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回报,林湄理应投怀送抱。尽管她一直对他退避三舍,不过,想来现在终于轮到他高其昌摘果子了。在他的心里,只有林湄这样内外兼修的女人才最能提高他的身价,才能丰富他的生活。如果他得到林湄――他曾经想过――他将把那份写满了他情人的名单撕得粉碎。这在C城的文化圈子里也将成为一段精彩的谈资。
然而,种种努力均未奏效。林湄始终像一条美丽的鱼,色彩艳丽却又滑不溜手,对他总是若即若离。他几乎用尽了所有办法去捕捉她:他出言试探,林湄顾左右而言他,他采取一些小小的猎艳伎俩,她就像一只机灵的兔子,随时随地能想出办法逃出猎人的枪口。不过,他还是有信心的!以他在报社的位置,如果搞不定一个记者,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况且,他带她走南闯北,“知恩图报”这四个字在思维古典的林湄身上会起作用的。更何况,林湄的丈夫已经出国了,深闺寂寞,他岂有不成功之理?!当下,他便拨通了电话,约林湄吃午饭,说是要替她庆贺。林湄问他,可不可以多带个朋友?高其昌迟疑了下,还是答应了――这个时候最好顺着她。
到了饭店,林湄已经到了。高其昌十分兴奋,可细瞧林湄带来的女人却有些恼火――是报社的记者丁薇薇。这个女人比林湄小两岁,还没有结婚。如果没有林湄比着,他一定会考虑将她划进那份名单里的。“少了灵性,多了泼辣;少了能力,多了媚俗”这是丁薇薇与林湄的区别。熊掌与鱼不可兼得,他很懂这个道理。
菜上来了,酒也斟上了,丁薇薇便忙起来,很有些喧宾夺主的架势。她的嘴机关枪似地放个不停,时而还飞给高其昌一个眼风。高其昌十分开心地笑纳了。这一切都落到林湄的眼里,她微笑着什么都不说。一杯白酒下肚,丁薇薇的动作便有些过,她挟起一筷子肉片举到半空,突然停住,看那架势,很有点要喂给高其昌吃的意味。林湄愣了,高其昌也愣了,幸好,这筷子只一停,便又送进丁薇薇自己的嘴里。
一顿饭吃了两个钟头,高其昌很无奈,要说的话什么都没说上――白吃了,但不走不行了,丁薇薇的酒劲上来了,如果被她粘住可不是好办的。他付了帐,三个人出了饭店。林湄拦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就在车开的一刹那,她看见丁薇薇挤进了另一辆车坐在了高其昌的身边。她忍不住笑了――高其昌的心事她哪里会不知道?!可她不能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在这个圈子里,虽然她行走的时间不过是短短的两年,可其间的环节她看得明白――她绝不能得罪总编的。
那篇关于彭堃的专访真正奠定了林湄在C城晚报的地位,每当她参加某个新闻发布会的时候,总有人指指点点,她俨然已是众人眼里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林湄自己固然有些沾沾自喜,但同时也明白了要做一个优秀的记者,除了要有浓厚的文字功底外,还要碰到好的采访对象,好的题材,好的机遇。在心底里,她对彭堃又多了几分感激。于是,她常常在喝茶或者是在喝咖啡的时候想起那个标记了企业家符号的男人。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常常想起他,他们不过仅有一面之缘!
林湄在心里期待着与彭堃再次的邂逅,她以为鹏达大厦进驻第一批域外投资商的时候应该就有可能――因为那样她将对他进行第二次采访。哪知在短短的3个月后,他们就完成了这次邂逅。
那时,已经是十二月。政府组织一批企业家赴上海市学习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新经验,各新闻单位都派记者进行跟踪报道。这样的采访根本没有施展才华的地方,林湄本是不屑于去的,况且第二本报告文学集的采访任务进展颇为顺利,她脱不开身。可是,计划派去的记者突然生病住院,报社一线记者不足,高其昌亲自同林湄商量,她只好勉为其难,登上了南去的火车。所以,他们的这次相遇来得十分偶然。但也正是因为偶然,才更让林湄断定两人的相遇是命运的安排。
上车之后,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了一本《现代企业管理全书》看了起来。其他的记者们凑在一起,甩起了扑克,笑声、喊声不绝于耳。林湄望着他们笑了笑,摇摇头,她觉得自己已经落伍了。许多人都不晓得,女记者也要吃青春饭――年轻有朝气的时候要南征北战,车马劳顿,一过了三十岁,尤其是结婚生子后,不定时的工作便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如今,她已经三十二岁,喜欢做的事情跟他们相去甚远。一位同行曾经说:当你无法欣赏流行歌曲时,你的心便已经老了;当你无法沉醉于麻将的围城中,你便已跟不上潮流的节拍。这两样她都不爱,她爱的是中国画、古典曲,所以一动不如一静,看书最好。至于选择读企业管理,是她近期计划的一项――她要写的人物和事件多涉及工商业,不懂得相关知识会让被采访者瞧不起的,这是连她自己都不能原谅的事。书中的文字看起来枯燥,她读来却觉得趣味横生。
列车走了两个多小时,一本书她读了近半,林湄放下书,闭上眼睛休息起来。列车正在行进中,发出了“咣当咣当”的声响,像在哼奏催眠曲,她的神思有些恍惚,感觉自己不是在南方去,而是沿着时光隧道,向记忆的深处驶去。说真的,她很喜欢坐车,一坐车,她就有一种把一切都交付出去的轻松感。起点已远远抛在后面,终点还遥遥难期,行在中途,人们想做什么都没有意义,火车有它自己的路线,人们无法改变。这两年,在汽车、火车上颠簸都成了常事――采访对象常常是不确定的,本来计划好要去某个地方,到了那里,却常常扑空,或者发生变故,你就只能临时选择下一个目标。从钢筋水泥的城市到穷乡僻壤的乡村,林湄在颠簸中完善自己对人生的见解,校正自己前进的座标。如果没有这颠簸,她将还是一个被困在校园的小圈子里,重复着中国历史的教师。
正朦胧间,她感觉身边好像站着一个人,开始还以为是列车员,再一定神才发现是一个没穿制服的男人。那面孔很陌生却又像在哪里见过。还未等她开口,对方笑了,浓浓亮亮的嗓音一下子击中了她的记忆:是彭堃!她忙站起来,向对方伸出了手:“您好,彭总经理,第二次握手!”彭堃带着惊喜握住那只白晰纤长的手掌――这是一双极其女性化的、柔软的、令他不敢碰触的手。
他们聊了起来,聊得很起劲,就像老朋友似的,聊得最多的是中国的古典文学,从彼此熟知的诗经,汉赋,直聊到明清的戏剧小说。难得有人还喜欢古典文学,他们慨叹着:现代人都心浮气燥,只能靠快餐文学暂充其饥,真正的文学正迈入荒漠,只有很少的几匹骆驼尚在跋涉,并且奄奄待毙。。。。。。说到这里,他们相视而笑。
上海到了。考察团的全部成员入住一家四星级宾馆。
然后便是转风车般地参观考察。考察的最后一天是自由活动,几乎所有人都没入大上海的繁华之中,可巧的是林湄和彭堃在上海春天又遇到了。他们一起逛了一个下午,各自买了一些东西。夜幕降临时,他们决定步行回酒店,再多看看这个现代化大都市的夜景。
从那条街到酒店是很长的一段路,街上的人倒比白日还多。霓虹灯光彩绚目,照花了行人的眼睛。所有的建筑都变得玲珑剔透,美伦美焕,就像新妆才罢的迟暮的美人,全没了白日的沧桑。走着走着,林湄感到脸有点湿润润的,再向天空细看,才发现天空开始落雪。上海的冬天,是很少下雪的,几乎是十年难遇。可是,这一天,竟下了!初时只是几片,后来雪下得大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在天空中飞扬着,衬着黑色的天幕像一只只漂亮的灰蝴蝶,轻舒广袖,曼舞羽裳。一开始,雪花并不很绸密,后来便如万千蝴蝶飞奔而下,与那霓虹一起组成了童话般的风景。林湄仰望着天空有些呆了!她爱雪,但从未在这样璀璨的夜空下看雪。雪在她的印象里是寂寞的美丽。
彭堃站在她的身边却也呆了…不是因为雪,而是在这样的雪中,林湄的样子实在是惊心动魄:
她身着红色的棉缕,黑色的皮靴,俏丽的身姿被盈盈的飞雪包围着,就像极一只红色的蚕蛹被雪花般的蚕茧困在其中,想挣扎出来却又苦于丝丝缕缕的牵绊而一片茫然。
突然,林湄从那蚕蛹间伸出手,边接住飞落的雪花边问他:“彭总,有没有听过一首叫《雪在烧》的歌?”
彭堃摇头。她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走进一间音像书店。他们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地找,终于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地方翻出一张覆着灰尘的CD。服务员拍拍灰把光碟放进了CD机,凄婉的二胡和着风声穿透了时空的隧道向彭堃的想象压去:
我的心是坚硬的岩石不曾动摇,我的爱是蛰伏的春雷未曾来到,任凭缥缈。终于知道是你深深的拥抱,让我痴痴的等待也逃不掉,任凭燃烧。雪在烧,雪在烧,梦中的身影,绝望地奔跑,泪水化成的雪在飘。雪在烧,风中的足迹是谁在寻找。雪在烧,心痛的故事,没有人知道。所有的悲伤凝聚成火,曾经的感动消失无踪。雪在烧。。。。。。
无形的忧伤和绝望连同满天的白蝴蝶把彭堃一下子推到与眼前的纸醉金迷相对抗的另一个世界里去。
后来,彭堃再回想起那个傍晚时,总觉得一切都如隔世,他、林湄和那首歌都属于前世,他们前世也许就是一对相爱却要分离的怨偶。
从上海回到C 市,他们好像有了一种默契,经常会在街上碰到。林湄觉得很奇怪,同在一个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才会重复地相遇呢?不过,他们太忙了—-他忙他的公司,她忙她的写作和教学。
一度,林湄听到人们对于彭堃的第N种的议论,关于他和他夫人沈文霞的故事。
沈文霞年轻时与彭堃感情甚笃,夫妻俩共同创建了鹏达大厦的前身鹏达百货。后来公司库房失火,沈文霞为了抢救一批贵重的货物,冲进了火海。水火无情,沈文霞的身体大部分皮肤严重烧伤,后来虽经植皮手术也未能恢复原来的容貌。那一年,沈文霞大概三十五、六的年纪。火灾后,彭堃东山再起,沈文霞却不再抛头露面,只是在家照顾丈夫孩子。
林湄还听说彭堃并没有嫌弃妻子,他们夫妇依然相敬如宾。
林湄听了这段故事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她认为经历了灾难考验的感情应该是坚如磐石的。虽然他和彭堃谈得来,或者说是印象不错,但也不过就是两条铁轨,在某一个车站暂时交汇,而后又负载着各自的列车分道扬瀌。
彭堃在某天和妻子的闲聊中,也提及了林湄的名字,沈文霞点头微笑着说:
“我看过她写的文章,真的不错。”
“是啊,有才华的女人真的不多了呢。要是彭丹能像她就好了。”
“有机会可以介绍她们认识,或许会交上朋友呢。”
“是啊。”
这时,林湄在雪中的样子连同那曲《雪在烧》的音乐,就像一张胶片“啪”地一声在他的脑子里曝了光,此后,每当他空闲的时候就会把这张照片拿出来,不断地复印。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已经深深地打动了他。
沈文霞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像许多中年妇女一样身体已经发福,年轻的时候,她也不是很美,眉眼不很精致但还耐看,她勤劳而善良,性格是难得的温厚。她好像从来没有对丈夫和孩子发过火,彭丹自小就被她骄惯着,要星星绝不给月亮。她宁肯自己受很多苦也绝不让孩子遭罪。老人们都说,娶到她,是彭堃的福气,。
彭堃也是这么认为的。早些年,夫妻俩披星戴月摆小摊,互相支持,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走过近三十年的岁月,实是不易。那次火灾虽然毁了沈文霞的容貌但更巩固了她在彭堃心中的地位。
但也不能说他们的生活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火灾后的一段时间里,彭堃不能正视沈文霞疤痕满布的脸,不要说做爱就是做梦都有些恐怖。慢慢地,他虽然把心态调整过来了,但做爱的时候也总是兴味索然,近两年,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夫妻就真的只剩下“相敬如宾”这四个字了。
三年前,沈文霞曾提出过离婚,彭堃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四十六、七的人了,女儿彭丹都已二十六了,离婚没什么意义!
那以后,离婚的事就没再提。
家庭生活就像一杯白开水搁在那儿,渴了便喝几口,不渴就放在那儿看着,少是绝不能少的。他在C市的总公司忙,女婿刘域则在南昌的分公司忙,他们家庭的事业蒸蒸日上,这是他最大的快乐。
对于父亲与母亲的生活状态,女儿彭丹十分理解,她曾经半开玩笑地说:“老爸这么有魅力,生活增加点色彩是应该的。前提是,只要不出大格。”彭丹是现代女性,觉得男人结交几个女人不是坏事,但对妻子要有交待,反之亦然。她这么想,对丈夫刘域的政策也是出人意外地宽大,由于宽大,刘域反而更清楚自己的位置,从没有过沾花惹草的事情。
至于妻子以外的女人,彭堃也不是不曾正眼看,因为他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他不是柳下惠,能够坐怀不乱,而是真的没有女人能够打动他。男女之间的感情,绝不是彼此的生理需求,而是骨肉恩爱――一种很美的境界。公司内外,他接触过不少女性,借故接近他,存在着非分之想的不是没有,对于这些女人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致,况且他知道,她们看中的主要的是他的财富,而不是他的人。他不是守财奴,可也不愿意把钱花在这样的女人身上,他把更多的精力投注到事业的发展和慈善事业上每年都捐给慈善总会一大笔钱。
然而,三十二岁的林湄却像一轮圆月在彭堃的心空里缓缓地升起了。他对自己的感觉有点恼火,怎么就对一个有老公的年轻女人如此难以忘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反正她的影子挥之不去,以后应该怎么做,他并不清楚,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望着月亮出神。
从上海回来后,他这样出神的时间延长了,耳边常会响起那只《雪在烧》的歌曲。早晨起来,他站在镜子前认真地刮他的胡须,看着镜子里的人,他觉得自己并不像五十岁,可是距离书上常说的“年过半百的老人”的年纪可是越来越近了。这时,他更加恼火:为什么是四十九岁而不是三十九岁呢?那样的话,他或许有资格追求那个诗一样的女人纵然她比彭丹只大了三岁,纵然她已经有了老公。
公司的业务范围又拓宽了不少,广告部和宣传部的人力明显不足,一些对外宣传的工作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从上海考察回来后,他开始着手于现代企业制度的建立,企业文化的培养也成为他的一个近期目标,因此企业形象设计,企业精神、企业理念的定位急需完成。他首先想到的是女婿刘域,这个小伙子是个人才,可远水解不了近渴。
六月里的一天,彭堃和朋友吃饭的时候向对方诉起苦来,朋友听了却说,你怎么不好说?这事好办。彭堃忙问:
“怎么好办?”
“晚报有个记者叫林湄,对这方面很有研究,在省外的经济期刊上写过很多这方面的文章,请她帮忙应该没错。”
彭堃一听,立刻精神起来,又是林湄那个月光温泉般的女人,她又让他出乎意料了。
好,他决定试试。
他先给林湄打了电话说明自己的想法,电话那边有些犹豫,说是考虑考虑再说。等了一天,彭堃着急了,亲自跑到报社找到了林湄。其时,她正坐在电脑前打稿子,穿一套米白色的小西装,十分的智慧与优雅,一缕卷发斜在她的腮边,给她的脸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