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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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戏-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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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时节忙碌的感性认识,我的印象里,云南的农民没有忙与闲的对比,一年四季,他们都能播种或收获。 
我爸说,庄稼充浆叫“饱满”,人的饱满叫“充实”,今天,已经是这个时节了。今天,你充实了吗? 
和蔡红梅的第二次见面是在二○○三年刚刚立夏的时候。大理的古城小客栈的日子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浪漫惬意,沈玉几乎没什么时间和我守在一起,我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干,暂时没有机会和沈玉谈我的爱情及其我向往的婚姻,也没有机会开口询问沈玉的打算,我只能在大理古老的街道上徘徊,吃遍了当地的小吃,逛够了苍山和洱海,甚至离开大理去了乡下。在乡下我遇到了蔡红梅及其一干人等。当然,她及他们到大理,也是要拍戏。 
天已经开始热,高原的太阳离人更近,烤得头皮生疼。我对稻田里的戴着防“非典”口罩的白族姑娘说,你们大热天也用东西包着头,是不是就为了遮太阳?白族姑娘回身、抬头,摘下口罩,然后叫我郭林,然后她扑过来。 
她是蔡红梅。 
大理是个好地方,古城新城,新建的影视基地,自然的乡土民风,处处都是镜头里的美景,拍戏和拍戏的在这里相遇一点也不稀奇。但遇到蔡红梅,我没心理准备,见到她扑过来,我的心差一点就跳出嗓子眼儿,我忘记了这是乡下,忘记了这里离沈玉拍戏的地方很远,我就感觉沈玉站在旁边的稻田里看着我,吓得我猛地推开蔡红梅,把她推了个特大号趔趄。 
怎么了你?她问。 
哦——红梅是你啊,我一时没认出来,你戴口罩不好认啊,我以为是村姑呢。来来,快这边来。我赶忙说。 
什么村姑啊,刚才你脸上都笑了都,突然就又认不出来了?装什么装啊?蔡红梅不高兴。 
啊——我通常看到村姑都是笑着的——你怎么——来这里拍戏?我打岔。 
当然拍戏啊,我还能干什么?蔡红梅嗔怒道。 
哦——呵呵——哦——对对——哦——哈哈……我打哈哈。 
蔡红梅没再纠缠我的表现,走上田埂轻轻地挽起我,回头和稻田里另外几个正在实习的演员说了声“先回了”,就拉住我朝村里走。稻田里的人在我们身后说话,内容和蔡红梅在深圳送毛毯的同行一样:“这丫谁啊这是?” 
这显然是蔡红梅的剧组体验生活时间,村子里并没有剧组的影子,老百姓也没有围观,蔡红梅拉着我来到一户老乡的二层楼上,正在屋门口打扫的老妇人连忙客气地给我们让了路。 
这房间我租下了,“非典”时期,人员没到齐,我算是先头部队了。蔡红梅说。 
电视剧?电影?我问。 
电影。我们定在农历小满那天开机。她说。 
为什么要小满开机?我问。 
导演掐了指头看了黄历了,说只有小满开机才能拍摄顺利,只有小满开机才能在立秋前封镜。她说。 
这间屋子已经被收拾得很干净,布局和设施都和宾馆里的一样。蔡红梅的脸已经晒黑了许多,她洗了脸就忙活着擦营养霜,她把毛巾递给我时让我想起了她在深圳宾馆时的同样动作——毛巾在温水里浸过,双手一拧,接着是单手一抖,然后叫我一声,那片毛巾便飞将起来抛向我。 
这片毛巾是墨绿色的,大概还是在深圳用的那条,上面还是“力士”香皂的味道。 
手机的响声把我和蔡红梅都吓了一跳,我们坐在床边,越靠越近,彼此都能感到对方的喘气的时候,电话响起。柱子在电话里热情地和我“哈罗”,我随口骂了他一句“你小子电话来的真不是时候”,柱子马上感觉出来我正在做什么事情,问我是不是正和沈玉在床上,我抬眼看了一眼蔡红梅的意乱情迷,然后答曰“YES”。   
第3章 立夏·小满(2)   
柱子让我快点回昆明,因为教授老总拿来的新任务他和孙元波无法完成,现在加上了叶君叶萍姐妹也完不成。我说,我还没办完我想办的事呢,现在根本就不可能回昆明,柱子说,那,我们今年大概完了,我突然一反以往的认真负责精神,顿时好像消失了对公司的热爱似的,我对柱子说,完了就完了吧。 
蔡红梅明显看出来了我的消沉。但她猜不出来我消沉的原因。当然,她还没有时间了解我,她也未必想了解我,就算她想了解我,在目前情况下也未必能了解到。 
沈玉是一直有幻想的人,比方说她中学里就幻想自己能当电影演员。但对爱情,她却没什么幻想,她说爱情婚姻是遥远的事情,尤其是对想当演员的人来说,很遥远。沈玉向我表达爱情时,一般是大声小声或无声地不停地对我说“我爱你”,可从来我也没听到沈玉说“我嫁你”,虽然她很久以前就对我无私奉献了,但她还是没说嫁。这些,我早知道,但我在先前的几天中试图好好劝说沈玉改变想法,说服爱情事业婚姻家庭都一起追求,最重要的是说服她尽快嫁我,她却没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倒是给了我好几次睡她的机会。这个感觉并不是很好,这个感觉莫名其妙地像闷棍一样打击我,我隐约去战战兢兢地猜想,沈玉这样发展下去,就并不一定是我的了。 
爱情这个事情的确很伤人,伤人的身体,也伤人的脑筋,伤人心。我一直够坚强,但只要仔细一想,我就消极,我就消沉。 
爸,你有过伤脑筋的恋爱吗?其实沈玉是在我心里的,我能感觉得出来,我没什么必要烦恼,只是,去年,我真的有些急。 
因为急,我对沈玉说,和你在一起就好,只要能在一起,就好。但说完了,我就后悔,后悔了,却没有机会和沈玉再解释,她拍戏太忙,而拍戏后回到客栈的小房间里的时候,她连拥抱我的力气也没有了。 
老乡的二楼房间真的很安静,比大理古城的小客栈还要安静。我坐在蔡红梅身边,帮她按摩腰身。她的后背光滑而结实,从肩膀到屁股,就像可口可乐的玻璃瓶一样均匀标致。尾骨旁的一块黑痣让我想起一句千古绝对的上联。我念给她听。 
雪地乌鸦,白纸乱涂几点墨。 
我接不上下联。蔡红梅说。 
蔡红梅一丝不挂。我在深圳的时候已经领教过她的这种开放。当时她的这种开放有点吓着了我,也就是因为我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了童子般的拘束,她那次决定留我共度良宵。这次,她仍然脱光了身子留我住下,而我,并没犹豫就答应了。 
回想起那时的原由,似乎有些复杂,没办法确定哪个理由是直接导致我留宿乡下的原因。我当时需要逃避的不只是沈玉模棱两可的婚姻观,也不只是要逃避对柱子孙元波之流无法完成任务的责任感,还有别的,有一种使我感到身心疲惫的东西出现,在体能方面给我感觉,好像是一种病症。我记得我当时对蔡红梅说,我有一种十分疲劳的感觉,蔡红梅问我是不是天热有些中暑,我说不是,是感觉上的,不太好,也给身体影响了,我觉得身体也不太好了。蔡红梅当时说,身体好不好试试就知道啊,我们这就试试怎么样? 
那天傍晚沈玉打电话给我,她听到了我有点喘息,问我怎么回事,我用手捂住蔡红梅的嘴,对着电话说,没事没事,我刚刚跑上楼,五楼,累的。这里晚上有民间歌舞表演,我就不回大理了。 
蔡红梅手腕上的老式手表还在滴答作响,夜深人静,就感觉那滴答声很清脆,很让我感觉时间不留情。蔡红梅在临睡前对我说,郭林,其实我真的喜欢你,虽然我不能和你结婚,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但我肯定我是喜欢你的,我们只见了两次面,我们相互一点也不了解,但喜欢就是喜欢,男女之间,了解多了,爱情就大打折扣了。我好像问了蔡红梅为什么不在北京陪男朋友多住几天,为什么这么快又出来拍戏,好像蔡红梅说的是,她和她的男朋友吹灯拔蜡了。   
第3章 立夏·小满(3)   
前后不到一年时间,和蔡红梅的细节对话我已经记不清了。我现在确定我不爱她,甚至我模糊了她,模糊下去,就能忘却。要是我爱她,我会记住她每一句话的,就像我能记住沈玉的每一句话一样。 
沈玉在我第二天回到小客栈后来到我身边,我便当了一次演员。她在晚上安慰我说,虽然你去玩的时候没有我在你身边,但我就在你的心里不是?你回到这个小客栈我还不是急三火四地来看你不是?沈玉还说,我们导演发现你了,那天在稻田边上你看我拍戏,导演就注意上你了,他让我和你说说,来演个小角色成不成? 
说什么呢!我哪会演戏!我说。 
我都能行,你凭什么不行?沈玉说。 
在我的感觉中,演员,是个极其特殊的工作,他需要在镜头前不停地表现喜怒哀乐,只要一上戏,必须调动出所经历过的和所想象过的所有感觉,这样才能造就出一个形象。我是绝对没有这个天赋的,我在想起我曾经的最高兴最痛苦的时刻时,脸上和心里都一样平静,我觉得,在日子里,在我所处的生活里,无须表现,无须时常调动喜怒哀乐,因为那样——几十年下来会累得不成人样。 
沈玉也不知道导演要我演什么,她只说戏里的专职演员不够,摄像师、场记什么的都客串角色。我说,我想演“哈里·波特”。 
演戏、拍电影、电视剧,并不在我的幻想当中,也并不在我的理想当中。多年来我一直没有长远的计划或者憧憬,我只想眼前能触摸得到的东西,比方我现在想的最多的就是和沈玉的爱情以及什么时候能成这个婚姻。当然,我爱沈玉,不是很多戏里那样激烈地迸发出来的爱情,是从两小无猜开始的默默的爱情。小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就在心里感觉爱情,上大学的时候我就把这爱情带进校园,因为上中学是无论如何也不太敢在老师同学们面前显露早恋,上了大学对我等于长大成人了。我拉着沈玉一起去报到,表现出了极大的幸福和不孤单,引得同学们长久不息的关注——那时我真有点迫不及待了。沈玉那时就像个漂亮的邻家妹妹,就像和我是一个学校一个班级的同学,形影不离。她的学校离我的学校大约五千公尺,这五千米练就了她的体格。沈玉说,骑单车走五公里上坡路,在高原,运动量极大。 
于是,沈玉给我依次介绍,这是导演,这是摄像,这是服装,这是场记……二○○三年天气极热的一天,我走进了满眼“特型”人物的剧组,山羊胡的年轻人,长发披肩的老人,戴着大太阳镜的抽烟女人……艺术人生,特色无限,我随口能说出来很多广告创意来,这个团体的人和街上的人的确不一样,很不一样。 
导演按住我的肩膀说,小伙子,需要你演一个角色,最多两分钟的戏。玉泉大师回忆年轻时候失恋的事情,你来演年轻时候的玉泉大师,你只需要站在庙前,满脸伤痕,目光呆滞,只看着庙门,他的幻觉里是女人,我们用特技来处理。 
我的脸上被涂上油彩,头上带上了发套,身上换了件古代的长袍。 
庙门紧闭。 
一个悬空的架子在我脑袋的右上方摇动,我的身后有人喊,预备。 
我根据导演的提示,去想我生活中最凄惨的故事。我想小时候我妈给我吃的面包好难吃,想我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在课堂上尿了裤子,想初中时候因为我生物课不及格被女生们奚落……一切发生过的凄惨都想过了,绝对有两分钟了,但我的身后没有人喊“OK”,我只好再重复想一次,这次我加上了一些内容,我想,你玉泉大师真不如我,连爱情也保不住,还当什么大师!也许就是因为你对自己的爱情没信心,才做了和尚成为大师?反正你真得很苦,你不如我幸福,我有爱情,有女人。哦,你凄惨,我这里为了你而凄惨。 
那句“OK”终于响起。我回头看,所有的人都离我很远,退到了二十米开外。沈玉也站在人群里向我招手。没有人迎上来给我送口水喝,没有人上来送把伞或者扇子。   
第3章 立夏·小满(4)   
沈玉在稻田里拍戏的时候,蔡红梅在海边拍戏的时候,以及我在庙前拍戏的时候,都有那句“OK”,“OK”过后,蔡红梅有人上前来问寒问暖,沈玉也开始混到了这个“层次”了,我,这没有这场景。 
这“OK”,代表一个阶段结束,或者认可,或者是别的什么我不懂的影视艺术术语。 
我额头上的汗水终于淌了下来。在我大汗淋漓的时候有人喊“准备上戏”。沈玉的装扮已经完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站在她身旁,手里是一把扇子,他给沈玉扇风,在沈玉的指点下冲我点头致意。他们的头上是一把大阳伞,有个专门打伞的人认真执着地干着这个工作。 
那个他们一直在等的男演员可能就这位翩翩少年了,可能,重头戏开始了。 
一阵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也演了戏,两分钟,也是戏。那位少年也演戏,演戏和演戏不一样,人和人怎么能一样。这时候,我突然想告诉导演我应该重拍,我刚找到凄惨的感觉,是顿悟。 
我对自己说,郭林,你刚才站在庙门前酝酿情绪的模样要是真上了电视剧里,认识你的人一定都骂你是个傻瓜。 
柱子来电话,孙元波来电话,小柳来电话,我都说,我在和演员谈恋爱,边谈恋爱边有所顿悟。 
你顿悟出什么了?他们问。 
顿悟出来当演员的门道儿。我说。 
我妈问我,儿子你也演戏了? 
我对我妈说,妈,您知道吗?电影电视里常有哗一闪就回忆过去了哗一闪就回来了,大部分是黑白片那样的,我就那里面演了个大师,像呆瓜似的,失恋了。 
哦,和沈玉失恋了?我妈有点懵。 
我在那场“处女戏”之后,和沈玉拍了张合影,这张照片至今还放在沈玉的桌子上。沈玉的笑容灿烂,我却是严肃的表情,严肃得类似若有所思。 
在我和沈玉的合影对面,沈玉和一个男人面对面地坐在床上。屋子里的灯光是橘黄色的,度数不大,亮度柔和。窗帘遮挡得比较严实,严实得烟雾也飘不出去。沈玉和那男人都在抽烟,从烟头上冒起的是青色,从他们嘴里吐出去的是白色。 
这是我今天晚上去沈玉家时看到的情景。 
我的到来带进一些风,我进屋的时候有点急。我想沈玉和那男人应该看到我进门,但他们都没真正看向门口。 
一个多月前,我确定和沈玉分手。我在心里对沈玉说,我们没缘分做夫妻,我要去和我爸一起住了,但你要允许我常常来看你,不看你我会很想你,你毕竟是我的初恋。我感觉沈玉好像在说,你来吧,你随时都可以来,只是我不在意你的存在,我接受不了你存在的事实。我好像说,你别在意,我没别的去处,我还是像从前一样常来常往,我不会打扰你新生活,我不跟你说话。 
看来,沈玉有了新生活。坐在她对面陪她抽烟的男人我没见过,很英俊,竟然有点像我,但他比我更健壮。看上去这个男子不像心术不正的人,他对沈玉很虔诚。 
我悄悄地又走出沈玉的家,我想,我应该有应有的道德。但我真的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或者干什么,主要是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这个冲动让我停住脚步,就站在沈玉家的大门外,我停住一切动作,我想听听,按理,我能听到。 
鸦雀无声。 
我下意识地回头,目光在沈玉的窗帘上定住,我感觉耳边出现一股电流声,那声音从我的后脑发出,经过我的眼睛直射窗帘,透过天鹅绒的窗帘又直射床边—— 
我是拍过戏的,我知道镜头是怎么回事,我看到的就是镜头上的效果,床边上的两个人从模糊到清晰,就像调整焦距的过程一样,然后突然把焦距里的人物拉近,拉得近在咫尺: 
沈玉慢慢靠近了那个男人,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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