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总经常到这里来吗?”林湄端起酒杯摇了一会儿,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常。一些喜欢这种气氛的客户有要求的时候才来……这几天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谈谈。”
“好啊,谈什么?是工作吗?计划书,明天我会按时交出的。”
“不是工作上的事。做为朋友,想给你提点建议。”
“那更好呀,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你不应该喝这么多的酒。不应该这么晚回家。”彭堃又想了一会儿才开口。
“是呀,您说得对。那么我应该干什么?我理想的职业是全职太太,可是生活没给我这样的机会。再说,很多女人都没有您太太那样幸运。”
“这我知道,可是喝太多的酒伤总是伤身体的。”
这句话一下子勾起了林湄这段时日以来的委屈,她咬了咬嘴唇,把一杯啤酒干了,然后她美丽的凤眼眯了起来,里面就盛满了泪光。她就这样盯着彭堃足有十秒钟:
“您心疼了,是吗?”她的眼神里又搀杂了几许不确定。
为了证明这种不确定,她把上身挺直了,向着彭堃倾斜过去。
这次,她的眼神里更多的是等待,等待对方确定她的猜疑。彭堃有些愣神,林湄的眼睛里有两簇小小的火苗在闪。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感情说出来,可那两簇火苗实在是太亮了,晃得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于是,那美丽的凤眼合上了,两颗泪珠顺着睫毛滴了下来,落在桌子上叮叮地响,林湄长叹了一口气,把她的唇压在了彭堃的唇上,湿润而缠绵的吻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主宰了这一对男人和女人。一开始,他们吻得生疏,吻得犹豫,随着心跳的加剧,四片嘴唇便也熟识起来,舌尖也开始灵活地探寻彼此的热度,紧紧地纠缠着不愿放弃这种原始的交流……
过了好久,两人才从梦境一般的世界里退出来,林湄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随之她又抬头望着彭堃,对方也正含笑望着她。
“不是在做梦吧?”她还是不大相信,继续发着呆。
“不,我想你,而你也想我,这是真的。”彭堃站起来坐到林湄的身边,把她廋廋的肩膀揽在怀里,使劲地抱了一下:“别怪我,我躲着你是因为你太年轻,太美好。而我,都这么一把子年纪了。”说完了,他的唇又压下来,不过是轻轻的温柔的一触,就好像林湄是一块薄薄的水晶,稍加一点力就会破碎。
林湄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摩擦着,就像一只小狗在跟主人撒娇。
他的手便浮上她的秀发,轻轻地摩挲着。
房间里游荡的音韵更加渺茫,如丝如缕地将两个人缠绕起来,他们真想就此结出一只茧子,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
窗外,泥金似的半月舒适地停在半天云里,恬静而美好。
第二天,林湄从睡梦里醒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昨夜的一切有很多虚幻的成分掺杂在里面。她站在镜子面前,仔仔细细地看着镜子里面那张仍然生动的脸,想从那张脸上找到幸福的痕迹,满足的痕迹,然而她看到的却是一脸的迷茫。她洗了脸再看,还是刚才的样子。她觉得应该为昨夜的事情找点证据,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记得从咖啡吧里出来后,是那个令她烦恼的男人送她回的家。在楼道里,他们是吻别的。进了屋,她没有脱鞋就跑到窗子前,看着刚刚坐过的汽车绕过楼从她的窗前驶过,留下两声短暂的鸣笛。再然后,她歪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就去睡了。
昨夜,她做了好多的梦,梦里,她在山间树林中穿行着,路,总是曲曲折折的,总是被一些淡蓝色的流岚遮着,月亮很大,也是淡蓝色的,拖着一条光亮的尾巴,在她的前面招引着……
她想了想,决定打一个电话证实一下昨夜的存在。可她刚按了三个号码就停住了,如果不是真的,她又该如何呢?正踌躇着,电话却响了,吓了她一跳,把听筒放在耳朵旁,那边的男声正是她想验证的对象:“睡得好吗?我很想你。”
就那么一句简单的“想你”,听在林湄的耳朵里竟像过了电似的震颤。从前,她也恋爱过,爱得撕心裂肺,可是却不曾有过这样不真实的感觉。她轻轻地问:“是你吧?我,还好。你也好吧?”
“好,真好。今天要过公司来吗?”
“不知道,也许会晚一些吧。”
“那好,我等你。想你。”
电话挂断了,也将林湄从虚幻的世界里拉了出来。她无声地笑了,嘀咕了一连串的“想你想你想你”之后,又洗了一遍脸。她感觉将来的日子,就指望着这句话消磨了。
简单地吃过早饭,她给婆婆打了电话,问了昨夜小健的情况,并说下午她去接小健放学。然后,她梳洗整齐出了家门。
这天的阳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暖,照得她的脸红润润的,走在街上,她快活地微笑着。前面,一辆公共汽车正从站台上起动,她看到后车身上印着大幅的婚纱摄影的广告:今世有缘,今生无悔。她立刻在心里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重复了一遍。她叹了口气,终于又恋爱了,路边的枯树因为她的爱,居然都透露出一种别样的新鲜。她又觉得不真实起来,现在是一月份呢,北国的寒冬。那么,爱在她这样的年龄是不是错位?
在报社编辑室,她一直熬到了中午,有几次想给彭堃打电话,但都忍住了没动,走进成熟的女人是不该冲动的。在食堂草草地吃了午饭,她开始琢磨宣传方案,想来想去只写了四五百字,字里行间却叠满了彭堃的脸。三点钟的时候,她终于坐不住了,胡乱地收拾了东西,出了报社的大门向鹏达的方向走去。
彭堃的心情是格外的好,仿佛多少年前丢失的东西终于找回来了的感觉。他的声音都充满了跳跃的音符,处理事情格外的顺利,有几个女职员被他的好情绪感染了,走起路来连跑带颠的。
等到下午,林湄还是没有来,他有点坐不住了,向楼下的马路眺望了几次,把耳朵也竖了起来,可是走廊里并没有那极富韵律感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他暗笑自己太不稳重了,怎么像一个刚刚开始恋爱的毛头小伙儿,可是那个可爱的女人真的倾心于他,他可以由着性子去爱,去念,去盼,去梦了,这是一件多幸福的事呢!
可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令人迷惑的女人呢,她在他的怀里,千娇百媚,像个纯真的女孩;在他的梦里,淒清凝丽,像个亡了国的公主;在复杂的职场中,她又干练洒脱,像个精明的男人。而这样的女子竟真的瞩意于他了!他觉得自己是条挂满风帆的大船,正在向一座物产丰富的的海岛进发。
三点多钟的时候,门外终于响起了令彭堃盼望的脚步声。他屏住了呼吸。
门轻轻地敲了三下,他的嗓音有些颤抖:“请进。”门缓缓地开了,脚踏一双黑色小皮靴,穿着玫红色粗花呢大衣,戴着一顶墨绿色小圆帽的林湄站在他的面前。彭堃向着他梦中的女人走了过去,站在她的面前,静静地注视她,唇边涌出一抹赞美的微笑。而林湄呢,只是瞪着秋水般的双眸,将双臂环过彭堃的脖颈,把自己那带着寒气的脸颊贴了过去,这样子贴了好一会儿,仿佛昨夜的牵挂和怀疑都落了实。在她明确了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时候,她才把自己实实在在地交给面前这个男人,一任热吻像雨点一般盖了下来。他们都激动起来,好像全身每个汗毛孔都张开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一种渴望已久的热情和放纵,这感觉那么新鲜独特又充满了迷人的诱惑力。
当他们的吻由狂热的夏季回归到冬日的宁静时,彭堃用手指托起林湄的下巴,他看到的是一张绯红的脸和朦胧迷醉的眼神:“想我了吗?小湄。”
他第一次使用这个称呼,却觉得那么自然,好像这个名字几百年前就藏在他的辞典里,只是不能拿出来使用,今天才终于和这个称呼的主人对上了号。
“哦,想了,想了,大哥,我满脑子都是你。”
“小湄,小湄,真是个小湄。”彭堃望着一下子变得娇俏的林湄,摇着头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今天都做什么了?”他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又倒了一杯茶过去。
“什么都没做,你的方案也泡汤了。”她有点示威似的扬起脸看着他。
“哦,没做好呀。先让那个方案见鬼去吧,对了,晚上有空儿出去再坐一坐吗?”他很期待地望着她。
“不行,我答应去接儿子。明天中午吧,或者后天。”
“好的,好的,都听你的,只是,你要记得给我打电话。你知道吗?”彭堃突然走到窗台边,向下望着,然后回过头对着林湄,“如果你不想我,我会一直站在这儿,找你的影子,说不准会用个高音喇叭朝马路上喊呢!”
“鬼才信你,如果你来真的,明天的报纸肯定会出现这样一条关于鹏达的头条新闻,我想标题应该是――鹏达敢做高声语,老总情迷海上花。为了我,值得吗?”林湄活泼地调侃起来。
“我说值得。”彭堃却正色起来,“小湄,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这一点,让时间去证明它。”
“我知道。唉,今后的事今后再说吧。我得走了。”
“好吧。”彭堃抚了下额头,走向门边,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回过头,“谢谢你,小湄。”
林湄边站起来边奇怪地问:“谢什么?”
“谢你让我重新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快乐。”
“为什么要谢呢?我也好久没有品尝过快乐的滋味了!”林湄的眼里又有雾气升腾起来。
彭堃没再多说,他开了门,在林湄的背上又拍了一下,目送她向电梯间走去。
第四章 有影月迷朦(一)
第四章 有影月迷朦
当街道两旁的橱窗上画满了双双对对的心形图案的时候,林湄意识到情人节快到了,红的,粉的玫瑰把花店打扮得尤其热闹。
中午,她约了刘云婧一起去逛街。刘云婧选了两盒巧克力,并让服务小姐打了漂亮的包装。刘云婧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是一家电脑公司的技术员,两个人正在恋爱。巧克力是预备送给男朋友的。林湄想到了彭堃,可是她不想送巧克力,那样太俗气。
她想亲手做点什么东西。买一些红丝绳打一条漂亮的中国结吗?好像不太应景,而且挂起来挺惹眼的,他们的感情好像只适合藏在深谷,不应该亮出来招摇。买条领带或是一块手表呢?带出来怕是会让他的家里生出嫌隙来,不妥。走过一家饰品店的时候,一串斜在门边的塑料花一下子打通了她的想象,她想起了彭堃的办公室里只有几盆大型的绿色观叶植物,缺少花朵的点缀,而自己那久违的裁剪手艺正可以帮助她做一些特别的东西弥补这个缺陷。想到这里,她喜悦得眼睛都放出光来。
情人节这天下午,林湄带着用银色的格纹纸包扎的盒子走进了梅竹轩。彭堃早已经到了。
他笑吟吟地帮林湄拉开身边的椅子。这时,他注意到林湄手里的盒子,便问:
“是什么东西?”
“送给你的礼物。可是你要猜猜是什么东西,才会属于你。”林湄一脸的高深莫测。
“哦?你从来没送过我礼物,一定不是普通的东西,这才符合你的性格。可是,特别的东西就不好猜了。这样吧,我用晚饭交换你的礼物可好?”
林湄有些失望,却还是说了“好吧”,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一件出人意料的东西出现在彭堃的面前。
一只30厘米高的,胳膊粗的竹筒被斜着削去了一半,竹筒中间插着五支轻柔素雅的水仙花,闪烁着丝绸光泽的白色花瓣显出一份出人意料的娇柔,黄色的花蕊膨松着略带褶皱,墨绿色的叶片轻俏地伸展着腰身,小小的花苞正从叶片间探出头来。彭堃惊喜地把头凑过去,居然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花香。他又伸出手去触摸,这才发现如此逼真的花居然是用各种绸布缝制的。他连声赞叹:“好创意!好手艺!花色淡雅,盛器古色古香,搭配得相得益彰,真是妙呀。小湄,你哪里买到的?”
“我送你的东西是能用钱买到的吗?”林湄有些委屈地伸出了手。她素白纤细的手指上,一个个小小的红点十分地清晰。
“不会是你做的吧?”彭堃实在是不相信,可是又不得不相信。
“你喜欢就好了。我实在想不出送你什么好,所以就做了这个。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这个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林湄十分认真地看着彭堃。
“哦,小湄!为什么你总是让我惊喜呢?你这个小脑袋里还藏着多少惊喜?”彭堃叹息着把林湄揽到怀里,他们两个的心里便暖暖地充满了午后的阳光。
在这样明亮的“阳光”下,林湄觉得自己是倚在一棵结实的长满大片掌状叶子的树干上,正尽情地呼吸着那带着绿意的空气。满树的叶子不停地长啊长,直到把她完全淹没……
当她从叶子中露出头来的时候,脸色娇美得一如天边的晚霞。她理了理耳边的发卷,脸上展开了一朵羞涩的笑来,这几天她得到了太多的吻,好像比她那过去十几年里的吻都要多。她偏着头上下打量了彭堃几眼,然后平着伸出手问道:“我的礼物呢?”
“不是刚刚给你了么?怎么还要?”彭堃打趣地说。真的,和林湄在一起,很自然地就多了一点孩子气,很想开几个玩笑。
“那个也算么?”林湄嘟起了嘴。
“别急呀,礼物马上就到!”彭堃的眼睛盯着门。
果然,门被敲响了,彭堃走过去开了门,转身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大束玫瑰,却是蓝色的。林湄惊叫着:“天!你怎么买了这个?好贵!”这蓝色的玫瑰正是今年刚流行的叫做“蓝色妖姬”的那一种,叶片肥厚得令人惊讶,颜色也蓝得叫人恐慌,美得妖艳。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袭上林湄的心头,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花,然后把头埋在花朵中间使劲地嗅着花香,那是恍若隔世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眼里却又添了闪闪的泪光:“谢谢!我从没收到这么美的花……是第一次有人送花给我呢!这实在太奢侈了!你不可以这么宠我,真的不可以。”她连连摇起头来。
彭堃也摇摇头,从她手里把花拿过来放在一边,再握住她的手:“可怜的小湄,别这么激动,我会笑话你的。你过去没有过的东西,我会一一补偿给你。来,告诉我,你的梦想。”
林湄就那么带着泪笑着,像一朵雨后的玫瑰。
“除了写文章,你还想做什么?”彭堃带着沉思的表情继续问道。
“我喜欢一切独特的东西,包括这布艺的花朵。如果有机会,我会开一间DIY的小店――DIY你懂么?就是纯手工制作――做很多世上仅此一件的东西,就像这些水仙花,只有一份,只属于你。我研究过布艺的花朵,毛线的玩偶,会打那些很特别很复杂的中国结,甚至于将各种水晶的、玉的、石头的珠子串成特别的项链和手链。各种小玩艺儿,我都喜欢。如果有可能,我还想开一家蕴藏着很深的中国民族文化内容的公司,经营的内容应该是无所不包,古董、字画,服装、甚至是一把小小的檀香扇。唉,想得多么美呢!但都是空想。”
“怪不得你喜欢看那些和经济有关的书。也许真的会实现呢!”彭堃若有所思地说。
“好了,不说我的梦想了。那些都远着呢,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享受这个午后。”林湄把眼睛又望向桌上的两束花,同样美好,但一束鲜嫩而短暂,另一束雅致而长久……
从梅竹轩出来的时候不过三点钟,谁都不想这么早回去,就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市区里。林湄抱着那一大束蓝色妖姬有些傻傻地笑着,彭堃见她这样子便也笑。路上的行人一例是喜气洋洋的,卖花的女孩看起来都很漂亮。城市也像经过盛装打扮的女子,每个表情都让人们舒服。当一个影剧院闪进林湄的视野时,她突然“哦”了一声。彭堃便把速度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