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条斯理地靠著桥栏上,捋捋头发:“解决了?”
“啊?哪……”他结结巴巴:“哥哥,你可能没大见过我们人类分不清,那个,我是男生,不是女的……你说的那个地方,它……它是个女厕所,我,我不能用啊!”
我肚子里早笑得一塌胡涂,脸上还撑著,斯斯文文地说:“哎哟,我真的没看出来。男生还要特意找什麽厕所啊,哪里不能方便?不知道你们说话岛是不是都有男厕所,反正我们精灵村儿是没有,大家都是随地方便的。”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啊?真的?”
我笑了笑,特真诚:“是啊。你没听说精灵是自然之子麽?”
他傻傻点头儿:“是啊,听说过。”
我说:“精灵还要上厕所,你不觉得这想法儿本身就反自然麽?承天而生,灵气所结的精灵,还要上什麽厕所啊?”
他一愣一愣的:“是啊……”
我一拍他肩膀,他立马儿哆嗦。
其实我知道他恐怕是尿憋的,我没怎麽用劲儿。
“你看这里,是不是特别灵气十足?”
他顺著我的目光所指向远处看。
“嗯,是啊。”
“那,你还想找厕所麽?”
他傻傻地摇了摇头。
我大力一拍他,他又打个哆嗦:“好,小朋友,快去方便吧。”
一面微笑著转身要走,一面想著这小朋友会不会真的就地方便。
忽然袖子一紧,小朋友两手把我扯著,可怜兮兮地说:“哥哥……那个,这里,哪里有树?”
我向他瞪眼:“找树干什麽?”
他可怜兮兮,看来是真不行了,夹紧了腿:“我,我不习惯,没遮没挡的……大白天……”
天哪!天哪!
还有这麽可爱纯洁的小朋友。
後来的事儿,就一言难尽。
反正他知道我是涮他,时刻想逮机会涮我。他也不想想,我什麽腕儿啊,精灵村儿我远近也是一霸啊,能让他涮了我……
“一江?一江?”他伸手在眼挥挥:“你是不是太累了。你看你眼睛都抠下去了……”
我立马儿回神,让小子一开口,三天三夜他都有本事儿向下说,要治他这样儿的,只一条,先发制人!
“你住哪儿?”我掐住他话头儿。
“哦,老地儿!”他眉飞色舞:“我来得早,先挑的,还和当初在精灵村儿一地儿!对了,你知道我前面一间住的是谁?就是老三那蔫家夥啊!想不到他也会来,而且还住在我前一间,真该喊他一声三哥的,他也够顽强啊。大家都挺怀念那段时候啊……我今天还看见了老六……”
我急忙再掐:“再我去你住的地儿看看。”
他哦了一声:“嗯,你今天没课了?”
“上完了。”
“後面四栋一楼,004,嘻嘻,在精灵村儿的日子啊……”
我抱著书,跟在他後面慢慢拖著步子走。
随便他说去吧,我也懒得跟他掐。
心里有一点儿,不大安生。
怎麽回事儿呢。
“用雪写在天空的诗句……翠湖上的浮萍……风中的精灵呵……你爲什麽闭上眼睛……”
小蔚轻轻唱起来,反反复复就是这四句,然後大力推了我一把:“你个死姜块儿,什麽时候才教我下半句啊!”
我淡淡的笑了:“你没有去找大神官教吗?”
他一脸受不了的表情:“你还敢说,大神官开口就是‘想当初’,想问出一句话来比爬世界树摘月亮还难……你个死小子就不是好东西,不想教我,当初就别唱给我听前四句啊,好嘛,我喜欢上了,你又不教下面,死拿著什麽劲啊你!我承认我错啦,不该和你大人较真儿,你这气要生到哪一年啊,我就不就把你扔在了老六……”
我脑子突然机灵打个颤,一下子站住脚,揪著小蔚的领子把他提在了手里:“你说你见了谁?你见了……老六?”
我声音里全是不置信。
他让我吓一大跳,哆哆嗦嗦著说:“啊,是啊,他,他是执事官,早上我去学神佑……就是他给我教的课。”
青溪?
“青——溪?”我的声音噎在喉间。
站在窗前,那穿白袍系著银带的执事神官回过头来,双眼沈静似水。
“一江。”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熟悉又陌生的,站在我面前的人。
觉得眼有些晕。屋里比外面暗一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然後他走近了一步:“还以爲是重名,没想到真的是你。”
喉咙里干涩有些痛,仍然问了出来:“那时候,爲什麽走了?”
一直一直,都在找这个人。
可是突然见到了。
一直一直,都想问这句话。
终于问了出来,却觉得浑身无力。
好象,自己没有自己想象中,那麽期待答案的到来。
不管他说的是什麽答案,一切都不同了。
已经不能回到那个时候了。
我不是那时候的我,葱头不是那时候的葱头。
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和葱头那麽有名,青溪一定也听到过。
爲什麽不来找我们呢?
不告而别,究竟是因爲什麽?
“一江?”他走到了我的面前:“原来你一直都没长大过。人毕竟不是星星,不会一成不变。”
“嗯。”我愣愣地应了一声。
“其实,聪和我互相束缚在一起,对他或我,都不一定会好。我的心愿,不是成爲一个藉藉无名的法师。现在的生活,更适合我的性格。而聪是天生自由不羁的性子,被我拘束,他也不会快乐。你们後来的事,我都听说过,没有我在身边,他会过得更好。”
“嗯。”
他擡手轻轻摸一下我的头发,语气温和:“你象从前一样的淘气,怎麽可以这样子进到神殿里来?”
我头微微侧开,他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语气温和:“生我的气了?”
我摇摇头:“爲什麽不能把话说清楚再走?不告而别,让我们很担心。”
口气很平淡。
本来不是这样的。
本来曾经想过,如果再找到青溪或是沧海,会怎麽见面。
可能会拥抱他,彼此撕扯,会哭会笑会骂,或者会面对不可知的变故。
或许会有痛苦。
没想到会这麽平静。
好象我们不是刎颈至交。
只是普通旧识。
他的面目渐渐清晰。
仍然是很清俊的容貌,多了几分尊贵之气:“说了,又怎麽样,不说,又怎麽样?”
我不说话,他顿了一顿说:“还不是一样。”
我只觉得很荒唐,眼前这个人,是我一直要找的人吗?
好陌生。
“对了,我有沧海的消息。”他淡然地说:“那天我离开豺狼营地,还遇到他。他请我转告你,他要去修行,也许三年五年,也许是十年八年,有所成就时会回来。”
“哦。”我短短应了一声。
“晚了这麽久才告诉你,实在抱歉。”
“谢谢。”我站起身来:“打扰你了,执事官。”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说:“一江,半年之後还有核定之试,你在那之前离开神殿吧。”
我没有吭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真是可笑
真可笑。
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时候,摸回了007那间屋子。
屋里也是黑的,天黑了。
我没有点蜡烛。
突然想起来,有一天,也这麽黑。
那天葱头喝醉了,我因爲灵力透支,气息奄奄的躺在地板上,他进门的时候在我身上绊了一下。
“你也喝醉了?”他拉我,可是手上没什麽力气,拉不动。
真是倒打一耙。
明明你是自己喝醉了啊。
“喂,青溪……起来啊。”他含糊不清,朝我爬过来。
他把我当成了青溪。
我呢,我把自己当成了谁?又把他当成了谁。
後来,我先醒了,把能收拾的东西收拾了。
葱头有一天,居然跟我说,他梦到过青溪。青溪没象以往那样拒绝他。
色狼。
笑得那样淫荡。
其实我有拒绝过。
不过,我的拒绝有气无力就是了。
一切都还象以前一样,他是大葱,我是个假冒法师的巫师生姜。只偶尔在没人的时候,抓起武器,露出巫师面目。
不过在人前,还是个法师的样子。
葱头後来都有些概念模糊,并不觉得我是个巫师了。
好象真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沧海,青溪。
爲什麽你们都变成了成年人?
爲什麽一切都改变了?
我觉得心里空得很,一直追寻的东西,竟然这麽轻飘飘的落了地。
怎麽办?
心里这麽空,该怎麽办?
我要怎麽办?
小蔚在外面拍门:“一江,一江,你在麽?”
他拍了半天,我没回话,他慢慢走远了。
刚才见到了青溪。
他很淡漠,容顔似是如旧。
可是,那麽冷漠遥远。
冷漠遥远的青溪。
屋子里有熏香味道的青溪。
熏香的味道。
我象梦游一样的站起来,无声的打开门,在长而幽暗的走廊里行走
神殿里戒律森严,晚上的这个时候,是没有人可以再出门的。
我象是不由自主。
爲什麽青溪会变成这样,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那个温柔的抱著我的青溪,毫无预警消失在晨曦里的青溪。
变得象陌生人一样冷漠的青溪。
可以用淡然的表情,说著伤害我的话的青溪。
青溪,青溪。
我慢慢的来到了那扇门前。
下午,小蔚带我来过的房间。
青溪,我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
门是很厚的木质,包著铜边,银质的把手。
风从走廊的尽头吹过来,吹起夜的寒意。
还有薰香的气息。
精灵的长耳突然抖了一下。
门里面有声音。
不是青溪的声音。
我心里不知道何处,慢慢的跳了一下。
从进了神殿之後,就密密收藏的,巫师的灵气,瞬间盈散。
风之力……
精灵之力……
门内的声音,听得愈发鲜明。
是人在交媾的声音。
在神圣的,肃穆的大教堂的後殿里,听到这样的动静。
让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尖耳在风中轻摆,捕捉每一丝声息。
听到有人在呻吟,抵抗,声音里满是绝望和无可奈何。
还有兽性的,男人的粗喘的声音,无比丑陋。
风一丝一丝从门缝里钻了进去,镀银的门把手,在空中无声的旋转,情景诡异万分。
门慢慢的开了一条缝。
屋里燃著烛火,我看到青溪赤著身子,被一个男人按在床上。
够了,一眼就够了。
青溪的视线越过那人的肩膀,看到了我。
他嘴角有一丝红浊,脸上那全是惨痛的,不甘,又震惊的样子。
我扬起了手来,水爆的闪光一瞬间闪亮在屋子里。
那男人猛地直起了身来,回头的速度极快,伸手还想到桌上去抓取东西。
他的手来不及碰到桌上的魔杖。
水的白光将他整个儿包了起来,他面上扭曲狰狞。
我无声的念咒,灵力凝成一线,将那人束得死紧。
不过是个法师。
不过是个不能攻击的法师。
在水爆那巨大的破坏的力量的包裹中,甚至连动弹和出声也做不到。
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去死吧!
青溪显然是震惊不能自抑,我和他的目光对上。
那个男人的身子象朽木一样倒了下去。
“一江……”他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我看著地上散丢的衣物,双目眨动,那些衣物象是有无形的手提拎一样,慢慢覆盖在地上那具身体上,衣带甚至自动缠绕捆绑,象是有人在妥贴细致的给他穿衣。
青溪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著这诡异的情形。
那已经毫无声息的男子直起身来,慢慢向外行走。
说是走,似乎也不恰当。
他脚不沾地,头颅低垂著。从我身边擦过,慢慢没入走廊外的黑暗中。
青溪动了一下,似乎是想下地下来。
但是双腿软了一下,跌下了身子。
我张开手臂把他抱住。
青溪惶急的眼睛一瞬间静了下来:“江江,你……”
“害怕吗?”我在暗夜中,向他微微一笑:“我能以巫师之身冒充法师,学一学死灵巫士们的本事,也没什麽稀奇。”
青溪的身体轻轻颤抖。
我半抱著他,打了一盆水,拧了巾帕,慢慢给他擦拭身上的污痕。
“这件事,旁人不知道吧?”
他怔怔的,手轻轻抚触我的头发,并没有出声。
“那就好。”
我把单衣给他穿上,轻轻搂住他的腰,头枕上他腿上,象是从前对他做过很多次一样:“青溪,我要听实话。”
青溪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仍然没有说话。
“那天我醒过来的时候,葱头他在我身边儿睡著。葱头是做盗贼那一行的,不可能半夜从树上睡到地下,还那麽酣沈。我是精灵,我对气息和声音都很敏锐,也不可能是有别的人来接近了我们。所以,你对葱头和我,用了催眠咒对不对?可是,你一个人绝不可能离开豺狼营地。”我的头发流泄在他的身上:“那时候你已经走了法师的路了,攻击性的本领越来越不擅长。你不可能一个人出得了豺狼营地。”
他轻轻叹息,说话的声调,就象那最後一个夜晚,那麽轻柔:“对。”
“其实我本来,只是想去昨天经过的地方,那里树上结著青的苹果,我想,你大概不习惯啃干粮……
等我回去的时候,遇到了沧海。他身上受了些伤,我给他用了治疗术,劝他不要再和你逗趣……但是他说,他已经想好,要一个人去修行。
我当时很震惊,想去阻拦他,不知不觉,从斜坡那里一直翻了半座山……”
青溪顿了一下:“我们遇到了盗匪。”
下面的事情,青溪说得平淡,我慢慢的,一字一句听了进去。
抱著他的手越收越紧。
青溪。
我突然动了一下,青溪似乎受了惊吓。
傍晚时,那个在我面前讲著无情而冷漠的话的青溪。
心里好痛。
痛得我觉得那里空了一大块。
“跟我一起走。”我握著他的手:“葱头一直不停的寻找你,你知道他天天都那样故作麻木和坚强,可是夜里总叫你的名字吗?”
青溪脸上有那种淡淡的,无所谓的表情:“我已经,不能离开了。”
“已经是执事,除非死,或者被神殿除名,否则,是不可能离开的。”
我的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下:“这是个死人才要呆的地方,我有办法带你出去。当然,不是现在。”
他有些茫然地看著我。
心里觉得很痛。
痛到了极点,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青溪。
象月光一样的青溪。
却被阴云浊雾摧残的青溪。
我站身,青溪他仰起头来看我:“一江你……”
我向他低下了头。
他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真的得走了。
天亮得真快,一会儿就会有人发现,有人溺死在中庭的喷泉里了吧。
寂静肃穆的神殿里,一个人溺水而亡。
很平淡的一件事。所以,现在,不能让人发现,我,与青溪的异状。
青溪他晕过去了。
因爲我的吻。
青溪,青溪,我这麽喜欢你,喜欢到心都痛了。
如果,当年我比葱头先遇到你,或许……
还记得那个在阳光下,穿著雪白的衬衫,微笑的少年。
青溪。
你眼中的光采,没有那时的明亮了。
爲什麽呢?
因爲那些挫折凌辱?
傻瓜。
再受一千一万的次伤,你还是你。
永远是那在阳光下,耀眼的你。
很多年之後,葱头问我。
我到底是青溪还是爱他。
我只是笑。
是那种我的招牌式微笑,痞痞的,带著轻薄无赖相,可是,也有人说过,我的眼睛很亮,所以那个笑容很可爱。
可爱不可爱,我不知道。
小蔚安静的脚步声走过门前,看我一眼,我正捧著一本叫做《回归术》的法书猛K。
“一江。”
“嗯?”我擡起头来。
“早上,那个,嗯……”真的很难得,他有这麽嗑嗑巴巴的时候。
“怎麽啦?舌头让猫叼走啦?”我放下书对他一笑。
“不是的。早上,中庭那边有,有人溺水死了。”
我收敛了笑容:“是麽?是什麽人啊?”
小蔚眼睛睁得大大的:“是,是大执事啊,不知道爲什麽,竟然跌进了喷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