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穆建黎的影儿啊,子攸有点尴尬,司马昂正悠闲地坐在正面一张黄花梨木圈椅上,旁边坐着他的异母姐姐司马婉云。
“嫂……嫂子啊,”子攸的脸有点热,讪讪地说,“嫂子怎么来了?”
“你这是到哪里野得满头大汗了。”司马昂冷冷看了她一眼。
婉云被司马昂的态度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又小心地笑着向子攸说,“原没什么别的事,是你哥哥让我来跟你说句话。”她又看了司马昂一眼,“弟弟,你先出去一会,我们姑嫂有些私房话要说。”
司马昂没什么话说,走了出去。
子攸眼见着司马昂走了,一屁股坐到他原来坐的椅子上,挨着婉云,“嫂子,你都怀孕了,还跑来做什么呢?有话就叫我去看你不就成了。”
婉云慢慢地笑了,削瘦苍白的面孔有了些血色,这个小姑的爽朗和好心眼儿,她是知道的,可是,她实在是不敢跟姓穆的人亲近。“子攸,是这样的,你哥哥想让我问你……唉,是这个意思。你跟……跟昂儿成婚也有半年了,还……还没……没有喜么?”
子攸的脸红了,“没有。要是有的话,太医院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哦,是这样啊。”婉云点点头,子攸忽然瞧见她连手都有些抖,她勉强笑笑,“你哥哥……你哥哥……还想让我问问,是不是……是不是王爷他不大亲近你,所以……所以才……”
子攸忽地站起来了,脸涨得绯红,因为气愤音调高了起来,“哥哥问的那是什么啊?王爷差不多天天晚上在我房里,生孩子难道不是尽人事听天命的事吗?生不出来孩子我们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想是这房子的风水不好吧,谁让当初爹爹把这么晦气的地方划给王爷建王府了。哼,这肯定又是谁乱在哥哥那嚼舌头根儿,说旁的也就罢了,怎么连这些房中的事儿也乱传。要是被我知道是谁在穆府里乱扯老婆舌,看我不打死他。”子攸撒谎一向很快,没娘的孩子,从小就本能知道如何顺利度过难关。
婉云舒了一口气,脸上才真正有了些笑意,“不是那样就好。子攸,你看你怎么还这么毛躁,你哥哥也就是随便那么一猜。你看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啊?也不怕羞。”
她伸手去拉子攸坐下,子攸烦躁地一摔胳膊,婉云被闪了一下,袖子褪了下去,露出皓腕上一道青痕。
子攸怔了一下,“嫂子,我哥他还打你?你怎么不跟我爹说说。你都怀孕了,他怎么还下这么重的手?”
“没……没有。”婉云拽下袖子,紧张地看了看旁边自己的侍女。
子攸也扫了那两个女孩子一眼,知道那是哥哥的人,自己再为嫂子说两句话,只怕这两个丫头回去就会告诉哥哥,哥哥定然疑心嫂子在外边有怨言,回去嫂子又要吃亏了。
“子攸,我都出来这半日了,也要回去了。”婉云站了起来,再看子攸一眼,自己的眼圈就红了,似有多少委屈想说又不敢说。子攸是好的,原先在穆家的时候,统共也就只有子攸对她是好的,敢为她说几句话,替她着想。她拉了子攸的手,“昂儿对你好吗?”
子攸点点头,心里有些难过。婉云忍着泪笑了,“那就好,你可一定要过得好才是,我这心里边儿,牵挂的人也唯有你。嫂子是无福的人,娘死的早,后来又……总之只希望看着你过得高高兴兴的,我就是闭了眼也放心了。”
“嫂子,你还怀着孩子呢,怎么平白地说这样晦气的话呢。”子攸拉着她的手,送她出去,低声说,“凡事想开些,可要自己保养着。我哥的驴脾气,我是知道的,喝了酒弄起性子来,什么人都不认。明日我去跟爹说说,就说你有了穆家的血脉,不能再让他挫磨了,干脆让你回娘家待产算了。”
婉云的泪终于滴了下来,她赶忙擦下去,低声说,“只要孩子能平安生下来,我就算粉身碎骨也愿意,子攸,我谢你了,你的恩……我……”
“别说了。”子攸低下了头,苦笑道,“说句我做妹妹的不该说的话,你看我们穆家出来的人,就跟……,原不怪别人恨我们。”
婉云想说点什么,可是后面伺候的侍女已经跟了过来,她有多少话也只得咽下去。
第五章 难得糊涂
第一卷 第五章 难得糊涂
婉云走了,送人的子攸却仍一脸哀戚地站在门口。她跟婉云相处的时日并不太长,婉云嫁到穆家不久,她就出嫁了。可她心里面是有几分喜欢婉云的,她娴淑温柔,罕言寡语,为人谨慎心地单纯,又能吟诗作赋,画一手好兰花——这些本事性情都是子攸学不来的。可叹这样的人竟然嫁给自己哥哥那样的粗鲁武夫,哥哥视女人不过是件玩意儿,整日里眠花宿柳不说,喝了酒更是喜欢折磨女人作乐。往常就有哥哥的姬妾因为一点小事被打断骨头的,子攸也曾看不过,去跟爹爹说这些事,可爹爹总不以为意,说这样更好,省的那些女人还想着勾搭穆家的少爷。
子攸想到惋惜处,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欲转身回去,哪成想一头撞在身后的人肩上。“哎哟。”
司马昂被撞了一下,也从沉思中醒过来,“你混撞什么?”
子攸没理他,呆愣愣地看着地上,刚才撞上的时候她头上的玉簪滑脱了,摔在地上碎成了两截。司马昂也低头向地上看去,有些过意不去,可那也不过就是一支玉簪罢了。
谁知道,只是一支玉簪而已——那是他司马昂的想法,子攸定定地低着头站在那里不动,司马昂被她吓着了,也只得陪着不动,忽然又看见有水珠从她面上划下去。司马昂一向把这子攸看做假小子,还不知道她也会哭,而且……而且就为了那么一直破簪子。平日里多少难听的话讥讽给她听,她都没什么反应,今天却为了根簪子哭了出来。
可是这错儿确是在他这儿,他本来就知道女孩子们就是这样,有时候千金买来的东西丢了也未必怎么心疼,可有时候要心疼起东西来,连个针头线脑都是好的。从前他不怎么把子攸当做女孩子,多数时候只不过把她看成穆家的一个人,可今天不成了,他没了往日的沉着,“不就……不就是根玉簪吗?明日……明日赔给你十根就是了。”
哪知这话更惹恼了子攸,抬起一双泪眼瞪他,“我又不是打小鼓穿街走巷收破烂的。”
再想说什么,嗓子又哽了,也懒得跟他说,低头把断了的玉簪捡起来。司马昂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有种踩了三个月大的小狗爪子感觉,心里边有点不大舒坦。又看着她在袖子里掏来掏去,突然明白她是在找帕子,连忙把自己的取出来递过去。子攸抽噎着,用他的帕子把玉簪包了起来,转身就走。
司马昂拉住她,“等等。”
子攸愠怒地转回头来,“我说了,不用你赔了。你难道不是皇家的子弟,而是西城的暴发户吗?”
司马昂一愣,“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他停了停,看到子攸不吭声了,才低声说,“今日婉云问你……问你那个事情,你为何要替我遮掩。”
子攸咬住了嘴唇,瞪了他半晌,话转到旁的上去了,“你还听人窗户根儿了?”
司马昂忽然笑了,一瞬间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寒意,子攸就被那双深邃的眼睛迷惑住了,看得有些失神,不过司马昂接着说,“不是我听你的窗户根,是你那会生了气,喊得满院子的人都听到了。”
子攸的脸腾地一下变得绯红,眼泪没了,她咬了咬嘴唇,想说话又没说出来,一会儿功夫就连耳朵都红了。司马昂看着她哑然失笑,她没敢抬头看司马昂,更不敢看院子里伺候的奴才,攥着碎玉簪低着头跑了。直走到自己院子里,还觉得脸上发烧。
可还没进院门,就听见里面在吵嚷,她皱皱眉头,捏了捏自己的脸,看看热度褪了没有。里面听见六儿正在跟人吵得乱哄哄的,她也听不清是为了什么,只得走进去。
门外也没有小丫鬟伺候,她只得自己掀开帘子,一眼看见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在这儿呢,六儿站在中间正气得满面通红。看见她进来了,连忙过来,“小姐,您的翡翠镯子丢了十只,奴婢就把她们都叫了来。现在起赃,奴婢就不信,还能跑了贼。”
一干丫鬟婆子刚才还争得脸红脖子粗呢,这会儿都不言语了,只看着子攸。
子攸笑了笑,“就是十只镯子没了,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么?可能就是这里的哪位妈妈、姐姐跟我开个玩笑罢了。”
丫鬟婆子都低着头说不敢那样欺瞒主子。六月恼了,“小姐,没有那样的话,他们平日里一个个懒得忒不成样子,小姐要支使他们,他们哪一次不是歪声丧气,半天不动地方的?小姐,咱们在家时哪受过这等气?”
一个婆子哼了一声,“我们王府里,必然是比不得大将军府的。”
六月恨得过去一巴掌招呼到那婆子脸上,“你睁开眼睛看看,上面坐的是你王妃娘娘,你是什么狗奴才,就敢这么说话?”
那婆子不敢回手,可也没有恭顺的意思,只拿眼瞪着六儿。六儿气得不行,“小姐,若说他们都是这府里的,咱们管不了他们的好歹,那奴婢就去回姑爷的管家,奴婢倒要看看是不是姑爷成心纵着这些奴才欺负主子。”
“行了,六儿。”子攸喝住她,“你也太浮躁了。十个镯子,丢了就丢了罢,横竖那么些东西我也戴不着。我想可能是你们下边站的哪个人一时短了钱使,所以就拿了去,这回我也就不跟你们计较了。不过你们这些下人也要知道个好歹,不要得寸进尺。咱们都有些分寸,彼此存几分脸面,这样天长日久的才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若只管这么吵闹起来,我就只得叫人去回你们管家了。丢了我的东西,你们管家不能不管,等捣扯得大发了,也不过惊动王爷,他大不了说我一句矫情,可惜你们就要挨打受罚,讨些没脸了。”
有个丫鬟先跪下了,“王妃娘娘,您都说这话了,我们再不知道个进退也不是人了。论理我们这些奴才素日都不大成样子了,可奴婢还是知道个羞耻的,不愿替人背贼名,奴婢情愿让娘娘审我们,也好叫那个偷鸡摸狗的贼被抓出来,别再连累我们没脸。”
子攸倒没想到有这样一个人物,可她还是不大想生事,“你倒有些意思,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罢,这事就过去了。”
六儿也跪下了,“小姐,您这次纵了他们,下次他们必然越发放肆。”
子攸实在不想惹是非了,“你起来,去给方才被你打的那位老人家斟茶谢罪。人家也好大的年纪,你一个毛孩子怎么这样不知礼。”
六儿赌气去外边烹茶,正看见司马昂在门口,只得收起气恼,“王爷这么早回来了?我们这儿正热闹着呢。”
司马昂本是跟着子攸回内室的,见到里边吵扰就没进来,这会已经听了半日里头的话了,他摇摇头,“你们娘娘倒是好性子。”
“可不就是好性子由着人欺负嘛。”六儿正一肚子火气,顺着司马昂的话就说下去了,“这些奴才平日里没一个是好的。我们娘娘为什么日日都出去不在府里?他们那些狗奴才最知道了。王爷您平日里白天也不来家,他们到了饭时就只捡些不堪的剩饭剩菜端过来,叫娘娘怎么吃?我们两个陪嫁过来的奴才只得拿着主子的钱托人去外边买来东西吃,这些奴才还到处说我们轻狂,说王府里的东西我们不吃,浪着去外边买吃食……还有他们素日拿小姐……”
“六儿,你跟谁说话呢?你给我进来。”子攸没听清她说什么,就喝了她一声,把她的话打断了。
六儿憋屈的眼泪都下来了,赶着小声说,“王爷您就算瞧不上我们小姐,可也犯不上叫人这么作践她。”
子攸自己掀了帘子出来,“难不成你还真把司马昂的管家找来……”她一眼看见是司马昂,后头的话哽在了喉头。
司马昂没有跟她说话,直接走了进来,一屋子的丫鬟婆子登时如临大敌,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子攸看了他一眼,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司马昂一向有些城府的。六儿给他端上茶来,他就慢悠悠喝了会茶,底下的人久等不到他发落,越发害怕,连子攸都没来由地跟着提心吊胆。差不多喝了一盏茶,司马昂才开口,吩咐六儿,“去叫管家过来吧。”
“要不然就算了吧,他们不过是些不懂事的奴才。”子攸在旁边嘀咕了一声,被司马昂看了一眼,立刻没声了。
第六章 京兆尹
第一卷 第六章 京兆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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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奴才都被管家带下去了,管家又送来几个人暂时伺候着。六儿去打发那几个人干活。这会屋里没了人,司马昂转过头来重新打量了子攸几眼,“你倒是好说话啊,竟然把我的奴才都纵成了这样。”
子攸站在他旁边,稍微低了头,皱起眉,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种事也能怪在我头上。”
司马昂又看了她一眼,她就想脚底抹油了。
偏偏司马昂又叫住了她,“子攸。”
“嗯?”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他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可是不多,前几天她还琢磨着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
“要摆晚饭了,你这又是要去哪?”司马昂的口气不算强硬,只不过子攸只要是跟他说话都会有点紧张,这会舌头也有点僵。
“出去。”子攸绷紧了小脸,回了他一句废话。
“你方才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是很清楚吗?怎么跟我说话就这么僵硬,你不愿意跟你的夫君说话吗?”司马昂的声音很平缓,可是子攸就是觉得他今天有点要跟她找茬的意思,这可更少见了。他平时多半都喜欢一句话把她打发走,眼不见心不烦的。
子攸有点拿不准今天司马昂这么早回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慵懒地在一张楠木椅子上坐着,一双黑亮深邃的眸子正看着她,那眼神里还带了三分算计。子攸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朦胧感觉自己正被一只大虫盯上,有点毛骨悚然,“我……我走了。”
六儿刚好进来,本来就有意帮子攸笼络着王爷,看一眼屋里的情景,笑道,“小姐,要摆晚饭了,这会就别出去。王爷,今儿是在家吃么?还是仍旧外头吃去?”
子攸没吭声,等着司马昂离开,偏偏那副表情被司马昂给瞧出来了,他看着子攸,故意问她,“夫人想让我去外头吃,是吧?”他微微笑着,没等子攸吭哧出声就回头吩咐下人,“我就在这里吃了。”
子攸扁了扁嘴。所有路都被司马昂挡住了,六儿还给了她一个眼色,可她见了司马昂就紧张地直拽扇坠子,什么利索话都说不出来,一顿饭司马昂吃得随意,子攸坐在他旁边却连饭粒都咽不下去。
“夫人不饿?”司马昂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在子攸的碗里,子攸碰掉了勺子,汤汁溅在司马昂的袖子上,她差点吓死,司马昂却没什么反应。她跟自己说,司马昂可能是没看见,等会他要是看见了袖子上的污迹,她可一定要咬死了说是他自己弄的。
“我不……不饿……”她都快要缩在自己的饭碗后面了,平日里在外边那高谈阔论任意挥洒的劲儿都窝窝囊囊地没了。
一个侍女掀帘子进来,“王爷,王妃娘娘,外边小厮来回说京兆尹来了。”
“京兆尹?”司马昂略微有些惊异,他跟京兆尹没有什么交情,甚至也没见过他。他知道这官职在王孙贵族那里很不起眼,可他实际上却握着京城军政大权,这样的人不知道被穆云龙怎么盯着呢,司马昂平素为了避嫌是不大敢轻易结交的,所以这会儿一时间也琢磨不透他怎么会突然来王府。
子攸心里却清楚是什么事,她从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