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那天我吃了酒,多说了一句话,就差点断送了你的命。”司马昂站在窗前,廊外无人,他望着外头的梧桐树影,像是有些感叹,“你说,我如何能不谨慎。”
齐烈答不上来,他看着司马昂,从小自己就是他的伴读,可自己读书不好,只喜欢打猎,好在司马昂那时还是少年心性,他们打猎走马,无所不为,那时是何等的畅快。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司马昂,也是大说大笑的,虽有忧愁时候,却也不多。如今的司马昂面容冷峻,沉稳内敛,而这次见他,越发觉得他脸上连原来那丝笑影都寻不见了。
“听说那次大将军要杀你,是子攸救了你。”司马昂抬起头,天上又扯下雨丝来,这秋雨看来是连绵不绝了。
“是,那时候王妃还没出阁。”齐烈听了这话,又鼓起兴来,在他看起来,王妃很是仗义,很合他的脾气,倒是更像少年时候的司马昂。“那时候我被穆建黎召进军营,他正要动手杀我的时候,王妃娘娘赶了来,拿三颗这么大的夜明珠换了我的命。王妃娘娘又把我带回大将军府,跟大将军说我曾救过她的性命,还说我只是个憨直之人,又说了好些话,我也记不清了,后来硬是说动了大将军,就放了我。”说着又笑,“王妃娘娘这一向可好?”
“你曾救过子攸的命?”司马昂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还是一年前,我爹没了,我送我爹的灵到南边,安葬在我家的祖坟。”齐烈说道,司马昂点点头,他还记得那回事。齐烈接着说,“回来的路上,经过一片僻静的竹林子,恰好遇见一伙人追杀一个小姑娘。这样的事儿我哪看得下去,就顺手把这姑娘给救了,又把她护送到有人烟的地方。当时她也没说她是谁,我见她性子随和,不像个拿腔作势的公侯小姐,哪想她会是穆家的女儿。”
司马昂端起茶盏,子攸确实不像个公侯小姐,但是却很像穆家的女儿。他没喝茶,又将茶盅放了回去,“是什么人要杀她?”
“呵,说起这个才是奇事。依我看,追杀她的人虽然都训练有素,可是武功却一板一眼,倒像是……倒像是宫里的蠢才侍卫。”齐烈虽然直言说了出来,不过还是向窗口扫了一眼,生怕有人听见。
“宫里的?”司马昂有些惊讶,脱口而出,“宫里的侍卫不是都由虎贲将军管着么?难道是她哥要杀她?”
“谁知道了?”齐烈摇摇头,“要说王妃他们那一对兄妹,可真不像是一个爹爹生养出来的。王爷,听说你昨日也着了虎贲将军的道儿了?”
司马昂没有回答他,“齐烈,咱们也好久没打猎了。你听外头的风声,大好的秋天,正该出去游猎才是。”
“正是呢,原是王爷今年新娶亲,我只当王爷舍不得王妃,所以没敢来催王爷去打猎。”齐烈素来看不出眉眼高低,也不屑跟奴才们打听主子的家长里短,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什么都敢说,司马昂倒也不跟他计较。他又问司马昂,“那咱们这回怎么个玩法?”
“还是扮成京城里寻常富贵公子的模样,带一二十个人悄悄出去便是了。”司马昂一语未了,便有小厮进来回话。
“王爷,王妃送了两个人过来,说是给王爷做侍卫的。”
司马昂微微抿了嘴唇,半晌才说道,“带进来吧。”
小厮出去了,一会功夫又领了两个人进来。两人进来便规规矩矩拜见了王爷,倒不大像穆府里出来的人那么浮躁鲁莽。
司马昂打量了他们几眼,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细瘦身子,不知怎么的小小年纪便一脸倦容,只是他眼珠偶然一溜,便泄露了眼底的精明。
另一个人大约三十岁上下,站在地上便习惯性地挺直了腰杆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木,可那双眼也是亮的。司马昂微微冷笑,头前儿那个小的,他还真看不出是什么来路,可这个年岁大些的一看身姿气度,便知是行伍出身,只怕是穆建黎从兵营里调出来的。
“叫什么名字?”
那年纪小些的见王爷问,便先开口,“小的叫柳叶。”
另一个又行一礼,极沉稳有分寸,“回王爷,小人叫刘舍。”
“哪个舍字?”司马昂问他。
他一躬身,“回王爷,舍得的‘舍’,无舍便无得的‘舍’。”
“名字倒有趣。”司马昂说了一句,微微皱了眉,底下像是还有话要说,可刘舍等了半日,司马昂也只是说,“既然你们是王妃送过来的,就跟我一道去打猎吧。”
两个人都应了,又见过了王府侍卫的头儿齐烈,齐烈是憨直之人,想不到这两个人在这儿是不是穆府里有别的用意,他只是觉得人多更有趣,便问他两人武艺如何,骑术如何,两人虽然都谦虚了一番,但听起来也都该是不错的样子,齐烈便更高兴。
临要走了,齐烈又想起来,“王爷,咱们这一出去,要个把月才回来罢,王爷不去跟王妃道别么?”
司马昂冷着一张脸,翻身上马,齐烈这才觉得自己仿佛说错了话,赶忙招呼后面的侍卫都跟着上马。
其实这时候子攸并不在王府里,她两天没吃东西,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便又走到了她常去的小酒肆那里,要了一碗馄饨。从那窗里,看着司马昂带着一队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弓弩箭矢、猎狗飞鹰,从街上呼啸而过,奔城门去了。
她抬起头视线追随着司马昂,只是逆着阳光很快就看不清东西了,眼睛又被阳光晃得流出眼泪来。她擦掉眼泪,再看街上,只有熙熙攘攘来来去去的人,哪里还有司马昂的影子。
第三十四章 夜宿
第二卷 第三十四章 夜宿
落日西垂在群山之间,苍茫的山野间一队人马追逐着鹿群,为首的是个英姿勃勃的年轻儿郎,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呼哨一声,天上追踪着鹿群的雄鹰跟着发出尖利的鸣叫,像是在呼应着他。距离那群鹿越来越近了,他搭箭拉弓,“嗖”得一声一支羽箭飞出,正中一头鹿的咽喉。身后满脸大胡子的侍卫头儿齐烈发出畅快的大笑,一声粗犷的吆喝,后面几个侍卫离开马队,向另一个方向纵马而去,依据地形从侧翼向鹿群包抄。
他们这些天打了不少野物,论起多少来,还是司马昂猎获的最多,其次便是子攸送来的侍卫里面那个叫做刘舍的,齐烈倒退居了第三。不过刘舍为人很是厚道,人品也稳重,因而齐烈虽然被比了下去却也不以为意,反倒是真心敬服刘舍的弓马技艺高超。
这天猎了鹿,时候已经晚了,刘舍毕竟是这队人马里年纪最大的,也算是最知道好歹的人,便跟齐烈计较着该早点找个下处休息,不然又要让王爷露天睡在野地里了。不料另一个子攸送来的侍卫叫柳叶的,却是个年纪最小,最淘气爱玩的,因为今日射猎又没胜过刘舍,心有不甘,便在那边怂恿着司马昂再猎一会。气得刘舍在他身后,猛地给了他的马一鞭子。柳叶的马受了惊吓,忽地窜了出去,等他反应过来,“啊——”地一声尖叫,人马已经窜出去好远了。
身后齐烈跟一干侍卫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被司马昂回头呵斥了一句,“你们都笑什么?”几个人立刻不出声了,却低头憋着笑。平素里这个小子就好生事,可是他毕竟是王妃的人,司马昂的侍卫都不愿意招惹他,只有同样是王妃那边过来的刘舍敢管一管他,他一般也知道自己不对,所以也还算是对刘舍有几分惧意。
前面去探路的侍卫回来报告,说那边再向前走就上了官道,再走一会儿便路过一处山坳,里面有个极大的庄子可以歇脚。这一众人便向那里去,走了不多一会,就有一个孩子在路边大哭。
司马昂勒住了马,刘舍知道司马昂想问那孩子是怎么哭了,便要过去。柳叶连忙拉住他,嬉皮笑脸地说,“你听,深山里也没个人影子,哪跑出个孩子来哭得这么惨,别是妖精吧。你等着,我去问他。”
没想到司马昂已经一眼看到那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抱着头死羊,羊头上还插了根羽箭。司马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回过头来恼怒地问这群侍卫,“是谁把这孩子的羊射死了?”
这冷面王问完了,半晌没人敢吭声。司马昂又问了一遍,柳叶垮着脸出来,“刚才我跑到这里来,黑灯瞎火的,我没看清,还以为是……鹿。”
“去问那孩子是不是住在前边,送他一程,等到了他家,再去多赔他父母些钱。”司马昂冷着脸看了看他,转头向刘舍吩咐,刘舍应了下来。柳叶自己理亏,已经先下马来,去哄那个孩子。
这么耽误了时间,等到了那山坳里的庄子外头,天已经黑透了。
司马昂抬眼看这庄子所在的地方很是险要,进庄只有一条路可走,两边的大山向里很是陡峭,根本无从寻到下山的路。不知这里的先人是否是在乱世中来到这儿的,这地方可说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关隘,寻常的强盗土匪怕是不大能袭扰到庄里的人。
他们一行人走到近前,见这庄子的外墙十分高大,是用黄土夯实的,建得很是结实,不过这会庄门还开着。
柳叶一见了这庄子就皱了眉头,“不对啊,王爷,这地方不对啊?”
刘舍见他说话太过随便,深恐他激怒了司马昂,便给了他一个眼色,可他愣是没看见,“王爷,这庄子外墙像是新夯过,很是结实,可见这庄子里的人很是小心谨慎,可天都黑了,怎么他们大门反不关上?”
刘舍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大约这里离京城不大远,天又刚黑,即便不立即关门也不打紧。”
柳叶咧嘴笑了一下,那模样像是牙疼,“你生长在京城里,大约是没出过门儿吧?自然不比我这样天南地北瞎转悠的知道的多。哼,天子脚下又怎么样呢?如今天下,贼盗蜂起,哪有什么太平景象,你若亲眼见了就知道了,本分小民若不谨慎小心,哪有活命的可能。”
刘舍瞪了他一眼,生怕他的话让王爷不自在,“柳叶,你混说什么?你没见这放羊的孩子还没回家呢么?这门自然是不会关的。”
柳叶听了再看一眼坐在自己前面的一个孩子,“也是啊,你这孩子也有些不对,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边放羊?”
这一句话终于提醒了司马昂,他又看了看那孩子,大约已经是八九岁大小了,可这一半天任柳叶左哄右哄他只是不肯开口说话,两只眼睛却滴溜溜地乱转,似乎机灵得很。司马昂的鹰已经回来,雄赳赳地站在他的手臂上,一般的孩子都很怕这类猛禽,就算这孩子特别胆大,可看见鹰立在人的胳膊上,至少也该觉得好奇才是,熬鹰是贵族子弟的事,贫民小户的孩子该是没见过的,可方才他从天上叫下鹰来的时候,那孩子只是扫了他一眼,倒像熟视无睹似的。
司马昂看着那庄子黑洞洞的大门,也不知怎的,心头模模糊糊有了些不祥的预感。这时候门里很远的地方忽然遥遥地有了一团灯笼似的光,柳叶怀里的孩子一见那灯火便扭来扭去地挣扎,非要下马不可,柳叶刚把孩子放在地上,他就向前跑去,司马昂看着他进了门也不知向哪边一扭,人便不见了。
那灯笼的光更近,司马昂不再向前走,心中已经知道今晚一定是要出事的,便勒住马,静待变故。
司马昂观察众人,齐烈等人都是宫廷侍卫出身,武艺虽然高超,可就是打猎走马还比较在行,他们的责任往往为得是维护皇家体统,所以他们在京城中养尊处优的时候很多,其实并无实际应变的能力,所以都未觉得到什么异常。只有刘舍和柳叶两个与众不同,不动声色地挤开其他人,待在他左右,其他人打了几天的猎,风餐露宿的,已经没了力气,都蔫头耷脑的,顾不上向王爷殷勤,见他们要挤到王爷身边来,也就随他们了。
刘舍在左边,微微歪了嘴角像是在冷笑,右手已经按在剑柄上,也不知怎的,司马昂竟觉得他周身都杀气腾腾的,忽然领悟到此人必然不是侍卫,而是真正上过战场擒过贼砍过人头的角色。至于柳叶,平素那惯常的一脸倦容都不见了,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的,甚至向前半个马身的位子,似乎对门里的东西急不可待了,整副模样甚至有些像嗅到猎物的猎狗。
门里那只灯笼更近了,司马昂已经能听见灯笼后头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司马昂皱起了眉头,再细听,也只有长风吹动庄子外头无边秋草的声音。
第三十五章 嫌隙难避
第二卷 第三十五章 嫌隙难避
司马昂走了,子攸便觉得日子索然无味,从前司马昂虽说也不能长伴她左右,可好歹她时不时得能在司马昂面前晃晃,讨讨他的嫌,招他两句骂,再还两句口角。虽说不好过,可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算是聊胜于无。
如今司马昂却走了,焉知不是一辈子不回头呢?子攸叹了口气,在紫檀木的榻上翻了个身,窗外竹影婆娑,廊下挂的笼子里的鹦鹉突然扑棱着翅膀,尖着嗓子叫道,“王爷,王爷。”
子攸忽地坐了起来,想了一想又重新躺下,干脆闭了眼睛。六儿打外边进来,见她睡在风地里便说道,“小姐,这都什么天了,还开着窗子睡在那凉东西上,看睡出病来,可不是玩的。况且早上才睡醒,怎么又躺下了?难得雨停了,今儿天好,小姐不出去逛逛么?才外头柜上使唤人来说,这几日陆路过来的货该到了,可还不见到,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唠叨了半日,子攸只是不答话,闭着眼睛,似是已经睡了过去。六儿刚洗了帕子,便随手一抖,帕子上的冷水滴在子攸脸上,倒把子攸吓了一大跳。翻身起来,“小坏蹄子,你作死么?越发纵得你厉害了,仔细我当真吩咐管家打断你的腿。”
六儿出去晾帕子,隔着窗笑着说,“谁叫你装聋作哑。你什么时候为这些个小事打过人,说得我也不信。”
子攸走过去趴在窗上,向外说道,“什么你呀我的,我可是你主子,只管这样嘴里有无天日的,被人家听到又要说我的丫鬟没教养,连我也没脸。”
“罢了,小姐你什么时候会为这些事觉得没脸?”六儿晾完了帕子又走进屋里来,“小姐自己不是也爱干些个没脸的事儿?你又何曾做过一日淑女。你不想出去也好,要我说你也该收收心,少管那些混账男人的闲事,凭他们闹去罢,本来不论将来谁当权谁得势,难道还能少咱们一碗饭吃不成?可是如今却好,操碎了一世的心,人家呢还不领情不道谢的,反而因此忌恨小姐。小姐且自己拨拨算盘看值当不值当?你只一味痴心,可除了我,谁又心疼小姐一分一毫。小姐,您以后可少管他司马昂的死活,您可该抽身退步了,别好不好的把司马昂和大爷都得罪了,连老爷都对您起了疑心,那咱们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没天理了,连丫鬟都欺负我。”子攸没话说了,扁着嘴坐在窗户根底下的玫瑰椅上,“我本来心烦,才说你一句,可你呢,骨碌出一车话来回我。”
六儿摇摇头,给子攸倒了茶来,“小姐又说这话,难道我说的就不对?明明是你自家的心病,怕被人说,所以一般我一说起王爷,你就理亏,人就软了。外人听了不知道,又要说穆家的小姐在外边刚硬,在家里连个毛丫头都能把她降服了。”
“好,好,那我从今儿起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凭他什么事我一概不管,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看,多一句话我也不听也不说,总行了吧。去把我前年做到一半的那个香囊拿来,老娘我要做针线了。”
“小姐,不能说‘老娘’。”六儿又嘱咐了一句,可也知道是白嘱咐,“小姐那香囊都做了三年了,如今早不知道压到哪里去了,这会儿要我到哪找去啊?”
“成日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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