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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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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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控制满心的喜悦,小鸟一样吱吱喳喳地说着我看到的漂亮的颜色,我听到的美妙的声音,我梦到的怪异的情景,他微笑着听着,宽容而温情地抚摸我的头顶。
他爱我。我想,我在心里说,我也爱他。
我热爱他教的语文课,他布置的作业我总是写得最干净、最漂亮,交的也最早。我在作文里写父亲,父亲身上有他的影子;我在作文里写好人好事,好人好事都以他为原型;我在作文里发表看法,都从他潜移默化给我的角度出发。
我盼望我快一点长大。那么,可以爱他,可以不用叫他林老师,可以跟其他跟他关系亲近的人一样直呼他建彬,可以以他爱人的身份认识他的所有亲朋好友。
除了外婆之外,给过我最多的爱的这个人,在我十一岁的时候,二十五岁的他成家了。他的她那么温柔,他的她那么贤淑,他的她有那么动听的歌喉。她也是一个老师,为了跟他在一起,放弃了优越的工作条件,从镇上小学调到了黄岭小学,——那么艰苦的环境,她选择跟他一起面对。
我呆呆地站在他家的对面,听着欢悦的唢呐声、鼓乐声从他的家里传出。
他没有等我长大,在我长大之前,他跟她开始了他们的生活。
我很恨自己为什么才十一岁,而不是二十一岁。如果是二十一岁该多好,那么我可以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生活在他温暖的目光里,牵着他的手,走很长很长哪怕没有阳光的路。
我也不怕苦。我也能够为了他放弃优越的条件,到任何一个有他的地方去,而不会有任何怨言。我只要我的生命里有他,就够了。
结婚以后的他,还是一样偏爱我。课堂上他温和的目光仍然总是停留在我脸上;他仍然在下课后首先走到我旁边来问我有没有不懂的地方;他仍然在我的作业本快写完的时候把他给我买的换新作业本连同旧作业本一起发放到我手里,在作业本的封面工工整整地写着我的名字;他仍然在每次到镇上开会结束后顺便给我带回来一些课外书,鼓励我在写作文的时候按照自己的思路,可以不拘一格……
但是不一样了。他有了她,他从此不再形只影单了,他每天跟她出双入对,举案齐眉,比翼双飞。
他们是天上的比翼鸟。他们是地上的连理枝。他们是水中的比目鱼。他们是天造的一对,他们是地设的一双,他们接受着众亲友的祝福,他们会白头偕老,他们会永结同心。
而我只能远远地看,默默地掉眼泪。他没有等我长大,他不会等我长大了。
那个时候,母亲与阳叔叔结婚了。母亲回到外婆家接我回城,跟她一起生活。
我跟着母亲走了。
没有来得及去跟他道别,就走了。外婆送我们出山,跟我们含着泪告别。我一路流着泪,舍不得相依为命的外婆,也想着我亲爱的林老师。离黄岭越来越远,我的脚步就越来越慢。我走了,他还会记得我吗?倘若多年以后再见,他还会认得我吗?而我走了之后,谁将替代我,成为他最宠爱的学生呢,他会看见谁的作业本快要写完的时候,给她换上新的,并在作业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上她的名字呢?他春天一样温暖的目光从此落在谁的身上,他会在别人的身上看到我吗?假如我再也不回来,他是否还会想起我,会挂念我……
我怎么会知道呢,这一别就是永别,从此阴阳相隔,两个世界再也无法互相望见,——考上初中之前的夏天,分别后的第二个夏天,我回外婆家去,——那个夏天,看到的是他的新坟,一座孤单的新坟,坐卧在葱郁的灌木丛前,面对着空旷的山谷。
我再也看不到他了,从此他只能以一块墓碑和一堆黄泥的方式存在,不再有温暖的目光,不再有温柔的笑容,没有温度,没有声音,那么冰冷,那么孤独。
我感觉到有一行泪,辣辣地,从眼角缓缓地滑了出来。
第四章
    醒过来,趴在床上没有动。章程的手臂还环绕着我。他还是睡着的。
我脑子里一团乱。
乱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我和章程,走错了方向,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们不该触碰的身体在迷乱间纠结在了一起。难道就是因为生病时的脆弱,在两颗寂寞的心灵需要用身体来互相慰藉吗?那么现在,我该怎样处理我和章程的关系,一个插曲,可以当作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吗?我们以后怎么相处,还可以回到从前干净的关系吗?
身边的章程轻轻地动了一下,伸出手臂,重新抱紧我。——他醒了吗?
我不敢醒来,我不知醒来时我该怎么面对章程。我装作睡梦中的样子,翻过身,趴在床边上。窗外夜色漆漆。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睡着了。
终于等到天亮。
我等着章程起床。但是他好象没有起床的意思,他把我抱入怀里,轻轻地亲吻我的额头和脸颊。
我听到他轻声唤我的名字。我装作熟睡的样子,不敢回应。
“我去买早餐了,你再睡一下吧。”他轻声温柔地说。我听到他起床,穿好衣,去刷牙洗脸,然后开门出去了。我迅速地爬起床,把衣服穿好,刷牙洗脸,然后出门。
新年里,我一个人,走在城市繁闹的街道。我不知道我该怎样面对我和章程之间发生的事。茫然地走着,走着。
我不敢回去那个屋子里。我怕见到章程,怕他亲近的表情,怕他充满爱的眼神。拒绝是伤害,接受也是伤害。我只应该当他是弟弟不是吗,他比我小两岁。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一个小我两岁的人在一起,我想要的被呵护和被宠爱,我想要的可以依赖,不可能跟章程去要求。
唉……。我脑子里乱麻一团。
该怎样面对,怎样处理,才是妥善的,合适的?!
我想不出来,我应该怎么办。走至一个长话话吧,我停住脚步。
我应该给母亲打个电话,问她一声新年好吗?这些年我每一次春节我都是在外面孤孤单单地过,从来认为她不会想到我,但是她真的不会想到我吗,我是她的女儿,虽然她一直没有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照顾过我,可是不能否认的历史,我生命最初的九个月是在母亲的肚子里孕育的。
想到那最初的九个月,我尚无思想,没有自我,那时窝在母亲肚子里,该是多么的温暖和安全啊!而那时候,为什么母亲没有打掉我,她把我留了下来,带到了这个风雨不停的人世。她是因为爱我,不舍得放弃我的生命吗?那时她是不是也和别的孕妇一样,挺着肚子,行走的时候用手撑着腰,还不时地腾出手来抚摸肚子,就像抚摸着我的头顶吗?
这样想着,眼睛就湿润了。我和母亲也有着别的母女所有着的深厚的血缘关系,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渊源最深的一个人,若我的家庭完整,那么今天我是应该跟她一起度过的,还有我的父亲,我连他名字和长相都不知道的一个人。
风很大,泪水风干在脸上,脸被吹得很痛。
我迟疑着走进话吧,拿起其中一部电话,拨母亲家的电话。——这个号码对我来说是很熟悉的,虽然我对它是那么的抗拒,我发誓我不要记着它;可是我却那么深刻地记着它,我随时都能想到这一串数字,它串连起来,可以让我听到我很近却又仿佛很远的母亲的声音。
电话占线。一定是有人在跟家里拜年吧。是阳光的同学,还是阳叔叔的朋友?亦或是母亲的朋友,母亲一定也会有她自己的朋友的,她看起来还很年轻的样子,她脸上化着很精致的妆,她烫着很时髦的红色波浪长发,她的声音有如少女般清脆,她的眼神还有着孩子般的干净。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母亲是很漂亮的,也有着很不错的气质。她的职业是美容,她懂得怎样保养自己的皮肤,使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轻还要年轻很多。——也许她像我的姐姐,在别人看来。
我走出话吧,站在话吧门口,犹豫着是否再给母亲拨第二次电话。
不断有人走进话吧打电话,每一个人都握着话筒使劲给对方拜年,说着吉利的祝福的话。眼看就剩下一部空着的电话了,远远的有一个女孩子走过来,看样子也是要打电话。我在第二秒钟后抓起了电话,拨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通了。
是阳光接的电话。我只喂了一声,他就听出我的声音来了。“姐,新年快乐!”他高兴地先向我拜年。
我的喉咙有些哽痛。这是新年里我听到的我的亲人的第一声问候,——他也是我的亲人,虽然我们有着不同的父亲,但是他的生命也来自曾孕育过我的身体,我和他之间也有着深厚的渊源。
“阳光,新年快乐。”我尽量平静下来,微笑着对他说。
“妈,姐的电话!”阳光在电话那边大声叫母亲。我听到母亲跑过来的声音,母亲接起电话,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天气太冷,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宝宝,新年好吗?”
“新年好,我很好。”我想叫她一声妈妈,但是没有叫出来。我想到外婆了,我的眼泪就快要掉下来。
“我们都好,宝宝,你回来吗,回来吃饭。”母亲高兴地擅抖,我听出来了。
“我不回去了,有几个朋友没有回家过年,我们一起去玩呢。”我尽快地结束电话,我怕我跌落不争气的眼泪。“我们呆会就要出门了,我在楼下顺便给你们打个电话,我挂了啊。”
我啪地挂了电话。刚刚从外面走进来的那个女孩,已经等得很急了,见我挂了电话,欣喜地向我道谢,然后抓起电话就拨号码。
我在交电话费的时候,看到那个女孩泪如雨下地对电话说:“妈,新年好!”
我回头看着她,听着她说:“我找了好几家话吧了,都是满座的,没有空的电话……”
我心酸地走出话吧。别的母女关系都那么亲密,可以那么亲昵地叫着妈,而我,面对“妈妈”这个称呼,想到的总是外婆,我亲爱的外婆。
新年好啊外婆!透过眼泪,我眯起眼睛凝望着天上晃眼的太阳,那是天堂吗,离开人世之后的外婆就在那里生活吗,在天堂的外婆,别来可好?
外婆,新年好。
还有我的母亲,我的弟弟,以及他们的亲人阳叔叔,新年好。
低头走在街道上,我一步一步,都走在回忆里,想外婆。每一份想念后面,都在祝我亲爱的外婆新年快乐。外婆,新一年快乐,天天快乐。
回去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章程在楼下,看见我,又惊又喜:“你去哪里了,我早上起来去买早餐,回来就不见你人了,担心死我了!”说着过来拉我的手,我避开。
“我去走了走。”我说,对他笑笑,然后上楼。
章程迷惑不解地看着我。
两个人的早餐还放在桌上,都没有吃。我的心一阵地痛了。
“饿吗?你吃了东西吗?”章程问。他的笑容,他真挚的眼神,我害怕去伤害。
我没话找话。我问,“今天去玩吗?秦顺康呢?”
“他去临潼了,我们有几个同学在那边。”章程说。他开始给我削苹果。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问。
章程抬头看着我:“怎么了,怎么想起他?”
我笑了笑。我在想着,该怎样提我们的事。沉默了许久,我决定不要逃避。既然是错,就应该勇于承认和面对,不是吗。我说,“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对吗?”
章程削苹果的手停住了。  
  许久,他问:“怎么了?”
我沉默了片刻。我想找更合适的词语来表达我的意思,这时章程说:“你在乎的是我们的年龄吗?爱情是没有年龄的界限的,对吗?”
爱情是没有年龄的界限的吗?
我想到林勇斌,我的林老师。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谁说爱情没有年龄的界限呢,爱情,真的可以发生在任何一对相爱的人身上吗?那时小小的我,可以去爱他吗,我的老师,一个年长我十多岁的人。
“有的。”我说。而最主要的是,我和章程之间并没有爱情。
章程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削苹果。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到我手里时,我感觉到他的失落,他的惆怅。我的心突然觉得隐隐的疼。
闭上眼睛。看到一些残旧的梦,看到许多画面,凌乱、破碎、斑驳。
我泫然欲泣。我该怎么挽救和改正已经发生的错误的历史,发生在我们本来纯洁的中间!
第二天秦顺康来给我们拜年。两天没见的秦顺康一见我们就跟我们热烈拥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呀拜年了拜年了,新年好啊,恭喜发财,大吉大利!”他说。
章程呵呵地笑着,跟秦顺康抱拳作揖:“恭喜发财啊!”我在一边笑。
章程顺应了我的要求,我们之间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还是很融洽地相处在一起。下午一起到章英家去吃饭,我们四个人围成一桌,推杯换盏,划拳喊码,热闹非凡。晚上没有走,留在章英家里,一起打拖拉机,我和章英一组,章程和秦顺康一组,不知是章程他们故意让着我们,还是我们手气太好,连连地赢牌,玩得极是畅快。输惨了的章程看着开心和我和章英,面带着微笑。
“章程太心软,害得我们输得这么惨。”秦顺康埋怨。
“输就输嘛,有什么关系!”章英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章程微笑。
直到天快亮了,才各自在床上、沙发上小躺了一会儿。十点多醒来的时候,章程在厨房里做早餐。我和章英的早餐是红糖鸡蛋,章程和秦顺康的早餐是甜酒鸡蛋。“来,女士们,红糖鸡蛋是养颜补血的哦,”章程看了我一眼,说:“多喝红糖水对感冒很好的。”
“你感冒了?”章英忙问我。
我笑笑道:“没事,都快好了。”喝光了一碗红糖鸡蛋,我浑身毛孔扩张,汗水盈盈。的确是好了很多的感觉。
章程和秦顺康还在啃馍馍。我坐在那里看他们吃。
“干啥?看我们吃,让我们多不自在啊!”秦顺康笑着说。
我笑道:“有啥不好意思的?又不是第一次看你们吃饭。”
“看他比较多吧?”秦顺康说着,拿眼去看章程。章程在一边微笑。
我不好意思再说下去。秦顺康已经知道章程对我的好,每每他拿章程来打趣我,我都无言以对。
我感觉我的感冒好得差不多了。中午章程带着相机,我们四个人一起出门,随意在街上走着,看到什么就拍什么。
秦顺康抢相机,对我和章程说:“我帮你们拍两张亲密合影。”
章程探询地看了我一眼,我对他微笑,他也笑了,站到我身边来。
“不亲密点吗?”秦顺康问。章程于是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们一起对着镜头微笑。我想起我们的婚纱照。我们在照片上俨然如一对真正的恋人。而事实上,并不是的。
我在下台阶的时候不心小差不多摔倒,章程迅速伸出手拉住了我。站稳脚的我慌张地抽出了手,我怕章英看出什么。
下午章英接了李泾渭打来的一个电话,低着声音聊了许久。电话中的章英有如初恋少女般娇憨可爱,我十分惊诧,看样子章英对陈昌新真的死心了,真的把感情转移到了李泾渭的身上了,我从未见过她的这个样子,表情如初开的桃花般娇艳而生动,眼神如秋水般灵动而温柔,声音如百灵般悦耳又婉转。即使她和陈昌新恋爱的时候,也不如这般羞涩和甜蜜。
我怔怔地凝望着她。我亲爱的章英,她在死的时候又新生了。
电话结束之后,章英跟我们挥手道别。“我回去上网了。”她红着脸说。
没有人会责怪她。
“去吧。”我摸摸她的头发。
“你们玩得开心!”她和我拥抱,仿佛要把她的愉快心情分一半给我们。
“会的,你也开心!”我说。
目送章英离开,秦顺康惊异地张大着嘴。
“英姐在跟谁煲电话粥?”他问。“不是跟姐夫吧?”
“不关你的事,少管闲事。”章程说。
秦顺康惊讶地望着章程,对我吐了吐舌头,悄声说:“他受什么刺激了?”
我不语。我是知道的。可是我怎样化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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