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萧辰毫不迟疑地点头,“而且我想请伯父也不要再追查了。”
“你这小子!你自己不查,难道也不让我查!”司马扬恼怒地瞪他,“你以为你管得着我么?”
萧辰微叹口气:“那就随便您吧。”他亦不再多言,转身回房中,不过一会儿便出来,肩上多了个包袱,又把关着小玉的鸟笼也拎起来。
司马扬看他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虽然怒气未消,却也忍不住问他:“你这是要上哪里去?天都黑了!”
“对我而言,日里还是夜里并无分别。何况我已经耽搁了很多天,再不去,只怕花就要谢了。”萧辰说话时,神情透着些许怅然若失。
司马扬则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花,这大雪天的,你去赏梅花么?”
萧辰只是微微一笑,朝他鞠礼道:“伯父,麻烦明日走时,替我关好门。”
“喂!你就这么走了?赏花也不用这么赶啊!”司马扬实在不解。
“伯父保重。”
萧辰将兜帽罩起,已朝外走去,身形翩然,很快便淹没在一片风雪之中。
“赏花?”司马扬深皱着眉,怎么想也不明白。
第六十章 才子佳人
连着十几日,白盈玉都在房中刺绣,赶出了十几条帕子。她前阵子绣的帕子拿去给绸缎铺,店家觉得很是精致,便给了她二十条帕子,请她再绣一些雅致的花草图案。
见店家喜欢,白盈玉心中喜不自禁,回去后便埋头刺绣,常常绣到深夜。唐蕾看她凑在灯烛跟前的模样就连连摇头:“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这么着可伤眼睛得很,回头要是熬瞎了,看你还怎么绣。”
白盈玉笑笑不语,揉了揉眼睛,继续一针一针地绣下去。唐蕾见劝不动她,耸肩无法,便开门出去迫着苏倾剥花生给自己煮甜汤喝。
难得苏倾好性情,也不见他抱怨过半句,总是老老实实地照做。只可惜他厨艺有限,做出来的东西也差强人意得很,免不了又要被唐蕾抱怨一通,十足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饶得他如此,唐蕾终还是觉得小镇无趣,她想走了。
她提出来时,苏倾与白盈玉都是心往下一沉。苏倾想留她,却又都不知道该寻个什么缘由来留她;白盈玉亦想留她,唐蕾若是一走,自己岂能住下去,可眼下租房的钱却也还没攒够。
早间的这一顿饭两人皆吃的郁郁寡欢。
待到将要吃完时,苏倾才艰难对唐蕾说一句:“不走,不行么?”
唐蕾白他一眼,道:“我都住了快一个月了,难道还在这里等过年啊。”
苏倾语塞,便没再说话,低着头端着碗筷走了。
瞧着他背影,唐蕾不明其意,耸耸肩,自顾咬馒头。
“那你预备什么时候走?”白盈玉轻轻放下碗筷,忐忑望着她。
“就这两日吧。”
唐蕾不甚在意道。
“若是不着急,就再几日,可好?”
“急倒不急,就是这里实在闷得很,”唐蕾咬着筷子无奈道,“我又不想回家,连去哪里也不知道。”
苏倾突然又从灶间探出头来,道:“过几日,镇上要敬山神,热闹得很,你要不要看?”
“敬山神?”唐蕾眼睛一亮,“好不好玩?”
“挺热闹的,附近镇上的人也都过来,还会请杂耍班子来,很是有趣。”苏倾热心道。
听说有好玩的,唐蕾只犹豫了片刻,便痛快道:“那我就再多住几日!”
果然过了三日,镇上果然热闹起来,便是隔着院墙,也能隐约听见前街敲锣打鼓的声音。唐蕾一早就按捺不住,想拖着白盈玉去看热闹,但白盈玉手头活计未完,根本也无心玩乐,便请她和苏倾一块去了。
待他们走后,白盈玉照例把碗筷收拾好,拿到井边去洗。除了隐约的锣鼓声,四下里静悄悄的,左邻右舍也都去瞧热闹,莫说是人,连那只流浪狗也都没了影。
打好水,将碗筷洗净,白盈玉端着木盆复起身,转身回了小院中。刚刚才关上门,没走出两步,便听见门板传来“哐当”一声,比寻常敲门声要重了许多,她微微吓了一跳,停住脚步。
顿了片刻,又是“哐当”一声,她像是奇异般地回到记忆中的某一天,就这样怔怔地站在哪里……
门外,会是他么?
不会的,一定是哪个顽童想捉弄人。
她就这样站着,一径地想着,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否决自己微弱的期盼,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
此间,“哐当”声很有耐心地进行着。
她终于放下木盆,慢慢把自己挪到门前,待最后那下“哐当”声传来,她便猛地拉开了门……
脚底下,鹅卵石已堆了一小堆。
井沿边坐着一个人,青衫如烟,手中尚捻着一粒鹅卵石。
远处锣鼓当当当作响,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白盈玉定定地望着他,一时竟分不清幻境与真实,只能呆望着他……
“你再不出来,石头就不够用了。”萧辰慢吞吞道。
她缓步走过去,自怀中掏出那几颗鹅卵石,交到他手上,轻轻道:“我这边还有。”
鹅卵石上尚带的暖意传过手心直透入体内,萧辰微微一笑:“几块石头,你也一直留着?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走不可呢?”
她轻咬下嘴唇,一滴泪落下,迅速渗入衣袖中。
“萧二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萧辰站起身来,将那几颗鹅卵石放入自己怀中,道:“听说你过得不错,我就来瞧瞧。”
白盈玉不解,奇怪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萧辰不答,只道:“能请我进去喝口热茶么?”
“啊……哦,当然。”
白盈玉引着他往里走,直领到自己住的东屋,苏倾家没有煮茶的风炉,她又一头栽进灶间去生火、烧水。
知她忙碌,萧辰也不拦着,只坐在桌旁,听着灶间传来的声音,唇边微微含笑。
过了好一阵子,白盈玉才总算煮了一壶茶端上来,忙先给萧辰倒了一杯,放在旁边晾凉。
萧辰正在摸着她绣的帕子……
“绣这么多条帕子,当嫁妆?”他问。
白盈玉尴尬地回答道:“不是,这些是要拿去卖的,不是什么嫁妆。”
“一条帕子能赚多少钱?”
“多少钱我还没谈,那位老板说,只要绣得好,就肯定给个好价钱。”
萧辰笑了笑:“你比我强,还有门吃饭的手艺。”
“萧二哥,你别取笑我了。”白盈玉微窘,“你知道的,我实在是没用得很,就会一点点针线活,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自己。”
“我看不难。”
见萧辰的手探向桌面,白盈玉忙把茶杯放到他手上,看着他慢慢饮着,仍是满心的不真实,忍不住问道:“萧二哥,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有人告诉你?”
萧辰想了一瞬,才道:“嗯,蝴蝶。”
《庄子》中云“栩栩然胡蝶也”,他这么说倒也不能算错,萧辰心安理得。
“蝴蝶?”白盈玉愈发不解,“大冬天里,怎么还会有蝴蝶?”
“总有命大的。”萧辰不在意地挥挥手,显然是不愿再谈这个话题。
白盈玉一头雾水地望着他,也只好不再问下去。
日近中天,唐蕾与苏倾有说有笑地推门回来。倒不是他们想回来吃中饭,而是外镇人来得多,小镇上的饭馆酒楼都挤满了人,着实挤不进去。
一进院子,便闻到扑鼻而来的饭菜香味,唐蕾先是一喜:“阿猫已经做好饭等我们回来!”转而立时有些疑心,“她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苏倾走在她前头,已站到了灶间门口,似乎吓了一跳。
“这位公子,您是?”
他指着正在切笋丝的萧辰,惊奇问道。
萧辰没理他,仍在专心切笋。白盈玉从炉灶后拿着束柴枝抬起身来,刚要解释给苏倾听,便听见唐蕾惊起平地一声雷: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辰也不理她,白盈玉忙推着唐蕾和苏倾出灶间,在院中向他们解释事情缘由。
“原来是你们的朋友。”苏倾很快释然,“萧公子,你是客人,快请坐。我来做饭便是。”
唐蕾狠狠瞪他一眼:“你和他很熟么?这么热心做什么?”
“他,不是你的朋友么?”
苏倾不解,随即又收到两记白眼作为回答。
“已经是最后一个菜了,”白盈玉知道唐蕾与萧辰不对盘,半推半拉地把她拉到屋内,“你们走了上午,定是渴了,先喝口茶,饭菜马上就好。”
苏倾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来帮忙。”
“不用不用,他做菜不喜欢有人帮忙。”白盈玉连连摆手。
唐蕾坐下还不到弹指功夫,又跳起来,问道:“阿猫,他怎么会来这里?他到底来干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白盈玉尴尬道,“今早我洗过碗,就看见他了。”
“鬼鬼祟祟,肯定没好事!”
唐蕾只觉得萧辰是冲自己来的,倍加警惕。
“我是来带阿猫回家去。”萧辰不知何时已端着一盘子菜立在他们身后,语气淡然。
白盈玉下意识地接过他手中的盘子,却被他的话定在当地。
带自己回家?
他竟然这么说!
难道他不介意自己爹爹可能是害死他爹爹的凶手么?
唐蕾也呆了呆,唯独苏倾行动如常,他小心地又从白盈玉手中接过盘子,放到桌上——青花盘中,清炒笋丝夹杂着少许木耳丝,香气四溢,直引得的人食指大动。
“谁说阿猫要同你回去!她在这里好好的,为何要和你回去?”唐蕾回过神来,不满地大声道。
萧辰没理她,低头吩咐白盈玉道:“饭应该焖好了,你去盛过来。”
“哦。”
白盈玉连犹豫都没有,顺从地就去盛饭,更是看得唐蕾气不打一处来。
“我来帮忙。”苏倾热心道,也随着出去。
见萧辰悠然在桌旁坐下,唐蕾压低声音,恼道:“阿猫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萧辰冷冷一哼,仍旧没理她。
唐蕾愈发生气,眼角瞥见灶间里白盈玉与苏倾两人忙绿的身影,突得福至心灵,脱口就道:“因为她就快和苏公子成亲了!”
萧辰神色不变,淡然道:“那就是说,还没成亲。”
“你……”唐蕾拿眼剜他,“你是瞎子看不见,这位苏公子才貌双全,满腹诗书,惊才绝艳……”
正好苏倾端着碗进来,听见这等赞美之词,顿时脸就泛起红来,直看着唐蕾。
唐蕾浑然不觉,只惦记着把下半截话说完:“像这样的才子佳人,世间难求,你又怎能棒打鸳鸯。”
第六十一章 托付终生
“什么鸳鸯?”
苏倾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插口问道。
唐蕾瞪他,暗恼:该问的不问,不该问又问。她又瞥了眼萧辰,后者神色淡然,波澜不惊,显然是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见白盈玉也进来,唐蕾不好再说,只得坐下来。
桌上的菜并不多,仅仅两菜一汤,除了清炒笋丝和红烧豆腐,还有一大碗萝卜肉羹汤。光是看着,笋丝细如雨丝、豆腐红油发亮、肉丸在汤中沉浮,尚飘着细细碎碎的葱花,便觉得卖相极好。
“没想到萧公子有这等好厨艺,真是了得。”苏倾夹了筷子笋丝细尝,清香满口,忍不住要佩服他。连唐蕾也先舀了汤喝,心中不得不服,明明是极简单的食材,怎么苏呆子就是做不出这般味道来。
白盈玉也是头一遭吃萧辰做的菜,低着头细嚼慢咽,仔细品味。
萧辰侧头问她:“你们江南的菜,是什么味道?”
白盈玉怔了下,想起以前吃过的菜,当时毫不在意,此时却是分外想念:“我记得清蒸鲈鱼,实在鲜得很,还有粉蒸排骨、梅菜扣肉……”
萧辰点了点头,自然道:“鲈鱼要现杀的才好吃,等夏天的时候,我们可以去江南走一趟,尝尝。”
白盈玉听得一呆一呆的……
“梅菜扣肉我倒会做,就是油腻了些,并不常做。”萧辰又道。
“哦……”白盈玉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蕾没好气地瞪了白盈玉一眼,插口道:“会做菜有什么了不起的,随便到馆子酒楼里,什么菜叫不到!”她把苏倾一拉,“苏公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阿猫,你想想,虽然他暂时穷了点,可你会绣花,赚钱养家也不难。何况,他吃的也不多,好养活……”
因菜实在美味,苏倾吃得甚快,饭已经去了大半碗,听了唐蕾这话,再被她美目一瞪,他差点噎住。
白盈玉也有些愕然,不明白唐蕾怎么突然把苏倾和自己扯到一块去,突听见萧辰慢悠悠道:
“我吃的也不多,还可以更少些,养活他,倒不如养活我。”
“……”
唐蕾噎住。
白盈玉彻底呆住,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去想他话中的意思。
只顿了片刻,唐蕾便盯着他飞快道:“苏公子说不定明年就能金榜题名,到时候阿猫可就是官家夫人,你能比得上么?”
萧辰倒不在意,随口问旁边白盈玉:“你想当官家夫人?”
“我不想。”白盈玉乖乖道。
看她在萧辰面前老实成这样,唐蕾实在怒其不争,恨得牙根直痒痒。
“唐姑娘,我对阿猫姑娘从来没有非分之想,你千万别误会。”苏倾听唐蕾说的那些话实在不太对头,觉得实在有必要澄清一下。
唐蕾眼睛很酸,因为又要瞪人。
被她一瞪,苏倾更是紧张,加倍地要澄清事实:“真的,我可以对天起誓!我从来没想过……”
“行了行了行了,芝麻大点的事,还起什么誓。”唐蕾没好气地制止他。
苏倾愈发正色:“这是人生大事,怎么是芝麻大的事呢。”
知道这苏呆子认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唐蕾没打算和他争论,闷闷拨饭吃。
萧辰难得地点头赞同:“确是大事,不可等闲。”说罢,他顿了一下,转头朝白盈玉道:“现在看来,司马伯父有件事还是说对了。”
“什么事?”白盈玉忐忑问道,生怕司马扬已经找出证明爹爹陷害萧都督的证据。
“他那时候说,我年纪也不少,该讨个媳妇了。”他微微笑道,“你说呢?”
“呃……”白盈玉说不话来,只能望着他,拼命压抑着心中似乎要直冲出来的热流。
见她不答,萧辰声音稍低,较起往日竟是温柔了许多:
“我是个瞎子,吃的也不多。……阿猫,以后你养我吧。”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饭桌上寂静无声。
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白盈玉捂着嘴,堵住自己的抽泣声,心底那股热流化为泪水,无法自禁地奔涌出来。
旁边,苏倾和唐蕾都有些呆住,也弄不清萧辰这话究竟是真是假,更弄不清她究竟为何这般哭泣,皆不知该说什么。
萧辰听得见她在哭,并不相劝,只是静静地坐着,等着她。
泪水止也止不住,白盈玉终无法再坐下去,细声匆匆道了声歉,便离席奔出屋子去。
见状,萧辰微叹口气,方才起身跟出。
屋内仅剩苏倾和唐蕾二人,两人面面相觑,唐蕾率先不解问道:“她哭什么?真是奇怪。”
“大概是太欢喜了吧。”苏倾猜道。
唐蕾白他一眼:“你欢喜的时候这么哭?”
苏倾不接她的话,却分外认真地盯着她道:“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对阿猫姑娘真的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
“我知道,你都说几遍了。”唐蕾咬牙切齿,“你真是够呆的,就不能帮我唱出戏,骗骗萧二哥。”
“可,为何要骗他?”
“这个……”她语塞,转而恼道:“这是江湖恩怨,你别管那么多!”
院门外,白盈玉头抵着墙,低低地呜咽着……
萧辰循声而来,走到她身旁,半靠着墙,叹道:“听说女人哭的样子都很丑,不过我看不见,所以你也不用躲。”
“萧二哥……”白盈玉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他,半晌能接着道:“你方才说的话,可是寻我开心的?”
“不是。”
“可我爹爹与你爹爹……难道司马二爷他已经查明,当年之事与我爹爹无关,所以你才来寻我的?”
萧辰似乎在考虑应不应该实话实说,犹豫片刻道:“没有,他仍然没有查清,我已经请他不必再查下去。只是他肯不肯听,我也实在没有把握。”
白盈玉心往下一沉,缓缓低下头去:“这样你也肯要我?”
萧辰笑了笑,突岔开话题道:“你知不知道,这次我回山上以后,司马扬还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