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娥双手捧住她的脸,嘴挨着她耳边:“我在那边干好了,你也来陪陪我。”
胡晓丽一副瞧不起的神情,说:“当三陪,我不干。”
赵青娥趴在她耳边,细声细气地说:“听慧姐说,只陪人唱唱歌,跳跳舞,又好玩又挣钱,一月能挣五六千呢,快顶你干半年了。”
胡晓丽沉下脸,拿绳子捆她,不高兴地说:“你再说,我先把你捆起来,挣一万我也不干!”
赵青娥一副委屈的样子,求饶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胡晓丽板起脸:“要不是你手贱,也不会落到这一步,一个大姑娘家,也不怕丢人,出门在外,别长三只手,你懂吗?”
赵青娥脸一下红了,她知道错了。杨启明上任后,学习白玫瑰大酒店经验,加强制度管理,从小事抓起。那天,她清扫完房间,顺手把旅客没用过的牙刷、肥皂、梳子,装进口袋,过去这些东西谁都拿,加拿大,大家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客房部邓春华经理跟胡晓丽关系不好,胡晓丽揭发过她私吞订房费和员工奖金的事,她挨批后,找不到胡晓丽的茬,便拿赵青娥开刀。赵青娥拿的东西,当场被邓春华搜出来,告到杨总那儿,她当了替罪羊。杨总在员工大会上狠批一通,最后除名处理。泪水在赵青娥眼里打转,说:“以后我再不敢了,姐。”
《改制》十(2)
胡晓丽见她可怜,不由紧紧抱住她。她是自己从湖南老家带出来的,经常一起逛街、聊天,在陌生的城市,她像亲妹妹,怎么舍得离开呢?心一酸,泪涌出来。一个女孩子,出来挣钱不容易,在酒店当服务员,工资仅八百来块,吃呀、穿呀、用呀,一个月攒不下多少,为供弟弟上学,赵青娥每月都往家寄钱,日子过得紧巴巴。刚才穿的裙子,是借自己钱买的。杨总也是,处理一点儿情面也不讲,她恨得牙痒。说实话,邓春华贪污员工奖金,酒店算过,好几万呢,仗她是国营工,又是陈董事长的儿媳,杨总拿她没办法,批了批,由于她知错不改,前几天才处理。还是我们乡下人好欺负,想炒谁炒谁,眼皮不带眨的,谁叫咱生的不是地方,农村户口不值钱呢,这次改制,会不会又拿我们开刀哇?
三年前整顿后,酒店订货杨启明交给各部门,不像过去老总,有油水、拿回扣尽往自个儿兜里揣。后来大贪没了,小贪又冒出来,部门订货质量也不行,灯泡没用几天就坏,卫生纸没擦屁股就破了,手指一戳一个窟窿。胡晓丽反映给杨总,供应部经理被杨总骂得狗血喷头,并要求各供货商集体投标,货比三家,以货论价,按样板验货,质量才有保障。
胡晓丽干得不错,曾在酒店业务大赛中荣获第一名,她清理房间又快又干净。铺床时,她把床单抓成几折,手臂一扬,一朵白云便飘在床上,编花般把床单角打两个折,往垫角下一掖,随她指尖的滑动,床单流进床垫,床面平展无纹,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快捷,她舒展的身姿,像表演优美的舞蹈,让评委们赞叹不已。赛后,她受到杨总大会表扬,提为领班,杨总一直很器重她。杨总大胆提拔一批来自农村实干的人,三年来狠抓管理,开源节流,酒店上四星,房价涨了,赚了不少钱。员工工资上调百分之五十,福利待遇好多了,杨总威信是高的。去年底,他又抓整顿,对正式工开刀,得罪了一批有能量的人,邓春华等不少人告他的状,胡晓丽却被越级提拔为部长,并参加中山大学酒店管理业余班学习,只要成绩优异,杨总还同意给她报销学费呢。她打心眼儿佩服杨总,跟他干有奔头。
她今年一回家,母亲紧拉她的手说:“瞧我女儿,多能干呐,当上部长了,听说,城里部长都有小车坐呢。”
她笑了笑:“妈妈,瞧你说的,部长跟部长差远去了。”
母亲笑着说:“好歹是个官就行。”她始终忘不了父母欣喜的眼神,能给父母减轻负担,撑起家里半边天,心里特别高兴,有种成就感,女儿在外闯出点成绩,往往被父母吹上天去,她仿佛成了村里最大的官。要是自己有出息,多赚钱,让父母享点儿晚福,该多好啊!
这时,一群旅客闹哄哄进来,导游手拿黄色三角旗,在前台办登记。她抬头见大堂墙角上有个蜘蛛,在蛛网中自由滑动。在都市,自己还不如蜘蛛呢,可四处拉网安家。自己则像水中的浮萍,漂漂泊泊,永远扎不下根来。她感到孤独,泪淌到嘴边咸咸的,她赶紧擦去眼泪,怕人看见。她叫来清洁工,扫掉讨厌的蜘蛛网。今天早晨,杨总看见自己,眼睛放光。她脸绯红,火烫烫的,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会不会?
一年前,他老婆李娜莎来公司闹过。那天,自己正跟杨总汇报工作。她老婆“咣当”一脚把门踹开,气冲冲走到杨启明面前,双手拽住杨总的西服领,气急败坏地叫嚷:“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昨晚野到哪去了?”
当时,胡晓丽弄蒙了,赶紧上去拉李娜莎,李娜莎照腿踢两脚,骂道:“你这打工妹,真不要脸,敢勾引我男人。”胡晓丽吓得站在墙角哭起来。杨总用力掰李娜莎的手,脸色惨白地说:“我们几个人打牌,你也要管?”
“哪几个人,你给说清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你先松松手,有话好好说嘛。”
“跟你好说个屁,你就是个死皮赖脸的货。”
《改制》十(3)
“你在家闹得嫌不够,还要跑到这里闹,成何体统?”
“就是要让大家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东西也比你强。”杨总用力掰开李娜莎的手,李娜莎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长长的指甲立即让他的脸开了花,几条血印子从脸划到脖子,嘴不停地骂:“你个不要脸的禽兽,养野女人,你不得好死!”
杨总气急败坏,抓起茶杯向李娜莎头上摔去,她头一闪,“啪”杯子摔碎在墙上,白色的碎片飞溅开。她顺势躺在地上,双手撕扯头发,叽哇乱叫:“杀人啦,杨启明杀人啦!”
后来,她见大家进来,又蹦起来,上前又撕又打,郎士群进来一把抱住她。陈董事长把杨总拉进自己办公室,才避免更大的冲突。陈董事长和几位牌友在杨总办公室做李娜莎的工作,大家证明昨晚一起打拖拉机,连打三圈,时间太晚,在酒店睡,根本没女人的事。李娜莎听大家说得真切,是自己小题大做,哭声小多了,气也渐渐消了。陈董事长递块毛巾让她擦干眼泪,当场表态:“你放心好了,杨总如有对不住你的事,别说你不愿意,我就第一个不愿意,组织上一定严肃处理。”
她听后,点点头,抹去眼泪,郎士群开车送她回的家。陈董事长望着李娜莎远去的背影,说:“这女人嗓门真大,都赶上高音喇叭了,家丑不可外扬,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她不会到更年期了吧?女人就是疑心重,八字没一撇的事也当真。我看杨总在家,是丫环带钥匙——当家做不了主哇!”随手拍拍胡晓丽肩膀,安慰道,“让你受委屈了,没事干活去吧。”
胡晓丽当时很气愤,心里却无名地欣喜,不知为什么?血涌上头,她不觉有些害臊,忙低下头去。她挺崇拜杨总的,说话有水平,办事有魄力,还会体贴人。去年中秋节晚上加班,杨总送盒月饼给她,说,拿去吃吧,祝你节日快乐。是香港高档华荣月饼,挺好吃的,他为什么偏偏送给自己象征团圆的礼物?当时脸热热的。每天见到他,她心总“怦怦”跳,只要见他一面,干一天活都不累。今天,他说要带自己去北京呢,真好。她喜欢成熟的男人,身上散着诱人的魅力,上下班还能厮守在一起。一种久久期待的幸福,仿佛越来越近了。
这时,郎士群穿件黑风衣,衣领竖着,胳肢窝夹个黑包,下车便叫住往外走的杨启明,非拉他上办公室,说有重要的事谈。杨启明给陈凯志打个电话,说这边有事离不开,便跟郎士群有说有笑走回酒店,杨启明问:“什么时候又弄台宝马?”
“装备年年新,人可天天老啊!”
“哪天也让我尝尝鲜?”
“这不跟玩儿似的,只要老弟需要,这宝马送你好啦。”
“我哪敢呐,怎么能占你的便宜?”
“这算啥话,咱们是兄弟,你又摆国营老总的臭架子,是不是?”
“跟你开玩笑,只要四个轮子能跑,我坐什么都无所谓。”
“公司挣了钱,藏着掖着干啥?该享受就享受,该扎架子就扎点儿架,该牛逼就牛他一回,人在世面上混,不能太老实啦,马善被人骑嘛!”
“吹牛皮,摆架子,耍大款,留给你去干好了,我可没那个福分。”
“你福气都顶着天了,就看会享(想),不会享(想)了。”他话中有话地说。杨启明听出话音,没吱声。两人说着进了杨启明办公室,郎士群坐在沙发上,接过服务员倒的茶水,嫌水烫,让服务员倒杯凉水来。他接过杯子,“咕咚咚”一口喝干,又把杯子递过去,倒满,又灌下去,一抹嘴,舒服了。杨启明说:“别噎着,还是老习惯,喝冷水,还急。”
他说:“老毛病了,一辈子也别指望改。”他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黑包,潇洒地跷起二郎腿。杨启明问:“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有时乌鸦也想跟凤凰攀攀亲戚了。”
“还乌鸦呢,屁股下坐着宝马,凤凰也不如你呢。”
《改制》十(4)
“宝马算什么鸟车,现在奔驰跟乌鸦似的,飞得满街都是,看得人眼酸。”
“你到底想干什么?有话就明说,说不定我能帮上点儿忙。”
“咳,老哥兜里多了几两银子,没啥球用,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货,就想玩玩,听说你们要改制,咱想搀点儿股。”
“你想收购凯粤?”
“谈啥收购,只是帮老弟一个忙,改制。”
“你占百分之四十四的股份,光资金就得好几亿,你玩得起吗?”
“不是啥玩得起玩不起的事,评估价太高,重新找家评估公司,价保管下来一半,只要咱哥俩儿齐心,没有办不成的事。”
“这事恐怕难办。”
“下海经商,图的是挣钱,帮别人赚的是纸,装进自己兜里才叫钱。”
“什么钱都往兜里装,还讲点儿良心吗?再说,我手下一帮人要吃饭呢。”
“良心,几分钱一斤?你看中的人我全要,行了吧?只要拿下这项目,啥事都好办,万一哪天国营垮了,你照样做老总,汗血宝马,不乖乖让你骑着?”
“我一人说了不算,国企的事难办得多。”杨启明拿话搪塞他。眼下这条狼,口张得够大的,谈条件与让利是同义词,不让百分之五十,他是不会干的,这一口下去,还不连皮带肉啃一大块?一个手下打工的,反来抢老板的饭碗,真不知厚颜无耻几个字该怎样写。
“你放心,只要你松口,事就一半敲定了。还有件事我想问问,这酒店一月能赚多少?”
“营业额也就六百来万。”
“利润咋样?”
“一年三千来万,还行。光固定资产好几亿呢,总统套房的名画,就值五千多万。”杨启明想借机摆摆阔,打消他的收购念头,是啊,郎士群一掺和改制,很多事都说不清了。说完,打电话叫胡晓丽开房门,带郎士群来到总统套房。客厅里,挂着张大千大幅泼墨荷花图,磅礴的气势把郎士群震撼了,他感到迎面扑来的暴风雨,飘摇的荷名士般屹立,他的眼死死地盯在画上,一声没吭。
杨启明说,这酒店原本为解放前的老酒店,是当时市商会副会长建的,他酷爱藏画,一九五六年公私合营,他没敢拿走,都留下来。解放后,不少画家来酒店住,也留下不少墨宝,才有这么多宝贝。杨启明把挂在各房间的画如数家珍讲一遍,有石涛的山水,郑板桥的竹,徐悲鸿的马,齐白石的虾,黄胄的驴等。郎士群手摸画框,眼盯着画说:“好,好东西,值大价钱。”
杨启明深有感慨地说:“这难得的艺术品,不能光看钱。没事的时候,我常来这儿,欣赏这些名家大作,心情会好很多。”
郎士群应声道:“难得一见,难得一见,你帮咱拍几张照片咋样?”他从黑包掏出傻瓜相机,请杨启明拍,每幅画前都留了影,照时他还提醒,“千万别挡着了。”
胡晓丽边看画,边听杨总讲解,不觉入了迷,没想到他对绘画还有研究,他大肚皮里装了多少学问呀。杨启明接个手提电话,对郎士群说:“苏主任说,税局来人了,我先下去了。”
郎士群对他说:“我看小胡姑娘挺喜欢,给她拍两张寄回家,让她父母亲也高兴高兴。”
杨启明让他两人留下来,自己先去了。杨总一走,胡晓丽有点儿心不在焉,当一会儿模特,便没情绪,躲在一边,可照相机闪光灯依旧闪个不停。郎士群让她帮量画的尺寸,说以后家布置按这儿的标准,人不能光有钱,怎么也得像个文化人。当郎士群回到杨启明办公室,见他正忙,拉到旁边小声问:“什么事?”杨启明说:“没什么,查所得税,早交齐了。”郎士群又吩咐一句:“我的事,你要抓紧呀。”
“待公司研究研究再说吧。”
“好,一言为定,咱这乌鸦就喜欢听喜鹊叫呢!”郎士群说完,匆匆地离去。杨启明在窗户里看见,他上车时,健壮的保镖弯着腰,手挡住车门顶,一副恭敬的样子,郎士群俨然一副首长的派头。威风够大的。个体户就是个体户,什么事都跑前面去了。他打心眼儿瞧不起这些暴发户,兜里趁几个臭钱,满世界没买不来的东西,花钱开路,靠行贿发家,放谁都会干。只是咱们的人太不争气,留空子叫人钻,敞开大门让人进,国企岂能不亏?难道国有家当,就该拱手送人?人活在世上,总要有点儿骨气吧!即使转让股份,也得卖个好价钱,垃圾当金子卖才算本事,金子当垃圾买,那是败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推推看,自己是个铁了心的大磨盘,没那么好推哩!
《改制》十(5)
下乡时,你郎士群是个流清鼻涕放羊的主儿,骑马骑得好,摔跤有力气,我比不过你,可你肚里那点儿墨水,还是从本人身上掠走的,老跑来借书。那时,你的外号叫屎壳郎,浑身臭烘烘的,说实话,咱这辈子就不服你的气,别看你坐宝马。现在的有钱人,张狂有余,内敛不足,敛之于心,方能聚之以财,做人还是平和点儿好,太招摇不会有好日子过。杨启明发出人生的感叹。郎士群虽说是老朋友,理应讲点人情,可原则问题决不能让步。自己堂堂正正的国企老总,不至于跌到给个体户打工的份儿上吧?
《改制》十一(1)
当天下午,陈凯志在办公室,对杨启明说:“你不在家,又躲过一劫,集团丁书记来了,不光过去的占款不还,还要提前上交今年的三千五百万利润,说一旦改制,钱就难要了。”
杨启明不服气地说:“那怎么行?这样的话,股票增发非泡汤不可。”
陈凯志说:“他进门脸黑麻麻的,恶叨叨骂了半天,非要三千五百万,我被逼得没法子,给了他五百万。不过我让秦经理质押股票,让潘家寓再贷三千万,说不定能派上用场。”杨启明板起脸说:“一分钱也不能再给,他这叫贪得无厌,还说祝改制成功,屁!完全是说一套,做一套。贷款的事,办下来也好,搞股票增发,职工股上市,不定什么事用得上。”
“那就好,要不,你亲自给丁总打个电话,解释一下?领导关系要处理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呀!”
“是不是因为处理邱芳芝的事?”
“咳,难讲,有些事,该灵活还得灵活点,吃小亏赚大便宜嘛。”
“做人总不能不讲原则吧,搞企业管理就不能一味迁就,要不,领导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