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公司,跟丁书记交换意见,马上召集各部门经理开紧急会,让酒店派专人照顾杨启明,要求对他的情况保密,并派人把医药费给欧阳律师送去。安排好酒店管理和房地产开发,使公司改制和股票增发等有步骤地进行。
《改制》三十二(1)
潘家寓上午从秦汉章那儿一得到消息,立即赶到省人民医院,对杨启明自杀感到震惊。陈凯志说是意外事故,他跑楼顶上去干什么?为改制,他也犯不着去跳楼啊!前一段见杨启明,他脸色不好,会不会犯了事?
他与杨启明是多年老交情,算算也快二十年了。杨启明在万宝冰箱厂当厂长时,他们关系不错,那时,冰箱紧俏,他找杨启明特批过几台,按职工内部价。当时,他只是个市工行行长秘书,干些写写画画,跑跑颠颠的活。计划经济时代,谁也不求银行,一切按计划办事,工厂每年有贷款指标,银行铁着为企业服务,无论工厂亏了赚了,与银行没啥关系,反正国家的钱,领导叫放哪个兜,就装哪个兜,左口袋出,右口袋进,与谁也不相干。
有时,亏损企业比赢利企业还好要钱,政策造成的亏损,银行不去填坑,谁去填?“文革”时,红卫印刷厂印马列、毛主席的书,开始还赚钱,后来,人人都有好几本,卖价比印刷费还便宜,不亏才怪呢!可那是政治任务,计划年年下,钱成万往里填,书一箱箱往仓库摞,最后,全进了造纸厂,造出的卫生纸又白拉力又大,成了当时的抢手货,倒让造纸厂捡了便宜。还有红星火柴厂,让星星之火给燎原了,一把大火烧得光光的,又花钱重建。火柴当时只卖二分钱一盒,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收回投资。那时银行行长最好当,按上级指示办就行,不用负责任,也没啥油水。从现在承受的压力看,还是过去好,一壶茶,一张报,中午睡上一小觉,可以过舒心的安稳日子。
改革开放后,银行如雨后春笋冒出来,布满大街小巷,资金迅速膨胀,银行吃香了,经济为中心,谁敢得罪财神爷?企业老总把行长们供起来,比酒楼的关公还供得勤,好吃好喝好玩好送,行长气派大了去,呼风唤雨,一跺脚,山都震。自己那时没实权,看别人发财心痒痒。结果贷出的款大多收不回,银行一堆坏账,最后一勺烩,处理不良资产一风吹。不少行长发财后,借机跳下海做生意,反正第一桶金来得容易,结果投资大都血本无归,现在,个个哭穷呢,活该!根本不懂经营,早晚送钱的料。这年头,抢银行的要枪毙,骗银行的活得潇洒,杨启明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他心里像揣只兔子,忧心忡忡奔到重症病房门口,嘴巴像个风箱,呼哧呼哧,上气不接下气。透过门上玻璃见杨启明,白纱布缠满全身,头上露出几个黑窟窿,挺吓人,他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流,直流到屁股沟。走廊一阵风吹来,阴飕飕,凉丝丝的,渗进骨子里。他嘴唇发青,向两边望望,出这么大的事,凯粤公司连个人影儿也没有,这下可糟啦!杨启明会不会把银行贷款转到国外,弄出个重大经济案?也许同伙因分赃不匀,起歹意杀他灭口,现在谋财害命的多得是。
杨启明呀杨启明,平常看你人模狗样的,侃起来云山雾罩的,办起事劈里咔嚓的,有模有样有派头。股票增发,又到海外上市,还面向亚洲,走向世界,跟世界商业巨头似的,怎么转眼成白纱人,躺在那儿成了木乃伊。指望你走向世界呢,没走出两步远,你就掉下去了。潘家寓既可怜他,又恨他,把自己身家性命捆着往楼下跳,你缺德不缺德?你勇敢、有能耐,一个人打冲锋就算了,怎么上阵推个挡子弹的,过河拽个不会水的,临死拉个垫背的,你什么玩意儿?现在贷款终身负责制,你死我也活不成,不行咱狠狠心,让半条命给你,俩残疾人也比俩死人强。三千万资金多大一个坑,加上齐总两千五百万,把自己全放进去也填不满呀。万一定个内外串通作案,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有跟大盖帽走人的份儿了。他鼻尖冒出颗颗汗珠,鼻子一酸,两条清鼻涕淌下来,只觉得头发蒙,腿发麻,浑身打寒颤。杨启明身上的一条条白纱,高悬在那里,迎风飘散,哀乐骤起,像在祭奠什么?
一位护士拍他肩膀,端着药托盘走进屋去。他惊醒过来,手掐掐胳膊,疼疼的;抽抽鼻子,清清的鼻涕进了口腔,咸咸的;他擦擦鼻子,鼻涕沾在手背上,亮亮的。他庆幸自己还活着,杨启明走了这一步,自己没事。他想开了,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呐,不管遇到什么局,只要想法绕出来,就行。老行长常说,英雄自有千宗策,哪怕世间万般难,活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改制》三十二(2)
可杨启明手上的三千万贷款,白纸黑字是自己画的押、签的名,冷汗又往外冒了。现在老总出事,最关心他的不是老婆,不是亲戚朋友,更不是单位领导,而是银行行长。因为老总的手,牵着银行行长的性命啊! 他头裂开般地痛,大拇指按紧“嘣,嘣”直跳的太阳穴,慢慢揉搓。这年头,银行最担心贷款收不回,一不留神,就上当受骗,上千万打水漂,弄不好人头落了地还不知怎么掉的,难呐!
说实话,银行跟企业相依为命,是企业的输血者,也是吸血鬼,要不然,那么多息差从哪儿来,老百姓利息谁来付?不都从企业身上滚出来的嘛。上市公司固然比较保险,一旦经营不善,照样不行,想当年上市为扭亏,先卷些钱再说,现在濒临破产的上市公司还少吗?不少老总把银行的钱一卷,拍拍屁股走人了,一个个行长跟在后面摔跟头,鼻青脸肿的,手腕戴上白兮兮的手铐,惨不惨啊!
他越想越严重,冷汗直流,觉得呆在这儿也不是地儿。他立即拿起手机,把杨启明有关情况向市总行领导汇报,领导指示:“要对他们的存款,监控使用,尽快还贷,降低风险。”
《改制》三十三(1)
上午十点多,郎士群赶到省人民医院,在门口遇上潘家寓,潘满脸愁云地说:“郎总,杨总他危险啊,你赶紧去看看。”说完,急匆匆走了。
郎士群来到病房,见杨启明纱布缠身,他有几分懊悔和不安,心泛几分酸楚。没想到你这么不经吓,一个女人就把你弄成这个样子?在卡拉OK你胆挺大的,跟慧琴聊得挺来劲,怎么成鼠辈了?去跳楼,真不值。不就几张光屁股照片嘛,有啥大不了的,又没给外人看,真他娘小心眼!泪在郎士群眼眶打转,他脸部僵死着,嘴上骂道:“他娘的,你这孬种,熊包!软蛋!”
这时,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手下人说:“都布置好了,动不动?”凯粤改制这锅饭老子吃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该过招还得过。他口气顿时硬起来:“动,趁乱,千万罩住了,别给老子惹事。”
“明白。”那边应道。手机在郎士群手心转几个圈,利索地插进腰包。
事情正按郎士群设想的方向发展。
那俩小偷紧跟秀发的年轻女人。小矮个儿估摸她肩上包的重量,起码有十万,发财机会叫咱遇上,千载难逢。他歪头低声跟瘦高个儿说:“到僻静的地方,你走前,我断后,两头一堵,看她往哪儿跑。”
瘦高个儿心领神会:“明白,不见兔子不撒鹰,咱可是只猎鹰哩。”
年轻女人站在小街道口电线杆旁,向两边张望。他俩担心被发现,停在一个小卖铺前,小矮个儿以瘦高个儿身体作掩护,不时从他肩旁盯住年轻女人。瘦高个儿从干瘪钱包里,掏出张十元,指指三五烟,对卖烟的老太太说:“买包三五。”瘦高个儿心想,好几天没开壶,钱包弹药吃紧,说什么南方富得流油,一弯腰拾根金条,屁!警车停在街上,转着花里胡哨的灯,刚想下手偏遇条子,浓眉下眼盯你不带拐弯的。这次她撞到咱枪口上,一旦开了张,说不定能起几间屋,媳妇也娶回家了。
瘦高个儿买完烟,一扭脸见电线杆下女人不见了,急出一身汗,两人向小街口奔去。小街里,年轻女人急匆匆往前走,一阵风吹过,掀起裙子,浑圆屁股下,一双修长白净的大腿挺煽情。瘦高个儿见两旁一溜灰色围墙,没人迹,很僻静,是下手的好地方。女人一甩长发,扭脸发现他们,脚步走得更快。瘦高个儿飞快向前跑去,到女人跟前,双臂一伸拦住去路,小矮个儿从后面步步紧逼上来。
女人见前后有人,无奈地站在中间,双臂紧抱着包,怒视两米远的瘦高个儿。女人弯弯的眉尖高挑,一双凤眼瞪得圆圆的,反而更媚了。瘦高个儿嬉皮笑脸打招呼:“小姐,咱们交个朋友好吗?”
“你流氓,真无耻!”女人声音有些沙哑,没想象的那么好听。
“你说谁无齿呀,老太太才没牙呢,你看清楚点,我牙长得可好啦。”他咧着嘴,露出黄黄的牙,凑上去,想跟她亲嘴。女人飞起一脚,踢到他要害处,他双手捂裤裆,疼得在地上蹦,叫道:“我的妈呀!你真狠,想让咱断子绝孙呐。”
小矮个儿吼了声:“还不动手!”瘦高个儿忍着疼,扑过去,女人手拎包带,用力一甩,他头一歪,包从眼前飞过。这时,街口出现辆黑车,瘦高个儿一愣神,女人的包又甩回来,打他一个趔趄,红色百元大钞纷纷扬扬撒了一地。小矮个儿从后面一把抱住女人的腰,瘦高个儿抢过包,向前面大街跑去。小矮个儿把她摔在地上,正想跑。两辆黑奔驰开上来,“吱”的一声,刹在他俩跟前,蹦下俩穿黑西服的壮汉,反扭小偷胳膊,小鸡般拎到车上。女人站起身,拍拍裙上的土,一位壮汉捡起地上的钱,恭敬地护她上了另一辆车,两辆车吼叫着绝尘而去。
俩小偷上车,壮汉把他俩双手绑在背后,黑布条蒙上眼睛,一边坐个壮汉,小矮个儿屁股挤得生疼,想起瘦高个儿的臭眼力,气不打一处来,还说自己眼力差,你0。1都不到,出门说好去京城的,他非来南方拾金条,这下好,拾条子身上,拦路抢劫,可栽大发了。他向前欠起身子,钳子般的手,拧在瘦高个儿大腿上,瘦高个儿疼得“哎哟”大叫一声,壮汉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怒目圆瞪训斥道:“你叫什么叫,找死啊!”他瘦脸上顿时生出五根白白的手指印,半边脸肿起来,疼得他不敢大声叫,撅屁股哼哼。
《改制》三十三(2)
小矮个儿轻松坐垫子上,心想,叫唤去吧,这头蠢猪!色眯眯尽想好事,要不兴许能逃过一劫,你那东西早晚让人割了喂狗,狗还不吃,嫌臊、臭。不过,坐大奔也是咱的福气。他手摸滑溜溜的靠背,比退毛猪皮还光溜呢,比家里破沙发强多了。他屁股往下往下,皮垫子很有弹性,车跑起来轮子像抹了油,一点噪音都没有。音响播放着香港歌星陈子强唱的《偏偏喜欢你》,十分悦耳的鸟语。说来该咱倒霉,谁叫咱偏偏喜欢钱?
车一颠,左边壮汉一歪身子,压得他直喘气。他琢磨,他们是公安老便,还是黑帮老大?看来像黑道,车挂的不是警牌,公安有几个坐大奔的?这下糟了,落他们手里,还会有好?他仿佛被关进一间黑屋,双臂吊在梁上,面前一盆熊熊炭火,烧红的烙铁直冒青烟,一位手臂刺青龙的壮汉拿起红烙铁,点燃烟,满脸狞笑望着他。
他吓得浑身筛糠,冷汗顺脊梁骨往下流,嘴“咝咝”吸凉气,暗暗叫苦:“天地良心,咱可啥也没干呀!”
《改制》三十四(1)
俩小偷被关在屋里好几天,窗户被红砖砌死,里面黑洞洞的。卫生间一盏惨白的吸顶灯,幽幽的亮,散出浓郁的臊臭味,一遇火星就能点燃。
他俩除上厕所,那扇门总关得严严的。地上放个旧席梦思,潮乎乎的,一股霉味儿,他俩并排坐在垫子上。这么多天过去,没出现严刑拷打的场面,小矮个儿心里纳闷,这帮人抓我俩来干啥?天天供着、养着,伙食不好,每顿一个盒饭,饭菜太少,吃不饱,还凑合,只是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定哪天麻袋把你一裹,扔进珠江,好好一身肉算交代了。像咱们这号人,死还不像死只臭虫,谁替咱申冤呀!他浑身开始痒,垫子下藏了不少臭虫,浑身咬的包,一串串的,痒得钻心,手指甲使劲挠,皮被抓破,溃烂处淌黄水,跟衣服粘在一起,一脱衣服疼得要命。咳,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他仔细分析过,这儿四周挺静,没有车辆的响声,估计是郊区孤零的民宅,他想逃出去,屋外一直有人看守。
瘦高个儿在屋里来回走,像条饥饿的狼。他最受不了憋屈的日子,在外面跑惯了,猛歇下来,没那福分。兜里一盒烟早被搜去,剩点儿烟末也已嚼光,现在,他烟瘾犯了,弄得他抓耳挠腮,坐卧不宁。他开始强忍着,渐渐变得狂躁,他拼命跺脚,巴掌使劲拍墙,大声吼叫:“你们这群混账,乌龟王八蛋!”他叫唤得无力了,慢慢蹲在墙角,双手抱头,“呜呜呜”哭起来。
这时,外面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哗啦”一声门开了,明亮的光射进屋,刺得他俩睁不开眼,瘦高个儿哭声戛然而止。俩壮汉一个抱台电视机,另一个拿张小茶几,进屋后,把电视机放在茶几上,接好线,一人说声:“谁敢关电视,就剁他的手!”扭身出门,“哗啦”一响,门又锁上了。
不一会儿,电视亮了,屏幕出现清晰的画面,正是他俩抢劫的镜头,从头录到尾,一点没落下。见到瘦高个儿与女人纠缠的镜头,小矮个儿气不打一处来,他站起来,“啪”一耳光扇在瘦高个儿脸上。瘦高个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站起来,用手揉脸,眼仍盯着电视,说:“哥,你别怪咱,你瞧,这妞长得多俊呀,要能抱她一会儿,死了都值。”
“你只配去开窑子,呸!不成器的东西!”小矮个儿撒出满腔怒火。屏幕上又出现渣滓洞、白公馆的刑具,还有德国纳粹虐待犹太人和日本鬼子拷打抗日英雄的镜头,让他俩毛骨悚然,浑身打起冷颤。夜深了,电视里传来声声惨叫,让人头皮发麻。瘦高个儿头蒙在被子里,身子缩成一团,一个劲发颤。小矮个儿躺在垫子上,回忆抢劫的全过程。看来是有人挖好坑,专等我俩往里跳,这下可好,不光跳进去,土都埋到嗓子眼儿,只剩下一丝飘游的气。这次遇的不是一般人,他想利用我俩,事成之后,那就死路一条。也许,办事时有机会,凭自己的机灵劲,还怕逃不出他手掌心?让身边兔崽子当替罪羊去吧!他坐起来,双手合掌,默念三遍: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竟一觉睡去,没一点儿梦。瘦高个儿则像部按摩机,一夜抖颤不停。
第二天,门“哗啦”开了,他俩被壮汉带到一间大厅,厅里窗户紧闭,罩着厚厚黑窗帘,他俩坐在一头,明亮大灯悬挂在头上,灯光被黑色的灯罩遮住,在他俩脚边形成一个圆圈,可以感到光的热度,照得他俩睁不开眼。对面几个黑影晃动。坐在中间的人低沉地问:“兔崽子,电视看好啦?”他俩谁也不敢答话,屋里静静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问你们话呢,哑巴啦!”一位壮汉恶狠狠地说。
“我——们有——罪。”瘦高个儿头埋得低低的,战战兢兢地说。
“手犯贱,想进局子,是不是?”那沉闷的声音又响了。
“不——想,不想,请各位爷——饶了我——们,放我们——条生路。”瘦高个儿结结巴巴地说,双膝发软,不由跪下去。
“起来说话!”壮汉一声吼。瘦高个儿乖乖坐回去。
《改制》三十四(2)
“咋啦,骨头软,没吃饱?要不要赏你俩大饼,充充饥?”壮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