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错》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樱桃错-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临街的窗》。很美,很有古风,我一直想用‘陨’为它作伴奏。”话毕,他已经把陨举到唇边,认真地望着我。     
我怔住。与其说被他愣头愣脑的请求怔住,不如说被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怔住。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过那样的眼睛,黑得透亮,白得泛蓝。这样的眼睛,过于干净,干净得让人胆怯。 
    
我答应了,事实上,也根本无法拒绝。     
“是谁把琴声弄起,又撩拨我旅人的心绪/是谁把鸽子放飞,又收回我多情的私语……”     
我背错了好多次,因为,心乱了。     
他也吹错了好多次。后来他告诉我,他的心,也乱了。     
或许,每场爱情起初的模样,都有着新生儿般纯净的面孔,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面孔渐渐苍老,渐渐世故,渐渐令人望而生畏。     
然而,加贝从来没有苍老过。几年过后,他的面孔有了男人的刚强与包容,但那眼睛,依然一如既往地清澈。我非常奇怪这样的成熟与纯稚如何和谐并存在同一个男人身上,所以,我常常调侃他:他的存在,是一个童话。 
    
说到童话,加贝曾经给我编织过一个最浪漫的童话。     
那年五一,我陪加贝去郊区采风。那夜,在那个简陋但怒放着高山杜鹃的小客栈里,他又惊又喜地把我的衣服解开……     
对于两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来说,这样的事情,往往有着最神圣的意义。     
我们紧紧相拥,一夜无眠。“加贝,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我轻轻咬着他的耳朵。     
“就这样和你相爱,不离不弃。”         
  
第5节:雪国(3)       
“说实际一点。”我一向是个实际的人,不喜欢听朦胧的誓言。     
“实际?”他将双臂枕到脑后,注视着窗外星空。良久,缓缓地说:“在一个安静的小城,我们有一份安静的生活,有一个舒服的小院子,几只猫狗——”     
“是否还要一对摇椅?”我撇着嘴打断他。     
“是的,嘿嘿。”他笑着拍着我肩膀,轻轻唱了起来:“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贺加贝,你酸得可以写童话了!”我笑着捂住耳朵。     
2     
我是不相信童话的。     
白雪公主已经躺在水晶棺里了,为什么稍稍一碰,毒苹果便从她嘴里吐出来了?而且王子还不怕这个死去活来的女尸,竟然娶她为“后”?     
灰姑娘幸好跑得快,要不然,王子看到她富丽堂皇的马车与白马竟然是丑陋的南瓜与老鼠时,会不会恶心得饭都吐出来?还有,她的水晶鞋多大尺寸?竟然全城女人都穿不上?  
   
爱人已经不爱自己了,还要眼睁睁地看他搂着别的女人睡觉,这样的男人难道不该千刀万剐?小人鱼一定是弱智,否则她不会把刀丢进大海里。     
还是快乐王子具有现实意义。为了济世救民,这个好心人奉献宝石、扒光衣服并搞瞎自己的眼睛,最终却被无情的世人扔到焚烧炉里焚化。瞧,这个结局多么具有现实意义!   
  
……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嘲笑并不相信很多东西。诗,早已不写了,文艺腔调的东西全部丢弃。此时,我重重的行李箱里装的几乎全是《卡耐基成功教材》与《谁动了我的奶酪》等野心勃勃的书;复读机里的英语磁带时刻用时髦的美国腔调告诉我:如何把自己成功推销出去。 
    
而贺加贝却恰好相反。看着他身上那个背了近十年的破吉他以及被各种“破烂”填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我不禁嘲笑:“加贝,你快成我外婆了,一根针一根线都宝贝似的藏着,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没办法,旧东西容易生情啊。”     
“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加贝望着我,坏坏地笑:“那么爱人呢?是不是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呢?”     
我尖叫,随手团起一个雪球,朝他脑袋重重掷去。他稍稍一偏头,轻轻松松躲过“雪弹”,并一把握住我的手,飞快地、轻轻地在我额头一吻。     
算不算奇迹?在不相信爱情的时代里,四年了,我们依然深爱。如果说四年间,我们是恋人,那么此时此刻,在北国这陌生的冰原中,我们应该算是亲人了吧。     
雪,依旧在执著地起舞,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街上的行人们都裹着厚实暗淡的羽绒服或棉大衣,提着暗淡沉甸甸的提包,神情冷峻、行色匆匆,如同黑色的过江之鲫,迅疾、无声无息地一闪而过,顷刻便被茫茫的城市消化殆尽。 
    
没有人停下来仰望雪花,更没有人童心萌动地团一个雪球或溜出一道雪痕。路上还没来得及积雪,扫雪车便轰鸣着开始工作了。看得出,雪,在这个沉重忙碌的都市,无疑是寂寞并令人厌烦的。 
    
因为事先准备得充分,我们没费多少周折便找到了通向旅馆的公共汽车。车非常破旧,几乎可以送到电影厂作道具。车里人挤人,人压人,许多乘客连扶手都够不着,只好充分调动小脑的每一粒细胞,在四周“肉墙”的挤压下战战兢兢地保持平衡。 
    
背着大背包、拽着行李箱、顶着众人嫌恶的目光,我和加贝厚着脸皮死命朝里挤。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后,加贝把我推到面前,用双臂紧紧揽住我。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坐公共汽车,没座位时,他总是喜欢这样护住我,而我也喜欢被他珍宝般如此呵护,全身心的满足。 
    
但此时,我无暇顾及这小小的幸福,眼睛像被涂了胶水般粘到窗户外的车水马龙中,一动也不能动弹。     
仅仅一窗之隔,但好比天上人间。      
数不清的私家轿车正缓缓从公交车旁开过。流线型的外形、宽敞的空间、冰冷的金属光泽、从容不迫的气度把里面的人,也衬托得尊贵矜持起来。         
 
第6节:雪国(4)       
一辆大红色跑车,因为精致小巧,俗艳的颜色竟然显出不可一世的张扬与炫目。坐在里面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看不清脸,但看得到她满肩膀华丽的卷发与搁在方向盘上的双手。那双手,白嫩的、纤弱的、细腻的,十指尖尖,十个璀璨夺目的蔻丹。这样的手,应该没有拖过地板、擦过孩子屁股或者沾过洗洁精吧;这样的手,还有什么比情人的胸膛或者跑车方向盘更适合搁放呢? 
    
紧接着是一辆黑色奔驰。一向对黑色没有好感,但奔驰的黑却让我真正明白什么叫“雍容”。它是一种含而不露的气度与奢华,因为拥有,所以淡定内敛。坐在后座上的是一位绅士,一袭剪裁得体的黑西装,留着简洁清爽的平头,一副熠熠闪光的精巧眼镜,还有一沓摊在腿上的文件……… 
    
下意识地,我扭过头看加贝。不知为何,竟然头一次觉得他俊朗的五官有些稚气,不羁的长发显得放浪,就连最适合他的牛仔背心也暴露出地摊货的窘迫与寒酸。见我看他,加贝故意眯起眼睛,将一侧嘴角微微上挑,又摆出他那经典的、略带嘲讽的“加贝”式微笑。此时,对于他这个经典的“POSE”,我竟然觉得稚嫩得可笑。正欲打击他,突然,车子一个急刹车,整车人随着惯性跌跌撞撞扑向前。立刻,车厢里炸开了锅,尖叫声、骂娘声混杂成一团。我的脚也被一双尖尖的高跟鞋跟狠狠踩了一下,“哎哟!”我疼得踮起脚尖直蹦。 
    
加贝急忙搂住我,紧张地问:“樱桃,没事吧?”     
“肇事者”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冷冷地望着窗外,不咸不淡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加贝好脾气地回答,拍拍我的肩膀。     
我一把拂开他的手,把头重重偏向一边,恨恨地嘟囔:“没出息!”刚才还兴奋不已的心情,这会儿竟然气急败坏了。     
3     
旅馆是思嘉帮忙预定的。思嘉是我的上铺,也是整个宿舍中唯一没有奚落过我们的舍友。思嘉是北京女孩,但并非北京土著,她的祖籍是苏州,所以身上没有大部分北京学生的满不在乎与大大咧咧。她表面上清高孤傲,实际上温柔而又缺乏主见。听说她爸爸去世得早,而她妈妈则是北京大官,就连校领导都得看这位长公主的脸色。 
    
尽管电话中思嘉已经详细告诉我们旅馆的地址,但等我们连转两趟车,看到风雪中宾馆辉煌的灯光时,天早已经黑透了。     
不愧是北京小姐,她口口声声的“小旅馆”竟然是这么一家豪华宾馆。自动门、水晶灯、红地毯、真皮沙发,当一袭白制服的英俊服务生向我们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时,我们不由得倒抽一口气。但也不得不强迫自己挺直腰板,作出一幅若无其事的表情办理入住手续。 
    
两百元一晚上。这已经是最便宜的房间了,而且还是凭着思嘉的面子打了六折。当加贝费力地从缝在贴身背心的口袋中掏大钞时,我转过脸,尽量不去看我们的窘态。     
钱果然是好东西啊!      
踩着厚而松软的红地毯,听着若有若无的背景音乐,我和加贝手拉手走在金碧辉煌的走道里,身后,那个英俊的“白制服”如仆人般推着满载我们行李的小推车悄无声息地跟着。偶尔,一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鸵鸟般从我们身边昂首挺胸走过,留下满世界呛鼻的香水味。 
    
恍惚间,我竟然产生一种错觉——似乎我们的幸福人生便从这奢华之处开始了。     
但是,错觉终究是错觉。坐在舒适并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大床上,我和加贝把身上所有的钱都铺到床上。连同硬币加毛票,我们一共还有三千二百二十五元五毛三分。其实相对于其他同学,我们算是富有的了。有不少同学,怀揣一两百元便独自南征北战,他们的勇气和胆识我们望尘莫及。可在北京,这点小小的“富有”算什么呢?只能住半个月这样的宾馆,而且还得不吃不喝。 
    
说到“吃”,我的肚子还真叫了起来。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近十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我环顾一圈四周,竟然在床头柜上看到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于是想都没想,抓过来便打算撕包装。 
        

第7节:雪国(5)       
“慢着——”加贝眼尖,刚进屋就看到了立在巧克力前面的小牌子,“非赠送品,十五元一块。”     
“十五元?”我惊叫,“十五元我能买一打!”我恨恨地把巧克力丢回原处,再也不敢碰一下。     
房间里有个小冰柜,里面倒是琳琅满目。纯正的果汁、香醇的咖啡、芬芳的水果、精美的外国饼干、柔软的面包,还有新鲜的奶油蛋糕,个个长着诱人的脸,但个个身上都贴着拒人千里之外的价格标签。我狂咽着口水,轮流把它们拿出来,放在鼻子下面贪婪地闻闻,然后又恋恋不舍地全部放回原位。 
    
食物,从来没像此刻这样令我又恨又爱。     
看我痛苦的表情,加贝掏出最后一包方便面:“樱桃,用不着羡慕别人的东西,瞧,我们还有面呢!”     
“面、面,你就只有面!”我皱着眉头嘟囔。     
“谁说我只有面?我还有你呢!”加贝振振有词地辩解,撕开面,注入开水,一股充斥着劣质味精的油腻味四散开来。     
“你也就这点出息。”我僵硬地笑。     
他一点也没听出我话中的冷嘲热讽,像往常一样,用叉子叉起一大团面塞进口中,故意作出可口状诱惑我:“对,有樱桃、有方便面,我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了!”     
不知为何,透过热气腾腾的白雾,看到他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一股无名怒火突然从心底升腾起来。我拼命压抑住夺过方便面并抛进马桶的冲动,重重往后一躺,用被子死死地罩住脑袋。 
    
“樱桃、樱桃,起来吃点东西……”隔着厚厚的棉被,加贝的声音分外遥远。     
我一动不动。黑暗中,跑车女人十个猩红的蔻丹与华丽的卷发丝丝缕缕般在我脑中漫卷。我死命扯住自己的长发,暗下决心,等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烫发!  
   
清晨,我被一阵轻微的骚动痒醒。睁开眼睛后,发现加贝正在认真而温柔地数我的睫毛。     
“哈,你睡得真像头小猪,我把你两边的眼睫毛都快数完了,你还一动不动。”     
我“啪”地一声打落他的手,重新闭上眼睛,不理他。     
“樱桃,知道你总共有多少根睫毛吗?”     
我翻了个身,还是不理他。     
“那么,相信这个问题你会回答:一起去吃大餐吧?”     
大餐?跟你?哼!做梦吧。我心里暗笑。     
这时,面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晃动。我睁开眼,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张早餐券。“哇!从哪里搞来的?!”我笑了,劈手夺过券,翻来覆去地看,竟然还是自助的!     

“宾馆送的,搁在我们床头。当然,两百元一晚上,相信早餐也不敢怠慢吧。”加贝面有得色,催促我,“快去洗脸,晚了好吃的就被别人吃光了!”     
“对对对、我们得把这钱吃回来!”我一跃而起,光着脚冲向浴室,飞快洗漱。想到一会儿与优雅高贵的人们共进早餐,我又给脸上描了点淡妆。     
挽着加贝的手,我们俩如同一对金童玉女般下楼。还没有走进餐厅,我便听到阵阵优美的觥筹交错、杯盏碰撞声,音乐一般。     
餐厅华美得近乎耀眼。笔挺的桌布、富丽堂皇的厅幔、熠熠闪光的餐具、宫廷风格的自助餐架,还有琳琅满目的南北小吃、中西面点、饮料、新鲜水果。当然,更有干净漂亮的服务生们,捧着咖啡壶、果汁壶,蝴蝶一般穿梭往来。 
    
像极了莫奈的那幅油画——《阳光下的聚餐》。真是被阳光照耀下的幸福生活啊!     
学着衣饰华美的人们,我们矜持地把餐券递给收银员。可还没碰到泛着温热气息的餐具,我们便被那个收银员叫住了。     
“对不起,您不能享用这两张券。”打着领花的收银小生彬彬有礼地拦住我们。     
“为什么?”     
“因为您付的住宿费是打折后的价钱,我们的自助早餐不针对打折的房客。”“领花”依然职业性地微笑。     
“可是——”     
“喂,好了没?”身后,那些风度翩翩的人们冲我们皱起眉头。     
“那你们的自助早餐多少钱一位?”加贝有些尴尬,不甘心地问。         
  
第8节:雪国(6)       
“领花”已经不屑搭理,随手指了指身边的一个牌子。被松枝与彩绸装饰得漂漂亮亮木牌子上,几个可爱的卡通字在蹦跳:——自助早餐:四十元/人。     
雪早已经停了,天地之间,银装素裹,冰清玉洁。     
尽管正置身于魂牵梦绕的茫茫雪国,但我再也没有刚下火车时的浪漫情怀。二十多个小时没接触到食物了,肠胃已经麻木得没有感觉。我只是觉得冷,从身体到心灵的寒冷让我不禁哆嗦起来。 
    
相信加贝心里也不太好受。他紧拥着我,用力捏住我的手,沉默地,心疼地。     
“樱桃,开心点,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看我一言不发,他小心翼翼地问。     
“嗯。”     
想了想,他轻轻地、轻轻地唱了起来:     
“雪绒花,雪绒花,     
每天清晨迎接我。     
小又白、洁又亮,     
看到你我多快乐,     
我愿你永远开放………”     
雪绒花,雪绒花,不知为何,在这雪绒花的家乡,在冰冷倨傲的摩天大楼中,我竟然有些想落泪了。     
4     
随便填饱肚子,我们匆匆返回宾馆。这时,思嘉已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