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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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亮-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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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湄就着他的手把水喝了:“喝了,还有事吗?他们,还等我呢。”
“他们散了。我送你回去。”
“彭总亲自送?那好呀,是对我的特别奖励吧?”她边问边扶着额角,她感到头痛,房子也有点摇晃。
彭堃急忙让服务员回餐厅拿了林湄的大衣,然后扶住她,走出去,上了自己的车。林湄把头靠在车窗上,眼睛有些睁不开了。彭堃拍着她的额头问:“你住哪儿?”
林湄闭着眼说了地址,车就顺着马路开了出去。
车停了,林湄下了车,彭堃扶她上了楼。其实,林湄的意识是很清醒的,她任由他扶着,希望上楼的时间再久一些。然而,她的家门很快就在眼前了。
彭堃没有进屋,叮嘱林湄好好休息后就赶忙下了楼。一路上,他一直担心,也不知道林湄进屋后会怎么样,会不会吐。
林湄的酒量一向不错,这一次她却觉得有些醉了。胡乱地脱了外衣,她接了一大杯凉开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清醒了许多。今天,小健在奶奶家住,屋子里更显得特别的宁静。她侧身躺在床上,没来由地觉得自己特别的委屈。这委屈像一团海藻将她包裹了并缠得紧紧的,让她透不了气。泪无声地旋下,她先是偷偷地揩抹,可不知怎么,她止不住自己的泪。它们潮水似地越涨越高,她的鼻子塞住了,她的枕巾湿透了,她那么无助,从来都觉得自己付出的是有价值的,可自打从北京回来后,她却把所有的过往与挣扎都否定了――她为什么就不能活得快乐些?这样的苦,还不都是她自找的?
鼻子塞得难受,她只好披衣下床,绕到阳台向外面的马路上望。夜正深,路就显有些窄,她看见车灯一闪一闪地近了,又近了,就觉得自己其实一直就是在这样的狭长幽暗的小路上行走,没有人帮他,而她却走得挺快乐,当有车擦过时,她会傻傻地开心:我和你一样走夜路,我不用灯。而一但有车在她的身边停住,问她是否需要帮忙,或者不由分说把她拉上车,让她轻松一段,又把她甩下继续走自己的路后,她反倒觉察到了异样的孤单,觉得这样的路她居然走不下去了……
悬了一夜的心,第二天一大早,彭堃就忍不住把电话打到林湄家。电话铃响了好一阵才有人接,是林湄低柔的嗓音。
彭堃没敢多说话,只是提醒林湄下午还要去开发区新设立的分公司,看看那边需要怎么进行宣传。其实,林湄是可去可不去的,但是他一是特别想见她,二是觉得应该跟她说点什么。可是说什么呢?他还没想好。
四十六
林湄再次出现在彭堃面前的时候,是一付弱不胜依的样子:淡粉色的羊绒短大衣镶着毛茸茸的皮草领,米白色的羊毛长裤在上衣的衬托下显出白领女性特有的知性和温暖。她的眉毛微微地蹙着,皮肤显得有些干,像是一块刚刚挤出了水的海绵。
彭堃冲他笑了笑:“还好吗?”
林湄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两个人就上了车。坐在后座,林湄感到腰酸腿软的,昨夜酒的余威依然霸道地占据她的身体。她把车窗嵌开了一条缝,风从车窗旋进来,旋乱了她的长发,飞满了她沉静得一如潭水的脸庞。过了一会,她感到眼皮有些发沉,便放斜了身体倚在靠背上想再睡一会儿。可是,睡眠却并不买她的帐,扭捏着不肯出场。
淡淡的烟草味从前面飘过来,她知道彭堃并没有回头却已把关切系在她的脸上,他问:“能睡着吗?”她摇摇头,无力地笑了笑,这一次她从他的声音里真切地听出了久违的疼惜。
分公司到了,他们一前一后下了车,进了卖场。一路走,一路看,一路交换着想法。还没看到一半,林湄的电话响了。她边接电话边向一边走,彭堃听得电话里是个男声,心里就不舒服起来。
隔了一会儿,林湄回到这边,抱歉地冲彭堃一笑:“不好意思,彭总,公安局政治处来电话,他们刚刚联系好了一个基层所,要我过去采访。所以,还得麻烦您把我送到那边去。这边的事,我回去先写一个简单的宣传方案,您看了再商量吧,可以吗?”
彭堃不好说什么,只好答应了。
林湄走后,彭堃自己又看了一会儿,觉得心里乱糟糟的,等司机回来后,也回了公司。晚上,一个外地的老朋友去省里,正好在C市歇脚,顺便来看他,因为没事,他便留对方吃饭。因为是私交,只有两个人,他就把朋友带去了“梅竹轩”。
两个人浅斟慢酌,吃得快差不多的时候,听得隔壁房间来又了一伙人,有男有女的。男人的嗓音都粗犷嘹亮,女人的声音却清亮柔媚。他觉得这女声很耳熟,略一思忖,他肯定那是林湄。果然,他听得那边谈的都是公安局办案的事。他想过去打个招呼,可又忍住了。正好,朋友提议买单回酒店休息,他就心事重重地跟朋友出了门。
四十七
这是一个晴朗而冷冽的夜晚,天上没有很多的星星,淡金色的半月在云彩里穿行着,像一只摇摆不定的小船。彭堃把朋友送到下榻的酒店告了别,就把司机打发了。他不想回家,一个人开着车在街上兜着,鬼使神差般地,他又绕回了梅竹轩。看看时间刚过了半个钟头,想来林湄他们不会结束,他就坐在车里等着。
等了又有四十多分钟,他看到一伙人从店门出来,陆续上了停在外面的警车,林湄是最后出来的,显然她没有上车的意思,跟车上的人说了一些话后就沿着路走下去。夜色里,她修长高挑的身材依然惹眼。彭堃想了想,发动了车,跟在后面。快到她身边的时候,彭堃撳了下喇叭。林湄略有些吃惊地回过头,看清是彭堃的车后,就微笑着走了过去。
“回家?我送你吧。”
“不,我想自己在街上转转。您走吧。”
彭堃把头伸出车窗外,看了她好一会儿:“不早了,你一个人在街上转不好,还是回家吧。”
林湄挑起了眉毛:“您对每个员工都这么好吗?别耽误您了,我习惯自己走路。”
“是不是每次喝了酒,你说话都这么冲?”彭堃有些恼火。
“您怎么知道我喝了酒?”
“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是和一群男人喝的。”
“真好笑,您跟踪我了?”
“不是跟踪,是意外。你一个女人不要老在外面喝酒。”
林湄“哦”了声,有些刻薄地笑了起来:“大哥,这句话你说有点不大对劲吧?这口气倒像吃醋的丈夫抓到了夜归的妻子。”
彭堃有些发窘,顿了一顿,他说:“对不起。不过我有话想跟你说,前面有个咖啡吧,咱们去那里坐坐。”林湄略一思忖,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咖啡吧,在一个包间里落了座。房间不大,只有六个平方吧。墙上的灯放射着橙黄的光芒,是弯弯的一牙新月。草绿色的台布上印着乳白色的抽象的条纹,看来看去都像是女人身体的曲线。一只圆肚子的花瓶立在桌子上,里面插着几朵郁金香。悠扬而略带忧郁的萨克斯的音韵在天花板上飘来荡去。这首名为《回家》的曲子,落在林湄的耳际却变成很老的一首歌――《月儿像柠檬》。她的嘴唇一弯,一个虚浮的微笑便也升起在她的脸上。
他们面对面地坐了。彭堃点了蓝山咖啡、开心果和西瓜籽,又问林湄要点什么。林湄侧着头想了想,点了“烈焰”和两瓶洋啤酒。
隔了一会儿,服务生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他先把一只玲珑剔透的浅口酒杯放在桌子的中央,一朵红色的花朵状的香味蜡烛正袅袅地吐着香气,接着,咖啡和啤酒也摆上了桌子。那杯名为“烈焰”的咖啡是掺了白兰地的,打火机一点便腾起一团红中带蓝的火苗,映得林湄的脸也有些诡秘。彭堃不晓得咖啡还有这样子喝的,便也笑了,像是一个长者欣赏孩子的恶剧后,那种无可奈何的牵就的笑。
林湄的咖啡喝完了,就又在玻璃杯里斟上了啤酒,啤酒花像假日的海浪懒洋洋地沿着杯壁流了下来,到了桌子上好一会儿,泡沫才消失不见,而杯子里的泡沫则劈啪劈啪地响着,像是在为逃走的泡沫举行着欢送仪式。
“彭总经常到这里来吗?”林湄端起酒杯摇了一会儿,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常。一些喜欢这种气氛的客户有要求的时候才来……这几天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谈谈。”
“好啊,谈什么?是工作吗?计划书,明天我会按时交出的。”
“不是工作上的事。做为朋友,想给你提点建议。”
“那更好呀,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你不应该喝这么多的酒。不应该这么晚回家。”彭堃又想了一会儿才开口。
“是呀,您说得对。那么我应该干什么?我理想的职业是全职太太,可是生活没给我这样的机会。再说,很多女人都没有您太太那样幸运。”
“这我知道,可是喝太多的酒伤总是伤身体的。”
这句话一下子勾起了林湄这段时日以来的委屈,她咬了咬嘴唇,把一杯啤酒干了,然后她美丽的凤眼眯了起来,里面就盛满了泪光。她就这样盯着彭堃足有十秒钟:
“您心疼了,是吗?”她的眼神里又搀杂了几许不确定。
为了证明这种不确定,她把上身挺直了,向着彭堃倾斜过去。
这次,她的眼神里更多的是等待,等待对方确定她的猜疑。彭堃有些愣神,林湄的眼睛里有两簇小小的火苗在闪。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感情说出来,可那两簇火苗实在是太亮了,晃得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于是,那美丽的凤眼合上了,两颗泪珠顺着睫毛滴了下来,落在桌子上叮叮地响,林湄长叹了一口气,把她的唇压在了彭堃的唇上,湿润而缠绵的吻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主宰了这一对男人和女人。一开始,他们吻得生疏,吻得犹豫,随着心跳的加剧,四片嘴唇便也熟识起来,舌尖也开始灵活地探寻彼此的热度,紧紧地纠缠着不愿放弃这种原始的交流……
过了好久,两人才从梦境一般的世界里退出来,林湄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随之她又抬头望着彭堃,对方也正含笑望着她。
“不是在做梦吧?”她还是不大相信,继续发着呆。
“不,我想你,而你也想我,这是真的。”彭堃站起来坐到林湄的身边,把她廋廋的肩膀揽在怀里,使劲地抱了一下:“别怪我,我躲着你是因为你太年轻,太美好。而我,都这么一把子年纪了。”说完了,他的唇又压下来,不过是轻轻的温柔的一触,就好像林湄是一块薄薄的水晶,稍加一点力就会破碎。
林湄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摩擦着,就像一只小狗在跟主人撒娇。
他的手便浮上她的秀发,轻轻地摩挲着。
房间里游荡的音韵更加渺茫,如丝如缕地将两个人缠绕起来,他们真想就此结出一只茧子,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
窗外,泥金似的半月舒适地停在半天云里,恬静而美好。
正文
    三十一
就是在林湄刚做了《C城晚报》合同制记者的这个夏天,她遇到了彭堃。
林湄首次对彭堃的专访树立了她在报社的威信。之后,她便常常在喝茶或者是在咖啡的时候想起那个标记了企业家符号的男人。她很奇怪会常常想起他,他们不过仅有一面之缘!虽然成文斌不是她的最爱,但他们毕竟是关系最为密切的夫妻,她应该时时思念才对,而偏偏她很少想到他。
与彭堃再次邂逅在短短的几个月后的初冬,这并不在她的预想之中。她以为鹏达大厦进驻第一批商家的时候才有可能是他们再遇的机会――因为那样她将有机会对他进行第二次采访。
这次相遇来得偶然。政府组织一批企业家赴上海市学习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新经验,各新闻单位都派记者进行跟踪报道。这样的采访没有施展才华的地方,林湄本是不屑于去的,况且第二本报告文学集的采访任务进展颇为顺利,她脱不开身。可是,计划派去的记者突然生病住院,报社一线记者不足,总编亲自同林湄商量,她只好勉为其难,登上了南去的火车。
上车之后,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了一本《现代企业管理全书》看了起来。其他的记者们凑在一起,甩起了扑克,笑声、喊声不绝于耳。林湄望着他们笑了笑,摇摇头,她觉得自己已经落伍了。许多人都不晓得,女记者也要吃青春饭――年轻有朝气的时候要南征北战,车马劳顿,一过了三十岁,尤其是结婚生子后,不定时的工作便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如今,她已经三十二岁,喜欢做的事情跟他们相去甚远。一位同行曾经说:当你无法欣赏流行歌曲时,你的心便已经老了;当你无法沉醉于麻将的围城中,你便已跟不上潮流的节拍。这两样她都不爱,她爱的是中国画、古典曲,所以一动不如一静,至于选择读企业管理,是她近期计划的一项――她要写的人物和事件多涉及工商业,不懂得相关知识会在被采访者瞧不起的,这是连她自己都不能原谅的事。书中的文字虽然枯燥,她读来却觉得趣味横生。
列车走了两个多小时,一本书她读了近半,林湄放下书,闭上眼休息起来。列车正在行进中,发出了“咣当咣当”的声响,像在哼奏催眠曲,她的神思有些恍惚,感觉自己不是在南方去,而是沿着时光隧道,向记忆的深处驶去。说真的,她很喜欢坐车,一坐车,她就有一种把一切都交付出去的轻松感。起点已远远抛在后面,终点还遥遥难期,行在中途,她想做什么都没有意义,火车有他自己的路线,人们无法改变。这两年,在汽车、火车上颠簸都成了常事――采访对象常常是不确定的,本来计划好要去某个地方,到了那里,却常常扑空,或者发生变故,你就只能临时选择下一个目标。从钢筋水泥的城市到穷乡僻壤的乡村,林湄在颠簸中完善自己对人生的见解,校正自己前进的座标。如果没有这颠簸,她将还是一个被困在校园的小圈子里,重复着中国历史的教师。
正朦胧间,她感觉身边好像站着一个人,开始还以为是列车员,再一定神才发现是一个没穿制服的男人。那面孔很陌生却又像在哪里见过。还未等她开口,对方笑了,浓浓亮亮的嗓音一下子击中了她的记忆:是彭堃!她忙站起来,向对方伸出了手:“您好,彭总经理,第二次握手!”彭堃带着惊喜握住那只白晰纤长的手掌――这是一双极其女性化的、柔软的、令他不敢碰触的手。
他们聊了起来,聊得很起劲,就像老朋友似的,聊得最多的是中国的古典文学,从彼此熟知的诗经,汉赋,直聊到明清的戏剧小说。难得有人还喜欢古典文学,他们慨叹着:现代人都心浮气燥,只能靠快餐文学暂充其饥,真正的文学正迈入荒漠,只有很少的几匹骆驼尚在跋涉,并且奄奄待毙。。。。。。说到这里,他们相视而笑。
上海到了。考察团的全部成员入驻一家四星级宾馆。
然后便是转风车般地参观考察。考察的最后一天是自由活动,几乎所有人都没入大上海的繁华之中,可巧的是林湄和彭堃在上海春天又遇到了。他们一起逛了一个下午,各自买了一些东西。彭堃给妻子选了几块漂亮的真丝花布料,给女儿买了一只劳力士女表。林湄只买了几条丝巾,和几个泥阿福。她把更多的时间留在工艺品店和书店里。夜幕降临时,他们决定步行回酒店,再多看看这个现代化大都市的夜景。
从那条街到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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