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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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亮-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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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0
    十
厨房的砧板上,鱼已经剖好,林湄用佐料将它腌制了起来。然后,将窝笋洗摘干净,切好。她蹩进屋,看看儿子醒了没有,再看看钟。才过了30分钟,她皱了皱眉,拿起抹布,这擦擦那抹抹,从前那飞逝的时光此刻像老病号似的,走两步,喘口气,歇歇脚,才又走两步。十分钟内,她看了7次钟,终于忍不住,她搬了椅子上去,把时钟拨快了一个小时。
五点半钟,鱼已经做好,盖着盖子,焖在锅里。窝笋呢,静静地放在砧板上,就等着丈夫回来旺火快炒。林湄抱着儿子站在阳台上向下望,这会儿,成文斌应该在视野里出现了。
对成文斌,她基本是满意的,工作很努力,为人也实在,只是话不多。如果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不怎么会心疼妻子,家务事很少做。好在林湄很能干,所以也不大在乎这个。她常常在想: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就是古人常说的天伦之乐呢?有时她倚在阳台边俯视着街道上往来的车马,觉得每个人都是那么忙碌,独她有着挥霍不尽的时间。想着想着,栖惶就像一粒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在胸腔里枝繁叶茂起来,那些枝枝丫丫又缠绕着,把她围个风雨不透。每到这个时候,她都感到无边的寂寞把她困在中央。
你耐得住寂寞么?你的步履依旧轻盈,明眸依然善睐。她偶尔会这样问着自己。   
  孩子满周岁了,闲极无聊的林湄迫不及待地回到学校。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出土文物,终于重见天日。学校的教师已经超员,虽说上了班,也是没课讲。“先代课吧”教学校长这样安排。 
在家时寂寞,上了班依然寂寞。林湄便常上街转转。服装店、礼品店、花店、化装品店、眼镜店的门槛都快让她踏平了。不过,她很少买什么东西,只是逛。当橱窗被厚厚的墨绿、土黄、暗褐色挤满了的时候,林湄开始热衷于打毛衣,给身边的各类人。一些或前卫,或优雅,或活泼的毛织品从她的手底衍生出来,引起了所有人的赞叹。她自己也很满足,那些编织图、服装设计图、裁剪图好像是她的好朋友,有着久违的熟稔与新鲜。一天,她背着一只手编皮条休闲包和刘云婧逛街,一个女孩从后面把她叫住,不好意思地问: 
“这只包和绒线小熊挂件是在哪里买到的呢?” 
林湄还没说话,刘云婧倒是先笑了:“喜欢就只好把这个卖给你,这可是绝版的,世上只此一件!” 
女孩一脸的困惑。 
“你买不到的,是人家自己做的呢!”刘云婧指着林湄补充道。 
女孩十分失望地说了声对不起。 
“林湄呀,我看你干脆辞职算了,开一间做这些小饰品的商店一定能赚大钱!说不定还能卖到国外呢。我姑妈说澳大利亚那边特时兴手工织品呢!” 
“辞职?哪是简单的事?再说那是澳大利。”
话虽这样说,林湄心里可是一动,眼看着昔日的同学一个个都当了经理、老板、领导什么的,连毫无特色只是有个好人缘的刘云婧,也在文化街开了文化用品商店。唯有她还是个代课老师!难道她这辈子就这么算了不成?! 
十一
转眼,儿子小健5岁,林湄也已经28岁了。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她觉得这一生也就这样了,饮食男女这句话是绝对的精彩。 
一天,林湄上街,经过十字路口时,遇到高中时的男同学正穿着警服站在路边。他的身体发福得厉害,相貌也老了很多。他们笑着打了招呼,简单地交待了近况,林湄这才知道他毕业后就一直当着交警,风雨无阻的。不知怎么,林湄就顾影自怜了起来,自己何曾又有什么进步呢?读书时的情景像是听了谁的召唤,倏地一下子从脚底漫到了头顶,她叹了口气和男同学告别。从前是回不去了,就是在梦里也不能够,将来呢?她只觉得站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的孤岛上,四处皆是茫茫的海水,而她呢,还不会水。 
那一天,就这样忧郁着过下来,到了下午,林湄突然接到幼儿园打来的电话,说儿子的脚被打翻了的开水瓶烫伤了。林湄就如同自己被火烧着了似地赶到了幼儿园,到了那儿才发现并不严重,已经上过药,不碍事了。可林湄还是放心不下,恰在此时,成文斌打来电话。林湄忙把孩子的事说了,哪知电话那边,丈夫只是“嗯”了一声,就又说晚上有应酬,不要带他的晚饭了。
林湄有些急了:“应酬比儿子的脚还重要么?” 
“我尽量早回,朋友有难事呢!” 
林湄的脸一下子铁青,只那一转念间,心中就已经转过千百个念头,六年的婚姻生活好像一下子变成了黑白的默片。怎么一事当前,在他心里排在第一位的永远不是为她付出最多的妻子呢?
回到家,林湄心中的块垒依然不能平复。她站在灶台边,一面炒菜,一面想着刚才的事。炒锅里升起腾腾的热气,她的脸就浸在这热气之中。大滴的泪没来由地涌出眼眶。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却仍把持着,将火关掉――如同关掉了当年未嫁时对婚姻的一点点的热情。 
一连几天,林湄没说一句话,洗衣服、做饭、打扫房间……如果不是空气异常的沉闷和低调,没有人会看出有什么不妥。这些年的日子,其实就是在这样单调的气氛中过来的。林湄开始真正地替自己不值了。但她还是很不服气,为什么别人都能满足于这刻板得如同原稿纸的生活,而她就不能?要么?就是她不愿意。对这个念头,她有些吃惊了。 
第四天傍晚,成文斌有个朋友间的家庭聚会。开始林湄只说了两个字:不去。成文斌也冷冷地说:“多大的事,值得这样么?你是不是太不近情理了?” 
林湄把眉毛挑了起来。 
“得,你别瞪眼,他们几个你都是熟悉的,今天若不去,下次见面了怎么说话,尴尬的可不是我一个。”好像他算准了林湄是要面子的人,成文斌继续说。 
结果,负气的林湄还是去了饭店。一路上,仍是不出一字。一跨进店门,笑容就马上从嘴角里溢了出来,职业得令她自己都害怕。男士们都喝啤酒、茶水,女士和孩子都要了饮料,独她要了杯白酒。好在她平时酒量不差,别人也没什么异议。倒是成文斌一直铁青着脸。 
林湄看着他的脸色,在心里笑了一下,没说话。她很想喝醉,然而醉也那么不容易。回到家后,她又开了瓶红酒,但依然未能如愿。她灰心了,就清醒着把过去的事情一件件地复习起来…… 
上床的时候,成文斌的身子却又压了过来…。。林湄僵着身子等他做完了想做的事。她觉得奇怪,在这样的冷战中,他依然没忘记做爱!人究竟是不是有感情的动物?林湄就瞪着眼睛看着窗外,她想看到月亮,而窗上遮着布满花朵的帘子…… 
十二
国庆节就要到了,市教育局组织各校进行歌咏比赛。林湄的嗓子不错,形象也不赖,自然成了主力。她练起歌来格外地卖力,好像自己的能力只有在这时才能展示一下。 
一同练歌的同事中有个叫张宇的男老师,教体育的,是个热心肠。平时搭台、搬桌椅、打水、抬琴的活都由他包了。碰上练得晚些,他便自告奋勇送林湄回家。碰巧有几次,这样的镜头落在了成文斌的眼里。醋意像一团发酵的面团,一下子膨胀了原来五倍大的体积,堵在他的嗓子眼。
于是,一天早上,有意无意的,成文斌向林湄问起张宇来。林湄轻描淡写地说:“啊,是学校的体育老师。人还不错。” 
“不是只对你一个人不错吧?” 
“你想哪去了?人家是学雷锋呢!” 
“学雷锋?可怎么只有他一个人学?” 
“瞎琢磨什么呀!这不该操心的事,你还是省省吧。”林湄白了丈夫一眼,拉着儿子的手上班去。 
这一天,依旧是练歌。由于快比赛了,那天结束的时间格外晚,大概8点钟了。林湄和张宇肩并肩走出校门。刚走到拐角,一个黑影转了出来,吓了林湄一跳,她“妈呀”一声抓住了张宇的手。再定睛一看,是面色阴沉的成文斌。张宇有些不自然地松开林湄的手:“林老师,你爱人来了,我就不送了。” 
“好的,谢谢你。”林湄答应着走到丈夫的一边。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回了家。 
进了家门,成文斌换了鞋,把脱下的皮鞋摔在地板上。“咚咚”两声闷响砸得林湄浑身一抖。儿子也吓得躲在林湄的身后。 
“练歌?!我看是和男人约会吧!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饭也不做,孩子也不管,这日子你还过不过?不想过,趁早散伙!” 
林湄皱着眉看了丈夫好一会儿,脱了外衣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成文斌大踏步地跟了过来,抓住她的肩膀:“这会儿,也不用急着做饭,先把那个教体育的事说清楚。” 
“根本没有事,要我说清楚什么?”林湄恼火了。 
“没事?你当我是傻瓜?你唬谁呢?是看上人家比我年轻,比我嘴巴甜是吧?” 
“你无理取闹!”林湄一使劲甩开了他的手。 
“好呀,抓到了,还不承认。” 
“啪”地一声,林湄只觉得眼前一黑,脸上火辣辣地痛起来,身子打了一个趔趄歪向旁边的冰箱角,头重重地磕了上去。 
她却不再觉得疼。只是瞪着黑亮的大眼睛盯着丈夫,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成文斌也愣了。半晌,林湄捂着额头来到门边,趿着鞋,慢慢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这是一个晴朗的秋夜,空气异常地清冽,她打了一个寒颤,抬头看了看天,弯弯的下弦月斜在半空,闪着绿色的寒芒。去哪儿呢?回娘家么?回去说什么?这婚姻总是自己选的。父母也只能是劝她而已。那些话对她来说根本没用!去婆家么?让那个把相夫教子奉为女人生活信条的婆婆给自己做主?那会有什么结果?去刘云婧家么?凭什么打扰她愉快的夜晚?前面有一个小花园,林湄走过去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下。从刘煜想到小肖,想到那个连长以及所有在她的生活中出现的时间或长或短的男人。爱与被爱的滋味一下子都夸张起来,但却那么陌生。这个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她究竟爱过他么?而他又是否真的爱过她呢?他们没有真正坐在一起聊过两个小时,没有手挽手地在街上散过步,没有深情地拥吻过一次,没有彼此关照、惦记,没有……。
那么他们之间有什么?除了小健和那一纸婚约,好像只剩下空白。当年,她发誓要填满的白纸,在六年的时光中依然还是白纸。 
而她把青春年华堆积在抚养儿子长大,照顾丈夫生活上,放弃了对未来的追求,这是否值得呢?她审视着自己的过去,可没有找到一点叫做回报的蛛丝马迹。 
满天的星星乱糟糟的,这曾经让她感到充满着自然之美的精致的图案全乱了阵脚。月亮倒是还在,惨白着脸,罩着一层雾水,像一个奔丧的怨妇――泪水哭尽了,只剩下不尽的哀伤。和成文斌做了六年的夫妻,可就是最亲热的时候也透着那么点子生疏,难道真像人们说的,最远的距离就是心灵的距离?丈夫每每听她讲学校的事情时,总是一脸的不屑:“教学生是最简单的事了,教的又是历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看一遍我都背得出,倒不如干脆在家里做家庭妇女有趣!”想到这儿,林湄侧着头,难道他说的就是我应该过的日子么? 这些年的生活实在是机械而又粗糙。她伸出手下意识地抚了抚脸,好像已经皱纹满布了。同校的女老师哪个不是三天两头地出入美容院呢?自己活得太不值了!她得出这样的结论。可是,不值又如何?离婚么?孩子还小。一想到孩子,她的刚刚硬起来的心就像刚刚吹大的气球,嘴一松,扑扑地泄了气。中国女子那古典的坚贞一下子占了上风。可这样子跑出来,又这样子回去么?让他看笑话? 
想着想着,一抬头,她发现自己又站在自己家的楼下。她向楼上望去,属于她的那个房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他料定会回来的。楼门洞开着,风咻咻地叫着,刮得门呱嗒呱嗒地响…… 
林湄就这样回了家,成文斌一句话也没说。这倒让林湄意外。她在黑暗中脱了衣服,爬上了床,躺在自己的位置上,蜷起腿,抱着肩,连姿势都没有变。只是,当她的手划过脸颊的时候,依然触到一片冰凉的湿印子…… 
十三
下课了,林湄从容地将讲台上的几本书放进拎包里,然后掸了掸袖边的粉笔灰。几个男生已经怪叫着冲出教室。她就站在讲台上等该出去的学生都出去了才走。她没回办公室,径直走出学校大门。
不远的商业街上有家“伊芙美容院”,昨天她刚在那里办了张年卡,花了八百元。她把这事跟成文斌说了。他说,行,你想买啥就买啥。这样的时候不多,他平时自己不大舍得花钱,也不赞成她花钱。于是林湄想,稳定的收入,不抽,不喝,不赌,不乱搞的男人已经不多了,她还是挺幸运的。
进了美容院,笑起来很甜美的小姐示意她在一张美容床上躺下,打开她夹着头发的发夹,开始一步步地进行着美容程序。房间里荡漾着《茉莉花》的曲调,她觉得整个人都沉进了远远的古代,夏商的风在她耳边轻轻地呢喃着,像唱着朴素的诗经--她的心定格在《关睢》那一首。想着想着,她竟睡着了。 
从美容院出来,林湄觉得神清气爽,她暗自叮嘱着自己:别亏待自己才好呀。
路边是一间接一间的时装屋,很多品牌店她都没好好地看过,从前她总觉得全家人的身体最重要,穿衣戴帽赶潮流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女人该做的事了。现在,她不这样想了,她一间一间地走下去。
商店都走遍了,林湄也完成了一次蜕变:苔绿色合体羊绒衫裹着她纤浓适度的上身,浅绿色筒裙刚到膝盖,为了让她那骨感的身材更出众,她在腰间系了一条黑色皮质编织腰带,小圆点深肤色丝袜配着细高跟绒面短靴,将她的腿形修饰到了完美的极致。在最后一家饰品店里,她又在修长的脖子上系了条苏格兰黑白格子围巾,纤细的手腕上也多了条闪光的银链子。 
林湄这样子走在街上,好多行人都侧目看她一眼,一个小伙骑着自行车赶到她前面还打了一声呼哨。她走进学校,传达室的大爷笑吟吟地瞅着她,几个老师也说:“原来林湄这么漂亮呀!” 
是呀,还不难看!为什么就提早把自己埋葬掉了?在大原则不变的情况下,林湄决定要活出精彩的自己。
她不想教历史了。一打开历史书,她就觉得里面冒出一阵阵的霉味。漂亮的她站在讲台上讲历史让人觉得很古怪。这古怪她也感到了,学生们对她讲的女性历史人物还感兴趣。想教语文,可语文老师也多。听说学校里很多老师都有兼职。林湄想:我也找个兼职吧,多赚点钱,买一套大房子。可做什么好呢??投资大的行当她不成,选来选去,她决定去学服装裁剪,她对这个感兴趣,而且在家里也能做。 其实 这个决定只是出于爱好,但是这个决定却直接影响了她后来的事业,这是她当时绝对想不到的。
教裁剪的大姐叫叶青,比她大了五岁,矮小的身材,梳着齐眉的短发,讲起话来叽哩呱啦地没个完。
林湄第一次在她家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宽大的操作台上,翘着二郎腿,左手拄着窗框,右手的中指和食指间夹着一根香烟。城市女人抽烟是种身份的象征。要么她有着高贵的身份,要么她是酒吧里待价而沽的小姐。但是,很显然,叶青什么都不是,这让林湄很困惑。叶青从台子下跳了下来,不自然地笑了笑,回答了林湄提出的诸如学什么,学多久,达到什么程度,学费等问题后,很疑惑的问:“你不像是要开裁缝铺的人呢?”林湄盯着她的眼睛答道:“我是个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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