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了字。账上又有了三千万,服装厂项目可以启动了。
手机响了,他一接,耳边传来齐豫生着急的声音:“杨总,我送去的材料怎么样?要赶紧定,市里说三天不定就收回去,你好好考虑一下,抓紧办。”
“齐总,有这么急吗?还没研究呢。”
“当然急啦,你们国营就是赶不上个体户,别人干事从不像你这么黏糊,行就行,该拍板就拍板,你们大老爷儿们,怎么跟老娘儿们似的?”
“好吧,我抓紧点儿。”
“一点儿可不行,要像对付老鼠尾巴还差不多。”话筒里传来齐豫生朗朗的笑声。
“好嘞。”他笑着把电话挂了。齐豫生拿来的材料,正放在他的大班台上。服装厂他去过多次,十分熟悉,位置优越,又面临大道,只要账算清就没问题。当晚到第二天,杨启明耐心看完所有材料,数字用计算器又核实一遍,除个别小数有错漏外,没大问题,虽有两亿的债务,利润应在六千万到一个亿,这对改制是及时雨。
《改制》十九(3)
当他仔细算完,伸伸懒腰,歇一会儿,许副市长又来电话,说:“小杨,你要抓紧呀,三天时间是我留出来的,千万别把鸡大腿当鸡肋扔了。”
他回答得很干脆:“没问题,坚决按领导意见办!”
许林君又说:“政企早分开了,这是两相情愿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吧。”
他又催问:“集团欠款的事怎么样?”
许副市长说:“已帮你催过啦,放心吧!”
他接完电话,赶紧给陈凯志打电话,询问他的意见。这次陈凯志电话听得很清楚,说:“如果核算没事,把合同签了算了,过了这村,没这店喽!”杨启明赶紧叫审计办起草合同,并告诉苏清辉,下午四点召集部门经理开会,重点是房地产公司,让他们多来几个人。
下午会上,朱经理讲完服装厂成本利润分析,大家没一点儿反面意见,兼并裘皮服装厂的事,一下通过了。房地产公司的人高兴地说:“还是杨总关系铁,一下捡了个大便宜。”
杨启明见大家都同意,脸上挂满笑容,总结道:“同志们,兼并服装厂,经过大家一致讨论通过了,这是大家的努力,上级领导的支持!(热烈掌声)这次一元钱兼并,凭一颗子弹,打场大胜仗,这叫做少花钱,办大事,不花钱,也能办成事!(热烈掌声)这样既增加了公司的固定资产,改制谈判桌上又增添了有分量的筹码,谁也不能小瞧了咱,大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热烈掌声)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让我们齐心协力,去争取更大的胜利,创造更灿烂的明天!”
他挥手止息大家的掌声,又提起新增的任务,询问大家有什么意见?底下异口同声地答道:“没有!”因为奖金已陆续发到大家手上。
《改制》二十(1)
杨启明两天内把与裘皮服装厂的合同定了,签约地点放在凯粤大酒店餐厅。
晚上六点钟,杨启明与齐豫生签完合同,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热烈的掌声四面响起,“嘭”的一声,香槟酒喷到人的身上,人群“呜里哇啦”地叫唤,然后,大家享用公司安排的自助餐。
齐豫生一手拿合同,一手端香槟,高兴地跟杨启明喝酒,“砰”一声脆响,两人杯子碰在一起,齐豫生说:“为加快改制步伐,为我们的合作成功,干杯!”
“好,为改制成功,为公司大家庭全体员工的幸福,干杯!”
“是啊,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了,你只花一块钱,这么大家业都交给你,厉害呀!”
“还不是你老兄大力支持的结果,没有你,也没有这愉快的晚上了。”
“哪里,哪里,共同快乐吧!”
“齐总,你真的很快乐吗?”
“当然,不过我想问一下我的安排,你怎么考虑的?”
“房地产公司副总,主管服装厂开发,怎么样?”
“行,行,就依你。还有件事,我儿子要结婚,那房子?”
“想办法给你解决,行了吧?”
“行,行,依你杨总,就凭你够义气,咱俩得再干一杯。”
“好!干就干。”两人又喝干杯中酒,哈哈笑着。两家公司的代表们一起吃着,喝着,愉快的话题说不完。服装厂干部员工看到自己的希望,跟上市公司攀亲戚,是天大的好事,凯粤公司也看到房地产开发的美好远景,奖金又会上个新台阶。两边都来给杨启明敬酒,灌得他晕头转向,他去给服装厂的人敬酒,酒杯碰到柱上的镜子,他以为镜里的人在给他敬酒呢!敬完酒,他跑去卫生间,“哇哇”地吐。
齐豫生被晾在一边,直抱怨:“没喝好,没喝好,服装厂的人怎么都替人做嫁衣去了?跟别人的屁股转,真没出息!”他拿起半瓶白酒,鼓起红眼泡,对凯粤公司的人大声吆喝,“谁敢跟我吹喇叭!”没一个人敢应战,他自个儿闷头将半瓶白酒灌下去,空瓶子“咚”地砸在桌上,大声喊道,“是英雄,是好汉,酒摊上见!”说完,倒在椅子上,昏昏沉沉,似睡非睡。
待他睁开眼,餐厅只有几个服务员在打扫卫生。司机见他醒来,说:“齐总,我们回家吧。”
“杨总呢?我还——要找——他喝——呢。”
“杨总喝醉了,早扶他回去了。”司机说。
“咳,这——个没出——息货!”齐豫生说着扶住司机的肩膀,摇摇晃晃上车,车刚启动,他就睡着了,呼噜声打得比汽车喇叭都响。
这些天,服装厂兼并后,齐豫生基本上泡在了酒精里,迎来送往,拉关系,办土地相关手续。他手下的人,却与他生分了,没一个跟他近乎的,淡得像杯白开,再找不到呼风唤雨当领导的感觉。礼拜天老婆想用车上百货大楼,司机说公司有规定,车不给出,只能打的。字也不值钱了,签单受到各种限制。杨启明动不动就提,我们是上市公司,花广大股民的钱,年年要审计,一定花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按国家规定,接待费不能超过营业额的千分之五。呸!谁定的鬼规矩,赚一千万,只花五万,神仙也赚不回来,还不如亏损,让你一分钱捞不着。上次他请规划处长到外面吃饭、唱歌,花了八千多,一直压在杨启明那儿,没给报。
他心里不服,什么鬼上市公司,这么抠门,哪像企业?还不如亏损,日子过得潇洒,进这个门,完全上了许林君的当。早知如此,应该回官场上混,求的人也多,吃呀、喝呀、玩呀,天天可以潇洒,活得多滋润。现在可好,职务从正降到副,酒菜从豪华降到一般,也许哪天大排档也吃不上,寒碜不寒碜呀!
杨启明在经理会上讲,企业干部,有经营型,会谋划,逮住商机狠赚一笔;有经营管理型,会策划,懂管理,是难得的经营人才;有管理型,增收节流,提高企业质素;还有公关型,肠胃好,关系广,会吃喝,搞接待。会上一群人看自己,像在动物园瞧大熊猫,难道本人堂堂总经理,会跌到这份儿上,成了一生无大志,懂吃喝不入围的下三烂?实际上,杨启明他懂个屁!经商本领是小,运气才是大。想当年倒卖钢材,正赶上价格猛涨,不也赚个翻番?
《改制》二十(2)
当然,关系更重要,做生意就是做关系,有本事没关系,上街练摊去吧!杨启明这小子,骂人不带脏字的,损人不带打草稿的,指桑骂着槐,自己怎么混下去呀?得赶紧想招,三十六计走为上,哪怕去亏损企业,只要当“一哥”,钱有得花,吃喝嫖赌全报销,那多痛快!了不起举债,卖家当。人到如今,最好混个一官半职,年纪大了,找个老有所养的地方,要不,将来医疗费都没地儿出。这事自己快运作两年了,昨天,省里费秘书打来电话,只要再使把劲儿,希望挺大。他给费秘书去电话,约他今晚好好谈谈,下一步该怎样运作。
他打完电话,心里轻松多了,想想自己也够本,花的钱,比资本家少不到哪儿去。好吃的鱼翅、燕窝不算,连猫头鹰、穿山甲也吃过;好玩的桂林、黄山、九寨沟不算,连美国、欧洲都转过来了;儿子的房也弄到手,是套三室两厅商品房,质量不差。口袋钱虽少,不会落个剥削的骂名,一辈子算没白过。人得想开点儿,挣的钱再多,就算有三五个亿,有啥用?两腿一蹬,两眼一闭,拜拜了。富不过三代,再有钱也不够败家子造的,万一哪天政策变了,不一样充了公?当国企老板,能赚不花是傻瓜,能赚会花是英雄,亏损敢花更是好汉,花钱跟消灭敌人一样,花一个够本,花俩儿赚一个,花上十个八个,一生过得潇洒自在。算算咱这辈子,连本带利早赚回来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齐豫生来到总经理办公室,对杨启明说:“现在市里调我去国资委,我来办手续。”杨启明不冷不热地说:“恭喜你呀,齐总,又高升啦。”
“有啥可恭喜的,不就是个局级嘛,平调。”
“以后我们企业在你手下,你要多关照哇!”
“没问题,说实话,当官有啥好,不如你企业家实惠呢。”
“企业家有鬼用,一点儿好感觉没有,三孙子地干活,不行咱俩换换?”
“这是组织安排,我也没办法,对了,上次我的报销单呢?”
“早签了,忘告你一声,你去财务拿钱就是了。”
“还是贵人多忘事,好话到嘴边也不言一声,害得我饭钱都紧张。”
“真没想到你堂堂的齐总,会有经济危机,还有单子吗?拿来就是了,你才是贵人呢,将来我想巴结都巴结不上了。”
“好吧,又难为上市公司了。”齐豫生说完,从包里掏出一叠发票,都已粘贴好,递给杨启明。杨启明接过发票,看来钱不会多,忙叫来女会计:“快点儿算,齐副主任等着呢。”
齐豫生见杨启明上心去办,心里踏实了,扎起副主任架子,语重心长地说:“小杨啊,你还没活明白,给阿爷打工,替谁去省啊?节省除给你加任务,没啥好处,得会做人。‘文革’中老干部挨整,谁小气没眼色谁倒霉,待老干部一解放,个个灰不溜秋靠边站了。”
杨启明听了不舒服,也怪自己没眼力,菩萨在眼前不拜,菩萨走了,再拜也嫌晚,他说:“齐主任,以往有什么照顾不周的,你多包涵呀!”
这时,女会计把报销单拿过来,正想说什么,杨启明看都没看,大笔一挥签了字。齐豫生见他这么爽快,笑着说:“什么主任不主任的,叫我老齐就行,以后多联络,咱哥们儿再喝两盅,比啥都强。”杨启明送他到门口,握握手,他跟会计拿钱去了。一会儿,他把厚厚一大叠钞票装进包,心想,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次拉关系的钱不都回来了?幸亏跟上面关系处得不错,头上弄来顶乌纱帽,不然,还不知让人怎样踩和呢!俗话说,有权才有势,有官才有威,这话一点儿不假。
齐豫生刚离开,女会计跑进杨启明办公室,不服气地说:“杨总,你也不认真审一下,他不少发票有问题,我都挑出来,做了记号,他一下报走十八万多,接待费早超支了,你说该怎么办?”
杨启明手拿十几封群众揭发齐豫生的告状信,摔在桌上,冷冷地说:“知道了,你该怎样处理就处理吧。”
《改制》二十一
齐豫生走马上任后没几天,他的问题接二连三暴露出来。
礼拜天上午,杨启明在办公室加班整理材料,建行潘家寓行长挎着包来了,气喘吁吁地说:“杨总,齐总借银行两千五百万款到期了,你们怎么考虑的?”
他一愣说:“嗯?从没听齐总说过,账面上也没有呀!”
潘家寓拿出一堆借款凭证,摊在桌上,白纸黑字上签了齐豫生的大名,盖着服装厂的公章,杨启明抓起电话找到齐豫生,问道:“齐主任,你们厂借过建行两千五百万吗?”齐豫生说:“正在开会。”把电话挂了。杨启明冲潘家寓说:“我们公司的人到你们行里问过,都说没贷过款,怎么一下冒出来?”
潘家寓解释道:“当时不敢说,保证贷款回收,是我的责任。要在齐总手上,肯定成不良资产,债谁来还,责任谁负呀?”
“原来你贷给我三千万,是让我早接服装厂,你们在合伙骗我,是不是?”
“话别说这么难听,好不好?怎么叫骗呢。毛主席说,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该灵活还得灵活一下嘛,好比人掉进山沟,也得想办法绕出来,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你灵活一下不要紧,把我们上市公司绕进去了。”
“后面大把股民撑着,你怕什么?”
“股民的钱不是钱啦?中央多次强调,要保护中小投资者利益,这是稳定大局。”
“强调归强调,谁要替我填上两千五百万窟窿,我喊得比他还响呢。”
“说你们嫌贫爱富,一点儿不假,谁有钱往谁身上贴,现在可好,两千五百万贴身上了。”
“没错,看你胖胖的菩萨样儿,不往你身上贴,往谁身上贴呀?”
“你呀,就凭一张嘴,死人都给你说活了,论算计谁也算不过你们行里人。”
“银行看着有钱,大楼盖得漂亮,不都是老百姓的?我只是个账房先生,替人守摊,哗哗银钱眼前过,实际兜里没几个,撑死眼,饿死肚,饱饱眼福而已。相比之下,你们还灵活些。”
“再灵活下去,企业倒闭了,老百姓去哪儿要钱去?股民们不扒我的皮才怪。”
“你吉人自有天相,什么坎能难住你呀,轻轻一迈过去了,不就两千五吗?”
“瞧,又来了,说得轻巧,吹根灯草,两千五百万可不是小数目。”
“对别人是,对你不是,也就是个零头。”
“去抢啊?你以为两千五百万那么好挣的。”杨启明指着潘家寓的鼻子说。两人一起笑了,刚才的冲突已化解。潘家寓忙收回摊在桌上的凭证,这证据比命还金贵。
杨启明又拨齐豫生的手机,那边传来“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的声音,肥肥的鸡大腿已往鸡肋方向走了不少,只有把土地开发往后压压,等房价涨涨,利润空间还是有的。不行把服装厂转让出去,可一堆职工怎么办?上访告状已惊动市里,许副市长叫他一定要做好工作,稳定是大局,千万不能乱。服装厂要上岗的人,让办公室忙得团团转,他担心会不会又冒出什么债务?真见鬼,他嗓子像有根鱼刺卡住,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喉咙灼热,“呕,呕”干呕两声。
潘家寓见他脸色苍白,忙劝道:“杨总,你别着急,身体要紧,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债你认就行,什么时候还,看情况定,好吗?”
杨启明喘口气,说:“利息先免了吧,算给下岗职工做点儿贡献。”
潘家寓同情地说:“好吧,回去我汇报一下,要上面批,希望是有的。”
杨启明把潘家寓刚送到门口,又给齐豫生打电话,齐豫生说在外度周末,礼拜天晚上才回来。杨启明软软地坐在椅子上,苏清辉送来兼并服装厂的上报材料,他也无心再看。
他给欧阳倩文打电话,关机。算了,过礼拜就不打搅她了。这些天,他心里烦,想跟她聊聊,这次兼并服装厂,一下冒出这么多债务,不知法律上有什么途径解决?
《改制》二十二(1)
礼拜一上午,齐豫生的欠债问题一下爆发了。
服装厂所欠的水电费,装修费,工程款,民工工资,各路人马纷纷找上门来。杨启明到市里开会,要债的人把陈凯志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吵吵嚷嚷的,乱成一锅粥。陈凯志带搭不理的,只说老板不在家,你们闹也白闹。他心想,你们闹吧!这下够杨启明喝一壶的。
陈凯志被要债人围在中间,非让公司写清还款日期,不行就不走。快中午,饭也吃不到嘴里。这时,杨启明走进来,对他们说:“欠债还钱,理所当然,总要核实一下吧?你们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