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池塘旁有片平整的青石空地。
司马扬不知何时已让人搬了个兵器架安放在旁,同兵器架一块立着的是司马岱,看上去,他与那些兵器显然很不熟,一副干瞪眼的模样。
看见萧辰和李栩过来,司马扬很是欢喜,顺手抽了一杆枪,就朝他们凌空扔过来。
眼看就要砸到萧辰,只见他指头微屈,在枪杆上轻轻一扣,枪便飞入旁边李栩手中,李栩笑嘻嘻地抖了抖枪,道:“伯父,我惯用拳脚,不用兵刃。”
说着踱步过去,把枪递向司马岱,笑道:“司马公子,不妨露两手?”
司马岱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这个……不会……”话未说完就被司马扬瞪了一眼,只得噤声。
“我这儿子,从小就吃不得苦,连个马步都扎不到半个时辰,根本就不是练武的苗子。”司马扬没好气道。
“爹爹,我不是不能吃苦,我是觉得咱们得以德服人,光用武力……”司马岱低声解释。
司马扬不耐烦地打断他:“那你倒是说说,是服你的人多,还是服我的人多?读书都读傻了,得得得,你就站在旁边看着吧,别来妨碍。……贤侄,你过来!”他朝萧辰唤道。
萧辰依言缓步走过来。
“你喜欢用什么兵器?”司马扬问道。
萧辰想了想:“……剑用起来还顺手些。”
“你的剑呢?”
“我不带剑。”
司马扬楞了片刻,大大的惊诧了,道:“你年纪轻轻,莫非已经达到人剑合一的境地?”
“那倒不是,只是我嫌带来带去太麻烦,所以宁可不用。”萧辰如实道。
“哦,你寻常用什么?”
“我不常与人动手,实在没法子动起手来,也就有什么用什么。”
第四十五章 切磋枪术
听起来,他的口气实在有些托大,司马扬有心试试他,遂转头朝司马岱道:“岱儿,把枪递给你大哥……咱们就切磋一下枪术如何?”他也自取了一杆枪。
萧辰接过长枪,抱拳施礼:“切磋绝不敢当,请伯父多多指点才是。”
司马扬哈哈一笑,不再多言,手中长枪一抖,枪尖朝着他直刺过来,虽然招式颇快,但却仅用上三成功力,也是因怕当真伤了萧辰。从枪尖挟带的劲风中,萧辰如何会察觉不到,当下也未尽全力,侧身让开,轻轻一拨,将他的枪力道卸开。
两人你来我往,枪影交错,地上积雪被劲风卷起,在两人身遭形成一团白雾。
李栩在旁无聊,见司马岱呆呆盯着看,便凑过去,奇道:“你不是不会功夫么?看这么认真做什么?”
“这个……”司马岱为难道,“我爹爹让我看,我不敢不看。”
李栩手搭上他肩膀,半靠着他,笑道:“看出什么门道了?……阿猫!过来啊,我们在这里!”后半截话是对不远处刚跨出院门的白盈玉喊的。
白盈玉怔了一下,缓步走过来,目光所及,并不是喊她的李栩,而是纷飞的雪尘之中那个青影……
虽然一直都知道他功夫很好,可这还是她头一遭看见他与人动手。
招式劲道,她一概都看不懂,只看得见他身形飘逸,银枪破雪。因为目盲,他全凭耳力,微微侧着头,脸上神情比起寻常更加专注,却不见丝毫紧张。
觉得此刻的他不同于平日里,可到底差别在何处,她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他愈加遥远,心底不自觉地生出些许自卑来。
司马扬与萧辰直拆了三十余招,见他应对轻松,非但无败相,连吃力的样子也看不出来,显然不过是陪着自己玩罢了。
他遂哈哈一笑,跃开身子,收枪在侧。
听他收了枪,萧辰亦刹住去招,返枪回身。
“你这娃娃,藏着掖着,还怕伤了我不成?”司马扬笑道,“你这样,我们如何分得出高下。”
萧辰微微一笑,道:“既然是切磋,本就该点到为止,何必全力相搏。习武也不过就是强身健体,谁高谁低又有何妨。”
这话甚得司马岱之心,他立时喜道:“萧大哥这话说的真好,我就最厌那些整日里打打杀杀争强好胜的人。”
司马扬重重咳了一声:“你,这是在教训我呢?”
“……孩儿不敢!”司马岱忙道,“我并不是说爹爹。”
“哼。”
司马扬总算放过他,复转向萧辰道:“你爹爹当年不光箭术好,枪术也极好。只可惜抄家时,他那柄枪也被抄了走,至今不知流落何方,不然现下该让你好好保存才是。”
萧辰黯然片刻,随即淡淡道:“那些都是死物,没了就没了吧,不必强求。”
司马扬拍拍他肩膀:“也对……都督能有你,便已经是再好不过了。”他顿了一下,接着又道,“你啊!快点成亲,生个娃娃,延续香火才是要紧事。”
又来多管闲事了,萧辰暗叹口气,手往旁边兵器架上摸去,口中问道:“我爹爹除了枪和弓箭,可还用过别的兵器?”
“刀剑他也都会使,不过不常用。都督着实是个懒人……”司马扬笑了小,“除了去狩猎,他几乎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军营里头的事还得我一趟趟地两头跑,向他报告事务,他自己则根本懒得去营里头,为了这事,我没少和他吵。”
司马扬如此一说,萧辰立时想起老满贯也曾经说过,司马扬出入府中的常客,却常常怒气冲冲而去,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是为了此事。
“爹爹他身为都督,为何不喜欢去军营?”萧辰的手正摸到一柄长刀,刀柄上花纹缠绕,在指腹下凹凸起伏。
“这个……我也不是很明白。他当都督的三年里,去军营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还都推三阻四。”司马扬直摇头,“偏偏我又说不过他,实在是被他气得够呛。”
李栩喜道:“原来二爹的口才也好?那和我二哥还真象!我二哥也是家里头最能说的。”
“都督何止是口才好,他最气人的地方就是看着你干着急,他倒是一点都不急,脸上还带着笑,倒像是你在给他逗乐子一般。你说气不气人?”嘴上虽然问着气不气人,司马扬脸上倒是浓浓的笑意,神情惬意,似乎十分期望着那个人还能再来气气自己。
萧辰闻言,微微一笑……
唯有李栩甚是机灵,反应甚快,随即在司马岱耳边低低道:“以后你爹爹再骂你,你就笑嘻嘻的,保管有用。”
司马岱一惊:“李大侠你千万别乱说,我怎么敢对我爹爹这样?”
“连笑你都不敢?”
“不敢……”
“你这辈子悬了!”李栩摇着头下定论。
萧辰摸到兵器架的空处,仔细地把手中长枪架好……爹爹的事情,他听得越多,便越是觉得无限怅然,只恨世事无情,自己与爹爹无缘相见。
“伯父,您练了半天,也该饿了吧?要不先吃东西,咱们回来再接着比划。”李栩一早起来,肚子实在饿得很。
“行!”司马扬点头,“先吃饭,吃饭。”
“阿猫……”李栩转头想叫白盈玉,却发现白盈玉已然不再,奇怪道:“奇怪,人呢?”
“阿猫姑娘刚才已经回去了。”司马岱朝院里指去。
萧辰微怔一瞬,他方才在听司马扬讲爹爹的事情,竟也没有留意到她离去的脚步声:“小五,你去问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她多半是回去补个回笼觉,还是别吵着她了。”
“你先去问问。”萧辰淡淡地坚持,自昨夜他便觉得白盈玉有些不对劲,只是究竟何处不对劲,他亦不明白。
李栩只得乖乖依言,快步去了,转瞬便回,笑道:“二哥,我说的没错,阿猫回去补觉,你不用担心。”
“不过让你问问罢了,话那么多。”
萧辰哼了一声,迈步走了。
众人用过早食,司马扬便拉了萧辰在亭中说话。李栩是好动之人,陪了一会便觉得无趣,遂打算溜走,又看见司马岱在旁呆听,不由十分同情,遂寻了个借口将他也一同喊了出来。
亭中便仅仅剩下司马扬与萧辰二人。
司马扬见左右无人,沉吟片刻,沉声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伯父请说。”
“二十年前,都督那桩案子,我一直都认为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他,只是我太没用,至今都查不出那个人是谁?你是都督之子,我盼你能查明真相,替都督雪冤。”司马扬的手重重地按在萧辰肩膀上。
萧辰沉默半晌,才问道:“在伯父看来,我爹爹是何等样人?”
司马扬转向池面,看着风扫涟漪,长叹口气;“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在我看来,以你爹爹的才能,仅仅当个顺德府的都督实在是有些屈才。”
“伯父,为何您如此肯定是有人陷害我爹爹?”
“这还用说么,我与你爹爹同事三年,以他的品性和性格,绝无可能做出叛国之事。更何况,当时的局势,私通西夏弊大于利,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自相遇以来,萧辰听司马扬说了不少爹爹的事情,可大多都是在告诉他,爹爹是如何才华横溢,但就爹爹为人品性,他却仍是无从得知。
“爹爹的为人……”因不知该如何启齿,他问得很艰难。
闻言,司马扬一拍桌子站起来,怒气冲冲责问他道:“你是不是也信了别人胡说,以为你爹爹是妖媚朝堂的妖人。我告诉你,你要是这么想,就是不孝!都督九泉下有知,也不会瞑目的!”
“伯父教训的是。”萧辰静静道。
“这是有人在害他,存心在害他!”司马扬怒气未消,“只可惜,当年之事,我始终没有办法查清楚。”
萧辰眉头微皱,既然避无可避,那便索性查个明白。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你一点都不知道?”司马扬有些奇怪,“我听说你们是从顺德过来,难道你不是去查都督的事情么?”
“我见过当年都督府的守门人,他知道得并不多。卫近贤卫伯父我也见过,只是对于当年之事,他似乎不愿提起。”
“卫近贤?这老太监还活着呢?”
萧辰听司马扬言语间对卫近贤很是不屑,不免有些不悦,提及卫近贤时反而愈发尊敬:“卫伯父上月刚刚离世,我是在他丧事之后才离开顺德城。”
“死了?”司马扬一呆,“怎么死的?”
“他本有病在身,见到我之后……”萧辰想起那时情形,深叹口气,“是我的错,我实在不该去卫府,否则他也不会死。”
司马扬越听越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明白些啊!”
“大概因为我的相貌与爹爹相像,卫伯父又是爹爹的好友,见了我过于欢喜,所以就……”
“这个老太监,没想到他倒还有几分良心。”司马扬听闻之后,亦叹了口气,“倒也不算辜负他与都督一场相交。”
按理说两人都是爹爹好友,可他话里话外,似乎都对卫近贤颇不以为然,萧辰不由有些疑惑。
第四十六章 头痛复发
“对了,你方才说,他不愿对你提起当年的事?这是为何?”
萧辰摇头:“……我想,他是为了我好。”
“为了你好?”司马扬沉吟片刻,“莫非他真的知道些什么,却不能告诉你?这个老家伙一直留在顺德,我以为是他自己没用,难道他竟是为了查明当年的事?”他连着拍了几下自己的脑门,“早知道这些年我该去他那里走动走动才是。”
“您与卫伯父一直没有来往么?”
“我不喜欢那些个阉人,成日里阴阳怪气的,瞧着就别扭。”司马扬理所当然道,“在顺德时你爹爹与姓卫的,不知怎得,关系倒是不错。”他摇头直叹气,“就因为这,军营里闹哄哄地多出多少闲话来,我说了你爹爹多少次,可他就是不听,照样还在姓卫的府中进进出出。”
“爹爹问心无愧,自然不惧闲言。”萧辰道。
司马扬一愣,盯了他片刻:“果然是血脉相连,没想到你比我还了解都督。这话,我记得,当年都督也曾说过……”
“他怎么说的?”
司马扬颦眉想了想:“都督好像是说,天底下的人那么多,嘴也那么多,他若去管他们怎么想、怎么说,岂不是要把自己累死,只求问心无愧就好了。”
萧辰闻言,不禁生出几分知己之意,虽然从来未见过爹爹,却觉得与爹爹甚是亲近。
“伯父,您也见过我娘么?”
“霍姑娘,”司马扬笑道,“在都督府上见过两次。”
“她……”萧辰也不知道该问什么,迟疑了片刻,才问道:“她长的什么模样?”
这问题倒有些难住司马扬了,当年的他哪里会去留意都督府里的一个丫鬟,即使知道那个丫鬟有些特别,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去多加在意。
“霍姑娘,她长得……有点黑。”
想了半天,司马扬就只想出这么一点点。
“呃,我曾听卫伯父说过,她以前是山里的猎户,可惜卫伯父也未见过她。”即使只是知道一点点,萧辰都觉得弥足珍贵。
“对对对,她是山里的猎户,我记得都督说过,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都督就把她带了回府中。”反倒是要萧辰提醒,司马扬才想了起来,“不过这毕竟是都督的家事,都督也不常提起,我也不是太清楚。”
萧辰点头,这与他的性情颇为相似,他亦是不愿和别人多谈自己的事。
“不过我记得,你娘刚怀上你的时候,都督的欢喜,仍是谁都看得出来,成日里春风满面的。那阵子他还破例去了几趟军营,有模有样地把大伙操练了几次。”司马扬想起当初就笑。
“您是说,他平常从来不操练兵马?”萧辰奇道。
“是啊,都督就是懒了些。”
萧辰微皱了皱眉,心中暗猜:爹爹心高气傲,多半是知道军营中的人也瞧不起他,他心灰意冷,所以不愿见到他们吧。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听司马扬的语气,对于当年之事,他似乎十分肯定爹爹是被人陷害。萧辰不知该不该将卫近贤说过的话告诉他,正自犹豫,忽听见游廊那边有脚步声,正是往亭子这边过来。
“你大师兄来找你了!”司马扬看见岳恒,笑着朝萧辰道。
岳恒进了亭子,先朝司马扬施了一礼,道:“庄主让我来说一声,司马大爷遣了人来找二爷,正在偏厅侯着,请二爷去一趟。”
“哦,行……那……”
萧辰起身道:“伯父有事尽管忙去。”
“那你们师兄弟俩聊,我得看看去。”司马扬拔腿走了。
脚步声渐远,岳恒在萧辰旁边坐下,见他眉头微颦,便问道:“怎么,他又和你说了什么?”
萧辰摇摇头,轻叹口气:“他好像认定,当年我爹是被人陷害的。所以,他希望我能查出那个害我爹的人。”
“你不想查?”
“二十年前的真相,我自然想知道。”萧辰虽是如此说,眉头却皱得愈发地紧,“大哥,如果是你……”
“这事你实在不该问我。”岳恒连连摇头,“你也知道,我就是执念太深,做了错事,师父才气得把我赶了出来。可这是你爹爹的事情,若你不尽力查明,只怕要背上不孝之名。”
萧辰闻言冷哼一声:“别人说什么与我何干,我何曾在意过这些。”
岳恒微笑:“你啊,还是这脾气!”
萧辰闷闷道:“要是师父现下在这里就好了。”
“这么大的人,遇见事情还是想找师父,你啊!”岳恒笑道,忽又想起一事,“对了,你和唐蕾是不是又吵了一架?”
“没有。”萧辰矢口否认。
“奇怪,我听唐塔说,唐蕾也不知为了何事气得很,直嚷嚷要走,说一天也不想在天工山庄呆下去了,弄得唐塔头疼不已。”
“走了才好。”萧辰哼道。
“暗器还没制成,唐塔自然得留在庄内,他又不放心让唐蕾一个人在外面瞎闯,生怕她闯出什么祸来。”岳恒笑着站起身来,“走吧,这里冷得很。”
萧辰依言起身,与岳恒一起往亭外走。
“小五呢?”
“在作坊学制剑,正在兴头上呢。”岳恒无奈摇头,“对了,怎么不见阿猫姑娘?”
“她……”萧辰怔了一下,“听说是昨夜里没睡好,大概还在房里歇着。”
“没想到她爹爹就是你爹的书童,只可惜已经死了。当年的事也不知她爹爹与她说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