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强看着四周满地的伤员，含着泪水，边吞咽着，边无奈地摇着头。
阿强突然想起了阿伟的老婆和孩子，问：“田玉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小红。阿伟幸好没有跟我一起回来，要不然也要受这罪不可了。只是田玉和小红呢？陶子，知道她们的消息吗？”陶子低下头，半晌不说话。
阿强又问，陶子说：“房子都倒了，什么都看不到。我们村200多户人家，700多号人，现在活着的都在这儿了。老张和阿梅刚才点了一下人数，才50多人，现在又带着能动的人出去救援了。阿强，地震太惨了，死了好多人啊！村子被山上滑下来的乱沙石埋掉了有近一半，房子都倒了，都倒了，我现在还不知道我爸和我妈怎么样了。阿强，太惨了，太惨了……”
阿强一听，再看一眼四周，眼睛“哗哗”地往下流，半晌后，他才说：“陶子，你带我去看看阿伟家吧！阿伟没回来，我不能不管她们娘俩啊！”他说着，挣扎着要站起来，但是伤势太重了，他刚一起个身，就又疼得倒了下去。
陶子含着泪，说：“阿强，你现在这样子不行的，不要乱动，伤口只是随便地处理了一下，你还有内伤，会发炎的。阿梅说，等国家的救援队伍到了以后，你要马上送去医院手术的。不要乱动啊！阿强。”
“陶子，我就怕对不起阿伟啊！我和阿伟从小一起长大，是我带他出去厦门打工的，我也教了他许多装修的功夫，在别人眼里，我好像是他师傅。可是，他是我的好兄弟啊！等爸回来了，你们抬着我一起去阿伟家看看，我难受啊！”阿强的话，让陶子忍不住又哭泣起来。
这时，阿良带着阿吉回来了，阿良边走边笑，笑完就说：“是‘阿旺’救了我和阿花啊！是‘阿旺’救了我和阿花啊……”一直说个不停。
阿强忍着伤痛，大喊道：“爸，爸，你怎么了？”陶子无奈地摇摇头，抱过阿吉，没有说话。
阿良坐在阿强旁边，又是“哈哈”大笑！
父亲前几天还发黑的头发，今天全部变白了，眼睛一直发呆，只看着远方，脸上的灰也没有擦干净，特别是耳朵两边还有灰，衣服是干净了，但破得衣不遮体，满嘴说胡话。阿强看在心里，一阵难过。
阿吉倒在陶子的怀里，问父亲：“爸，你醒了，还疼不？”
阿强笑一笑，说：“不疼了，不疼了。这点痛算什么？”阿强后面这句话是用唱的，那是《水手》里的歌词，他唱得一直流热泪。
“爸，爷爷刚才在奶奶的坟前哭着说，发生地震的时候，是‘阿旺’跳起来趴在爷爷和奶奶上面，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住了他们。地震过后，‘阿旺’便口吐鲜血，身上多处受重伤，鲜血一直往下流。但爷爷头脑清醒，奶奶还能说话，就是不能动了。
一天过去了，等‘阿旺’睁开了眼睛，它不顾自己的重伤，一直刨着一个小小发光的洞口，刨了好几个小时，等刨出一个小洞后，它便一直咬着爷爷的裤子，要把爷爷拖到洞口来，但它怎么也拖不动，它又跑去拖奶奶的裤子，还是拖不动，叫了几声后，只好自己努力地往小洞口爬了出去，跑去后叫我们来救他们。
可怜的‘阿旺’，本来地震来临的时候，它一跳就可以跳出门外去的，却跳到爷爷和奶奶身上，救了他们，自己却死了。‘阿旺’……”阿吉的话，说得让阿强和陶子份外感动，阿良在旁边也听到了，又听到“阿旺”这两个字，又说：“是‘阿旺’救了我和阿花，是‘阿旺’救了我和阿花……”
第十章 生命之重
地震已经过去三天多了。
国家救援队还是没有办法到达这边，因为阿里村太偏僻了，四面环山，村子就在山谷中间。地震过后，所有往村口的小道全部被山上滑下来的乱沙石堵塞了，有的又重新把小路子变成了小山，哪里还有路？现在，阿里村完全与世隔绝了。
倒是阿强感觉体力好了许多，这回，他又嚷嚷陶子，叫陶子和阿良带他去阿伟家看看。
陶子无奈，只好和阿良“商量”起来，阿良“同意”！便和陶子一前一后，用简易做成的担架抬着阿强往阿伟的家走，阿吉也在旁边扶着。
四周的人搞不懂他们要去哪儿，都是在悲痛当中，也没有人多问。只是当老张和阿梅回来时不见了阿强他们，问旁边的人，问了好几个，终于知道了阿强要去阿伟“家”看看的消息。
“胡闹！”老张叫了一声，阿梅在旁边也担心，说：“爸，阿强伤势不轻……”
“我知道，我们也过去。就是阿伟在外头不知道，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样？哎！到现在，他家七八口人一个都没找着。”老张说完，阿梅又落下泪来。
老张拍了拍阿梅的肩膀，说：“这是一场自然灾害，灾难来临的时候，我们躲也躲不过，这就是命啊！阿梅，你可要坚强起来，我们是党员，我们不能倒下去。”
“爸——”阿梅忍不住痛哭起来，“妈死了，阿福死了，阿山也死了。爸，我以后一个人怎么过啊？”压抑了好几天痛苦的阿梅，在说完这句话后，忍不住嚎然大哭起来。
这会儿，在旁边的人才知道，原来老张和阿梅在地震当天，就已经失去了他们这一生当中最亲的亲人，但他们还忍着悲痛，一直组织村里人参与抢救乡亲们，真是令人感动！
这时，有十几个被老张和阿梅救出来的乡亲们跑向他们跟前，在他们面前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大声说道：“谢谢张书记，谢谢阿梅的救命之恩啊！”
老张和阿梅没想到刚才这么一对话，竟然引来了这些“麻烦事”，赶紧叫乡亲们别这样，然后一个一个的扶了起来。
此时，这个平地上已经挤了60多号人了。平地中间，是村里一棵有着600多岁高龄的老榕树，老榕树在这次地震中没有倒下，它用它那宽大的“伞”为这60多号人遮阳避雨。
老张再看一眼从大榕树里努力透出来的那一道道光芒，吩咐阿梅道：“阿梅，我们走——”
阿梅止住哭泣的声音，跟着老张走。此时，在她后面还跟着七八个受一点轻伤的人员，其中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他们刚刚跟着老张和阿梅回来这儿喝点水，现在，他们又要出发了。
只是他们这一队人马刚走出大榕树的树阴的包围圈子时，后面又跟上了五六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是拄着“拐杖”跟着走的，还有一个人是全身包了不少白纱布的，白纱布上还渗出血来，他们要跟着老张和阿梅一起去救村里的其他人。
只是当老张和阿梅带着大伙赶到阿伟的“家”时，阿良、陶子和阿吉就已经在那儿用手挖了，阿强动弹不得，就在旁边指挥着。
老张走近后对阿强说：“阿强，你不能乱动，会要命的。”他说的时候，神情很严肃。
阿强苦笑道：“别人都没有了性命，我这条命又有什么用？老张，里面好像有声音，快救救田玉！”
老张一听，赶紧往陶子这儿走近，仔细靠近废墟上的一个小口子听一下，然后一回头，一挥手，大家听从老张和阿梅的安排，纷纷搬起木板、石块和砖瓦来。
可是没有任何救援工具，大家又不敢用锄头刨，怕刨到人。只好用手快速地挖起来，挖了二十几分钟后，一个特大的哭喊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大家一看，来者不是别人，竟然是李阿伟，阿伟后面紧跟着的人是刘光。他没有哭，但早已经疲惫不堪得不成样子了。
原来，阿伟一下火车后，便迅速分散各自的四川老乡，让他们到他们自个儿的老家去展开救援工作。然后，他和刘光直奔老家过来，一路上，他和刘光又打的，又坐货车，又坐摩的，一路狂奔，终于赶到了村子外面那座山的一个小路口，摩的司机知道他们是回家救人的，一分钱也没敢要，掉头就跑。
阿伟从小在这儿长大，附近几座山头他都跑遍了，对这儿的情况特别熟悉。
他一看到回村的路子没有了，马上带着刘光往另一条他好不容易发现的捷路跑来，从山上看到山下的半个村庄的废墟时，他俩就一路狂叫着往山下狂跑。
这一跑，他俩就立刻跑到了自家门口。
大家看到阿伟和刘光从天而降，阿强更是莫名其妙，但阿伟来不及解释，马上冲到最前面，开始拼命地挖起来！
过了二十几分钟，阿伟看到了田玉的手，她的手还在动。阿伟大喜，接着挖。再过五分钟，田玉被救出来了，一身上下都是沙尘，脸上流了一点点血，但在昏迷当中，眼睛闭着。
阿梅赶紧上前施救，大家也纷纷上前帮忙。
半晌后，田玉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句话就说：“阿伟，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她接着眼睛向四周一看，又大叫，“阿伟，我们家小红呢？小红呢？”
这时，阿伟哭了。
在刚才挖刨的过程中，阿梅已经把小红和她爷爷、奶奶，以及姑姑等人的死讯告诉给了阿伟，阿伟好几次都差点要晕死过去，但是还有一个信念告诉他，田玉一定还会活着。
田玉被救活了，家里的其他亲人都死了。阿伟一路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而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十倍，甚至百倍，阿伟一下子瘫倒在地，不醒人事……
此时，人群中有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旁边是小明，抱着的那两个人就是如芳和刘光，刘光是如芳的亲哥哥。
当刘光知道自己的亲人除了妹妹和外甥小明存活在世上，其他九口人都已经去世的消息时，这个平时坏得透顶的小男人也在这时忍不住痛哭起来。
阿强躺在地上一直摇着头，想站起来安慰他们却站不起来，心里好难受。
阿伟醒过来后，向阿强这边蹒跚着走过来，蹲下身子后跟阿强连声道谢，说要不是阿强及时派人过来救田玉，恐怕田玉也活不了了。
阿强骂了他一声，说一个大男人这个时候还说个什么屁话？有种的忍住悲痛，带着大伙儿再去救其他人，这个时候还会有人生还的，救得一命是一命，人活着不容易啊！
阿伟听得懂阿强的话，晕晕沉沉地走到阿梅和老张中间，然后站直了身子，对大伙儿说道：“乡亲们，我李阿伟欠你们的人情。现在，我们再去周围看看，去救救其他被埋在废墟之中的人。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只要我们自己不倒下，我们就要把他们都拉出来，好不好？”
“好，好，好……”大家有的举着木椴子，有的举着床板块，像要举行抗日战争一样，齐声呼应。
老张和阿梅一看，眼泪不禁又是往下直流。
只是这时，年迈的老张经过这几天的日夜操劳，再加上身上受到的严重内伤现在突然发作了出来，只见他在这时来了一个低沉的闷叫声，紧接着一口鲜血直直地喷射了出来，接着双眼一翻。
阿伟一看，赶紧扶住他，大叫“老张，老张”！阿梅也紧张得快要哭了起来。
老张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然后慢慢地说道：“我……我没事。放我下来躺会儿。我们救出了七名学生还有十几位乡亲们，我老张死而无憾。现在，你们快去救其他人，别管我——阿……阿伟，你……你带头，你的入党申请书，我五前天就已……已经审核过了……”
阿伟一听这话，不知道说什么好，是激动还是惶恐，他还想安慰老张一句时，却见老张话未说完，头便往一边歪去。
阿梅一见，赶紧把老张放在地上，大哭，大喊道：“爸，爸，爸——”接着一直摇着他的身子。
可是，老张已经去世了……
第十一章 舍生忘死
地震已经过去四天多了。
阿伟、阿梅、刘光、如芳、陶子和田玉，带着一支自己组建起来的抗震救灾队，又陆陆续续在村里救出了不少人。其中有活人，也有死人。而阿强则是拄着拐杖到处跟着他们，他搬不动东西，腰也不能弯下来，于是专门在外围负责现场指挥。
只是由于一直没有医疗药品的及时医治，有些被救出来的重伤病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又陆陆续续地死了好多人。阿强他们心里安慰，因为经过努力，他们又救出了五个学生。
是夜，整个大榕树下笼罩着死亡的阴影，每个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已经四天多了，救援队怎么还没有来？”好多人一边伤心，一边这样问自己，有时问问旁边的人。
有人回答：“我们这个村子完全与世隔绝了，四周的路全部被山石堵住了，别说是救援队，就连我们生活在这里的人想要跑出大山去，没个三五天的功夫都跑不出去。对了，那阿伟和刘光是怎么进来的？对了，阿伟和刘光呢？”这时，回答的人才注意到，原来阿伟和刘光不见了，他们昨天就回来了，肯定有什么办法走出大山去！？？
是的，这个时候，阿伟已经带着刘光往来时的那条捷径跑了出去。他俩要去山外面带救援队过来，没有救援队过来，埋在废墟下的人群即使现在还有人活着也会死了的，而好不容易活着的人，没有医疗队进来施救，也会死掉一大半的。
于是，等天一黑，阿伟发现没有办法再开展救援工作了，他们就往那条捷径跑了——没有李阿伟，谁也不知道这儿有一条可以快速通往外界的路子。
天刚刚亮了的时候，阿伟和刘光终于“带着”一群救援队伍进村了，其中有解放军、武警、消防官兵、医疗卫生队……
只不过阿伟和刘光不是走着带他们进来的，而是让人家部队官兵用担架给抬着进村的。
原来，阿伟和刘光昨天晚上因为天太黑，只用手机发出的一点微弱的光线一直往山上跑，不料好不容易走到一个山顶时，一块靠得不太牢固的小石头让他俩脚下一滑，两个人随即跟着小路直直的线条一直往山脚下滚。
阿伟个头大，他在前面滚，刘光跟着在他后面滚，这阿伟的大块头就像是刘光的棉被一样，好好地保护着。但是，数不清的小石子也跟着他们一直往下滚，等他们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竟然滚到了山脚下，还好只是头有点晕，全身都是皮外伤以外，还可以走路。
于是，他俩便一拐一拐地往前走，终于在另一个村子里看见了救援队伍，他俩一见，“扑通”一声齐齐地跪倒在地。
救援队那头其实早就知道旁边还有两个村子，一个是阿里村，一个是阿梅村。可是，就是一直找不着进村的路而无法展开救援工作。如今见到阿伟和刘光一个扶着另一个“跑”过来，一跑过来就跪下，赶紧问情况。
首长一了解情况后，马上现场指挥，从救援队伍中另外组织一队人马跟着阿伟和刘光走。
但是，路还没走到三百米远时，阿伟和刘光就一前一后一头栽倒在地。
首长一见，本想让官兵抬他们回去展开救治，但意识模糊的阿伟说：“首长，别管我们俩，我们村里有好多人快不行了。快抬起我们走，你们不认识路，怕一走又走回到现在这个位置来，我带你们进村去——”
阿伟的话感动了许多人。于是，救援队伍给他随意包扎了一下，然后便抬着他俩上山、下山，又上山、又下山，绕了一个S形的小路后，紧接着又下山跑进了村子。
阿伟是趴在担架上被人抬着的，眼睛还看得见，用手一直指着路走。
因为山上有许多小路，特别是在S形的路上时，稍不注意，就会跑回原来的地方，要不就跑到其它地方去了。
这个地方，阿伟最熟悉！
小时候他和阿强、刘光、如芳、田玉、天华以及阿梅等人经常来这儿摘野果吃。有时就在山上捉迷藏，有时还爱唱山歌。但这些小路只有阿伟最熟悉，因为小路的边上有时也会有其它的小路子被人家踩出来。
长大以后，阿强、刘光和天华等人早就不来这儿玩了，大家各有各的事做，女人们也都陆续嫁人了，谁还上山捉迷藏？
只有他——李阿伟，有时他会上山砍砍柴，砍柴的时候就特别留意一下回家的路要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