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事情说完甩了袖子就走,独自生闷气去了。
十五这边却觉得这顿打挨得值!
原来蔡光祖并不是三十儿随意找来的,这一切都是李大人事先设计好的圈套。
这位士子并没有被斩首,李大人早早就安排好换了死囚顶替!
虽然大人没说,但凭十五多年当差的经验,选一个名声好的,家世无暇的去刺杀贪官被斩,正正是激起民愤的妙招!当然,之后如何利用这些“民愤”达到目的,大人定然还有各种必杀妙计,这个,他就不懂了。
二叔解开绑他的绳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好歹也进营里八年了,干活儿也干了四年多,怎的连大人还敢忤逆?”
十五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二叔”,这才说:“我经手的活儿全是罪有应得,头一次这么堵心,一时忍不住……再说,我即便不问大人,也会去偷偷问三十儿。这样反而把三十儿拖下水,到不如我自己直接问了。”
“哼!”
十五挠挠头:“刚才谢谢二叔了。”
“谢什么?谢我没抽死你么?”
“可不是就谢这个?谁不知道二叔真想抽死人,三鞭子还活着的都是神仙了。”
“滚!”
于是十五欢快的滚回了璇玑营的小院……
人都还没回来,院子里清清静静的。
十五回了屋洗了洗伤口,又拿伤药抹了,这才去拆摆在他桌上的小包。
是初八让人带回来的一些南域水果干。这小子真是有心人,他只跟他提过一次这东西好吃,没想到就被他记住了。
含在口中一片,将剩余的仔细包好藏在柜子里。这可千万不能让营里那些臭小子们发现,一个个鼻子比狗还灵,被找着了岂不是一下就灰飞烟灭?
咦?他好像又用错成语了吧?
美美的躺在床上伸懒腰,牵动了伤口,微微的疼。其实这些浅浅的皮外伤于他来讲几乎等同于搔痒,当年初入璇玑营时,哪天不是满身伤?
唔,二叔真是好人,手下留情。
嘴里有甜蜜蜜的水果干,身上没差事,就这么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的床上。
十五很满足……
14、第十四章
虽然李大人说了他们不久将去南域,可是十五回来多日仍旧不见动静。这样也好,权当意外的假期。
每日里早起练练功夫,吃过早点静坐于院中,聆听花鸟风声,辨闻虫鸣鱼跃,正是修炼警觉性的大好方法。
坐到屁股麻了,就跳起来溜达溜达,或者搬个小凳子在荫凉下缝缝补补。期间,十五还动过一次尝试绣荷包的念头,但无奈他手里一没绸缎那等华贵布料,二没丝线绣线。
用粗布白线?算了吧,又不是做白事。
中午吃过了饭,也想来个水墨丹青修身养性。可惜,十五字儿只会写小楷,画儿只会画牡丹,这个是他的标记。
他知道他们往来联络的密信中必然不可写名字,但他依旧很不理解为何李大人要给璇玑营一群老爷们儿一人安排一种花作为代表。
二十六曾经因他的标记是绣球花而怨念极深。别人画十朵,他都未见其能画完一只!
对此,十五也曾偷偷羡慕过初一。还是他的标记好啊——梅花,实在着急了没时间画,捉只猫儿来按个爪印似乎也能将就过去。
这样一天天的清闲日子听起来不错,兴许有的人很喜欢,但对于十五这种职业刺客来说可就要淡出个鸟来了。奇的是,最近似乎大家都比较闲。
每日总有七八人闲置着没有活儿干,更有一天竟然多达十一人。这在璇玑营也算是个奇迹了,毕竟大家平日里都是差事一个连着一个。
一帮子刺客探子凑在一起能琢磨出什么好事?于是日日璇玑营大院的院门紧闭,偶尔有经过的奴才,听到里头各种撕心裂肺的喊杀声,吓得一个个屁滚尿流。
据说,大半夜还有值更的听见里面不知是人是鬼,又哭又笑,追跑打闹……
其实,这不过是忙惯了的人闲极无聊找乐儿罢了,虽然这找乐儿的方法外人见了怕是会毛骨悚然吓出病来。
某一日,跟在李大人身边的管事大叔率领着小厮送来若干个南边产的早春西瓜。
这在现下可是稀罕水果。
北边也产西瓜,但还未到成熟的季节,南边来的全是贡品,自然普通人没这个口福。
于井水中镇了一上午的西瓜在中午被捞起来,大伙儿纷纷将房内的小桌搬到场院里拼成一张大桌。
初一拿了把匕首,刷刷刷几下,圆溜溜的西瓜“卟”的一下分成了一牙儿一牙儿的,从上头看下去,像朵盛开的大红花。
刺客们齐齐赞道:“好手法!”
十九跃跃欲试:“我也来我也来!”从靴中抽出他的匕首,摸来一只西瓜就要切。
三十儿手疾眼快,一把小飞刀甩过去,“你那破匕首塞在靴子里,切了西瓜也带着你的脚臭味儿,恶心死个人!”
那小飞刀堪堪戳在十九手边,好险就把某人的爪子钉在桌面上。
十九怒道:“我的脚不臭!”
三十儿冷笑:“有种你脱了自己先闻闻。”见十九真要脱靴,又慢条斯理的说:“小心被熏晕了,再醒过来西瓜可就只给你剩下皮了。”
十九气得满脸通红:“混账!”
三十儿却已经拿了块西瓜啃来吃,听他骂人,腮帮子一鼓嘴一撅,那满口的西瓜子突突突的喷了出去,立刻把十九变成个麻子脸……
十五和初一从来不爱参合这些嬉闹,各自捏了两大块西瓜蹲在墙边的荫凉下吃。
“真甜啊~”
“唔,是啊~”
其他人也是拿了西瓜远离战场。在这个懒洋洋的午后,嘴里嚼着清甜多汁的水果,看院子里两个小崽子互相吐西瓜子。
“三十儿吐的准头好。”
“嗯,不知如若换成小铁丸含在口中,可否会变成另一路暗器?”
“这个主意不错。近身互搏时突然从口中射出铁丸,确实是出其不意,可攻其不备。”
“初七,要不咱们也试试?”
“使得。”
十五和初一跃上房顶,继续蹲着啃西瓜,只因下面的空地上已经乱战成一片。
黑黝黝的西瓜子漫天乱射,打在身上虽然不疼,但一想想“暗器”上混合了某人的口水……还是远观的好。
手中的西瓜吃完了,还想吃,又懒得下去。十五从后腰摸出来个攀墙用的精钢飞爪,抬手瞄了瞄,“咻”的一下抛出去,转瞬就勾回来一只大西瓜。
“喂!你们俩太狡猾了!”三十儿一边跳着躲闪一边指着房顶的两个人大骂。
初一毫不犹豫的拾起一块瓜皮甩过去,正正砸在三十儿仰起的脸上。
十五切好了西瓜,将匕首在裤子上抹了抹插回靴掖里。
初一看了一眼,鼻翼煽动了一下:“你有脚臭么?”
十五淡定的说:“没有。”
“唔。”
最终璇玑营众人中,初一和十五吃的最多,其他人要么忙着玩耍,要么在严肃的探讨口含小铁丸做暗器的可行性。
吃了一肚子西瓜的十五满足的微笑了。
可惜他笑得太早。
李大人突然派人来招了他过去。大人出行,吩咐他在暗处跟随保护。
去的地方不远,就在城内一家最富盛名的酒楼。十五换了灰布衣裳,脑袋上扎着一块蓝头巾,遁在人群中已然路人甲。
到酒楼,大人独自进了包厢,随在明处的侍卫和两个小厮等在厅堂。
十五溜进酒楼后院,来到角落一棵大枣树旁。四顾无人,轻盈一跃攀爬而上,至半腰,在树干上一蹬,跳上院墙。于墙头疾跑几步再跃,这就到了屋顶。
上来先侦察一番,确定没有埋伏后又向下俯视前后院及左右邻舍,一双眼对所有目力可及之人逐一扫过,偶尔稍做停顿多看两眼。遇到神色不善或贼眉鼠眼的路人甲乙丙丁,就在心中留下个影儿,一直盯到此人背影消失为止。
十五个人是很不喜欢在暗处随侍的。到不是嫌这活儿累,而是隐蔽之处无法挑选,全看大人要去哪儿。
蹲守房顶还算是好的,顶多了经常被鸽子粪空袭。有一次李大人去郊外一间农舍与人碰面那才叫凄惨,十五只能缩在猪圈中。脚边小猪乱拱,母猪哼哼,臭气熏得他几乎晕倒。
所以,今日能猫在房顶晒晒太阳已经算是好差事了。
判定了李大人所在的包厢后,摸出随身携带的铁钩飞爪,慢慢的倒挂在房顶……
李赞拿起面前的酒盅抿了一口,抬眼就看到窗外垂着半个十五的脑袋。不动神色的咽下酒水,随意夹了筷菜吃。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锦衣华服,额头宽广,剑眉星目。虽看来不过十七八的年纪,行动间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态度。
“小皇叔可知太子已经派了密使去南域密会庆南王?”
“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他们之间的谈判内容,也知道派过去的人是谁。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
青年停顿了一下,从背影看不出他的喜怒,只听他又说:“父王对茶税银被劫一案震怒非常,您这次南下,恐怕……”
李赞一笑:“怕什么?我是被钦点去剿匪的,不是给他庆南王捣乱而是帮着他恢复封地内太平的,他没道理不欢迎我。当然,我也不是去破坏太子和这藩王刚刚建立起的‘和睦’关系,太子也不会拿我怎样。”
青年被堵了话头也不急,拿起手边的扇子展开慢悠悠的摇着,“您是这么想的可别人未见其也会如此认为。剿匪……只怕剿出来的是官匪。”
李赞摇摇头:“仲儿,你还是这般莽撞。心里知道的事何必要讲出来?你想到的,别人不见得就想不到,话不明说心领神会比自作聪明要强许多。这一点,你不如太子。而且,就算是你的人已经清查过这里,难道就不可能隔墙有耳了么?”
被唤作仲儿的青年一震,迅速回头看向窗外,却只有满目风景,远处还有一群鸽子飞过。
十五趴在房檐。
刚才只不过是知会大人他在房顶而已,谁想到大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好险被人看到!幸亏他反应够快,也够了解他家大人的恶趣味。
还记得第一次暗中随侍时,大人就趁人转身去取东西的功夫用一个茶碗把他从房梁上打了下来,只为警告他靴子尖露出来了。
十五缓缓的挪动了一下,继续蹲在房顶,闭上眼,能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谈话声。收敛气息,凝神,还能听到其它包厢内有划拳的,有招了唱小曲儿的……
如此这般约莫有两刻时间,一只肥胖的鸽子落在他的头顶咕咕咕的走来走去,还用鸟喙啄了啄他的头巾。
十五很严肃的考虑要不要将这鸽子捉回去晚上烧来吃掉,但之前吃的西瓜终于发作,小腹胀满,尿意汹涌!
运气,憋住!
再过得一刻,肩膀上又落了两只鸽子。
耳边咕咕声聒噪的心烦,偏偏又听到不知哪个房内的客人在倒茶,若有若无的水流声让十五的脸都憋白了,肚腹中更是宛如大河决堤,几乎要奔腾而出。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急需放水的刺客轻轻站起,顺着来时的路又下到墙头,一路翻越小跑到枣树旁,借着树干掩映终于心愿得偿,痛快!
李赞正倚在窗边和屋中之人闲谈,突然看到树干后的墙壁深了一块,然后这片深色逐渐扩大,蔓延,流淌,最后是一小片熟悉的灰布一角翻了翻。
这家伙!要气死他么?
“小皇叔,我想跟您借几个人。”
李赞垂下眼皮,转过身一勾嘴角:“璇玑营的人可不是我的,你要想借他们的话,去跟皇上商量吧。”
“可……”
“二皇子,璇玑营也好,我本人也罢,只听命于……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你,懂了吗?”
“我明白了。”
李赞一笑:“很好。”
回府后,十五刚换了衣裳就被李赞叫了过去。
眯起眼:“你尿的很爽快吧?”
“……是!”
李赞眉毛一挑不置可否,转身坐在书案后,拿起书卷细读。
过了一会儿突然说:“这些西瓜是庆南王供奉上来的。太子派人送来给我,还送了一样东西,你看看。”
十五闻言伸手拿起李赞指着的小布包,层层打开,里头只有一根通体无花纹的朴素银簪。仔细端详,簪尾有一个极小极小的字——“八”。
初八?!
十五攥着簪子的手紧了紧,又把簪子原样放回布包内,一层层的包上。
“十日后,你跟我南下。这十天,帮着二叔调理调理新上来的初八。”
“是!”
初八,死了。
璇玑营唯一可以确认身份的簪子被放在了璇玑营大院内的一间小屋里。屋里除了一个三层的木架别无它物,每一层木架上都摆着十个牌位。
从初一,到三十。
没有香火,没有供品,每个牌位前都或多或少的摆着几根簪子,多则五根,少则一根。
院内的人看十五走进去,过了一盏热茶时分又走出来,都是沉默不语。
三十儿用力眨了眨眼睛:“谁?”
“初八。”
虽然他们俩的对话声音很轻,但所有人都听见了,默默的垂下了头。
十五走进初八的房间,简单整理了一下,将他的东西卷了只小包袱拎出来。院中已有人堆起了柴火,淋了火油。
初一看了他一眼,点燃,接过包袱投进火堆。
四散在院中的刺客和探子们静静的看着,无声无息的注视着火焰把初八的遗物燃烧殆尽,然后各自该干什么干什么,只不过多了一份沉默。
三十儿咳嗽了一声,看样子是要说点什么,但被初一以眼神制止了。虽然都是同僚,但十五是最后一个见过初八的人,他们俩是一起南下的,如今却只回来一个。
这份儿苦,旁的人比不得。
入夜,十五轻轻的从柜子里掏出初八送给他的水果干。
坐在桌边,摊开来,一片接一片的塞进嘴。
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嚼得很用力。
不多时,只剩最后一片,十五捏起来仔细看了看,突然笑了。
塞进嘴里狠狠的嚼,几乎能听见牙齿相撞的声音……
“好吃极了!”
十五的眼睛贼亮贼亮的。
15、第十五章
新补上来的刺客第二天就被带到了璇玑营大院。
有李大人的吩咐,十五自然要在他身上多花些功夫。虽然大人只是说让他帮着调理调理,但这次来的人比较特殊。
看年纪怕是已经二十七八,这个岁数入营还前所未见。惯常的都是十七八岁,十五见过最大的不过是将近二十岁的。像十九和三十儿这种,更是十六岁就入营,而他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就进来当了探子。
他们所有的人都是孤儿,入营前一直在郊外别院学习功夫和一应技能。璇玑营向来秉行兵贵精不贵多,一旦在别院出师每一季度都要参加一次选拔。被选中者,另有师傅辨别你适合做探子还是刺客,自此路分两条,各走一方。
十五当年十四岁上第一次参加季选就被二叔一眼看中,正好老十五受伤退役就把他调入营中。因为年纪太小,李大人特意安排他先做了两年探子,到十六周岁时,大人亲手替他挽起头发插上代表着他的番号的银簪。
自此,他才真正成为刺客十五。
他还记得,当年第一个跟他打招呼的就是现在的初一。只不过那时这家伙也还小,瘦伶伶的像根麻杆,脸上却有几两肉,不像现在,刀削的一般。
然后就是初八……在十五第一次执行了刺客差事回来后,呆呆的看着自己已经洗干净的手,却模模糊糊的总觉得还有又浓又腥的血在上头。
这时初八闯了进来,嘻嘻哈哈的从怀里掏出两只豆沙包,“我从后厨偷的。来,见者有份,一人一个!”
豆沙包甜丝丝的滋味抹去了他心里那股残余的血腥味儿,或者说,是恐惧的味道……
十五没有问这个新刺客为什么这么大岁数才入营。其实想想也能猜个大概,此人八成是之前被李大人派到外省做了探子之类,先天条件不够,后天勤奋修习,这就被提上来了。
抬眼看着新来的,身高与他相当,亦是五官端正眉眼无特征,只不过神色里隐隐的有一股不服气的骄傲和初来乍到的拘谨。
二叔也来了,在当院儿竖了一只稻草捆成的人形靶子,让他站着,蹲着,奔跑着投掷了几回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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