臣素来配合无间,微臣想请容儿助一臂之力。”
皇帝早听说过蓝徽容军中风采,却未曾亲眼见过,不由笑着转向蓝徽容:“容儿,你就去吧。”
蓝徽容行了一礼,解下外袍,露出里面青色劲装,悠然而又迅捷地飘落台下,身姿绰约中不失英爽。她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劲弓,跃上马鞍,向慕世琮盈盈一笑:“侯爷,是‘三星逐月’吗?”‘三星逐月’是虎翼营中箭法达到最高境界的一种射箭之法,旁人却未曾听过,不由都大感好奇,不知这‘三星逐月’究竟是何路数,又为何需要二人相配合,一时场内鸦雀无声。慕世琮朗声笑道:“不错!正是三星逐月,方校尉,请吧!”
二人相视一笑,同时驱动身下骏马,驰往场地不同方向,又同时拨转马头,向回疾奔。身形交错间,蓝徽容一声娇喝,三支利箭如同一弯新月,向箭靶电射而去。
她手中箭矢刚刚射出,正好与慕世琮错身而过,慕世琮于她身影闪过的一瞬间,闪电般出手。三支长箭如流星一闪,恰在蓝徽容的三支利箭将要射中箭靶红心时追上,‘叮’声之后又是‘噗’声,慕世琮射出的三支白翎利羽恰好破羽而入,钉在红心之内,而蓝徽容射出的三支黑翎利箭都破成两半,掉落于草地之上。
全场一片肃静,众人瞠目结舌。凡是习过武,射过箭的人都知道,象简璟辰那般一支破一支的射箭之法已是箭技之极至,极为难练,但象慕世琮与蓝徽容这等射箭之法,却是闻所未闻。要知道,掌握自己的力度和手法,破自己的箭势,只要练得得法,应该还比较容易掌控。但象慕蓝二人这般,疾驰间还要掌握到别人的力度和箭势,一一破羽,可就是神乎其技,难如登天了。良久,全场方爆出一阵如雷的喝采声,纵是有人想到此时喝采未免有得罪宁王之嫌,可当此惊骇与叹服的情绪驱动下,加上群情激动,便也未顾及这些了。
简璟辰面无表情,控制住心中如潮的愤怒,冷冷一笑:“世琮果然是久经沙场,四哥佩服!”慕世琮拱手微笑道:“四哥,承让!”
蓝徽容喜孜孜地向慕世琮笑了一笑,下马跃回高台之上,立于皇帝身边,星眸再望向慕世琮,竟是一瞬都不离开。
简璟辰瞧在眼内,虽也知可能是他二人故意这般形态,激怒自己,却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愤懑,抽出马旁长剑,身形拔起,落至场地中央,喝道:“世琮,来吧!”
皇帝将简璟辰愤怒之态收在眼内,嘴角慢慢勾起,意态悠闲地向蓝徽容道:“容儿,你与他二人都交过手,你看谁胜算大些?”
蓝徽容见皇帝龙袍束带有些歪斜,弯腰替他轻轻理正,柔声道:“宁王殿下武功乃皇上亲授,自是高出一筹。但他毕竟是千金之躯,吃亏在实战经验不足,定不及侯爷狡诈多变,谁胜谁负,还真是不好说。”
皇帝忍不住笑道:“容儿说得透彻,这两小子,从前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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