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厮赶紧上来拍着替王爷顺气,蒲绍也急忙去寻蔡先生看看可有什么良方。
贺云天冷笑:“这不是晕船又是哪锅?死鸭子嘴硬。”
十五静静的听初八将当日太子率人前来接手璇玑营时是如何说的,众人是如何反抗不肯束手就擒,李大人怎样默不作声任由众人身陷囹圄,他们最终如何突围一一道来。
初八的情绪很激动,“哼,旁的人是靠不上了,但有朝一日我定要为兄弟们报仇雪恨!”
听他语气中对李大人似乎颇有微词,十五故意加重语气:“一切需听从李大人的安排,不可擅自行动。”
“听他的?!”初八浓眉一扬:“他都将璇玑营出卖了!”
十五沉下脸:“李大人绝对不会出卖咱们。”
初八冷笑:“初一是这么说,你也是这么说,那死掉的五个兄弟如何解释?李大人如若心中真把咱们当人看而不是走狗,为何如此漠然的看着我们落入虎口?”
十五冷不防反手抽了他一个嘴巴:“你才进璇玑营几天?兄弟?你和死了的二十二他们又有多深的情意在?咱们入营时发过的誓你都忘了?”
“我没忘!”
“没忘最好。你记住,李大人只有一个,璇玑营的探子刺客就算没有这档子事,往昔办差时又死过多少?大人定然是被逼无奈才做出如此选择。必要时牺牲少数保全大家,这是营规第三十条。”
初八的胸脯剧烈起伏,眼眶微红,“那死了的兄弟呢?就白死了么?”
十五摇摇头,“初一曾经说过,如果不是进了璇玑营,咱们这些人里十个有七个得在小时候饿死,另外三个纵然长大了也学不出好。再深的话我不会讲,总之你记住,只要李大人活着一天,你,我,所有人,依旧是他的兵。”
服从。这是营规第一条。
“初八,”十五重重的按了按他的肩膀:“你来的时日太短了。如果兄弟们地下有知,也不会高兴你这样替他们报仇……”
初八突然耳朵一动,一个箭步将舱门拉开。
门外赫然是弯着腰将耳朵贴在门上做偷听状的庆南王和侍卫头子……
“王爷?”
荣敏强忍一波一波想呕吐的冲动,“嗯,你们继续聊天吧。”
十五上前仔细看了看,拱手道:“王爷可是晕船了?”
贺云天此时也溜达着跟了过来,听见十五的话站在旁边偷笑:瞧瞧,好兄弟也说你是晕船,可见英雄所见略同~~看你怎滴说?
不想刚才还打肿脸充胖子的王爷此时却是单手抚额:“唔,确实有些难受。可有法子缓解么?”
见他摇摇晃晃的似要跌倒,蒲绍和十五赶紧一边一个搀扶着:“这似乎还真没什么立时可行的缓解办法。我们先扶您回房躺下休息片刻可好?”
荣敏歪在十五肩膀上:“好。”
贺云天八字眉高挑,一脸的匪夷所思。啥子情况?
荣敏的房间自然是船上最大最好的。桌椅器皿不提,一张雕刻精致的大床即便躺上三人也是富富有余。
十五和蒲绍将荣敏小心扶着躺下,刚要起身却听他说:“躺下更晕了……”那细细弱弱的声调让人心生怜悯。
昨天还威风八面的王爷,突然落得缩在床上小声呢喃。
十五拽出被荣敏拉住的衣袖:“属下去请蔡先生过来瞧瞧。”
蒲绍轻咳一声:“蔡先生也晕船了。这段河道水流急得很,咱们的船虽大却也摇摆不定。适才先生与另一位门客下棋,一时入迷,再抬头就晕了,现也躺着休息。”
贺云天倚着床憋着两片嘴唇儿:“啡啡啡……”
十五一把将他拽了过来,“楼主是云城人常走水路,必然有缓解高招。”
贺云天搭拉着嘴角:“哪有什么高招?直接拎出去吹吹风就好喽,最忌讳关在屋子里。”
蒲绍微怒:“那刚才楼主不早说?”
“你们王爷不承认是晕船,我自当是他中了贼人的毒药。”
贺云天这么一说到把十五吓了一跳,毒药?赶紧拉起荣敏的手腕探查一番,又上前细细看他的脸色眼睑。
荣敏勉强一笑:“刚才是本王逞强了。十五,你就将我再扶出去罢。”
甲板上光秃秃的,自然不能让王爷坐在地上。于是蒲绍带着小厮忙紧忙搬来几把椅子并一张小桌。
荣敏无力的靠在十五肩头,小声说:“其实你亲亲我就好了。”
十五不答,只是默默的扶着他坐在荫凉处。
此时同样晕船的蔡先生也被人扶了出来,陆续又有两名王府谋士也加入了晕船大军,这队伍更有逐步扩大的趋势……
贺云天叼着一只蒸熟的河蟹围着坐成一排打蔫儿的人绕了一圈,嘴里砸吧得啧啧有声:“好可惜哟,本来还想招待众位尝尝特产的河鲜,这江里的鱼虽然腥气些到是鲜的很~”
又招呼船工提来一篓子河蟹并小河虾:“现在螃蟹还瘦,但也吃得。小虾米炸一炸下酒到是很好……”
“呕~~~”有一位留着八字胡的先生率先被这鱼鳖虾蟹的腥臭刺激得双眼一翻大吐特吐起来,贺云天大笑:“对喽,吐一吐就舒服了。”
蒲绍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赶紧命小厮来清理,又让人弄些清水来给先生漱口,自己则亲自替先生拍着后背。
十五看他人高马大却是极会照顾人的样子,一时想起了初一。
他入营时,初一也是这般像亲兄弟一样照顾他……又想起刚才跟初八说话语气重了些,心里很不安。
想着就扭头去看,只见初八也是愣愣的盯着看蒲绍张罗来张罗去。
“在想什么?”
初八低低地说:“虽然大家平日里不怎的说话,其实,营里的兄弟们……很好。”
“嗯,以后你就随我待在庆南王府好生保卫王爷。我相信李大人自会安排好一切,咱们且修身养性,但不能荒废了功夫。到时候大人要用人时……”
初八重重点头:“十五哥,我明白了。”
荣敏闭着眼假寐,其实耳朵支棱得尖尖的。
很好!
原本他并未晕得如此厉害,后来在十五仓外偷听,弯着腰憋得久了才会落得这般下场。不过,既然十五已经定下心来,他就算再晕得厉害些也无妨,值了!
“王爷,你笑得好怪异哦~”贺云天嘎巴嘎巴的咬着螃蟹腿蹲在旁边,一股一股的腥气往荣敏的鼻孔里钻。
庆南王胎教一踹,中气十足:“滚!”
船行半日,已经过了水流急的地段,夕醉楼的船大而结实,再无任何摇摆。上午被折腾得只想一头撞死的晕船人士也都恢复了活力。
船工人手不够,王府带来的小厮又有限,所以蒲绍就让十五去伺候着王爷,他自己则一直在舱底监管着一应吃食用品,盯着小厮不许偷懒等等的,已然一个老妈子。
十五抖了抖王爷的外袍,先帮他穿上,又理顺腰带。荣敏摊着两只手任由十五为他忙上忙下,很享受这份亲昵的服务。
要不……回去让十五当他贴身小厮算了。
“王爷,你真的会派人去找璇玑营四散的人么?”
还沉浸在十五替他搓背,穿衣,整理床铺,端茶倒水的幻想中的庆南王立刻回神:“当然,只要你想找他们,我就撒出去天罗地网。咱们不用王府的人,用我养在外头的去找,不显眼。”
“营里的人……恐怕不是那么好找的,不如……”
“不行!”荣敏冷冷的拒绝道:“你就别想再跑出去。走一次身上就多个血窟窿,多出去几次再回来就剩个人肉筛子!”
十五手上动作一顿:“属下是想避过一阵风头让初八先潜回京城联络上初一,看看现下的情况然后再做定论。也许李大人就是要将人散开来,方便日后行事呢?”
荣敏神色顿时缓和,“嗯,到时候再议。这次太子一党没能将李赞置之死地,只怕以后有他们头疼的。当然,李赞再想像从前那么方便的使唤你们也难了。我到觉得如若找到那些探子就一起招到王府里来,不发愁吃喝生计,也不用东躲西藏。”
十五正好将腰带打好结,听了后退一步单膝跪地:“十五替璇玑营众人谢过王爷。”
“无妨,起来吧。”荣敏很高兴他的侍卫肯受他的恩惠,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你不是提过京城里还有些退下来的璇玑营的人么?这次的事可牵连了他们?”
十五摇头:“没有。”
“干脆先让你那个红姐和四哥过来。听你以前提过,看得出心里很在意他们。如今璇玑营没了,虽有你赠予的黄金能度日,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京城里那帮子狗官都不是省油的灯,万一被捉到了,只怕生不如死。”
十五一震:“是!王爷想得周全。”
荣敏得意的笑着,“来,亲一个。”
李赞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面前一壶酒两碟小菜。
以前他不爱喝也没机会喝。日日从各地传来的各种消息多而繁杂,那些旁人看起来无甚奇怪的东西汇总到他手里之后,总能在其中摸到蛛丝马迹。
探子们都是很尽职尽责的,但最终费劲思量的人却只有他自己。旁的人,他看不起也觉得靠不住,璇玑营知道的太多,也无怪乎皇上会借着太子的事儿一举铲除!
太子平白的给人当了前锋却浑然不觉?未必。只不过对于璇玑营,父子俩是同仇敌忾。但撤掉璇玑营之后呢?皇上就真的那么中意太子么?也未必。
璇玑营下查贪官污吏,对外戚重臣亦是震慑,按说是一把君王手中的利刃。前几代虽也被诸多忌惮,但都未曾这般被当做眼中钉,唯独到他手里……皇兄,你在怕什么?怕皇太后当年毒杀我娘的事情败露么?
【死者已矣,皇兄,我早就不想再计较了。后宫之中本就从未太平过,只不过我娘……是那些冤魂其中之一。】
【你……真的不?】
【臣弟愿以性命起誓……】
【不,不用!你且容朕再想想。】
璇玑营既然要交,就要交个明白。给太子,还不如直接给皇帝。这么多现成的探子刺客,哪一个不是费劲心血去粗存精?这,是一份大礼。
皇兄,你要是有了一队自己的探子……你还会这般亲近太子么?你还会对我上的奏折视而不见么?你还能包容刘氏到多远?
招人要来纸笔,李赞龙飞凤舞的写下三个大字:添翼所。
39、第三十九章
船行三日就进了南域地界。
这几天十五觉得自己已然变成了个吃货。贺云天充分发扬了云城人爱吃又会吃的脾性,把沿途那些好吃的风味弄上船来招待大家尝了个遍不说,还变着花样拾掇那些河鲜,蔬果并零食点心。
随便走进哪间屋,桌上必然摆有四色干果四色蜜饯组成的八仙攒盒,围着中间一只圆盘上堆得岗尖儿岗尖儿的蜜汁肉脯。
十五对这些东西本无甚喜好,主要是见识短,荷包里的银钱又有限。而且,以前干活儿的时候,不是蹲在房梁上啃干巴得扑簌簌掉渣的干粮就是缩在某个犄角旮旯饿着。
捏起一片肉脯塞进嘴,手指在裤子上一抹,拈起一枚棋子“啪!”
“哎呀,你应该下在这里!”蒲绍站在旁边起急冒火的指指点点。
“观棋不语真君子。”
“我当了君子你就输给王爷了!”
荣敏摇着扇子微微一笑:“你们俩一起商量商量也成,再多一个人亦无妨。”
初八默默的推门而入,阴森森的说:“蒲绍,这个时辰不是应该你站岗的么?”
十五和侍卫头子同时扭头看他,只见兄弟的发型非常销魂,宛如被龙卷风旋过一般。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现今各种滋毛各种乱。
蒲绍冲王爷拱手一揖:“属下告退。”简单整理了一下领口袖口,手提长剑施施然去了。
荣敏以两指夹着一片肉脯冲十五说:“张嘴~”
十五乐颠颠的服从命令。
初八不动声色的从桌上顺了许多干果肉脯也退了出去。走到舱门前,一边吃着一边看蒲绍被江上大风吹得龇牙咧嘴。
初八,无声无息的微笑了。
除了下棋,船上有荣敏这种喜欢热闹和贺云天那般唯恐天下不乱的,摸骨牌,变成了众乐乐的一项大事。
蔡先生等人饱读诗书,对赌博多少有些反感。但王爷牵头,又是小赌怡情,动辄众人输得多了,王爷还给兜底又或变着法的将银钱赏回去,也就由着他们玩耍不再多说什么。
初八被初一吩咐速速来南域投靠十五,并带着李大人的信笺,走时匆忙他又是刚入营没什么积蓄,是以只是站在一旁瞧乐子。
十五看出他那眼馋和跃跃欲试,偷偷将他拉到一边塞给他一块银子:“你先玩几把,注意瞧着点儿。阿海很会掷骰子,有五六种手法,分别出不同的点数。你摸清楚他的路数儿,就可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荣敏跟贺云天大战了几把打了个平手,此时任由下头的人随意玩耍,自己刻意避开免得他们拘束。
见十五让初八上桌就干脆叫他来一同去甲板上透透气。
今日天气很好。初秋,万里无云,阳光虽亮但已不似夏日那般炙热。
“再往前十里就能看到雨树县在南域这边开凿的运河,直接连上阿福江,以后咱们南域的货船就从这边儿走。”
十五顺着庆南王手指的方向远眺,“以后不知道阿福江上会怎样热闹?来来往往昼夜不停的货船,运米粮运茶叶,把南域各种好吃的和特产都运到北边去卖。”
荣敏冷冷一笑:“是啊,这样一来京城里的那些人更要花尽心思惦记我了。”
十五想了一下,诚恳的说:“王爷,属下会保护您的。”
“我知道。”
荣敏想的却是二皇子那封语焉不详的信。
开凿运河于国来讲是大事,于民是好事,于官吏是肥得流油的差事。刘太傅一党将运河段一向紧紧的抓在手里,之前死的宋鹤年,后来另派到奉州的范秉,全是刘党之人。
为何雨树县这一起突然换成二皇子的人?而且信中很隐晦的提到了范秉……此人是刘仕冕门生,难道已经被二皇子收服了?
还是说……李赞?
“十五,现今璇玑营已经不在了,我问你几件事,你愿意告诉我么?”
“行!王爷请说。”
“可接触过工部郎中范秉?”
十五点头:“识得。去年过年的时候,李大人命我将他半夜捉到王府里去,但后来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果然!
荣敏心头疑云散了一大块,拉起十五的手揉着:“你去过北疆么?见过筑北王没有?”
何止是去过!北疆那个兔子不拉屎鸟不生蛋的破地方,真是坑死个人。
一年有三个月被雪盖着,盛夏的夜晚也要盖薄被。一冬天不是萝卜就是白菜,到是夏季的山景很好,而且也不热,清凉舒适。
荣敏着迷的听着十五形容北疆的崇山峻岭,那些山珍,野禽,野果……
“你一直在山里?”
“是。琉国有个很能打的大将军叫苏阆,人称战神,筑北王几番都险些败在他手上。这人很擅长带骑兵,战术诡异莫测,各种包抄突袭搞得北疆军疲惫不堪。我奉命去探查敌营,那些琉国人却古怪的很,只吃干粮肉干,不生营火不扎帐篷。往往夜间行军,人人背着一个一尺半的被铺包裹,连补给都是且走且征,征不到就抢。”
荣敏从未接触过实战,幼时看些兵书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听到这儿很好奇。
于是十五开始口若悬河。
这种快速移动的骑兵步兵混编队特比适合伏兵突袭。以骑兵打头阵吸引对方,步兵做包抄并修建工事挖掘陷阱等等。
“我以前听李大人提起过,北疆王恨这个苏阆恨得牙痒痒,但无奈此人用兵如神,战术百变。筑北王遇到他就靠磨着打,拖着打,欺负他们琉国补给有限。”
原来如此。
荣敏在心底冷笑,十之八九是朝廷的军粮应付不来了,需要南粮北调支持筑北王那个二愣子继续磨琉国人。
战事吃紧才想起来他南域的用处么?
抬眼忽见已入雨树县境内,“看!那个就是运河挖出来的土方。”
十五抬手遮挡阳光远眺,果然见阿福江西岸上有高高堆起的土方堆,还隐约可见忙碌的工匠身影。
突然耳边一热,是荣敏凑过来说:“不久之后李赞必然会给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