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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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芍-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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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怔:“你看它眼睛是黑色?”
灰狐狸奇怪地看我:“不是黑色是什么。”
“……瞧那眼睛,乌溜溜的……”刚才院中众弟子的议论再度回响。
只有我看到它的眼睛是金色的么?我有些懵然。
“不同你多说了。”这时,灰狐狸起身压压四肢,道:“我表兄就住在城外,我要去寻他。”
“这白狗呢?”我问。
“自然是归你。”灰狐狸懒懒地说罢,身子一闪,钻出窗台就不见了踪影。
院子里年初时进过贼人,管事一直想要一只看宅护院的恶犬。
阿墨的出现为此事带来转机,在同院众弟子的一致推举下,阿墨成为了那只众望所归的恶犬。
不过,已经过去了三日,阿墨仍然伏在我房里睡觉,一点地方都没挪过。
“这算什么护院狗!”管事很是不满。
可弟子们似乎很欢喜它,常常拿些吃的过来,见它没醒,就走上前去抚摸它的毛。籍着此事,我与众人的关系也熟络了许多。
也不算坏事了,我想。
空闲无事之时,我也常常好奇地蹲在阿墨面前,将它细细打量。
说实话,它长得真不大像狗。
除了那身白得无暇的毛皮,它脑袋太大,腿粗壮而结实,一双爪子也生得硕大。我倒是很想知道它的眼睛究竟是黑色还是金色,可它总不醒来,我也只好等下去。
它到底是什么?它不吃东西么?来到此处又是为何?
更费解的是,我从未听到它说过话语,与灰狐狸它们比起来,总透着不寻常。
我揉揉脑门,觉得自从出了宅院,让人猜不透的事着实有许多。
第七章
白狗并没有耗去我许多精神,因为阿絮告诉我,再过两日,栖桃的所有弟子要到城郊的霞山踏青。
这事于众弟子而言似乎是件大事。两日来,众人的话题始终围绕在衣裳妆面上,就连练习课业也比平日里活跃许多。
于我而言,这事也很新鲜。
以前我住的宅院所处之地景色秀美,攀上院墙往外看,时而能见到些城里来的人结伴游览。那时我就很是羡慕,想着如果自己也能出去游玩该多好。于是,当弟子们讨论行乐之事,我也会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
到了踏青那日,我才知道乡野里的游乐与如今在洛阳见到的排场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栖桃馆前的街面上,几十辆牛车排成长龙,引得行人驻足围观。馆中弟子们盛装打扮,携手谈笑步出门庭,像过节一样。
我没有跟着阿絮,管事将我与新来的弟子们编在了一处。
“听说你是那个花君呢。”同车的人盯着我说。
我莞尔笑笑,颔首一礼:“白芍见过几位娘子。”
她们目光立刻落在我身上,好奇、羡慕或揣测,不一而足。比起香棠那日的阵势,这些的眼神实在不算什么,我并不回避。少顷,她们收回目光,各自恢复神态。
“听说你有只白狗。”有人问:“难得去踏青,怎不带上?”
果然是个藏不住事的地方。
我笑笑,道:“畜生尚欠管教,怕惊扰众娘子,只留它看家护院。”阿墨仍然没有醒来,被我留在了室中,我怀疑它是打算睡死过去。
那人“哦”了一声,点点头。
车子慢慢走起来,辚辚之声在街道上汇得隆隆地响,不绝于耳。待出了城,四周风景变得葱郁,女子们兴致起来,隔着竹帘瞧向车窗外,叽叽喳喳地谈笑。都是年纪相仿的女孩,三言两语之后,各人说话也渐渐轻松,不复之前的疏离。
“你这衣裳也太简朴,游春的贵人们谁会知道你是花君呢?”身旁的女子皱皱鼻子,摇头对我说。
“贵人?”我讶然:“什么贵人?”
“你不知?”她说:“栖桃弟子踏青乃盛事一桩,每年不知有多少名士贵人捧场。别的不说,你以为着几十辆牛车都是夫人自己的?”
“原来如此。”我颔首。我身上的衣服还是从宅中带出来的,母亲的首饰一件没动,头上只簪了庭院里的一朵白芍药。打扮的时候我觉得还算应景,现在比起其他人来,却的确简朴得寒酸了。
朝帘外望去,牛车在弯曲的道路上连坐长队,很是壮观。
“不知都会遇到哪些名士贵人?”我好奇地问。
“多了呢。”女子得意地说:“以栖桃的名声,不止洛阳,京城那边恐怕也会来些人。
“正是正是,若是有北海王那般人物来到就好了。”另一名女子凑过来,满面憧憬地说。
众人都嗤笑起来。
“北海王?”这个名字我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问她们:“北海王何许人也?”
女子们看着我,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你竟不知北海王?”旁边的女子吃惊道。
我讪笑,道:“白芍蔽陋,从前家在乡间,这等大事是在未闻。”
听我这么说,女子们来了劲,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这位北海王。
在她们口中,这位北海王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据说他出世之日,殿上异香蒸腾,紫气如霞,宫中钟磬无人自鸣。他生得很是美貌,自幼聪慧过人,经书诗赋无不通晓,是今上最疼爱的皇子。最重要的是,是这位北海王性情风流,匹以无双的姿容,为他倾倒的人不计其数。
女子们眉飞色舞地说了一路。
我面带微笑地听了一路。
降生异象和才情什么的,书上这般描绘的人物多的是,无甚稀奇。不过貌美我是信的,听说今上好美色,这位殿下若长得不美,怕是再有才情也难得今上喜爱。
我想起传言中那桩北海王与左相女儿的婚事,忽然觉得心情大好。
损失了这样一位叱咤风云的女婿,他必定捶胸顿足了。
到了霞山前,我终于看清了这踏青的样子。
绿野中泉水潺潺,花树如锦。百十茵席铺陈在芳草间,案台上鲜果酒食应有尽有。除了栖桃众弟子,还有许多来宾,衣着或华丽或雅致,坐在席间言笑饮酒,甚是热闹。
柳青娘身着一袭罗裙,长长的裙摆拖在绿草间,煞是夺目。她颊上两抹斜红如月,乌发高髻,珠翠簪钗琳琅点缀,衬得眉间愈加妩媚。馆中的乐伎们早已吟唱助兴,柳青娘手持青枝,在云集的宾客中穿梭自如,笑靥醉人。
名为栖桃踏青,实则更像馆主柳青娘的风光盛宴。
“尔等站着做甚,还不快去帮手!”身后传来管事的呵斥声,把驻足观望的我们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管事站在几步开外,皱着眉头朝我们指指点点,对一名仆役说:“宾客席上的酒壶要空了,快引她们去盛酒!”
仆役唯唯连声,领我们到食帐中去。
“原来我等要做侍婢。”有人不满地嘟哝道。
我望向那些席间,看到阿絮等一众弟子衣饰华美,参差落座,与宾客们谈笑。我还看到香棠坐在一张案前,笑得容光焕发,与她对坐的人只能看到背影,衣冠不俗,身形如松。
“待娘子将来成了一等弟子,便不必做侍婢了。”一个熟悉的尖细声音道。
我转头,一名女童总角灰衣,眼睛亮亮的看着我们。
“你来做甚?”取酒出来,我看看一直跟在后面的灰狐狸,疑惑地问。
灰狐狸吮吮指头,嘻嘻一笑:“自然是爷爷嘴馋了,想吃点好的。”
我白它一眼。
灰狐狸往四周望了望,道:“你们馆主也是,洛阳外方圆几十里,名胜多了去,却偏要挑着霞山来踏青。”
我不解:“霞山怎么了?”
“你不知?”灰狐狸表情神秘,压低声音道:“我表兄说,这霞山乃是从前神君句龙投剑所化,灵气甚重,往深处走,妖邪可多了去了。”
“句龙?”我想了想,记起那时鲜物车上的议论。我看看灰狐狸:“你不也是妖物。”
灰狐狸瞪起眼,小脸霎时涨红,分辨道:“爷爷修的是善行,可不是那等害人的坏妖!”
我觉得有趣,可仍觉得不明白:“可此山既是神迹,怎成了妖物聚集之所?”
灰狐狸叹口气,满脸感慨:“这些神君们都不爱管事哩,我祖父说他们几百年都不曾显灵,也不知魂游何处了。”
那神色深沉,放在一张女童的脸上显得很是滑稽,我不禁笑起来。
“话说,阿墨怎不跟来?”灰狐狸歪歪脑袋,问道。
我刚要答话,这时,有人朝这边唤了声 :“那婢子,快来盛酒!”
望去,香棠正朝这边招手。
旁边没有别的侍婢,我踌躇片刻,虽不情愿,还是走了过去。
“换上。”香棠指指案上的酒壶。眼睛看也不看我,只将一张脸对着面前的人继续笑,我看去,只能见到花团锦簇的发髻和一双描得高高的眉毛。
我也不说话,弯腰去换空壶。才低头,案前那人的面容落入眼中,我愣了愣。
他瞅着我,柳叶长眉下,双目似笑非笑。
我的呼吸几乎凝住。
“换了就退下。”香棠冷冷地说。
我有些不知所措,应了声,拿起空壶就转身走开。
“这婢子粗笨了些,回去定好好□……”身后传来香棠软绵绵的话音。我听到妖男在笑,像被什么追着一样,加快了脚步。
心里很是惴惴,砰砰地跳。
妖男怎么出现在此处?
我心烦意乱,才转过食帐,衣角突然被扯住。
我吓了一跳,回头,却见是灰狐狸。
她脸色阴沉,似乎很是暴怒:“方才席上坐的那人你可看清了?”
“嗯?”我一怔。
她咬牙切齿,拳头紧握:“他就是那臭方士,这番送上门来,爷爷定要报仇!”
第八章
狐狸说要去找妖男报仇以后,就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我一点也不想再遇见妖男,瞅着四周无人注意,远远地躲开了这宴乐之地。
天气已近四月,草木繁茂。来霞山踏青的人,除了栖桃弟子和宾客们,还有不少。我往偏僻些的地方逛了逛,仍然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游春之人在树丛间往来。
“人真多呢。”
我听到有声音从头顶传来,抬头看去,是几只鸟儿在树梢上叽叽喳喳。
“可不是。人真矫情,哪里不是春,非要来山里吵闹。”
“这小女子穿得好生朴素,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婢。”
似乎在说我。不管它们,我继续往前走。
“说起小婢,前面的才叫好看,个个穿罗裙。主人似乎是京城里的左相。”
鸟儿们的话语零零碎碎,传入我耳中却如惊雷。
脚步倏而止住。
我望向前方,只见竹林半掩,笑语阵阵,似有许多人在那边。
好一会,我迈开步子,轻轻地朝那里走过去。
屏风前陈着一张镶嵌螺钿的大榻,那个我一两年才能见到一次的人坐在上面,脸孔一点没变,所不同的是,他身上的来大宅时的朴素衣袍,而是像个真正的贵家主人一样穿着宽阔的鹤氅,织锦上的光泽簇新。两名歌伎在旁边轻吟浅唱,他神色闲适,对坐的盛装妇人将酒盏递去,他接过缓缓饮下。
下首的席上坐着几名少年男女,或品尝鲜果,或游戏于席间。仔细看去,他们年岁似乎都不及我,稚气的面容似有几分相似。
这般情景,我从未见过,却又与自己常常揣测那样吻合。那人看着面前的嬉闹,温和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我只觉无法思考。
你与他本来就是陌生。
心里有声音在安慰自己,却仍然觉得透不过气来,似乎什么地方在隐隐地痛。
笑闹声起,两名七八岁的童子在席间追逐开来。上首的妇人朝他们半嗔半斥:“这般调皮,可勿摔倒了!”
两名童子却仍然打闹,笑哈哈地向这边奔跑过来。
我看这阵势心道不好,连忙躲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哎哟”一声,为首一名小童重重地撞了过来。
她上下打量我,眼睛圆瞪:“你是谁?”
我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看也不看她,逃跑一般朝身后飞奔。
“怎么了……”竹林里传来妇人的声音。
“不知哪家的蠢婢……”
脚被低矮的草木一路绊着,我不知跑了多久,觉得脚下发软了,才停下来。
心口像要迸裂开了一样,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浸湿了头发和衣领。
我弯着腰,双手撑在膝头,好久好久,仍觉得难受。
“……阿芍,你没有父亲。”
母亲的话回响在心头,一贯的轻柔,却冷冰冰的,让我全身发寒。我很想哭,喉头咽了几下,却一点也哭不出来。
良久,我直起身,深深地吸口气。
母亲说的没错,我本来就没有父亲。如今见到,只不过让我更加确信罢了。从此以后,我就真的是个没有父亲的人了。
我慢慢地走开,举目望向前方,却觉得茫然无措,脚步虚浮得像踏在绵絮上一般。
“白芍!”一个声音猛然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只见是一张带着怒气的脸,穿着馆中弟子的行头,有几分眼熟,却记不起是谁。
“喊你许多声,为何不应!”她很是着恼,细细的眉毛几乎拧在一块。
我仍有些愣怔,张张嘴,却发不出声来。望望四周,栖桃的宴席就在不远处,自己竟是跑了回来。
“夫人要去取些清水来。”她冷冷地说。
我点点头。
“要顺着山道往南,到远一些的泉眼去取,记着,取水处要路过一片长着野菌的老林,走到尽头,那里的水才是夫人要的。”她说着,递过来一只小漆桶。
“好。”我再点头,接过桶。
许是诧异我的顺从,那弟子愣了愣。
我不与她多话,转头离开。
心里还是乱哄哄的,我迫不及待地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下。
这山上果然有往南边的山路,只是浅浅的,似乎走过的人并不多。我提着漆桶,慢慢地向前。
尽管告诫自己不要去想,过去的事情仍然一件一件地浮起,无论如何也躲不掉。
“阿芍,来拜见父亲。”堂上,母亲微笑着,身上穿着那套每年只穿一次的锦衣,美丽的面庞上染着胭脂,全然不见平日里的苍白。
我身上也穿着隆重的衣裳,顺着母亲所示朝前方望去。父亲一身青色衣袍,背光而立,高大的身形显得屋子局促极了。我遵照着母亲平日的教导迈着步子,极其小心,生怕走错一下。终于走到父亲面前,我向他下拜行礼,嘴里怯怯道:“阿芍拜见父亲。”
话说完,我觉得四周一片寂静,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过了会,只听父亲淡淡开口:“倒还有些样子。你教的?”
母亲低低应了一声,似乎含着笑意。
晚上,我和阿芙睡在了别院。第二天早晨,当我回到院子里,看到母亲正坐在芍药丛中,细细地修剪花枝。
“父亲呢?”我问。
“回京城里去了。”母亲答道。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盯着母亲看,觉得她脸上的笑容比枝头上的芍药还要好看。
父亲一走就是许久。
第二年,他没有出现。
母亲一如既往,织布绣花,或是在庭院里修剪花枝。
第三年,他仍没有出现。
“你祖母身体不好。”母亲对我笑笑,却勉强得很。
那一年秋天,母亲病倒了。躺在病榻上,母亲再也没有主动提过父亲。而她去世的时候,父亲仍然没有再出现……
幸好今日看到那番景象的不是母亲。
心里想着事,脚下却不知走了多久,待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阴暗的树林之中。回头望去,来路上掩在一片蕨草之中,浅得几乎看不见。
四周围很是寂静,听不到一点鸟啼虫鸣,似乎也没有一丝风。
旁边的树木很是嶙峋粗壮,生得姿态各异。各种藤萝在树干上垂下来,像蜘蛛网似的,与茂盛的枝叶一道将天光遮得所剩无几。淡淡的雾气在树林间漂浮,地面很是潮湿,青苔厚厚的,许是因为时值晚春,到处长满了菌子。
不知为何,我心里隐隐提着戒备,似乎总有不妙的预感。
我记起那弟子的话,此地大概就是她说的那老林,柳青娘要的泉水应该就在前方。
赶紧取了就回去。我心里想着,用石子在青苔上做个标记,继续朝前走去。
可越是往里面越是觉得不对劲,光照弱得跟天黑了差不多,且透着一股惨白,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脊背阵阵发凉,我停住脚步,决意回去。
才转过身,我惊得几乎魂飞魄散。
一张惨白的人脸正在眼前。
“咚!”漆桶掉落,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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