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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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红-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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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她被肖崇伟拽回去给了她火辣的一巴掌,“你疯了?给我镇定,统统都给我镇定!”
月瑶这才安静下来,她也瘫软到椅子里,坐在那里动弹不得,失魂落魄的样子。婆婆是最后一个被小雨点和莫师傅送来的人,当她看到手术室门上亮着的那盏火红的急救灯,陡然被什么击中了头部,一阵猛烈的昏眩闯进脑子里。
相思被送去了加护病房,虽然脱离了危险期,可还是昏睡着没有醒。护士谴走了大家,只留下乐乐和肖葵,肖葵的手臂打了石膏,寸步不离的守在相思的病床边,任谁劝说也不肯离开。相思的呼吸很薄,睡的样子那么平静,仿佛所有痛苦都是与她无关的。他只要一看到她那张苍白的小脸,那喋喋不休的嘴唇死死的闭着,他的难受就一遍遍翻涌上来,几乎使他快要流出眼泪。
乐乐一声不响的,静静观察着肖葵。她放下水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白得刺眼的天空,笑起来,那个笑,或者永远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么尴尬和惨淡。
浪子冲了进来,掀开肖葵。怒发冲冠的样子使整个病房的每一粒空气都骚动起来。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能让她好起来?”他提起肖葵的胳膊,将他往墙上摔去。
乐乐跑过去抱住肖葵,恼怒的说:“不要打架,他也受伤了的!”
“好,好!”浪子指着他们两个发狠的说:“相思如果有什么事,我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最好记清楚了。”
他焦躁的扑到相思的床边,探出手抚摩她没有热量的脸颊,他受不了她这么安静的样子,她应该奚落嘲讽发怒活蹦乱跳的,没有这些,他感觉他面对的只是一尊该死的瓷器,她那么空,那么空,甚至无法听见他叩击她时发出悦耳的响声。他的每一个细胞这时候都被点燃了,他感觉他自己的呼吸都燃烧了起来,发出吱吱的摩擦般的声音,他又回过身来抓住肖葵。
“你说,是哪个车撞的?”
“没看清楚,我根本不知道会有车撞上来。”
“妈的!”浪子咆哮着。“哪个王八羔子让我逮住了我要他狗命。”
乐乐怯怯的说:“听说是辆红色货车。”
“什么叫听说?”浪子狠狠的叫起来,“红色货车?红色货车满街里都是——”他的表情忽然僵住了,他掏出手机,跑出病房去。
“核桃,是你对不对?你他妈的搞我就好了,碰我身边的人我找你血拼!是男人挑个时间地点去。”
那边的电话忽然挂断,浪子气得直踹走廊里的墙壁。乐乐走到他的身后轻声说:“相思会没事的,她比谁都坚强。”
可是她真的能没事吗?当祝天然一阵风似的赶到洛阳,而他面临的又会是什么呢?
月瑶一回家就吩咐了小雨点做了一大堆好吃的,她甚至亲自下厨房熬鸡汤,这么多年来她在大家的眼中就仿佛一缕轻烟,不是没有重量,而是无论她到哪里都是绵薄而柔软的,从来不影响谁也无处不在。她对什么都无所谓,都看得淡泊,几乎是个无欲无求的形容单薄的好女人,就连肖崇伟在外面明目张胆的玩女人她也不闻不问,一直以来很少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只有肖崇伟,他会愤怒,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刺激挑拨她,可她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到最后肖崇伟也放弃了。而今天她这副慌张样是从来没有过的,不免让大家都好奇了。
“相思醒都还没有醒,你做这么多吃的又有什么用?”肖崇伟不解的问,看她忙得一头热汗,心里挺不是滋味,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了她对他也没这么好过。
“她什么时候醒谁也不知道,所以要随时给她准备吃的。”
“你有毛病!”肖崇伟没好气的说。
“是吗?”她丢掉勺子,喊起来:“我告诉你过去二十年我都有毛病,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是最正常的。”
“你什么意思?”
她局促的看看周围的人,跑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拖出一个大的红皮箱子,她把手放在箱子上,仿佛触摸着一个铺满灰尘的记忆,她拂落那层迷蒙的暗灰,才发现里面泛起潋滟的波纹,从她脑海里一层叠一层的翻越过去。
她终于打开皮箱,那里面装着好多的小棉袄和花花绿绿的尿布。可是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摊放在上面的一根项链,她的手颤抖的抓起它来。
那个红红的相思豆的坠子。
两粒小红豆在小玻璃瓶里转动,碰撞,不能停息。
她的目光凝滞,手越攥越紧。
“你还是不能忘了他?”
肖崇伟的声音在背后陡然响起,项链被她摔到地上打碎,两颗小红豆从里面滚了出来,她慌忙跪下去捡,他却一脚踩在那颗红豆上面,脚尖一用力,就将红豆碾碎了。她惊恐的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凶悍,厌恶的瞪着她。
“你胡说!”她愤恨的站起来。
“那你干吗还收着这些东西?这么多年了,你在我身边都在演戏是不是?”
她干笑起来,笑得苍凉,“是啊!这么多年我演得太辛苦了,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行尸走肉在你身边扮演一个好太太的角色。就算当初我犯了多么不能饶恕的错,也够了!二十年了,二十年我不能见我的女儿,不能让她拥有母亲的爱。这已经不止是对我的惩罚了。”
“莫名其妙!你真的以为这个相思就是你的女儿?全天下叫相思的人多了!”
“可是只有一个相思的右胳膊上有一个深红色的牙印。”
她铿然有力,字字清晰的说。
婆婆把轮椅调了方向,离开月瑶的房门口。在她的眼睛里,浑浊的泪光仿佛深夏的天空里熬了很久的一场雨。
乐乐坐在昏黄的灯光下,这两天天气很热,空调转动的声音是房间里唯一有的声音,虽然很细,却仿佛是从生命的出口呼啸而过的,带着巨大的震撼力。怕汗水把手中握得太紧的手帕打湿,她将它松开,让它从她的手指中间滑下去。没有了,她知道自己唯一掌握的东西也在丢失,这像一场溃不成军的罹难。
终于任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每一颗都仿佛一记重拳打得她生疼。
忽然明白,梦如果醒了就不能再伸手去爱。那个梦从十年前开始,终于要重新归于废墟般的失落。
他悄无声息的走进来,走到她身旁,她茫然的看着他,他的眼神受了那么多伤,这个男人此时已是如此疲惫,就连眼神也变得空荡荡的。他捡起那块手帕,将它展开,他再一次看清楚上面用针线细细描绘出来的花朵,每一根细腻纤长的线都生生牵动着他的心,就仿佛,她绣出来的,是她的爱,那爱贴着他的心脏,轻轻启动着他的心跳。他忽然想到,命运真是被安排的吗?爱情真是注定的吗?那些纯得透明的爱,是不是也是一张高贵的幌子?它的背后还是血泪交加?
那么,他的乐乐,可以与他好好相爱吗?如果这中间没有相思,没有浪子,没有一场车祸,没有心力交瘁的伤害。
他不忍心再看她的眼泪,不忍心她的眼泪掉下来发不出来声音,他将她的头搂进怀里。
“乐乐,相信我,如果相思好起来了,我们就能好好相爱。”
“会吗?”她喑哑的问。
他弯曲身体亲吻她头顶柔亮的黑头发,叹息似的说:“没有比不能相爱更可怕的事了。”
祝天然风风火火的赶到医院已经是一天以后,相思依然昏迷不醒,他在接到乐乐的电话后就乘当天晚上的汽车直奔洛阳最大的医院。
他是恨透了这个女儿,从来就没给过他一个安心,打小就跟他仇深似海一样,他是打也打累了骂也骂遍了,她就像一棵纠结的小草,如何也不肯有条不紊的长大。祝天然到病房的时候,里面只有浪子一个人守着,护士刚刚命令他灭了手里的烟,他一脸烟灰色的倦容,嘴唇仿佛快被烟给烧焦了。
祝天然从医生那里了解了相思的情况,就和浪子两个在病房外面的走廊上一个比一个抽烟抽得凶。
浪子扶着走廊的窗户说:“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女儿。”
“你是她什么人?”祝天然拈直的问。
“男朋友。”
“死丫头,跟我说到洛阳念书,谈起朋友来了也不给我通个气儿。”
看祝天然自言自语似的,浪子愣了一下,接着说:“我们是网上认识的,才谈恋爱不久。”
“网上认识的就更不靠谱儿了!”他说,把烟头丢到地上。
祝天然刚要转身往病房里去,竟碰到月瑶在乐乐和solly的陪同下迎面走来。走廊里光线明亮,他一眼就看清了她,她的步子咯咯有声,越来越慢,直到停下来。他们都惊呆了,目光的相遇在刹那间冻结。
她看出他眼中的沧桑,他也看出了她眼中的隐忍。只需一眼,就胜过千言万语。她不再是那个妙龄少女,那个纯纯的梳两条大辫子的姑娘,那个千娇百媚笑靥如花的女人。他也不再是那个俊朗青年,那个潇洒的满腹经纶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们之间仿佛隔了千年万世,旧时光爬上额头,将他们照耀得雪亮。只是往事不经意就倒流回来,他们还是站在岸边看清楚了过去的自己。
他为自己邋遢的糟糕样子感到羞愧,感觉他整个人都被她的目光使劲凿着,他怕被她凿穿以后的难堪,就试图避开她目光。
“别躲了天涯,我知道你会来的。”
他再一次迎上她的目光,她那么透明的看着他。二十年的时间纷纷向两边倒塌,他从分裂的缝隙中如此清晰的看到她。
“这是怎么回事?月瑶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我来看相思。”
他陡然一震,一种凛冽的风声灌入他湿漉漉的体腔,而她却笑得无比轻快。
如果说这是天生的缘分,也未尝不可。它是一株倾尽毕生心血来灌溉的禾苗,也是一辈子都弹不腻的好曲子。
那天,呆书生带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单眼皮女生来到医院,她的表情无处不彰显着她独有的苍凉的孤傲,苍凉,这个词用在一个花样少女的身上似乎不太让人相信,但她的确是那样,眼皮底下是一袭雾状的液体,由此,她的美又显得清澈。她抓着呆书生的手,整副面容都不整齐的藏在一大团卷曲的头发后面,她看上去就仿佛湖底的一蓬茂盛的水草,阴暗如液体一样滴落到她的身体上。
他们来到病房,却是沉沉的静穆,这种静,仿佛连病房外面大树上几只小鸟蹦蹦跳跳的叫声都能分辨得异常清楚。浪子睡着了,趴在床上,一只手还攥着相思的,大抵是累得太狠了。祝天然没有睡,像尊雕塑似的坐在床边死死的盯着相思合着的眼睛,输液管里的药啪啪的往下掉。呆书生领着女生进去的时候,祝天然自然不知道来者是何许人,呆书生做了个简单的介绍。那女孩就不自主的走到了相思的面前。她看了沉静的她一眼,有些失望,仿佛她是想看到相思的眼睛里的,就像呆书生所说的,她的眼睛和她的生命一样纯净,到哪里都携带着旺盛的生命力,你必被感染,并觉得羞愧。
她问:“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女生吗?”
“是的,晚伶,正是她给了我信心和勇气去找你,可是没想到刚回来就听说她住进了医院。”呆书生惋惜而心疼的看着她,在他心里相思应该永远不会有这样一个时候的。
晚伶很突兀的把手伸出去抚摩相思的脸,她的指尖细长,从她脸上划过的时候留下一道白色的印痕。
“你说我二十岁怎么能写得完一辈子!可是难道二十岁你就准备过完一辈子了吗?相思,多美好的一个名字,你应该比我这样的人要坚强的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肖葵和乐乐也刚好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他们首先惊讶了一下,可是真正惊讶的不止是这些,因为待一切平静过去以后,当一切忧伤过去以后,当一潭死水溅开了以后,她,这个牵动着大家所有悲欣的小女生,终于睁开了她明亮的大眼睛,她又活起来了。
她的话让每一个人忘了呼吸。
她的长睫毛煽动两下,干涸的眼睛好久都没有这样湿润过了,湿润得她有些疼。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儿,她的脸很好看,头发烫得有点糟,但是她那么容易就看到了她耳垂上的相思豆耳钉,红红的一小颗,视线移过去看到呆书生,他的耳垂上同样有颗一样的相思豆。她像是明白了什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呀!呆书生真是好样儿的。”
他笑得有点激动,猛点头。她再说:“我最喜欢相思豆,可是我自己的给当了。”
晚伶忍不住笑起来,笑得温润,她也不再是那个冷傲的女子了,藏得很深的热量已经开始感染相思了。她说:“我走访过好多有相思树的地方,等你病好了我带你一起去摘相思豆。”
“真的吗?我没有见过真正的相思树,你好幸福啊!”她高兴的说,说完了感觉气虚,忽然喘起来。
浪子急了,一叠连叫着:“别说了,什么相思豆相思豆的,我给你扛一麻袋来,你刚醒过来别讲太多话行不行啊?”
相思挣扎着坐起来,看到浪子手忙脚乱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说:“那你给我杯水行不行啊?”
相思的话音刚落,肖葵已经把水递到了她面前。她看到他绑着石膏的手臂,再抬起头看他伤痕累累的脸,仿佛这才想起那场车祸,想起他们说过酸溜溜的话,想起大家心里所有的不愉快,她的脸瞬间变了色,水杯还没有接到手里就掉下去打碎了。
她吐了一口的血。
医生的话已经将祝天然打进了地狱,他沿着总也走不完的走廊往回走,脚步声是那么沉重和冗长,他像是拽着一千斤的重量要从一个深渊里爬上来,必须,必须,因为他可怜的女儿不能再遭受痛苦了。一路走过去,病房里有小孩子唱着老鼠爱大米,有细小的哭泣,有老人在听广播台的京剧,是谁说过人一旦喜欢听京剧,你的心就老了就开始害怕死亡了。
他走过去,这些声音都唤不起他的注意力,他已经如一堵空虚的墙一般跨塌了。
“你做父亲的是怎么搞的,你女儿从小胸腔就受过严重的创伤一直都没有痊愈,再加上她一个多星期没有好好进食了,身体虚弱得很,这场车祸她能保住命就算是奇迹了!”
这是医生的话。他怎么能不相信呢?相思在不到一岁的时候就已经死过一次了啊!
他回到病房,相思再一次沉睡过去了。呆书生和晚伶走了,浪子也不见了,只剩下肖葵一个人守在那里。祝天然没有马上进病房去,他在门缝里看到肖葵,看到他被痛苦折弯的背影,他从胸前衬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根项链,走近相思,把她的手拉过来,掰开,将项链放进去,再用自己的左手将她的手包裹起来。这一系列的动作极其轻缓,仿佛在进行怎样一个盛大的仪式似的。
忽然他把额头抵在他们两人的手上,重重的压下去。
祝天然没有想到,这个肖老师,这个他曾经不客气的骂过的男子,竟在病房里兀自哭泣起来。他的哭声那么压抑,那么低,就好像潮水卷上礁石之后跌下来产生的一叠呜咽声,有一种不甘心裹挟其中。
这些转变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正常了。相思成了大家的中心,不仅仅是肖葵和浪子的,还有祝天然和月瑶的。
祝天然没有理由隐瞒月瑶,这个相思当然就是当年他和她的孩子了。
这么多年来他带着相思在遥远的乡下隐姓埋名,是想赎罪,也是想过一个太太平平的生活。他从一个得宠的小少爷改行去做清贫的农夫,这其中的苦够他消化一辈子的了。当初他们约定过,倘若他们心中的罪恶感还没有消除干净,那么就是穷其一生也不要再相见的。但是他们从来也没有料到,时隔二十年再见,竟是在自己的女儿性命垂危的时候。这样的重逢多少有点捉弄的意思,更让人啼笑皆非。
只是祝天然怎么不肯回去见老太太。在他的意识里,她是不会原谅他的。他闯下的祸事,他带来的那些痛苦,早就不能用罄竹难书这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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