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这么有才气,有魅力。他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还是抵抗不住她!哈,多么可笑。老天多会捉弄人哪……多会捉弄人!
突然之间,江林的眼眶里一下子溢满了泪水。
还能说什么呢?还能做什么呢?挣扎、泅渡乃是汪洋;咆哮、呐喊却是虚渺。爱的深渊哪,它容纳的是天堂和地狱。一颗虚弱的心又如何能逃脱它的罗网?既然如此,你还忸怩什么,你还抗拒什么?多少年心里的渴望,多少次梦中的呼唤,你不就是在寻找一个避风的港湾,一个能发泻爱、汲取爱的地方吗?人生就象一副翘翘板,你踹下来,他跳上去,倾斜和失落是常有的事。当心被碰伤了,当生活的风帆被刮破了。谁会给你安慰?谁会和你患难与共?只有那个爱你、并被你称为爱人或妻子的人!——他妈的,既然妻子“百利而无一害”,那就认命吧。认命!
“江林,怎么了?”杜鹃神色凝重地盯着他问:“——哭了?”
“可是,丽丽怎么办?”江林答非所问。两行泪顺着面颊滑下来,但他不搽,任凭它流淌。“我担心她受不了。虽然我们之间总是格格不入,但是我不想伤她太深。她已经被人伤害过一次了,……”
“那我呢?你就不想一想会伤我的心?!”杜鹃明显地有些恼怒了。“呵——,我知道,你是不甘心屈服,——男人的自尊在作怪。但是我也知道,你是爱我的。这你骗不了你自己!——江林,既然你爱我,接受了我的爱,就不要去管别人怎么样。也许我很自私,但是你既然不爱她,就要当机立断对她说清楚,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再说,这些日子你们处得怎么样,难道她自己不知道?爱是不能分享的。如果你不好开口,就让我替你去说!……”
杜鹃充分应用了“高压”和“怀柔”的政策。她知道,江林存心想伤她的心。脸上流着“英雄泪”,嘴里却还强作镇定,要为她的情敌安排种种“归宿”。呵,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用心良苦、更伤人心的了。可惜她又让他的“诡计”破产了。于是她心里隐隐地便有一种欠疚,一种怜悯;可同时又掺杂了得意和满足。
果然,江林不可逆转地失败、让步了。
“……杜鹃,你,你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应该给我足够的时间,让我慢慢对她说。这样……这样也许好一些。”
江林尽量缓和着气氛。因为他不想她们之间任何一个受到伤害,更不想让杜鹃去扮演一个庸俗狭隘的角色。她在他心里不该是这样的。
杜鹃并不坚持。只是默默地望着他,若有所思地点一点头。
七
七
走在幽深的小巷里,杜鹃的心里仍然鼓荡着激悦。她哼着进行曲,雄赳赳气昂昂,迈着军人的步子,好象凯旋归来的斗士,似乎自己已经所向无敌了。
昼长夜短的夏天,太阳还老高孩子们就早早地被吸引到了电视机前,以至于黄昏刚刚降临,小巷里已经变得悄无声息。杜鹃快活得象一只小鹿,在小巷里连蹦带跳、手舞足蹈。她真想放开喉咙,吼出心里那深藏已久的激情。然而,又惟恐惊扰了心中那圣殿里的爱神。
这条狭窄的小巷,她走了很多年,直到今天她才觉得它并非那么阴森、僻静。小巷两侧的墙壁上长满纤弱柔嫩的小草、暗青色的苔藓和黑色的地衣,一眼望去,到处洋溢着生命的活力。杜鹃从这些千遍万遍凝视、抚摸过的朋友们身边飞快地掠过,心里想着,要将今天的收获写进那本大大的硬壳日记本去。
——江林,你将以崭新的面孔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打开门,她随手扭动墙上的电灯开关。在灯光照亮黑暗的一刹那,她惊得几乎失声叫出来。
一个男人双手揣在茄克衫的兜里,赫然矗立在屋子中央,正笑容可掬地望着她。见她发怔,男人莞尔一笑,说:“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不急了,快过来亲亲我吧!啊——,哈哈。”
出言不逊加轻薄无耻,是卑鄙者的“先锋官”!杜鹃一看见那张不乏英俊,却玩世不恭、轻狂猥亵的脸,就感到厌恶。
“你是怎么进来的?”语调和神情都变得冷若冰霜。
男人自嘲地淡然一笑,双手仍然斜插在茄克衫的兜里,踱到门边用胳膊肘一拐,将门“砰”的一声碰上。然后转过身来细声细气说:“我记得,好象什么时候教过你几招的嘛,怎么还说这种外行话?——别忘了,我曾经是一名光荣的公安战士。这不过是最起码的基本功而已。想一想,如果我连这点功夫也不会,还怎么混饭吃,嗯?”男人得意地耸耸肩,乜斜着眼睛,诡谲地冲着她笑。
“哼,我奉劝你别太乐观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是迟早的事。有句老话叫:跑得了初一,跑不过十五;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还是去自首吧,也许可以减个一年半载。你这种知法犯法的贪污受贿犯,又够不上枪毙,顶多坐几年牢也就出来了,包你过不了三十岁!”
“根本不用!”男人的一根指头忽然从空中直戮下来,狠狠地指住她。然后困兽似的在屋子里踱起步来;踱出几步,又蓦地回身,冷冷地说:“别忘了:我老头子是副市长,叔叔是市公安局长。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哦?你的想象力倒是蛮丰富的啊,你希望我坐牢我就坐牢?哼,笑话!”
“呵,你倒是有恃无恐!可是你也应该知道:你老头子不过是个副市长,而且是个退居二线的副市长。手大能捂得过天吗?”
“所以我行事特别小心,而且绝不外逃。——落到别人网里的鱼可就惨罗!……算了,我们何苦说这些不愉快的事呢,嗯?我这次回来是专门带你走的,怎么样?——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而且还有……”
没等男人说完,杜鹃早已是怒不可遏:
“闭嘴,闭上你的臭嘴!你把我姐姐毁了,今天又想故伎重演,哼,你做梦!”
“嗬!你姐姐是她自愿的,关我屁事?……而且过不了几天,她又可以自由了。——噢?这会儿倒装起好人来了!你以为你上大学的钱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你老姐傻乎乎用一张脸、一身肉换来的!没有我的帮助,你上大学?没有你老姐挣钱,你读书?哼,你应该感谢我和你姐姐才是。是我们塑造了你,因此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们的。——至于你姐姐,到时候她会去找我们的,嗯?怎么样?”男人笑着将一张脸凑过来。
在上大学这件事上,杜鹃确实接受过他的帮助。当年她高考的分数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报考的那所学校的录取线,可是却迟迟没有接到通知书。眼看着学校就要开学了,比她分数低的同学都收到录取通知,准备出发了(那年头,考生分数高而被后门生顶替的事情还是很常见的现象)。姐妹俩心急如焚,四处托同学找熟人打听到他父亲是分管教育的领导,便辗转找到了他的名下,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于是在他父亲的“干预”下,她很快拿到了通知书。可是这件事却为她们以后的生活埋下了无穷的隐患。这个男人就利用这一点死抓住她们不放,不时地跑来骚扰她们,整天对她们呼来喝去,俨然成了她们家的救世主。后来姐姐甚至将自己的身体也奉献给了他,可他最终却将姐姐送进了监狱!……
望着眼前这张神气活现、卑鄙可憎的脸,杜鹃忽然脸色一沉,她想也没想就扬起了手臂。如果世上还有害怕,如果世上还理智的话,那么让它见鬼去吧!“你这个卑鄙无耻、衣冠禽兽的王八蛋!……”她一迭声地叫骂起来。她要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他,这个流氓!
然而,生活没有教会她这一点。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她无论如何想不出比这更尖刻的语言了。何况,一个卑鄙的人,一记耳光和几句恶言能治服他吗?这往往只会使他变本加厉,变得愈发疯狂、肆虐。
“他妈的!”
果然,男人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一把抓住了杜鹃的肩头。只见他五指如钩,象一把铁“抓捞”紧紧地扣在她肩上。杜鹃顿觉肩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他的五根指头象五根铁橛子嵌进了她的皮肉,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掐断、捏碎。但她并不挣扎,仍旧倔强地仰起头,对他怒目而视。
然而,男人马上又改变了态度。他松开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恨恨地说:“妈的,又不是演戏,何必这么千篇一律!”随后自嘲地笑了笑:“呵,幸亏你多少还有几分姿色,要是让个丑八怪打了,只怕要倒霉半辈子。但是,请你记住,小女人:我梁伟龙的脸可不是随便给人打的。你当然知道你姐姐的一记耳光的代价是什么,——呵,两年徙刑!现在,就让我来将其中的奥妙说给你听听吧。”梁伟龙一脸兴灾乐祸的神情,不紧不慢说:“谁都知道,现代人的生活都不够检点。每个人的身上随时都可以找出几条污迹。而流氓罪,它就象一顶帽子——打架斗殴可以叫流氓,强买强卖也可以叫流氓——这顶帽子它可以戴在任何人头上。可是,戴不戴可由不得你……哈,如果不是她想反水、致我于死地的话,也许我还可以放过她。本来嘛,一根绳上的蚂蚱。可惜呀,她不懂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当然了,我最终还是留了情的,否则她绝不止两年……”
杜鹃早知道姐姐是被他陷害的。交易,金钱,肮脏的血污……等到她醒悟过来,已经晚了。而这一切,全是这个男人的杰作。他制造了一系列饰着花环的圈套,姐姐钻到了最后一个,才看见露在花丛外面的绳头。但是晚了,已经太晚了。脖子上已被套上了层层的枷锁,再也无法抽身!一想起这些,杜鹃心里的愤怒便无法遏制——在这个男人面前绝不能低眉顺眼!这不仅仅是为自己。
“可是,你现在已今非昔比了。你是负案在逃的犯人呀,你能把我怎么样?”杜鹃傲曼地与他针锋相对。
梁伟龙冷笑一声:“我想你应该知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吧。法律和道德不同,杀一个人和杀十个人的罪是一样的。难道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正掌握在我的手里吗?”
杜鹃淡然一笑,从容不迫地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丈夫正拿着一把剑指着你的脊梁骨呢?”
梁伟龙怔了怔,蓦地回头,身后却并没有人。
“哈,你怕了!果然是做贼心虚!”杜鹃放纵地呵呵大笑。
梁伟龙嘲谑地揶揄道:“恐怕只是望梅止渴吧!——丈夫?骗鬼去吧!”说着忽然一把抓住了杜鹃的胳膊,冷笑道:“我告诉你小宝贝,有我在,你就不能有丈夫,知道吗?知道吗?!”他边说,边用手一下一下拍她面颊。
杜鹃厌恶地拨开他的手:“有没有丈夫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干涉!”说着,她忽然笑起来:“我知道你不敢抛头露面,所以结婚的那天没给你预备请贴。真是对不起啊!”
梁伟龙根本不信。
“结婚!越来越邪了啊。但是,经不起逻辑推理呀。我且问你:结了婚为什么不搬到你丈夫家去住?还住这低矮潮湿的木头房子?有福不享……”梁伟龙突然笑道:“我看你没这么贱吧?”
杜鹃果然上当,愤然道:“姓梁的,请你自重。说话前要斟酌三分,不要出口伤人!”
梁伟龙兴致大增,耸耸肩说:“我哪儿说错了?在这一点上,应该说我比你知道的多,——女人,最容易走两个极端了:不是自大狂,就是自卑狂。”
杜鹃冷笑:“可惜了你不做哲学家。”
“所以我很快活呀。”
“——可是并不轻松。”
“谁也不会轻松,生活嘛。”
“流氓嘛,当然不会轻松。——不知道够不够得上一撇一捺 ?”
“一撇一捺能说明什么呢?充其量不过是两条叉开的腿,这倒容易使人产生联想,嗯?哈哈哈……”梁伟龙做了个下流动作,随即夸张地放声大笑。
“真是不可思议!”杜鹃不由得咕哝了一句。“难道你的头脑里已经没有一丝人味儿、一点人性了吗?连一句普通的话、一句最平常的语言都会使你产生邪恶的联想,看来你已经无可救药了!”
“闭上你的小嘴,小妹妹!”梁伟龙脸色一沉,冷冷地教训道:“不要在我面前讲什么人性。你知道什么叫人性?自古以来烧杀掳掠、奸淫偷盗、贪污受贿、倚强凌弱,哪一件不是人干出来的?大到窃国夺权,使天下苍生生灵涂炭;小到损人违心、欺骗他人感情,哪一件又经受过人性的检验?又有谁来跟你做这个检验?老天吗?狗屁!——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人性:人性就是黑暗、就是肮脏!哼,这世道,我比你看得更清楚。……还是白乐天说得好啊: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便身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远的不说,就说汪精卫吧。汪精卫最初不也是积极的革命者吗?甚至做出了常人不敢做出的壮举——刺杀满清的摄政王。如果汪精卫在刺杀摄政王的时候死了,以后不但不会是大汗奸,而且会是人人景仰的民族英雄。哈,这个世界,是非成败就是这么微妙。只有那些见了光的才分得出黑白,那些没见光的或者见不得光的,还不定多黑暗呢。现在不是讲究唯物主义辨证法吗?这就是人性辨证的两个面:一半是善,一半是恶,有大善必须有大恶,否则这世怎么平衡?同时,这也是世界的需要。黑格尔早就说过:‘恶是历史前进的杠杆’。而有些事情就是一些偶然性加上不可告人内幕,就成了所谓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可离事情本来的真相却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由此可见,这个世界的基本逻辑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懂得生存哲学的人们总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理由。他才不管什么人性呀,是非善恶哩。而你所谓的人性又是什么?不过是一部分人群所遵循的道德准则。可惜呀,现在还不是儒家思想里的‘大同世界’、共产主义的‘共产社会’——道德制约不了人!”
杜鹃叹息一声,在屋子里踱起步来,一边自言自语说:“我一直不明白,人们说人和禽兽的区别。现在真是大彻大悟了。受教育而要身临其境,这真是世界的最大不幸。”
梁伟龙一怔,随即优雅地笑道:“是啊,我也深有同感。不过,有一个事实恐怕你也不能否认:从前,狗和狼、猫和虎本是一家子,可它们最终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动物,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世界上有人!人这东西是很聪明的,或者应该说是狡猾;连凶猛的野兽也能驯服,何况是同类……?”梁伟龙笑着,一步一步凑过来,忽然猛地伸手扯住了杜鹃的衣领。只听“刺”的一声,杜鹃身上的那件粉红色褛花T恤衫从领口那儿豁开了一道口。
“你——!你想干什么?!”
杜鹃惊叫一声,象拍火似的,连连捶打、甩开他的手,退到了墙角。
“我想,我的肌肉还是值得展览一下的。想不想看,嗯?”梁伟龙一步步逼过来,一边顺手扯开茄克衫的拉链,一边揪住衬衫的下摆用力一拽,衣服上钮扣象跳豆似的纷纷蹦脱。“怎么样?”梁伟龙扒开衣服,露出胸前发达的肌肉,做个健美动作。
“也——不过如此……”杜鹃一边应付他,一边用手掩住胸口,悄悄向床后那副布帘挪过去。
“哎,别走啊,好戏还在后头哩!”梁伟龙急步奔来,忽然恍然大悟:“哦——?想进厨房拿刀来杀我,是不是?嗤,真是笑话!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就是将刀放在你手里,你能杀得了我吗?我梁某人也是‘曾经沧海’的人了,什么大江大浪没见过?哼……”
“好啊,那你就把刀给我拭拭,看我能不能——宰了你!”最后三个字吐出来,杜鹃已经变得恶狠狠声色俱厉,仿佛手里正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在威胁他。
“哎哟呵,女人!女人真他妈够有意思的啊!幸亏我们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