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堃拉住了她的手,这一次,他的疼惜真的写在脸上了:“不行,你跟我走,你不能干这个!”
林湄没料到彭堃会这样说,这样做!
小老板有些恼了,也冲出来拉住了林湄的另一只手:“快点干活去,当心我扣你工钱。”
林湄的两只手被两个人拉着,一时间倒不知向哪个方向使劲好了。
彭堃见小老板不松手,就也喊道:“松手,她不干了,你另请高明。”
“不干了?这功夫你让我上哪儿找人去,您跟我逗呢,是不?”
“不,我再说一遍,你听清楚了,她不干了。你爱哪哪告去。”
彭堃终于把林湄拉上了车。
林湄笑了:“彭总,原来你也会动粗呀。”
彭堃却是一脸的认真:“你一定很久没好好休息了,跟我到酒店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好不好?”
林湄不笑了,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时却已泪光盈盈:“我还没吃饭呢,你能请我吃饭吗?”
彭堃拍着林湄的肩膀,点点头。这一刻,林湄就像自己那任性的女儿,把他的五脏六腑全搅乱了。
“司机师傅,你向这边开,我还有些东西要取,还要退房。”林湄指着她住的地下旅店的方向说着。
“好,就那儿,靠边停吧。彭总,您别下车了,东西不多,我拿得动。”林湄快速地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她猜到彭堃会帮他提东西,可那样的地方,怎么让他看呢。
然而,彭堃还是跟着来了,他就是想看看林湄究竟是怎样生活的……
沿着向下倾斜的狭窄的楼梯,穿过逼仄的左弯右绕的走廊,潮湿的霉味迫得彭堃屏住了呼吸。林湄终于在一扇小门前停下,掏出钥匙开了门,开了灯。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这更糟糕的旅店!你究竟是怎样的女人?”彭堃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她觉得无比优雅和美好的女人。
“我也不知道,但你看到的就是我。我的很真实的一面。”林湄回答了他,也许根本就没回答什么。然后,她开始向旅行袋里塞东西。
彭堃冲过去抓住林湄的手:“这些毛巾之类的东西不要装了,只拿你的衣服和重要的东西,好吗?”
林湄抬起眼望着他好一会儿,直到确认他不是在怜悯自己:“真像是童话。一个灰姑娘的童话。你有水晶鞋吗?”说完这句话,她突然觉得并不恰当,“对不起,瞧我说什么呢。谢谢您。”
“不要用‘您’。我这么做不是因为你的什么见鬼的企业文化!我当你是朋友,是大哥,你懂吗?”彭堃的眼神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异常地清澈。林湄从那里读到了“真诚”这两个字,并让这两个字从眼神的交流中融进了她的血液。她的泪终于滴下,伸出双臂轻轻地拥抱了他。这一抱,那么自然而又单纯,她的感情却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出来……
“好了,走吧。”彭堃拉着林湄纤细的手腕重新把她带到地面上,绯红的夕阳透过槐树叶子照了过来,林湄觉得这种光里饱含着她从未感受到过的异样的温柔。
彭堃在自己入住的客房隔壁给林湄又开了一间。他让她先泡个澡轻松一下。林湄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外套挂在衣架上,换上拖鞋进了浴间。
她快一个月没彻底地洗过澡了。地下旅店也有洗浴间,但不是没水,就是错过了开放的时间。她觉得自己都快馊了。所以,她久久地把自己浸在白色的大浴缸里,似乎还做了个梦。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敲浴室的门,林湄从朦胧中清醒过来,问:“是谁?”
“服务员。我把您的睡衣和外衣都放在床上了。需要我递给您吗?”
“不用了。谢谢。”
接着就是房门关闭的“咔嗒”声。
洗过澡,林湄把自己擦干,发现床上放的衣服都是新的。一套纯棉的睡衣裤,一件浆果色长袖T恤,一条靛蓝的牛仔裤。她猜到是彭堃买的。想想,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为自己买衣服呢!成文斌向来是不做这样的事情的。如此细心的男人。
穿上外衣,她照照镜子,很合适。他一定看了她外衣的型号。
正在这时,房间的电话响了,她拿起听筒:“怎么样?好了么?衣服可还合适?”
“不合适,你过来看看吧。”林湄的孩子气又来了。她打开门等在门口。
彭堃认真地看了看她,笑了:“我说不能嘛。很漂亮。对了,穿上鞋吧。”他把林湄那双旅游鞋放在地上。“我擦过了。衣服是服务员帮着买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款式的,所以就遵照你原来的风格,买了T恤和牛仔裤。鞋,还是原来的舒服。”
林湄也认真地看了看他:“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细心的人。我曾经以为,你是粗线条的。”
“是吗?好了,不说这个,咱们去吃饭吧。”
……
这一夜,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垫上,林湄却辗转难眠,这半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梦境一般。彭堃的种种像一根根钉子钉牢在她的胸膛,这么多年来,好像没什么人能打动她。而现在,隔壁的这个男人,这个有家室的男人,会占据她的感情最重要的位置吗?她有点不知所措。
既然睡不着,就不睡了。她索性下了床,沏了一杯热茶,拉开窗帘。一轮硕大的月亮无遮拦地闯进了她的心怀。她从来没想过月亮会这么大,这么白,这么莹润,离她又是这么的近,仿佛伸手就可以摘到。她打开窗户向下望,五彩的霓虹和流溢的车灯仿佛是发光的沙泣攒成一条绚丽的河流正向着远方流淌。原来,她住在这幢大厦的顶层呢!所以才会觉得离月亮那么的近,那么这轮月亮是不是她的呢?
第二天恰好是周五。夜里,林湄没怎么睡,黎明时分才把自己送入梦乡,所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0点了。她梳洗整齐后,去敲隔壁的房门。服务小姐过来递给她一张字条:“中午回。别乱跑,等我。”
林湄抿着嘴笑了:别乱跑?当我是小孩子吗?她就回了房间看电视。
11点刚过,彭堃就回来了,他站在林湄面前端详了一阵子笑道:“不错,精神多了,有点像从前的林湄了!只是,你太瘦了。他怎么会允许你这么瘦?这么累?这么难?好吧,咱们去吃一顿好的,跟我讲讲你的故事。我对你还是一无所知的感觉。下午四点我回C市。所以大概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怎么样?”
“不,只有两个多小时。两点,是医院探视的时间。”林湄纠正道。
“那样,更要抓紧了。走吧。”他抬脚就向外走去。
他们吃了烤鸭,要了红葡萄酒。虽然不在北京烤鸭店,但味道绝对正宗,服务也绝对正宗。彭堃不停地给林湄夹菜,唯恐她吃不饱,在这样的盛情关照下,林湄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照顾的满足。彭堃见林湄确实吃好了,就又给她面前的高脚杯斟上了葡萄酒:“我不喜欢喝酒,只在商务场合才喝,也不喜欢女人喝酒。不过,红酒例外。因为红酒对人体有好处的。”
林湄笑了:“这是我第二次跟您喝酒,喝红酒。您不知道,我的酒量还是不错的,一半是天生,一半是职业需要。”
“是么?”彭堃忽然郑重起来,“林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跟我讲点你的故事,我有些好奇。像你这样优秀的女人会有一个怎么的丈夫是?他怎么会让你独自承担这样的事?”
“他嘛?很平常的一个人。如果你想听,我可以给你讲讲我和他的故事……”林湄的眼神好像一下子望向了很远很远的过去……
从他们相识一直讲到成文斌出国,林湄停住了,轻轻地摇晃着手里的杯子,暗红色的液体在杯子里荡起了小小的漩涡,好像要把那些过往全都摇匀了,摇散了,再一饮而尽。这是她第一次跟别人讲自己的故事,却讲得很细,好像等了好几百年才遇到一个听众。她在讲给别人听,或许根本就是在讲给自己听。对于林湄的经历,彭堃不免唏嘘起来,一时间,他还无法把刚刚听到的故事和印象中的那个美好的女人统一起来。于是,他只好叹了一口气,拿起杯子,向林湄示意:“时间差不多了,喝了酒,我陪你去医院吧。”林湄点头,将酒一饮而尽。
饭店离医院并不远,他们就走着去了医院。彭堃在路边的小超市给小健买了些零食和玩具,林湄就走在他的身畔。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走着,好像他们早已这样走过好多次了。
显然,小健快痊愈了,脸色很好,对医院的生活也已经习惯,只是见了陌生人,还有些拘束。林湄让他喊“彭伯伯”,他就小声地叫了。这时,周医生走过来,笑着告诉林湄:“下周就可以结帐出院了,恭喜你。”林湄也笑着道了谢。
从医院回到酒店,彭堃开始收拾行装。林湄也想帮着做点什么。
“男人出门很随意的,没什么东西。你还是坐吧。”
林湄就坐在一边看。彭堃的身材并不十分高大,却给人一种很结实、很有力量的感觉,他的肩膀很宽,穿上西服便给人一种气宇轩昂的印象。林湄觉得他低头拿东西的样子非常舒服,非常从容,就好像她已经这样子看他好多次了。
收拾好了,彭堃把一张信用卡放在林湄的手心:“拿着,用钱的话就划卡。密码是987789。”
林湄接过卡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只淡淡地一句:“那就不谢了,因为我没想好怎么谢。”
彭堃听了这话,好象想起什么,抬起手摸了一下鼻子,然后歪着头看了林湄一眼:“你应该抱拳拱手说‘大恩不言谢’,这才是武侠小说的风格。”说着他就真的一拱手。
林湄让他逗笑了。
“我回C市等你。这几天你要多吃点,千万别省什么钱,你要是继续饿下去,将来开不了工,我有大损失了。”彭堃伸出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这时服务生进来帮忙提行李,林湄就目送着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又过了三天,林湄带着病愈的儿子回到了C市。
时令正是初冬,天气并不冷,路边柳树的叶子依然翠绿。林湄已经上了班。报社没什么大的采访任务,她就趁着有空去保险公司办理赔的事情。也许是因为记者这一特殊身份的关系,理赔的过程特别顺利。拿到的两万元钱,一半还了亲戚,一半准备去还高其昌。其时,高其昌正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审稿。见林湄进来,直接把钱放在自己面前,就知道林湄是还钱的她不想欠他的人情。“这个倔强的女人!”高其昌心里不满,嘴里却什么都没说,只淡淡地看了林湄一眼,问:“孩子病好了吧?那就好。”说着把钱随手放进抽屉。这倒让林湄有一种意外的轻松。临去北京前,在总编室里上演的那一幕至今还历历在目,刚才进屋时她还在设想该如何摆脱两人见面后的尴尬!其实她不知道,高其昌自有他的想法,那件事情提示着他不该对林湄抱有太多的幻想,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是同类人,也许疏远一下更好些。于是乎,他拿定主意,收起自己的热情,像对待普通同事一样对待林湄。这一段日子以来,他和经济部的丁薇薇已经走得很近了。丁薇薇虽然没有才华,虽然说话经常不经过大脑,虽然生得不精致,可是给他带来实实在在的女人的感受。而且,她的作风简单而大胆,想要什么她直来直去,该投入的时候,她从不犹豫。她就像高其昌手边的一只纸杯子,需要的时候伸手就拿得到,不需要的时候抬手就可以打发掉。而林湄则像一层烟霭,美得迷茫,伸出手去什么也捞不到,可又在你眼前飘呀飘的,诱惑着你的眼神。他已经五十几岁了,要捉住快乐的尾巴,更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人生是多么的短暂!
林湄此刻正因为彭堃的资助犯难呢。回来后,她和彭堃只照了一面,信用卡先行交还,她刚要说那些还钱和感谢的话,就被一个外地客商打断了。随后,再找彭堃,他已去了广州。
这些日子以来,林湄实在是烦恼,闭上眼睛就会觉得彭堃在自己的身边,一种说不出的温暖的感觉将她笼罩起来。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稔,让她想往,她甚至觉得身体的某些细胞已经在悄悄地呼喊彭堃的名字。这算什么呢?她恨自己:人家只是热心助人,并没有特别的暗示,你倒不知深浅起来。况且,对方比自己大了十几岁,又是有家室的大老板,怎么可能走在一起呢?还是过你自己的日子吧。
这样想着,林湄甩甩头,希望这些烦恼真的就此甩掉了。
成文斌再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林湄把小健的事跟他说了。电话那边惊叫叹气之余,也有很多的埋怨。成文斌又问林湄家用的钱还够不够,前两天又寄过钱来,想是这几天就该到了。他又叫林湄别太仔细,他那边钱还好赚,也不累。林湄便说,今后不要总寄钱了,欠同学的债也该还了,家里有需要的话再商量。
放下电话,林湄忽然发觉,他们两个的谈话根本没有夫妻的热情,倒像是商量公事的同事了。而她,自他走后,竟很少梦见过他。他们的婚姻就只剩了个架子,摆在那儿。每每长夜漫漫,她独自坐在电脑前,听着键盘咔嗒咔嗒的声响,觉得自己的心房异常地空虚,彭堃的影子偶尔会出现在文字的背后,成为一个虚幻的背景。窗外的月亮也变得不真实起来,好像包着一层保鲜膜,模模糊糊的,还鼓着泡,让她不敢确定究竟是天上的还是水里的。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无聊,于是,林湄去了刘云婧的公司,想着也许跟朋友聊聊,会好一些,至少会觉得充实一些。刘云婧也正无所适事,见林湄走进店里,大乐:“说曹操,曹操到。我正想给你打电话,问问你理赔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偏巧你就来了,太好了,咱们有好些天没在一起聊了。快说说,办得如何?”
林湄坐在电脑桌前,点头答道:“很顺利,而且钱都还完了。你知道,我最不愿意欠别人钱了。”
“你可真有效率。对了,后来,另一部分钱从哪里借的?”
“还有哪里?高其昌。”林湄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咬牙切齿的。
“他没为难你吗?”刘云婧担心地问。
“还说呢,差一点……唉,一提这事我就闹心。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有时候奸诈,有时候又大度,有时候他会害你,有时又会帮你。我真搞不懂。”林湄摇头。
“他嘛,其实很好理解,他需要你就会帮你,不需要你,帮你做什么?我会看相的,一看他那双闪着邪气的眼睛就知道。”
“唉,有时候,我真不喜欢新闻界这个圈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着太强的随意性,真担心把握不住自己。可是又必须在这圈子里晃,没办法。”
“我觉得你们的关系也挺有意思的。你不喜欢他,帮他写稿子却精益求精;他呢,为了你也算是不辞辛劳。那次你咳嗽病犯了,在家打针,他几乎每天都去你家报到,又是花,又是果篮,围前围后的,殷勤得很。我都有点坐立不安了。谁都看得出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刘云婧笑道。
“我先声明一下,我认真写稿子,可不是为他,是为了对得起自己。至于生病那次,他那么对我,让我浑身不舒服。我记得你还对他说,‘高总编真是好人,幸好成文斌不在家,否则非误会不可。我替他谢谢你了。’他呢,好像是这么回答的,‘哪里,哪里,林湄是我的得力助手,她的身体不好起来,我的书就出不成了。应该、应该。’”林湄想着当时的情景,模仿着。
刘云婧歪着鼻子说:“这家伙没安好心,我早就叮嘱过你,要千万小心。他天生的一副好色相。他的绯闻可不少哟!”
林湄便扬起眉毛反问道:“你太低估了我的智商吧?”
“这样的男人,仗着自己有点名气,有点才气,就把自己当成了唐伯虎,也不上秤盘称一称?别说你,就是我离一百次婚,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刘云婧摸着鼻尖说。
“我比你更清楚他的为人,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