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谈判过后,又争取到十几个品牌的服装在C市的代理权,这是在为迎接年初岁末的销售高峰做准备。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11月末,他开始定下心来研究产品的促销方案。
这一阵子,他没时间去鹏达,林湄自然也很少见,但是那个优雅的背影却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坐在火车或是在飞机上,他会长时间地发呆,过去和现在像一个个长短镜头,交错地放映。他们手牵手在山间小径上散步,他们肩并肩坐在书店的楼梯上读书,他们在烈日下同吃一只冰淇淋,他在宣纸上泼墨挥洒,她站在一旁羡慕地注视……那是多么美好的初恋!可是他却断然舍她而去,任她在思念的焦急和不解的郁闷中憔悴。他都做了些什么?难道真的没机会补救?甚至连一声发自肺腑的“对不起”都不能说出口?这样想着,想看看她的念头又膨涨起来,难道连见个面,讲讲过去都不行么?哪怕只是几句简单的寒暄?
他不由自主地拿起电话,可刚拨了两个号,就停下――在电话里拒绝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林湄没少拒绝她的邀请。看看时钟,正是午后三点,也许她会在店里,对了,他想起林湄给他做的花一直都没有取,正好是一个好的借口。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让人慵懒得只想睡,街路两边的树已经先行进入了梦乡。刘域踱到店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下意识地挺挺胸,直直腰,自我修整了一下才推门进去。真是巧得很,林湄和刘云婧都在,两人正坐在沙发上谈论着什么。听着门响,两人一抬头,见是刘域,都忙站起来招呼着:“稀客,快请坐。”
“巧得很呀,今天我一定要请你们吃饭,谁都不许说‘不’。要说请客这事,请了快半年了,二位就是不赏光,太伤自尊了。”说完,刘域作痛苦状。
“有那么严重么?我是没事,阿湄可就说不准了。”刘云婧心情极好,脸上喜盈盈的,想是好事近了。
林湄也笑了:“我也没问题,只是云婧的嫁妆单子得改日再议了。对了,你要的花早做好,你一直没来,我就包好了,现在就拿给你吧,别一会儿又忘了。”说着,她走进里间拿出一个大大的礼品盒来。
刘云婧劈手夺过来:“什么好花,我要看看,如果我相中了,可是女士优先的哦。”她打开了盒子,见里面有一个扁圆形的水晶花瓶,插着几只淡粉色的水晶荷花,几片碧绿的荷叶。花朵或盛开,或含苞待放,高低错落,起伏有致,风姿楚楚。最具匠心的是,花苞上还停着一只红色的蜻蜓。刘域知道那是暗喻了“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诗句。
“漂亮!漂亮!”刘云婧赞不绝口,“可是我还是喜欢牡丹。阿湄一定要给我做一瓶绿牡丹。”其实,她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想起了林湄念书时写过的一首大受语文老师赞赏的小诗,那诗的题目就叫《红蜻蜓》,她记得其中的几句。
刘域看了这花,心里就喜欢,想摸一下那晶莹剔透的花瓣,却又怕碰坏了,连声说:“多谢费心。”然后笨手笨脚地要重新包起来。
林湄推开他的手,说道:“我来吧。”
刘云婧歪着头问刘域:“那你准备哪里请呀?我可要狠狠地宰你一顿。”
“你说吧,你宰得越狠,我越高兴。”
“那就西餐好了,我好久没吃了,刘强总是说中餐好吃。阿湄,你说呢,就吃巴西烤肉吧,那种特别的情调是我的最爱。”
“行。准新娘说了算。刘域还不知道吧,人家结婚的日子已经定了,就是年底!”林湄点头。
“那更好呀,我倒先沾了喜气。现在走吧。”他提起刚刚装好的包装盒。
林湄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用这个盒子好像不大妥当,我给你换一个吧。你等等。”说着要去里间另找一个盒子。
刘域看了看印着“花样年华”店名的包装盒,没看出哪里不妥,拉住林湄的手:“哪里不妥呀。别耽误时间了,吃烤肉要预订,否则就得趁早。”说着,把她推到了门口。刘云婧忙取了两个人的大衣,一起出了店。
充满了异国风情的餐厅宽敞优雅,时间还早,人并不是很多。他们选了张桌子坐下。林湄对这里并不陌生,彭堃带他来过几次,不过是在晚上,也不曾在厅堂里落座,此时看着打着领结的服务生绅士般地穿梭,听着充满南美风格的音乐,她微笑着说:“一到这里,我就觉得,终日的忙碌让自己享受到了高品质的生活,是很值得的。想着外面大街上,还有多少人为维持着最低生活水平而奔波,就真的很知足了。你们以为呢?”
“有你在,我们是没有发言权的,我们的钱赚得太顺利。”刘云婧叹道。
刘域想,自己和彭丹结婚后,就接手了岳父的一部分事业,没有经过创业的艰难,委实是太一帆风顺了。因此,足见母亲一力撮合这桩婚姻的良苦用心。一直以来,他都是以自己的成功为傲,然而最近,他却开始怀疑,事业成功和婚姻幸福究竟哪个比较重要?不过,他的婚姻好像也不能说是不幸福,他和彭丹各行其是,各有所乐,不吵不闹,和那些三天一小吵,五日一大吵的夫妻相比,应该说是非常幸福的,可是他却并不曾感觉到那种传说中的心意相通,如胶似漆的感觉。于是,他便认为那不过就是一种传说。再见林湄,心中好似掀起一股暗流,共事的时候,会觉得有一种恬静舒畅的情绪在他的体内蔓延,离开的时候,又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难不成是他们的情缘未断?
服务生擎着各种烤好的肉串,顺次走到他们的面前,三个人各自挑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又要了瓶红酒,慢慢地品尝起来。林湄用餐叉和餐刀小心地切着盘里的烤肉,不时地啜一口红酒,天花板上柔和的灯光映在她略显红润的脸上,好像在为她的享受和满足做着注解。刘云婧的吃相却是大刀阔斧的,林湄忍不住说:“小心你吃得太胖了,把婚纱撑爆了。”刘云婧笑道:“想那么多累不累呀,今朝有肉今天吃,明天无肉就不吃好了。否则,才是暴殄天物呢。”
“看来你的心情真是好极了,尽量吃,千万别给我省。”刘域也感染了她们的好情绪。
“你不知道,那个刘强对她是呵护备至,心情不好才怪。”
“真是让人羡慕呀,这样吧,咱们为刘云婧即将开始的美好生活干杯。”
三人便齐齐地端起酒杯,碰出了一声声的脆响……放下杯子,林湄又感叹起来:
“其实人与人的关系是越简单越容易把握。恋人也是如此,不能总是想着自己得到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得到与付出是不是成正比?否则一旦出现问题,就无法平衡心态,云婧这次处理得就蛮好。”
“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我和刘强早就决定结婚时一定要做财产公证,免去担心也免去麻烦。”
“你们的思想真够开放的,这是对的,可以保持感情的透明度。”刘域突然想起自己是入赘到彭家的,不知道彭丹一家心底里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吃得差不多了,三个人却聊得正酣。刘云婧的手机响起来了,她拿起来哼哼呀呀了一阵后,放下电话,说道:“你们吃吧。刘强的爸爸出差路过这儿,要和我见一面。也是呀,我们谈了一年多的恋爱,要结婚了,还没见过呢。对不起了,我得先走了,你们两个慢慢聊。”
林湄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见未来的公公,别忘记买见面礼。我们也差不多了,该走了吧?”她用眼睛征询刘域的意见。
“还有酒呢,怎么也得喝完吧。”刘域不想走,他要单独和林湄待一会儿,说点什么。
“那好吧。”林湄点头。
刘云婧急匆匆地走了。刘域又拿起酒瓶给林湄的杯子斟上。南美风格的音乐忽然换了,是一首老歌,很熟悉的旋律,刘域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是童安格的‘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听来真是好遥远又好亲切。”
林湄不语,显然是也想起了什么,只晃动着手里的酒杯,好像那酒红色的液体里面藏着无边的心事。这首歌,是他们过去曾经合唱过的,那时的心情是笃定而坚决的――明天一定有爱。现在呢,物易人非,爱也早已随风而逝了。
“阿湄”刘域见她眉头微蹙,显然是想起了过去,就低缓地唤了她一声:“你的事,晚会那天,刘云婧都跟我说了。她说,是我给你的生活开了一个糟糕的头。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以为你只是难受几天就会把一切都忘记了。”
“你会这么想,足见你并不是真的爱我,我受的那些折磨都是没意义的,现在提它,更没有意思。你的生活海阔天空,放马由缰,而且很幸福,说明你的选择与放弃都是正确的。而我呢,是画地为牢,所以更是庸人自扰,你不必放在心上的。况且,对过去,我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林湄的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当初,我也是迫不得以。”刘域急于解释。
“不用说了,你的解释刘云婧也跟我说了。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不必再纠缠吧。”林湄打断了刘域的话。
“我一直很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可是,你一直不给我机会。今天,我一定要说,对不起,阿湄。”他唯恐林湄再打断他的话,急急地说了出来,说完了,他把身体靠向椅背,好像完成了一件紧张重要的工作。
林湄淡淡地笑了,好像眼前是一个小孩子刚刚说了一个自以为好笑的笑话,笑里带着一点宽容:“你不说,我也早就原谅你了,换了别人处在那种境况里,都会那样选择的。我原谅你,还因为我现在很快乐。不提过去了,好吗?”她的话是轻描淡写的。
“阿湄,你真的很快乐么?刘云婧说,你们夫妻的感情很一般。”
“云婧是这样子多嘴么?不过,是的,上个月他从美国打电话回来,说他已经申请到了绿卡,不久就要回国了。我会跟他离婚的,这是我很早就有的想法。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感情一般,更主要的是我心里装着另一个人,我想要我的生活变得更美好,更简单。你懂我的意思么?”她盯住他的眼睛。
“这样么?”刘域突然抓住林湄的手,“那你给我机会,等我也离婚好么?”他的这句话实在是不假思索就跳出大脑的。
林湄又笑了,她用牙齿咬了咬下嘴唇:“你说什么笑话呢!婚姻不是一只皮球,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踢开。如你所说,当初是迫于母命,加上前途的诱惑,现在你翅膀硬了,可以独自闯荡了,就飞离那个温暖而坚固的巢?”
“你可以这样笑话我,可是我要说,那个巢只是我起飞的一个平台,没有这个平台,我也能飞起来的。而且时间过去这么久,我们的感情却停留在原地,我的心里空落落,我需要一个能倾听和交流的对象,需要一个互相依靠的肩膀,需要感情和时间一起成长,需要一个充满天伦之乐的温馨的港湾。我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吧?”
“我不跟你讨论你需要什么,但要你清楚地知道我们的过去已经过去了。而且,我不想卷进一个复杂的漩涡里,我要一个简单的爱,没有过去,有没有未来,我也不在乎。好了,六点多了,我要回去了,孩子还在等我复习功课。”林湄说着,就站起来身来,穿上衣服。
“既然你早就把我看成过去了,为什么又这么近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从麻木的日子里醒来?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我们还有缘分。”刘域近乎执迷地说着,“我现在已经控制不住想你的念头了,你等我也好,不等也好,我都不要那个幼稚的婚姻了,那是个错误。”
“随便你吧,我要走了,如果你那样做,你会后悔的。”林湄说完这句话,果断地转身离开了。那一刻里,她突然觉得这世界有些混乱,难道真像钱钟书所说,围在婚姻之城里的人们无一例外地都想冲出来?
刘域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该上哪儿去,无奈只好又叫了啤酒。这时,不知是哪桌客人点了一首歌,一首听着很陌生的歌,旋律并不流畅,可是他记住了那歌词的最后一句: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他想,写歌词的人真是善解人意,怎么一下子就写到他的心里去了。他就一杯接一杯地,慢慢地喝酒。他走出餐厅的时候,带着七、八分的醉,一个人在车海里摇摆着,居然安全地到家了。
客厅里,彭丹母女在看电视,两人边看边评论着什么。彭堃想是又在看书,他的卧房里透出灯光。他含混地打了声招呼,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先是脱了衣服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忽又想起那盒子里的水晶花,就起来打开了包装盒,把花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细看起来,看着看着,他居然有些痴了多么令人玄惑的一件东西!为什么自己不是那只蜻蜓,可以永远这样亲密地停在那花瓣上……
门忽然开了,彭丹嘻笑着走了进来:“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又喝酒了吧?”她像一只小狗似地伸出鼻子在刘域的身上闻了闻,“没少喝。哦,好漂亮的花呀,哪买的?还是谁送你的?”她就也坐在一边观赏起来。
刘域没说话,继续看着。
“跟你说话呢,怎么发傻呀?”彭丹见丈夫不语,就撇撇嘴,伸出手去拨弄那只蜻蜓。
“别碰坏了。”刘域低哼着!
“就摸一下,哪能就碰坏了。”彭丹回过头,去拾那落在地上的包装盒,赫然发现盒上面印着的“花样年华”四个花朵状的变体美术字,抑制不住的怒气就喷发出来:
“原来是她送的东西,我说怎么这么娇贵。晚会那天,我就觉得你们站在一起怪怪的,原来真是不出我的所料!我告诉你,刘域,立刻把这东西拿走,扔到大街上去,我不想看到它!”说到最后,她的嗓音已经尖利起来。
“这花碍着你什么了?你是不是有病呀?”刘域没好气地回敬了一句。
“就是碍着我了,我还就是有病了,你扔不扔?你不扔,我可扔了!”说着,彭丹劈手去夺那花。刘域自然也是毫不退让,两人就纠缠在一起。
沈文霞和彭堃听得房间里杂乱的声音忙赶了过来,刘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就停了手,彭丹就抓到那花使劲朝地下一掼,只听“劈啪”几声脆响,水晶花跌成了碎片。刘域的眼里似要喷出火来,怒视着彭丹,不语不发。
彭堃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女婿拉了出来,问道:“怎么回事,这都是因为什么呀,吵什么吵?”
“你问她吧,一瓶花碍着她什么了,怎么就非得扔到在街上去。”
“什么花?”
“不就是从前我跟你说过的,向林湄要的花么?今天才有空去取。刚拿回来,就……像个泼妇似的!不可理喻!”
彭堃一听这话就全明白了,可是又不能跟女婿直白地说出自己和林湄的关系,一时也不知如何去劝。
过了一会儿,沈文霞收拾了碎片,面色阴郁地走了出来,经过彭堃面前时,眼里居然也有一丝恨恨的神色。她对刘域说:“今晚你就在客房睡吧,她生气得很。你不按时回家也就罢了,干嘛惹她生气?我的女儿可没让人慢待过。明天,你说两句好话算了,别再提这件事了。一瓶花也值不得这样人仰马翻的。”
刘域听了有些莫名其妙,怎么明明是彭丹的错,倒让他去赔不是,虽然自己是倒插门的女婿,可也不能不分清红皂白,一巴掌就打下来呀,这个家看来真是待不下去了。既然如此,也不用分辩了。
彭堃也闷闷地回到房间,想给林湄打个电话,却又想,这事不是林湄的错,平白地让她烦恼得睡不安生,倒是不值。于是,他就脱衣上了床。沈文霞紧跟着进了来,却不上自己的床,只站在彭堃跟前说道:“她是不把这家搅乱不舒服吧?怎么招了老的,又惹小的,有瘾是不?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