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瘸了一条,耳朵也不见了一只。
虽然那里被头发盖著,看不到什麽伤痂,我的目光扫了过去,不知道爲什麽在那个位置上停了一下。
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笑了一笑:“看,多怪,一边有一边没有,听力打折不说,还影响美观。”
这个人真开得起玩笑。
我不好意思起来,低头笑笑,抱著那两册书出了门。
日已过午了,阳光晒在身上很热。
我眯起眼看了看天。
忽然书从我臂弯里掉了出来。
我迈开大步飞跑。
从来没有跑这麽快过!
胸口象是要被撕裂一样痛,喘不上气,腿好象已经不是自己的,机械地,本能的向前跑!
堪堪跑到了骑士团的大门口,揪住一个银标章的问:“白……白牧……在哪里?”
他奇怪地看我一眼,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刚才移送到神殿,现在应该审问完毕了吧。”
我腰都要断了,胸口痛得厉害:“现在……现在呢?”
他指指神殿的方向:“你看,要敲锺了!”
要敲锺了?
MD!我当然知道要敲锺了是什麽意思!
我又不是没有听过敲锺!
想马上拔腿向那个方向跑,可是一眼看到本来一直是关著的骑士团的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很疑惑地看了一眼,我知道骑士团的大门是不会轻易的打开的。
平时的往来,都是角门和边门而已。
爲什麽这时候打开正门?
远远的,从这座高大建筑物的深处传来镣铐的声音。
我一下子愣住了。
这里面,带镣铐的,应该只有沧海吧?
“要把……”才说了两个字就开始咳嗽,越急著想说话越是顺不过气:“要,把他,怎麽,怎麽处置?”
那个骑士的脸上带著一丝轻蔑而居高临下的笑容:“他想要封印,所以送他去封印!”
我觉得有阵寒意从背後漫上来:“去封印?……席,席琳?”
那个骑士收敛起笑容的时候,沧海已经从里面被押了出来。
他垂著的慢慢擡起来,我看到了他。
他也看到了我。
他眼睛里有流动的光彩。长久的牢狱生活让他的形容惨淡落魄,可是那双眼睛睁开来向我看的时候,居然和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个从005号房间里推门而出,微微一笑的暗精灵。
眼睛里那种蕴蕴的晶莹光华。
“沧……海?”我气短地喊他一声。
他眨了一下眼,并没答应。身边的两个高壮的骑士拖著他向一边走。
“沧海!”我提高了声音,追了一步。
身後那个骑士拉住了我的手:“哎哎,你做什麽啊你!别捣乱啊!”
“当——”长长一声锺敲,差点把我三魂七魄都敲散了。
惊惶失措的回头看,神殿最顶上的锺楼那里,果然已经拉动了沈重的系绳。
哗哗的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沧海他们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天!
我要怎麽办?
“沧海!”放开声音叫,顾不上那麽多了:“沧海,不要去!”
他步子没有停顿,依然在向前走。
“哎,你这个法师不要捣乱……”後面的骑士想制止我,我一边踢蹬一边放声喊:“沧海!沧海!不要去!你明明能力逃走的!不要去!”
那身影站得很直,一步一步,越走越远!
我死死闭了一下眼。我一个人没法闯神殿,可是沧海的力量明明不会被这些镣铐所困,也不会被这些骑士所困!我们出来混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
“沧海,帮我!”我声嘶力竭:“白风要死了!你听到敲锺了吗?白风在神殿里,你要是不去救他他一定会死的!”
那个身影一下子站住了,猛然回过头来看我。
我急到语无伦次,还是拼命说清楚我要表达的意思:“不是白牧!是白风!我不会认错!我不知道他怎麽会变成一个女精灵的样子的!可是真的是白风,不是白牧!现在神殿正在处刑!白风他会死的!”
他愣在原地。
“不管你是不是爱过他!不能让他这麽死掉啊!”我胸口好痛。
“救他啊——”绝望的声音,锺一下一下地敲响。
外面的人完全想像不出来,那高高的,肃穆的墙里面,有多少血腥和阴郁!
至高无上的地方,藏污纳垢的地方。
忽然间异声响起在耳边。
那些加诸在他手脚上的镣铐一下子被拉断,那种让人齿酸的机属的声音。突变在刹那间。那被他震开的骑士呆呆看著这一幕,象是吓傻了一样,竟然没想到扑上来攻击。
暗杀者那种瞬间提速我早就听说过,也不是没有见过。
可是动作如此迅速象惊雷闪电一样,我真的是第一次见!
直到肩膀被大力抓住,那种要激烈的痛让我回过神来。
觉得骨头都要被他弄断了!
“白风他?”
“笨蛋!”忍著痛骂他:“现在怎麽还可以耽误时间!他耽误不起的!”一把攀住他的肩:“你背我,我们一起去!”
“男的站左边女的站右边人妖站中间——”
“啪!”
“哎哟!你讲不讲道理,我是帮你来劫法场的耶!你居然打我头!”
抱著头的我,看著一脸灰暗的沧海直跳脚:“早知道你不是好人!除了窝里横你还会什麽你!你有本事上去打呀,看我做什麽你!”
沧海一脚踢飞两个冲上来的法师,那两个飞出去的家夥还顺便撞倒了後面半圈要冲上来的法师:“你要打架就好好打!你喊的什麽破口号!”他眉毛都竖了起来,刀柄倏地後撞,一个法师哎哟大叫,捂著腰眼弯下身去直叫唤,再爬不起来!
我一边挥动魔杖大念催眠术,还顾得上忙里偷闲跟他吵嘴:“我仰慕葱头这句话很久了!你不知道哦,有段时间我们日子过得可苦啦!连补血水和灵魂弹都买不起!迫不得已啦……沈睡之云!……KAO,想偷袭我……葱头就蒙面去打劫小商队,上来就喊这个口号!你都不知道那个效果立竿见影啊……寒冰爆破……我敲我敲我敲敲敲……小样儿的看你还不倒!……我早想学学喊口号了,可是葱头说我喊得没气势,硬是让我负责管赃物……太阳闪光!我劈死你个鬼头鬼脑的家夥!”
一堆话缠七缠八,一边念咒语一边骂著人一边顾著跟沧海说我过去的丰功伟绩!
冲上来的法师纷纷象被镰刀割下的麦子一样齐刷刷的倒地。
“内院!笨蛋!不是那边是左边!”
教堂的结构大同小异,我这种平趟过亚丁大教堂的资质再来QY这种小教堂踢场子真是大材小用了!
锺还在敲。
嘴里在胡扯八道,心里却焦急得象油煎火烧一样。
内院的大门被沧海一脚跺开的时候,我们一齐擡起眼,看到那个在高高的刑架上捆著的,血淋淋的鸟儿一样的白精灵!
沧海发出的嘶吼之前我已经有先前之明的擡手捂住耳朵。魔杖毫无章法的乱舞,催眠的魔法四下里乱抛,抛到谁算谁倒霉了!
别恨我别怪我……我不是有意的……
一边在心里这麽念,一边踏著被沧海扫倒的遍地的法师的身体向前冲。沧海已经拔身而走,两声金属相交的撞击声,砍断了捆缚人的铁链子,抱著那人飞身而下。
“我看看我看看。”抢上去看那个人:“哎,他从哪里弄的黑魔法里的返身术!怪不得他可以变成白牧的样子!”
“少废话!你能不能救?”
我冲他无辜地瞪眼:“我没办法,我偷学的那点儿法师的本事早被神殿讨还了!这里法师倒是不少……可是你看他们哪个能帮你救人?”
沧海眉头一跳一跳的,看情形心情大大不好,没准儿接著就要大义灭亲把我掐了!
“那个,找青溪啊!青溪都差点儿做了亚丁大主教,没有他办不到的事儿!”
那个……看看象蚂蚁一样黑压压涌进来的战士骑士们,手里的武器上灵弹闪烁不停……磨刀霍霍向我们仨……
“那个,得先有命出去,再找青溪……”我有点口吃……
好壮观的场面啊!
那个啥,都是来捉我们的吗?
看看他们迅速合围,却没有上来攻击。
然後人丛分开,一个老熟人走了上来。
嗯?
我瞪直了眼!
怎麽,怎麽是这样?
若是别人来,还有个商量余地。虽然闯教堂罪名不小,但是这个犯人身份的确有待证实。
可是,来的是这个家夥,那就没什麽好说的了。
居然领队的是剑心。
不知道天玑在哪里啊?就算不是天玑,换个其他随便什麽人来都行啊!
偏偏……
他嘴角带著浅浅的笑,挥了挥手。
真是……真是……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沧海和我互相看了一眼。
他可能还不知道剑心曾经做过些什麽,还试图扬声解释,结果一句话刚说了两个字:“我们……”人丛里嗖的一声飞出一枝银箭来,狠狠射向他的胸口。
得亏沧海身手还是不错,匕首回拨身子一侧让开了那枝箭。
“死活不论!”剑心稳稳的吐出这几个字。
下一刻,潮水似的战士骑士们涌了上来!
我苦笑了一下,本来已经所剩不多的法力……再看看沧海,体力已经在刚才去了一大半了吧。
再没有思考的时间。
想什麽也白搭啦。
唉,这次真的奉献大了。
魔杖举得高高的,我尖声喊:“喂,我们要是现在举白旗,是不是可以不用死的?”
这话被乱哄哄的人声打斗声冲得根本没人听到!
我向後退了一步,缩到刑架後面念水爆。
沧海把白风放到了地上,站在我们身前。
这种情况下,也顾不上害怕了。
竭尽全力吧。
“喂,沧海……”
打斗的间隙里,我小声说,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你後悔吗?”
他没有说话,横扫倒了扑上来的两个骑士。
我念治愈术给他补血,可我现在只有巫师的本领,没办法象法师那样给他很好的治疗。
“反正我不後悔。”我念完一句咒语,插空儿说了一句:“我不後悔。”
金铁在空中相交撞的声音,刺得耳朵生痛。
好象听到沧海也说了一句。
很清楚的:“我也不後悔。”
只要无悔,前路怎麽样,其实不用介意。
还是没力气了。
一点儿法力都没有了,我的腿也没法再支撑身体,靠著刑架站著,我的脚边是白风。
而沧海身上的血越流越多了。
真没想到会死在这里。
後悔倒也没有後悔。
只不过很想再见青溪和葱头一次。
如果早知道今天之後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昨天晚上就不会拒绝葱头。
阳光下血珠四溅,沧海肩膀上又受了一记伤。
我却带著个恍惚的笑容,在这一片纷乱的人潮血海中,想起葱头脸通红的样子。
“笨蛋——”
好象幻听了。
有可能是虚脱的关系吧,居然听到葱头的声音了,气急败坏的喊!不用连名带姓我也知道是叫我,他总是这样,要麽就是生姜,要麽就是笨蛋,很少有心平气和喊我名字的时候。
真是的……幻听也让我听到青溪的声音啊,那才是天籁之音。
“笨蛋!你头被打坏了?”腰突然被人用力向後一带,跌进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里。
我猛力回头,用力太大扭痛了脖子,眼瞪得老大,口吃起来:“葱,葱头!”
一头红发在阳光下象火似的凌乱,又黑又亮的一双眼睛。
真是他!
“真是,一会儿不见你就惹事!”他把我向身後一带,居然从身上拔出两把魂体分离器来!我根本说不出话,他将一把硬塞在了沧海的手中,灵魂弹破碎的莹光中,葱头手里那把魂体划了个半圈,靠得最近想要拿住沧海的三个战士立刻倒飞了出去!
他一手顾著防御,一手居然还掏出四五个小瓶子来,体力药水补血水,看得我眼都直了。
“喝呀!发什麽愣!”他恶声恶气一如从前,我却觉得他从来没这麽可爱过,身子往前倚贴著他的背,手圈著他的腰。
“喂喂,我打架呢你别碍事……”虽然话还是说得很凶,可是他一点儿没有要摆脱我的意思,身子居然还向後靠了靠把我护得更紧了些。
“你才是笨蛋……你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这种时候不去搬救兵却跳进来找死,你这个笨蛋葱头!”
他头也不回,声音被四周的叱喝惨叫嘶吼声淹没,断断续续的传进耳朵里。
可是我听得却很清楚,因爲我贴在他的身上,说话的时候,胸腔的震动一丝不露,我全都感觉到。
他说:
“我爱的那个笨蛋在哪里,我当然也要在哪里。”
我靠著他,觉得这个宽阔的肩背,可以撑起我所有的希冀。
好象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想要一个这样的依靠。象山岳一样的沈稳而永固。
可以把所有的软弱都托付给他。
“不要怕。”我的沈默可能给了他错误的联想:“四眼天鸡个死东西早不出城晚不出城,偏偏这会儿出去,青溪肯定马上会把他拎回来,我们不会有事的!”
“嗯。”
法力好象恢复了一点点,我给他念一个力量强化的咒语,然後安安心心地靠在他身後。
一切都可以靠著他……
一切都可以给他……
恍恍惚惚,好象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高声喊:“停手!”
熟悉的,清脆但是威严的声音。
很累。
可是很安心。
青溪来了……
直到我陷进深沈的黑暗中,依然是这样的念头,一直萦绕在心中。
“不许动,给我老老实实趴著。”
轻柔但是不容违抗的声音说:“再敢下床一次,卧床时间就再加一周。”
“我,我没要下床……只不过想翻个身……”
“翻身麽?”青溪似笑非笑地擡起头来,把手里的簿记合上:“翻身把脚都翻到地面上来,还勾住一只鞋?”
我一点儿不脸红:“翻得厉害了一点啊。”
他把薄记卷起来照我头上狠狠敲了一记:“是啊,昨天晚上你们两个翻身的动静是不小。”
我嘻嘻一笑:“原来你醒著啊,那还装睡。看你不动以爲你太累睡著了呢。早知道就一起来嘛。”
他移身坐到了床沿来:“不讨厌葱头了?以前不是打死不肯让他做的麽?被救了所以感动到以身相许啊?”
“不,不是。”我懒懒地往枕头里一扑。
呜,背还是真有点痛。
那天混战里受了伤,因爲太紧张,居然没感觉到痛。
後来青溪看到我背上全都染红了才知道。
养伤了又养了一个多星期……
我怎麽得缠绵病榻四个字结了缘呢……
“青溪……其实,在精灵村的时候,有个问题问得晚了些。”我小声说。青溪轻轻揭开我的衣服,在伤口那里新生的嫩皮上按了按:“嗯,还好没又伤到……是什麽问题?”
“当时我和沧海遇到兽怪的时候,葱头跑来解围。我当时虚脱晕过去了,一直以爲,是沧海把我背回去的……很安全的感觉。後来和沧海说过了喜欢的话之後,才知道,那天背我的人,是葱头。”
青溪的手顿了一下。
归
门轻轻响了一声,然後听到葱头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不想起身,懒懒的转头看他。
“回来这麽晚啊……”
他站在门口,看著床上的我们,目光有瞬间的惊豔,然後,缓缓绽一个阳光灿烂般的微笑:“教堂那边一结束我就回来了……你们倒好自在,躺在这里还要抱怨我慢!”
他哇哇叫了一声,猛地扑了上来。木床发出可怕的吱吱声,我又叫又笑:“要死了你!床会塌掉了!起来!你好重!”
他一手一个抱著人,左右各亲了一口:“喂,要我下去的话,我就不告诉你们今天的审判结果了。”
我扁扁嘴,努力把他的勒得紧紧的胳臂掰松:“好啦好啦,快说吧。”
“沧海最後是……流放。”
我啊了一声:“几级流放?”
“六级。”
这回啊都啊不出来,手直接捂住了嘴巴。
“那……期限呢?”
他摇了摇头:“未定。”
“有没有搞错哦!”我一下子坐了起来:“这比终身监禁只好一点点而已!天玑不是说尽量给他争取的麽?”
“江江。”青溪安抚地拍拍我:“你也知道以沧海的作爲,流放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虽然心里很不想这样承认,可是……青溪说的也有道理。
“再说,有人照应,流放的生涯也不算难捱。”葱头脸上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