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志知道这是最后通牒,现今股票已跌到一块八,任广义得知凯粤公司经营出了大问题,明确表态不参与凯粤改制,如再不改制,古画被盗追究下来,那就水浸眉眼——不知死啦。他浑身燥热,用手抓抓腿上的痒,无可奈何地答应道:“好吧!”
郎士群签完字,陈凯志颤抖地在合同上签名,跟阿Q似的,手抖得厉害,名字写得歪歪扭扭,怎么看也不顺眼。他一直没想通百分之五的股份放在谁名下,别惹出个双规来。人被逼到这份儿上,只能相信郎士群的为人,个体户办别的另说,这点儿事一般都能办妥帖。不过败在郎士群手下,实在丢面子。他拿起桌上的红请柬,调侃道:“梁声明天结婚,喝杯喜酒,也算双喜临门吧,你去不去?”
郎士群神色黯然地说:“这样的好事,我怎能不去呢!”他清楚地记得,柯慧琴的结婚请柬早给了他,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步棋。
第二天凌晨,杨启明床前的心电监护仪拉出一条直线,杨启明因器官衰竭走完人生之路,小张叫来医生护士,抢救已无力回天。欧阳倩文一直握着他的手,他手上的温热渐渐退去,他走得很安详,没什么痛苦。泪在欧阳倩文脸上流淌,一滴滴跌落在地上……
杨启明遗体盖着白床单,在送往太平间途中,李娜莎赶来,她拉住推车不让走,嚎啕大哭,只是眼中无泪。陈凯志蹲在地上,手捧着脸,“哇哇”痛哭,嚎哭声响彻走廊。他把多天的委屈、心中的憋闷都哭了出来。
郎士群赶到,他紧抱住李娜莎的身子,掰开她拉车的手,她躲进郎士群怀里,鼻涕、眼泪全涌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郎士群一双鹰眼噙着泪,默默望着杨启明遗体渐渐离去,白色的车继续前行,消失在走廊尽头。郎士群松开有力的臂膀,拿个黑色塑料袋,递给李娜莎:“这是三十万,厚葬启明吧,别留啥遗憾。”李娜莎的嚎哭骤然停止,抹去泪花,用感激的目光望着他。
当晚,梁声与柯慧琴的婚宴在金鑫酒店举行,他俩大幅的彩色结婚照挂在楼梯口和餐厅小舞台上,舞台幕布中间烫金的大喜字,底下用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扎就,上面悬挂梁声与柯慧琴的婚纱大彩照,底下巨幅的海景,把人带进无尽的遐想之中;舞台边上三串红色跑灯,一闪一闪地快速闪动,象征他俩的婚恋速度;地面两排弧形的大红烛,燃烧喜庆的火焰;天花板上挂着一嘟噜一嘟噜的粉红气球,上面沾满亮亮的黄白色晶片,在灯光下金光灿灿,银光灼灼;餐厅摆了四十多桌,连台布、椅背套都是粉红的,透着温馨、和谐、美满。这都是郎士群出资,柯慧琴安排的。
《改制》六十(2)
当梁声与柯慧琴坐奔驰车来到这,他被豪华的气势震慑了,不由浑身紧张,额上沁出汗来,打量着穿白色婚纱的新娘子,摸摸裤兜的钱包,这要花多少钱啊!拉新娘子的手也开始哆嗦,柯慧琴说:“你紧张什么?”梁声颤悠悠地说:“没——没什么。”
“没什么你抖什么抖?”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阵势。”
“废话,人一辈子就结一次婚,当然要气派点儿。”
“讲气派也不——能乱花钱啊!”
“反正不花你一分钱,可以了吧!”梁声听到她这句话,心才踏实,又是奔驰宝马,又是豪华婚宴,全要负担,辛辛苦苦挣的钱就全泡汤了。自送柯慧琴钻戒后,事情发展得比他想象还快。没两天,他就钻进柯慧琴的被窝,盖上暖和的鸭绒被,俩人紧搂在一起。当男人的感觉是柯慧琴帮他找到的,那时,他浑身滚烫,十分笨拙,刚翻起身,就早泄。柯慧琴却从容得多,抚摸他的背,安慰道:“别紧张,别紧张,慢慢会好的。”柯慧琴像是大媳妇,他倒成了小男人,这种感感觉一点儿也不好,他只怨自己笨,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后来,柯慧琴天天做好吃的,给他补身子,二十多天长出两斤多肉。他穿上老婆新买的夹克衫,一下班就惦记往家跑,“琴琴,琴琴”地叫,心里痒痒的,恨不能天天守在她身边,有个暖被窝的感觉真好哇!他看见高挂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小伙儿多帅呀,头发油光,西服革履,气宇轩昂,嘴上挂着甜蜜的笑,身边有大美人陪着,衬得小脸多鲜亮。
晚上六点,陈凯志、郎士群前后脚到,许副市长也来了,高朋满座,婚礼按正常程序进行。陈凯志上台祝结婚贺辞,他俩交换完戒指,然后,婚礼进入游戏环节。主持人拿着红绳子,下面系个红提子,要求一人吃一半。待他俩的嘴刚挨到提子,又被高高拽起,两张嘴亲在一块,台下一片欢笑。
梁声干脆抓住主持人的手,把提子咬开,一半用舌尖顶进新娘子嘴里,勉强闯过关。之后,主持人递给柯慧琴一个红鸡蛋,要求从新郎裤腿进,裤腰里出,弄得梁声直痒痒,他“呵呵呵”笑个不停,不知为什么,婚礼上谁也没听见新娘子“咯咯咯”的笑声。
许副市长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频频举杯应付各方的敬酒,并抓紧机会听取陈凯志与郎士群改制汇报,许副市长说:“好啊,两家人变一家人,什么事都好办了,我借喜酒敬二位一杯,祝大家团结一心,共同致富!”
三人喝干杯中酒。陈凯志主动说:“改制合同的事,希望领导帮我们催催。” 许副市长当场表态:“这个好办,我会给国资委打招呼的。”陈凯志与郎士群一起敬领导一杯,许林君也高兴地干了。
酒席上,当他问起杨启明的情况,陈凯志发牢骚道:“这次改制出问题,都是杨启明好大喜功,上了外商的当,把自己逼上绝路。”
当许林君听说杨启明去逝的消息,冷冷瞥陈凯志一眼,眼眶湿润,惋惜地说:“咳,他不该这样走的呀!”深深叹口气,把倒满的杯中酒,洒在地上。
欧阳倩文没来参加婚礼,她一直在看杨启明的照片。他是那么朴实、清纯、可爱,他的照片都在笑,那么甜蜜,那么自信,那么潇洒,他走过的路那么艰辛,可生命的消失又在刹那,泪不由“吧嗒,吧嗒”掉在照片上。
省人民医院,胡晓丽一个人趴在杨启明的病床上,痛苦地哭泣。她得到消息,马上赶了过来,她摸着冰冷的床,想找寻那一点点杨总的余温。她不知呆了多久,始终不愿离去。她哭着说:“杨总,我对不起你,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她总算吐出了多年的心里话。她微微抬起头,泪水在畅快地流,她怀抱杨启明睡过的枕头,闻着熟悉的味道,似乎把心爱的人拥在了怀中。她心中泛起的甜,悄悄爬上脸颊,露出一丝可爱的笑容。皎洁的月光照着她朦胧起伏的背影,黑色的工衣叠映在雪白的床单上。
《改制》六十(3)
七天后,杨启明的遗体火化了,对他评价是高的:一位优秀的共产党员……
当天傍晚,一个穿黑衣的女人来到九峰山,头上裹条白纱巾。她苍白的脸遥望远方。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岩壁上的皱褶深深刻进去,像历经沧桑的老者,青灰色面容冷冷地观望;陡峭的山峰,如武士拔出的宝剑,凌厉地指向空中;近处葱郁的松树林,传出瑟瑟声响,古柏昂首挺立,树梢刺向广袤的苍穹。
她弯下腰,把那件破黑西服放进新挖的墓穴,两个民工用铁锨挖起黄土,一锨一锨掩埋了它。新坟前,摆着杨启明站在长城的彩照,晚霞映在他的面颊,红彤彤的。一束白玫瑰花斜摆在面前。女人站在那儿,肩挎精美的黑手袋,手拿小纸片,抽泣地念:“世上布满局,有的身居其中,逍遥洒脱,有的……”
一位黑衣人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人呐,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死了。”他拿过那张纸条,看了看又说,“人一旦活明白了,生死便没了界限。”他浑厚的男中音在山间回响。他掏出打火机把那张纸点燃,黑色灰烬随风飘向深深的山谷。
四十九天后,那棵松树下新修了一个圆圆的坟茔,上面摆着两束白玫瑰,坟前立块高高的黑色大理石无字碑,碑上的石纹很像局字。
《改制》 五年后(1)
五年后,春节刚过,非典大流行,曲萍戴个大口罩来到郎士群办公室,撰写企业改制的通讯。郎士群说:“你们这帮名记,天天捂个大口罩,吃板蓝根,喝老陈醋,谁都知道有怪病,街上的板蓝根、醋都抢光了,医生护士倒下几十个,你们晚报真够晚的,居然连篇报道都没有。”
“领导不让报,我也没办法。”曲萍摘下口罩说。
“有问题就往别人身上推,领导叫你吃屎你吃不吃?”
“别说话这么难听,好不好?闲事你少管。最近,你千万别去卡拉OK,那儿透风差,最容易传染。”
“傻逼才会去呢,现在都保命,他们不去老子也用不着陪。不过这人命关天的事,人都得管管才对。”
“你这人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
“老子就是吃饱饭没事干,你们耍笔杆子就知道讨好卖乖,连句真话都不敢说,还叫人吗?”说得曲萍脸上挂不住,懵懵懂懂转身出了门。回去路上她想,报人应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才对,怎么跟哑巴似的,连句真话也不敢讲,人活得还有什么意义?
七天后,她跳槽到郎士群公司,担任总经理助理,一直忠心耿耿替他出谋划策,俩人同居一年多,又分开了。欧阳倩文替她愤愤不平,要找郎士群讨回公道。曲萍淡淡一笑,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一辈子宁愿经历一次海啸,也不愿守着个平静的鱼塘。”
她嘴边常哼张惠妹的歌《你可以抱我吗》:“留在家里的衣服,有空再来拿回去……”白天,她兢兢业业打理公司业务,晚上闲着没事,依然写她的小说,已到结尾:她目送黑衣人背起行囊,宽厚的脊背走向荒野,他每走一步,他刚毅的背影都在说,放心,我会回来的。她软软倚在门边,泪眼模糊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衷心祝福他,一路保重,平安归来。不由潸然泪下……
郎士群认为曲萍是个经商的人才,对她也有全面评价。她是一流的思想,二流的身材,三流的长相,四流的情爱。做女人差点儿劲,太缺乏激情,天天搂根干柴火,有啥意思?
李娜莎得知他俩分手,也来郎士群身边蹭抹。那天下午,李娜莎穿件红花连衣裙,由于裙子剪裁得太合身,一身膘都勒了出来,中间带子系得又紧,人像个葫芦。她晃悠悠走进郎士群办公室,东瞅瞅,西看看,连声赞道:“啧啧,啧啧,真气派,都赶上皇宫了,郎总,今晚到我家吃饭,做你最喜欢吃的手抓饭。”
郎士群头也不抬,吸着雪茄,手上白珠打得“啪啪”响,直来直去地说:“吃饭,我哪有这闲工夫呀?娜莎夫人,给你三十万,连个坟都舍不得修,杨启明托梦会骂你的。你家我咋敢去呀?比狼窝还黑呢!再去,弄不好裤头都穿不上,赤身裸体的,像什么样子啊?”弄李娜莎个大红脸,只得悻悻地走了,直骂他长了张乌鸦嘴,是世界上最不要脸的男人。
郎士群的生意做大了。他接手凯粤公司后,对公司进行全面改组,精简机构,白副总等不少吃闲饭的管理人员跳了槽,关应态被炒鱿鱼,其余没路子的,又回到服务第一线,牢骚不敢发,杨启明的几员干将,倒受到不同程度的重用。现在,郎士群占有凯粤公司百分之八十股份,他实行了先亏后盈的战术,集团占用的资金,也以股票方式返还,他后来的股份没花多少钱。职工股上市与股票增发已办成,公司资金充裕,效益上去了,营业额每年百分之五十地增长。职工待遇也好了,管理人员每年还组织一次旅游呢。
为加快名仕花苑施工,郎士群趁钉子户全家外出之际,一推土机把房推了,钉子户告到法院,要求赔偿九百万,由于财产证据不足,公司仅赔了一百二十六万,陈凯志最棘手的问题,被迎刃而解。文物局也做了工作,他们放出话,这房子曾是日军侮辱中国妇女的场所,是民族的耻辱,没啥保护的必要。名仕花苑三期商品房早销售一空,郎士群赚足了银子。从化温泉大酒店已开张两年多,并承担两届荔枝节的接待任务,效益不错。
《改制》 五年后(2)
在改制过程中,郎士群给市里打了报告,对服装厂的不良资产进行剥离,解决个大难题。随城市中心的东移,服装厂临街地块的商业价值凸现出来,友谊商业集团有很大兴趣,正派人洽谈商场的购买,兴建的住宅楼已开始预售,今年收入又上个新台阶。公司对下岗、退休工人都进行妥善安置,大家有钱拿,医药费有的报销,也不说风凉话了。郎士群走的是社会医疗保险与公司负担相结合的路,他与省人民医院建立的专人门诊,是确定医疗费用的权威机构。
这些年,郎士群对商场的兴趣逐年减弱,他说:“战场上没了对手,玩起来没多大意思,如果碰上山本五十六,隆梅尔,这仗还有的打。”他从曲萍嘴里得知,他俩是二战中轴心国的两员悍将,尤其是隆梅尔,是赫赫有名的沙漠之狐。郎士群心想,狐狸怎是狼的对手?
三年前,郎士群挂上市政协委员的头衔,这与他捐赠一千万社会教育基金有关。他还在内蒙古老家新建两所希望小学,他说成吉思汗的后裔,不能只识弯弓射大雕。学校根据政府规划建设,曲萍劝他把钱捐了算了,让慈善机构去建,既省心又省力,还可以减税。
他死也不愿把钱捐给任何基金组织和慈善机构,他说:“自己的钱,自己用,才能百分百用到学校上,给别人,能用上百分之五十就不错了。”他听说上次捐的教育基金被某些领导的孩子占用,一直心疼不已。最近,他带苏主任等人到内蒙古搞学校验收,苏清辉一路上翻看杨启明的藏书,他觉得李娜莎傻乎乎的,拱手把杨启明最大遗产送给他,他倒成了名副其实的继承人。
两年前,吴站长又来找郎士群,说,市里又开展爱国卫生运动,重点打蟑螂,卫生部发出通知,蟑螂传染高致病性TW1号病毒,比禽流感还厉害,人一染上就四十度高烧不退,情况十分严重。郎士群大大咧咧地说:“这事好办,包在我身上。”
吴站长将信将疑,问道:“你有这么大本事?”
“废话,你这乌拉稀!你要多少?”
“来个三五斤。”
“多长时间?”
“一个月。”
“两个月,我保证。”
“好,听你的,说话可要算数。”吴站长摇着头走了。不到两个月,苏主任掂一布袋蟑螂来了,放秤上一称,足足五斤二两多。吴站长喜出望外,也心存疑惑,说:“这匹狼,还真有点儿熊本事,不会是铁疙瘩吧?”他边说边解开口袋,打算检验一下真假,这时,一堆蟑螂拼命往外爬,飞得满屋都是,他身上也爬满了,白衬衣顿时变成黑褂子,扒都扒不及。吓得他赶紧扎紧袋口,掂起开水往袋子上浇,冲苏主任发脾气:“你们是打蟑螂,还是放毒哇!万一我传染上什么病,我可饶不了你。”
苏清辉马上递给他一包东西,说:“这是德国进口的灭蟑螂药,郎总让我送给你,你先试用,有人要,到公司来买,我们是总代理,谁介绍可以拿提成。”
他看牌子是“德国小蠊”,用上还真管用,没两天,蟑螂全死光了,他把一地黑黢黢的死蟑螂,私下卖给未完成任务的单位。那五斤蟑螂让他出色完成了任务,他喜上眉梢,逢人便推销“德国小蠊”,发了笔财。他一直不明白,郎士群怎么抓到这么多活蟑螂?
晚报记者对此事进行追踪调查,果然,郊区出现了一批蟑螂养殖专业户,集群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