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敏难忍体内燃起的烈火,使劲儿向后仰着头。
十五吮住他的耳垂,配合着马车的震动一下一下的重重挺腰,压低的声音略有沙哑:“山路颠簸,王爷且慢慢享受,咱们这路还有一大段好走呢。”
经过这充满激情的一路,到得京城时,天气已经转冷。
荣敏被十五用棉袄裹成一个圆球,口鼻遮挡着一条白狐狸毛的围脖,脑袋上还扣着一顶棉帽。整张脸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东瞧西看。
恰逢京城飘雪,雪花有时落在荣敏的睫毛上,眨眨眼。
十五看在眼里只觉可爱的不得了。
城南三里巷。
曾经四哥和红姐置办下的院落已经变成了三十儿的外府,也就是添翼所的外营。左右邻舍六家都被三十儿出面买下,已然占了半条巷子,阔大后的套院亦足以容纳百人。
十五自一进三里巷就发现两处暗哨,到不是三十儿所统领的添翼所不够高明,而是太多的东西缘自璇玑营,又如何逃得过十五这“前辈”的法眼?
还未至院门,就见有个身着灰袍的男子正要登上马车,虽然多年不见,但有些小动作抑或走路的姿势是一辈子也变不了的。
清啸一声:“三花聚顶。”
那个灰袍男子身形一顿,难以置信的看向这边,回应:“五气朝元。”随后大步向这边奔来,至近前声音竟微微有些发颤:“你……你!”
荣敏的飞醋几乎要从每一个毛孔里飙出来,眼睁睁的瞧着三十儿一把抱住十五,“你来看我的么?是么?是么?是么?”
十五笑道:“是啊,来瞧瞧你们。”
三十儿浑然忘却什么添翼所大总管的形象,似乎又变回了那个用分筋错骨手抓着兄弟乱摇的毛头小子:“我很开心!走,屋里去!”
说着也不看旁人,抬手打了一两个手势。
荣敏在毛皮围巾上露出的两只眼睛左右转了一圈,好嘛!院子里无声无息的冒出来七八个人守住街头巷尾,刚才路过卖糖葫芦和椒盐火烧的,竟也放下摊子警觉的监察四周。
唔……回去让二叔也把王府的侍卫们练一练,这般井然有序非常有气派么!
所谓闲话家常,那是人家兄弟们的事儿,反正荣敏听十句有八句不懂,也就心不在焉起来。脱了外袍,狐狸毛的围脖死活不摘,原因:“我冷!”
嘁,以为他不知道这条围脖是李赞送给十五的么?他就是要带着,带给所有的人看,你李赞给的玩意儿早被宝贝蛋送人了,捂出痱子我也不摘!
实际上,是他死皮赖脸要的……
三十儿虽然当了五年的添翼所首领,心里头还是那个顽皮的小子,尤其遇到他的十五哥。
“土产土产!有没有给我带?”
十五笑着解下包袱,“知你爱吃腥气的玩意儿,南域的鱼肉干,给。”
三十儿手指飞快一拨一拆,庆南王府中大厨以炭火烘焙的五香鱼干立刻呈现在面前,捉起一片塞进嘴:“好香!”
他瘦了。十五有些心疼,脱了棉袍只穿着宫服锦衣的三十儿,少年般细细的脖子,一副嘴馋相大嚼鱼肉干。
轻轻抚摸着他的脖颈,三十儿舒服的眯着眼:“每年你都派人给我带一些来吧,人不好出来,东西到了就行。”
十五一掐他脸蛋儿,“就知道吃!你现在还能短了吃的不成?”
三十儿一抹嘴,仔细的卷好包裹抱在怀里,“有些人请的山珍海味,吃到嘴里味同嚼蜡。你便只给我带一些小鱼小虾,我也吃得香甜。”
是啊,现在三十儿明面上是皇帝身边的御前大总管,暗地里又是添翼所的首领,孝敬他,巴结他的怎能少了?可这种笑脸有哪个是真?这种迎奉何尝不是讨人厌的烦闷?
“你辛苦了。”
三十儿灿然一笑:“无妨。十五哥,你知我从小就喜欢争强好胜,心里从不把你的教诲当回事,直到吃了大亏……现如今长进了,这些旁人看起来的苦差,我到是做着有滋有味。”
十五心中释然了大半。
三十儿的话他不信,但他很知道这不是他或者荣敏,抑或是李大人可以改变的事实。总得有一个人给璇玑营善后,总会有人出这个头。
三十儿看着十五的眼睛,忽然眼眶一红扑进他怀里,小声说:“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十五哥,我过的很好,你放心。”
三十儿还要去宫里当差,匆匆见过一面嘱咐十五不要在京中久留。刘太傅余党虽已彻底清除,但只要人活一日,总会有些臭虫蠢蠢欲动。
“南域是个干净地方,你就在那边吧。能不回来……就别回来。”三十儿扒着马车的车窗,拉住十五的手,千言万语,就成了一句话:“别去见李大人,他……总之不要去。”
十五松开手,“你走吧,我自有分寸。”
马车走了,一直到很远,还能看到三十儿探出来的脑袋和不停挥动的手。
十五也一直站在大门口,直到马车拐出巷子才回过身,“怎么他见到你来京城一点反应都没有?很奇怪。”
荣敏一激灵,“走吧走吧,咱们去瞧瞧初一。”
箫王府。
初一发出去几个兑牌,端正的蝇头小楷记下今日往来的物品清单。
一双细嫩的手忽然蒙上他的眼睛:“你猜我是谁~~”说完也不等他猜,来人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放下双臂缠住他的脖子:“别弄这个了,陪我玩去~”
“小王爷,属下……”
一个清秀俊美的少年绕过来亲昵的坐在他腿上,揽着他的肩膀来回摇晃:“陪我下棋吧,再不然咱们到京郊跑马去?”
初一微微一笑,“今日落雪,如何跑马?”不着痕迹的借着站起的动作把人推开,皱眉:“穿这么少,伺候的人呢?”说着就要叫人去拿斗篷。
箫王府小王爷又勾住他的胳膊,不让叫,“不冷,冷了你抱着我就好了,像小时候那样,好么?”
初一微微垂下头,向后避开半步,“小王爷,您不再是稚童,这不合礼数。”
“礼数是狗屁!”
初一皱紧眉毛,“王爷!您跟谁学的这般下流言辞?”
少年王爷还是很畏惧初一的,缩了缩肩膀,“我……我……端王就可以随便玩儿,允王也是想干嘛就干嘛,为什么就我不行?”
为什么?
初一在心底苦笑。因为你爹在五年前的权斗中倾向于太子一方,虽然最后临阵倒戈,毕竟被君王所不容。
箫王府,住在京城的外姓王爷。那一场血雨腥风的铲除异己之后,又有三年前李大人自行上书请求免除本身庚王的称号,自此,京城中除了皇帝的两个亲兄弟——端王和允王之外,这里便是唯一的王府。
老王爷用自身性命,换来箫氏的太平。王府唯一的世子,更是自九岁起被添翼所的人监管——初一,不,他现在的名字,叫韩澈。
“韩总管,前头的人来话说有您的故人造访。”
小王爷正气鼓鼓的坐在一旁,闻言挑高声音道:“哪里来的故人?撵走!”
来回话的奴才缩了缩脖子,眼睛却看向大总管。在初一的眼神示意下,硬着头皮道:“他说他叫安大牛。”
十五!!
初一只觉一瞬间全身气血翻腾,恨不得立刻夺门而出。十五来看他了么?十五来了!
“此人是属下幼时的好兄弟,请王爷见谅,属下去去就回。”
“不许去!”小王爷气得跳起来拉住初一的手,“什么好兄弟,你是我的……总管!”
初一哪里还等得了?稍用巧劲甩开,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小王爷气得双目通红,几滴眼泪不争气的吧嗒吧嗒掉落,“什么重要人物值得你这样?我也见识见识去!”
一旁的奴才们个个噤若寒蝉。
大总管如此失态,前所未见。
小王爷娇生惯养,脚步慢了些才赶到,还没到门前就听见他的大总管的声音远远不似往日那般死气沉沉,竟然透着一份活泼。
里头除了韩澈的声音,还有另一个男人在说话。小王爷干脆不进去,耳朵贴在窗外仔细聆听。
他们似乎说了什么营,什么弟兄。而后就是沉默……
小王爷好奇心大盛,捅开窗户纸往里看。
这一看急怒攻心!
他的大总管拉着另一个人的手,来来回回的揉搓着那人的两根手指,那种好似看着珍宝的眼神,从来就没见过。
起身冲到门前,抬脚踹开房门,“大胆!你是谁!”
屋里这两个都是璇玑营顶尖的刺客,自然是小王爷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十五被荣敏缠了这些年,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这小王爷的心思。
满眼的嘲笑送给初一,这才拱手道:“小人是庆南王侍卫,自小与初……韩澈在一处习武。现下来京城办事,顺便探望一番老友。”说着自己揉了揉右手两指,“京城天气寒冷,小人还未办差,旧疾倒先犯了。”
十五这番话是用南域口音说的,又是轻飘飘几句将小王爷的心结拆开,可怜的少年立刻顺了毛儿,破涕为笑:“既然是我家总管的老友,不如留下住几日。我这破破烂烂的箫王府虽然比不得南边的,到也能遮风避雨。”
真是个无趣的少年人啊~~
十五瞄了初一眼,兄弟,可苦了你了。
看看这个假惺惺的小王爷,又想起蔡先生和庆南王府总管大叔八卦的荣敏小时候的样子,真是不比不知道,越比自己家的那个越好。
十五自然不会住在箫王府。
他来之前与荣敏偶然听说筑北王上京述职,南域的藩王立刻犯了小心眼儿,还记着靳子炎那句“王八蛋荣敏”呢!
于是商定与十五在筑北王京城别院集合,好好蹭他几顿饭,喝他几坛子好酒。
箫王府的小王爷本来是打定了主意要从头听到尾,后来一看来的这安大牛其貌不扬,温温吞吞的,也就不在意了。
总算是送走了“小瘟神”,初一再回头时,又不知该跟十五说什么是好。
院外有雪花飘落,那种细微的扑簌簌的声音成了唯一的响动。
千百种想法在心头掠过,他想留下十五,他想跟十五走,他想一辈子不离开这好兄弟,他想在他身边,他想……
但是他不能。
初一毕竟是初一,虽然他现在叫韩澈,但他骨子里流的是初一的血。
“以后,常来个信儿。”
十五也觉察出些许异样,及至两人静静对坐相顾无言,最后初一微微有点颤抖的嘴角,他恍然,但不想大悟。
他的心里,除了荣敏,再装不下其他人了。
“咱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初一一笑,“是,好兄弟。”
撑起一柄素面布伞,踏着细雪来到筑北王京城别院。
门上竟然遇到熟人——大宝子……
“小五,竟然是你!”
“嘘~”十五笑着接住他的拳头,“我来找人。”
“谁呀?”
“前头来过一个……”
大宝子拽拽他,“你可小声点吧。王爷见了那人原没怎么的,也不知说了什么,刀都拔出来了。满院子追着砍,现在都打到后院去了。”
十五大惊,“好兄弟,你放我去瞧瞧。”
大宝子笑道:“去吧去吧,你突然走了,王爷和两位世子都常常念叨。”
至后院,十五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下。
只见荣敏骑在一棵树杈上,手里一柄弹弓,嗖嗖的往下打。树下是屡次“攻城”未果落得一脑袋包的靳子炎。
“你给我下来!王八蛋!你干的好事!”
荣敏哈哈大笑:“王妃看了那封信什么反应啊?有没有罚你跪钉板啊?本王那一手书法不错吧?花魁情书啊~王爷你果然是个风流种子~”
十五翻了翻白眼,默默退开。一转身,两个一模一样的世子正好进院儿……
“小五!”
五年了啊,小肉团子变大肉团子啦!
十五险些被压死。看来筑北王府的生活改善了不少,这两个圆墩墩的小家伙,一边挂一个,怕是初八都受不了吧?
下了一日的细雪终于在夜间停了。
李赞沐浴完毕,随意披了一件薄绸衫子,穿过地龙烧得火热的书房。
寝室中,锦被里卧着一名俊俏青年,赤着臂膀探出半个身子,一挑帐帘:“大人。”
李赞一笑,坐在床尾,“在等我么?”随即发现熏香的绣枕边放着一把折扇,“你的?这么冷的天儿还用扇子?”
那青年也是吃了一惊,“咦?不是我的呀~”
李赞挑起眉梢,伸手拿过来展开,顿时神色大变,“刚才谁来过?”
“只有一个小厮来添茶,就煮在小炉子上呢。”
李赞走过去揭开壶盖闻了闻,厉声叫来侍卫:“刚才进屋的人是谁?”
侍卫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竟是说不出话来。
李赞平复了一下情绪,突然笑了,自言自语:“是啊,他来了,你们也看不出,否则也没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一说。”
他最好的刺客,十五。
李赞慢慢将扇子合拢,久久伫立在窗前。
推开一扇,清新而寒冷的空气灌入室内,精神为之一振。
床上的青年也爬了起来,拿了件斗篷披在李赞身上,“大人,夜深了,歇着吧。”白腻腻的手指轻巧讨好的揉着他的肩。
李赞歪头看了一眼,“好,良宵苦短,莫要辜负了这时光才是。”
青年被压在床榻上,迷恋的亲吻着李赞的鬓角,眉梢。在一轮让他非常满足的欢愉后,趴在李赞怀中,好奇的问:“那扇子上写了什么?”
他不傻,他也没胆子问这扇子是谁送的。
李赞一笑,拿起扇子抖开:
“黑云翻墨未遮山, 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文中所提到的暗号【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引自:(明)张鼎思 《琅邪代醉编》卷三十:“三花聚顶,五气朝元,道家修养之法也。三花落则死矣。三花未落,乘兴来过,言有生之年,未死之日,犹有再会之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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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诗词,是曾经庆南王赏给十五的扇子上写的。那把扇子得不善终,被李赞养的公子撕着玩儿了。现在十五又反送给李赞一把,这就是他的腹黑之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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