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要来;就让它来吧。这样想着,心里倒轻松了。
家里,沈文霞和彭丹也在讨论这件事。母女俩坐在客厅,彭丹的脸色倒显得比母亲更沉重些。
“妈妈,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么?”
“她是谁并不重要,我觉得重要的是她想要什么?是钱?是地位?还是人?以你的眼光看,这个女人要的是什么?”沈文霞一脸的揣测。
“那要看她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我觉得要钱的面大一些,现在的女人都跟钱亲,攀上爸爸这棵大树,她下辈子就衣食无忧了呀。”彭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了,要钱,给她钱不就是了?可是我觉得,你爸爸不会笨到喜欢这样的女人!你看到他老板台上的水仙花了么?恐怕和这个女人有关?我也从侧面了解过,却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你回来这一段,也很正常。你瞧出什么不妥了么?”
“没有。没看到爸和什么女人有过密的接触。但是,昨天的事却证明是有这样一个让爸不顾一切的女人。可是如果,如果他们是真感情……你会离婚么?”
“你是知道的,对感情的事,我早已无所谓了。前些年,我也跟你爸提出过离婚,他没答应。现在,我已经五十几岁,离婚是很尴尬的一件事。我不想再走那条路。”沈文霞叹了口气,摇摇头,“那你的意见呢?”
“我?你们觉得合适就行,我不能代替你们生活呀。不管怎么样,你始终都是我的妈,他也是我的爸。妈,你也不用着急,不如再等等,看看这个女人是谁再说吧。”彭丹想了一想说。
沈文霞低下头,走到窗子那边向外面望去,一棵梧桐树立在街路对面,掌状的翠绿的叶子随风摆动,像是一只挥动的手,不知是作别还是招引她过去。她的嘴角溢出了一丝苦笑,本应该如潭水般平静的生活为什么偏又掀起了波澜?为了这个家,她也算是努力了一辈子,总算经营得小有成绩,难不成这胜利的果实真的要让给别人享用?真的是不甘!过去的时光,他们两个是互相拉扯着走过来的,虽然不曾经历电影、小说里那经天动地的爱情,可是夫妻俩的感情总是经过时间考验的。虽然后来,她主动提出过的离婚,可那也是为丈夫考虑,并不是出于本心。男人也是善变的动物,当年他还年轻,不曾被女人诱惑,怎么现在老了老了,倒把持不住了呢?能诱惑他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如果彭堃执意要离婚,她该坚持还是放弃呢?这就好像一样东西,自己不想要,想送给别人,那是一回事;而别人乘你不备,把它偷去,那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这东西不是一只杯子,不是一条手帕,是她辛辛苦苦操持的家业?想到这里,她心里不免多了几分醋意,自己的一生是多么平淡,20刚出头就嫁给了彭堃,既没经历过轰轰烈烈的爱情,也从来没有男人为自己执着付出过什么。这些令女人激动的事,她一件也没有过,连回忆都觉得是苍白无力的,而那个女人不仅让彭堃着了迷,还甘心冒生命的危险……自己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
这时,一只麻雀飞过来,停在那棵梧桐树上,伸了伸脖子,拍了拍翅膀,好像在向她张望,然后,它喳喳地叫了两声,听在她的耳际便成了这样的一句话:不放,不放。
正发着怔,她看见彭堃走进了视野,他头上和手臂上缠着的白纱布令她觉得分外的刺眼,那是他,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情宣言,也是在向她宣战。
彭堃进了屋,换了衣服,直接进了卧室,沈文霞心里恨恨的,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却无从问起,只好走进厨房,准备做饭――这些年,她除了做饭,打扫房间,她还做过别的么?没有。
彭堃躺在床上,环视着四周:雪白的墙壁、简单的家俱,到处一尘不染,有时他宁肯乱一些,脏一些,好像那样才有生活的气息,才能证明有活生生的人留下过朝气勃勃的印迹。彭丹的房间就全是乱七八糟的小摆设,乱,却让他喜欢,让他自然生出一种做父亲的快乐。而林湄,更是一个营造气氛的好手。听着沈文霞在厨房里走动的脚步声,想着这些年为了这个家,她做过的种种努力,心里难免有些不忍。不过,与其让她费神猜疑,不如说明真相好些。而且,这对自己也是一个交待。可是怎么开口呢?什么时候开口呢?
彭丹见父母无言,心里不是个滋味,又不好说什么,干脆找个借口出去了。她是个绝对走在时尚尖端的人,结婚前她就和丈夫说好要做“丁克一族”,其理由自然不是经济的问题,她不觉得结婚的必然是生儿育女,她崇尚自由自在的生活。父母虽然不赞成,但对她的娇惯已成了习惯,寄希望于她的自我觉醒。而丈夫刘域呢,把心思全放在事业上了,所以孩子的问题不过是投在他们婚姻生活的一小片阴影,转眼就消逝了。彭丹婚后的生活就是潇洒随意的,看着自己那些生了孩子的朋友,每天周旋在孩子和家庭之间的疲惫,更觉得自己是正确的。“中国人这么多,少生一个孩子就是对国家的一份贡献。”她常常向那些问到自己关于孩子问题的人这么调侃道。
对于父母的关系,她是再清楚不过了,说起来,她还是比较赞成他们离婚的,没有爱情只有责任的婚姻有什么意义?但是,毕竟是自己的父母,这个观点怎么说得出口?顺其自然吧,不过,她倒是对母亲提到的,这个没浮出水面的,令父亲不顾一切的女人充满了好奇,她想起了那束布艺的水仙花――那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呢?
下午三点钟,彭堃和沈文霞沉默着吃完了饭。这时间不早不晚的,倒说不清算是午饭还是晚饭。两个人心事重重地对坐在沙发上,空气异常的沉重。彭堃已拿定了主意,所以他终于开口了:“我想跟你说件事。也是你想知道的――我爱上了另一个女人,昨天她出了事,我就是为了她才……这件事,让你知道比较好,说出来我也轻松了。”说着话,他果然出了口长气。
“她是谁?我认识么?”沈文霞恼恨着彭堃这样平静的语气,为什么他的愧疚感只有这么一点点呢?
“今天你已经见过了,在医院里。她有了我的孩子,刚做了人工流产。我也是才知道的。”
沈文霞的心里一紧――林湄,彭堃的那个她,竟这样年轻!不平的恨又涌上心头。他有了更年轻的女人和爱情,而她呢?她却什么都没了!她的恨,让她的眼睛潮湿着。
“你准备和她结婚么?”
“我和她在一起很快乐,能够在一起自然最好。但现在,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瞒着你挺累的,你也……累。”
“告诉我,就不累了?”
“心理上是。”
“你不累了,可是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她的泪像一条蚯蚓,在她的脸上爬行着,使她的脸显得格外的恐怖。
彭堃不敢看她的脸,火灾后的这些年,他都没敢认真看她的脸。
“开始我并不想事情变成这样,我的想法你是知道的。但也不是她的错,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可是我抗拒不了想她、接近她的念头,所以,就发生了。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开心、幸福。”
“那我呢?我的幸福呢?你有没有想过,三十年的感情,难道抵不过……你认识她也没多久吧?”
“有些事情是不能用时间来说清的。我不能离开她。”于是,他讲了林湄的故事,林湄和他的故事。沈文霞是带着复杂的心情听完的,末了,她问:“那么她要离婚,和你再结婚么?”
彭堃的表情却也是复杂的:“她说不要,她说只要有简单的爱就够了。可能是怕伤害你。”
“我想想,想想。”沈文霞觉得这个女人奇怪得很,“在我没想好之前,请你,多为我想想,行么?”
彭堃点点头,他一向尊重妻子,这件事是他的不对,但是两情相悦就像一只甜美的果子让他无法抗拒,更让他情愿违背原来的生活原则,甘心地错下去,什么都不要地错下去。
沈文霞心事重重地回到卧室里梳理自己的思绪,彭堃就继续在黑暗里坐着,想着林湄此刻也正忧伤地躺在床上,他的心又开始痛。
两个人当真是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家三口像往常一样坐在餐桌边,默默地吃着早餐。彭丹见是这样的气氛,猜到他们两个人是谈过了,就很想知道结果,可是又不能当着父亲的面问母亲,恰好这时,彭堃放下碗筷,她就问道:“爸爸,你今天还去公司么?我陪你?”
“不用,我去公司看看,没事就回。”说完,彭堃向门厅走去。
待父亲走了,彭丹忙问母亲:“怎么样?爸爸说什么了?”
沈文霞苦笑着:“你爸爸倒是挺坦率的,把什么都说了。”
“啊!”彭丹大吃一惊,“难道他已经决定了?”
“不是,好像他们并没有结婚的打算。”
“怪了,那女人是谁?她图的是什么?不是想敲一笔钱,把爸甩了吧?”
“昨天医院里还见过,林湄。她为你爸做了人工流产。看来,不像是为了钱。否则,留着孩子不正可以敲一笔?所以,倒真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天啊。”彭丹掩住了张大的嘴,“怎么会是她?!她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爸爸是不是昏了头了?这么年轻的女人一定没安着什么好心!不行,我得见见她。”
“算了吧,大人的事情,你别掺和。你帮我联系一下她吧,我见见她。”
“那,我陪你去吧。”彭丹顿了一下。
“不用。”
彭丹见母亲这样说,便只好出去打听消息去了。
很简单的,彭丹就打听到了林湄的电话,并且知道她在商业街有一个小店,她好奇地去了,在店外转了转,发现进出的人并不少,可见生意是不错的。她想进去,可是又怕撞见林湄,两个人都僵得慌,就回家向母亲交差。
沈文霞捏着那张记着林湄电话的纸条,颤抖着手拨通了电话,那边的女声虽然低低的,但透着清凄的柔媚,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让她忘记了自己的怨怒。她简单地告诉对方自己是谁,又说明了自己的意图,那边显然也很意外,但也是很快就镇定下来,跟她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就是一周后的下午三点,在林湄的小店。
好不容易等到那天,沈文霞按时来到“花样年华”。一进屋,就被各种质料的花朵吸引了,尤其是那几瓶特别的水晶花,在五彩灯光的投射下显得光彩夺目,令人眩惑。这时,一个服务员模样的女孩走了过来,没待对方开口,沈文霞便说:“我找你老板,约好了。”那女孩便回头朝着里间喊着:“林姐,有客人。”随着水晶门帘一阵“哗哗”的响,林湄走了出来,冲沈文霞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她让进了里间。里间很小,放的东西又多,却井井有条。沈文霞便坐在工作台前的一把椅子上,打量起林湄来。这个女人脸色依然苍白,眉宇间凝着一份似有似无的忧郁,可能是身体还没有恢复吧,一股倦怠挂在那沉静的脸上,却依然掩不住那份天然的柔媚。这样的女人,是很容易令男人着迷的。但是,不知怎么,这女人是自己的情敌,但她却并不排斥她,这令她有些恼火。
两下都没出声,还是沈文想打破了沉默,她直截了当地说:“老彭把你们的事告诉我了,我想和你谈谈。”
林湄点点头,也在床边坐下,手里摆弄着一枝水晶花的半成品,显然她的心中也并不平静。
“我想,骂你一顿也是没什么用的,所以,还是听听你的想法吧。你是不是需要钱?”说到这儿,沈文霞有点微笑了。她是期待着肯定的回答的,那样,事情就会变得很简单。
林湄把头侧了侧,唇边竟也浮起了一个微笑,可是这个微笑却依然若有似无的:“大姐。我叫你大姐不算过份吧?”
沈文霞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如果你觉得我和彭总走在一起,是为了钱,那你可以看看我店里卖的东西――大部分是我手工一花一瓣做出来的,我像一个依靠男人生活的人吗?”
沈文霞又点点头:“那你要怎么样才肯离开他?”
“我什么也不要,但是也离不开他,就算我能够离开他,他也不会离开我。我们是彼此的空气和水。我们……我就是这样想的。”
“你不想和他结婚?宁肯一直这样……。这样的来往?我没有听错?”沈文霞终于把自己的惊奇表现出来。
“是的。是我们对不起你,所以那是一种过分而又奢侈的想法。如果你能接受,我想我们就这样继续下去。如果你不允许,一定要阻止我们,我也会答应你。因为遇见他,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是我一生的最幸福的时光。可是,那样,我们也会永远彼此牵挂。”林湄的目光一下子就温柔起来,好像穿透了时光的隧道,一直望到了地老天荒。
沈文霞摇摇头:“我不相信你是这样想的。你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是的。你说对了。”
“那好吧,我希望你记住你的话,并照着做,只要你不影响我和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和声誉……好像我也只能这样做了。你真是奇怪。”沈文霞这样说着,心里却轻松了许多,她站起来向外面走去,掀帘子的时候,她回过头,问道:“那些玻璃一样的花也是你做的?”
林湄淡淡地点头。
沈文霞却使劲地摇摇头,径直走了出去。
直到走进家门,她还是不大肯相信林湄说的话,可是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如果那女人是水,彭堃便是一条鱼,沉在那里,是不会回头的了。既然如此,自己也没失去什么,就任由他们去吧,反正,彭堃也是五十几岁的人了,即便是爱,又能爱几年,又能爱多久?
第五章 水冷月无声(一)
第五章 水冷月无声
夏天的日子,轻得像流云,这流云在彭堃和林湄的生命里定格成永远的童话。
除去各自的工作,他们见缝插针,那些少有人去的诗情画意的乡村,成为他们流连忘返的地方。也许是因为他们能够在一起的时间太少,这相聚的时间更显得格外珍贵,“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们满足于这样的日子,满足于彼此的短暂的拥有,甚至不再奢求别的什么了。爱,因为简单,因为无所附丽,所以变得异常的宁静而清澈。
如果时间能够就此停驻,那么一切就真的了无遗憾。可是,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复杂的,所以没有谁能逃得开那弄人的造化。
这年七月末的时候,彭堃努力已久的收购“惠好百货”的计划终于成功,带着喜悦,带着抱负,他随一个商业考察团赴欧州进行了参观学习,于是就有了故事开头的种种。同林湄缠绵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八点多,他才精神抖擞地回了家。沈文霞和彭丹都不在,他泡了个热水澡后,开始思考对于“惠好百货”的改组计划。快中午的时候,沈文霞才回来,她又去和邻居打麻将了。见彭堃已经回来,她并不很意外,从丈夫那神采奕奕的表情,她已经猜到――他是先见过了林湄才回家的。自从彭堃说出那个叫做“外遇”的隐秘之后,这种表情便常常毫不掩饰地挂在他的脸上,她便因此推测他们两个在一起的种种情景。如果说她不嫉妒,那绝对是假的,好在家里因了彭堃的好心情而多了许多的笑声,也让她觉得日子不再沉闷。但是,这终究有鲠在喉。
昨天,女婿刘域从广州打回电话,说这两日把分公司的事情安排好,就立刻回家。这消息比彭堃的归来更让她觉得快乐。现在,女儿、女婿和家已经成了她唯一的安慰,她庆幸着自己还拥有着这种天伦。所以,她和彭堃打过招呼后,就琢磨起如何给女婿接风来。
彭丹对此倒没有过多的热情,刘域在她的身边,多的是束缚,有些公众场合他们要出双入对,还必须要遵守某些不成文的规矩,那是一种折磨。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