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里是没有对错,只有逍遥自由。
用她的世界观来看这件事情,她不觉得这事情有错,但觉得烦燥和不安。小妖此次的反应太闷,不吵也不闹,连话都没几句,别说如同以往那样跳起来要和她拼出个你死我活来,现在连人都不知道钻哪个角落去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躲起来哭!
花烛泪烦燥地跺跺脚,心里气闷不想理小妖,又想到小妖刚才抽气抽成那样,再想到那被剧毒损伤的小身板儿,忍不住又担心。万一小妖躲哪个角落旮子哭到背过气去怎么办?前天晚上,她不过吼一声都能把小妖吓得一口气憋住,哭到断气也不是没可能的,万一真出什么茬子,这事情就闹大发了!朱雀谷找她麻烦事小,小妖要是为这事情哭死了,她找谁赔一个小妖给她去?她气小妖暂时不理就是,但还是觉得该先找到小妖看看她有没有事才好安心。于是,花烛泪又调头去找小妖。朱雀谷很大,小妖和她一样刚到朱雀谷,对朱雀谷的环境都不熟,能去的地方不多。花烛泪掰着手指头数也能数出哪几个地方。
可朱雀谷这地方,对小妖来说哪里都能去得,对她来说则是处处禁地。硬闯?朱雀谷这些人的功夫个个高得骇人;低头求人?她这辈子除了刚才跟小妖低过头之外,还没向谁低过头,想让她放下身段去求那些朱雀谷护卫之流的人物?你不如割下她的头来得痛快!
李逸露过面,李绯绫没出现,花烛泪估摸着李绯绫可能也中了龙魂香的药力。她想了想,去找李逸,略微交待下小妖的身体状况,让李逸留意点小妖,就闷闷地回屋去了。在朱雀谷里,把小妖交给李逸,她就不信还能出事。
小妖没回自己的住处,更不可能去花烛泪的住处。听到花烛泪说完那番话,真想一枪戳死花烛泪,能理直气壮地说出那些话的人,普天之下除了花烛泪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可她知道那就是花烛泪,花烛泪就是那模样,美丽的外表,却从骨子里往外冒着坏与邪!恣意妄为,没有丝毫道德和操守。
她呆呆地坐在朱雀谷的七星殿中,偌大的七星殿里空旷而冷清,小妖木然地坐在兵器架旁,神情更显茫然与徬徨。脑子里乱作一团又似什么都没有想好似空了般拼凑一出一点画面来,只有隐隐的心痛感从心室方向传来,提醒着她的存活。
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亮了。
小妖回过神来时,全身冷得冰凉。她从地上爬起来,抽出兵器架上的长枪,握在手里,臂上用力一振,便将长枪抖得“嗡”地一声颤响,似潜龙出水,又似龙啸悲鸣。她紧握长枪,踢掉脚上的靴子,猛提一口真气,便将全身的力道灌注到枪里,厉喝一声,身形腾地跃起,长枪在手里翻转挥洒开来。
李绯绫踏入七星殿时,意外地见到小妖在殿中。长枪挥洒,气势恢弘,翻转腾跃、挑、扫、突、刺间犹如龙吟虎啸,似万马奔腾,似黄河决堤;其奔雷之势开山裂碑,乱石崩云,仿若能把一座泰山扫平。朱雀谷的功夫,讲究一个轻、灵、巧、敏、迅、捷,讲究的是诡异莫测,如天边行云般飘忽难以捉摸。而天策府的枪法,则大开大阖,纵横扫荡,若千军万马同时奔鸣咆哮。若说朱雀谷的功夫阴柔绝美,那么天策府的功夫则刚劲雄健。两种功夫带来的震撼效果,同属两种极端。
小妖的枪法,远比李绯绫预料中要精妙许多,甚至堪称一流;这套枪法在攻守中配合得十分恰当,攻中有防,防中有攻,每招使出都有十几个变招可用,这样每次使出都不会把枪法使老,随时可防可攻可守,辗转腾跃间那份轻敏灵捷远比寻常见到的那些枪法要高明、精奥许多。只是这套枪法从小妖的手里使出,还稍显稚嫩不足,若她能把这套枪法练至随时所欲挥洒自如以致意随心动的境界,到江湖上不说纵横风云,也能叱咤一方。
但很快,李绯绫从小妖的使出的招式中看出一丝不对劲。出招燥动、急燥,下盘轻浮虚乏,气乱且力不稳,内劲收发紊乱无章,招式一招急过一招,常常一招未了第二招、第三招便又接连使出。“小妖!”李绯绫出声喝止,“停手!”这不是练功,而是自残!她这样练功,犯了习武之人的大忌,功夫越高,对自身就越危险,极易伤及自身。
小妖非但没停反而出招更快,双臂抖动,连连挽出十几朵枪花,跟着又是接连疾刺数枪,险招一招接一招地使出,出招一招快过一招。
“停手!”李绯绫扬起喝道,见小妖置若罔闻,当即身形一晃,冲入小妖的枪影中,只见她身形绕着小妖几翻飘洒,云袖轻拂间便将小妖的枪夺下握在手里。“你这是练功么?”脸上浮现的是对小妖从未展现过的厉色。
小妖停下手,双眼泛红地站在那里,见是李绯绫也不答腔。
李绯绫反手将长枪一掷,枪便稳稳当当地落入兵器架中插好。她俏脸含怒地瞪着小妖,责备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气呼呼地瞪小妖。
小妖知道自己这样耍枪出气不对,可就是气不顺,不让她耍枪,她憋着更难受。但现在她小姨在这里,她不想让小姨瞧出些什么来。她的事,即便她此刻也是一团乱麻,她仍不愿意让别人□来。她挺直胸膛站在殿中,漠然的眸子衬上冰冷的神色,像有凛冽的寒风从她身边刮过。“小姨,练功吧。”小妖说话了,扭头朝李绯绫望去。布满血丝的眼眸中透着伤色,也带着森寒的冷意。
“小妖?”李绯绫叫她,问:“怎么了?”
小妖摇头,沉沉地喘了口气,说:“没事。”她扯动嘴角,撑出一丝笑意,又再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入心底,背脊挺得更直,说:“那些风风雨雨生生死死都淌过来了,这事又算得上什么?”
“嗯?”李绯绫更加疑惑,问:“什么事?”
小妖笑了,拍拍自己的肩膀,又道:“师傅说,天策府的人,手扛长枪,肩挑山河,顶天立地,是永远不会倒下的,受伤了,饮血就酒喝。”
“呃!”李绯绫无言,这小妖的话怎么这么怪!“你和花烛泪怎么了?”她直切重点。在这朱雀谷里,她想不出除了花烛泪还能有第二个人让小妖如此反常的人。
小妖的眼眸一沉,脸上却一片淡然,她扬起头,无所谓地说:“没事,以后大家各走各路而已。”不想让李绯绫再追究,她说:“小姨,开始今天的功课吧。学好功夫和本领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以后她的肩上挑着朱雀谷,还要去救师傅,没本事怎么扛起朱雀谷,又怎么能救出师傅?她不靠花烛泪,不和花烛泪在一起,她就不信她小妖站不稳脚,就不能在江湖上活下来!
“呃!”李绯绫呆呆地眨眼,这孩子刺激得大发了。“好!”她僵硬地点头,小妖肯学本事,是好事。至于花烛泪和小妖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回头去查一下就清楚了。朱雀谷里发生的事,还没有她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
第九十四章·对不起引发的惨剧
清晨,薄薄的阳光自云层倾洒而下将空气中的朝雾射耀出朦胧而略带晶透的光泽。朱雀谷秋日清晨的阳光,总带了几分清凉。
花烛泪推开门,踏入宫院中,困倦地打了个呵欠。一晚上梦境纷扰睡得不是很安稳,陆影纱巴掌落下的声音似幻听般时不时响起,小妖那眼神像魔魇般扎根在脑子里。心,从未有过的慌乱和不安。
院子一角,一抹紫色的清影卓卓而立,清冷的身影,使得披洒在她身上的阳光也生出几分清冷的萧索。
遥对相望,花烛泪无言,陆影纱亦无语。
静立许久,终听得陆影纱一声叹息,紫色的清影向花烛泪走来,站在她的身侧。两人并肩而立,却刚好站在错肩而过的位置上。
花烛泪侧头,看向陆影纱,欲言,又止。
陆影纱也转头望向花烛泪,她扯了扯嘴角,又低下头去,幽幽说道:“昨天那一掌,打的是你,也是我自己。”她停顿一下,手指抚上腰坠上的流苏,把玩着,眼神看向远方,又才道:“我以为,终有一天你会是我的,只要我想,总有机会可以得到你。可是我错了,你的心从来不在我这里,你也从来没有认真地看到过我。不管我在你身边守一年还是十年,其结果都一样,你心里的那个人是小妖。”这是一个她她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她今天找花烛泪,要说的不是这个,这些自己心里清楚就好,说不说予花烛泪听都无所谓,因为对不对花烛泪说这些都对她没影响——对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也不会起任何改变。以前的事,究其原因,不过是一直以来,她一厢情愿地以为可以而已。昨天花烛泪的行为和说的那些话,真的挺伤她的心和自尊,原想一走了之,可临走之前,还是有些话想赠予花烛泪,毕竟是让她动过真心的人,终究还是希望她最后能得到幸福。可,又有怨怒在,想说,也不想说。花烛泪与小妖结局如何,又与她有何关系?“你若真心爱小妖,对她好点吧,别总伤她,可一可再不可三,人的心伤透了,心就死了。若爱她,就多站在她的位置上替她想想,别太自我。爱情,需要忠诚。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愿你自己好自为之。”陆影纱一口气说完,没做任何停留,从花烛泪的身侧穿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花烛泪踏上七星殿的台阶,一直来到七星殿的正殿门口,守在门口的拦住她。“我找小妖。”她对守卫说道。视线穿过守卫,扫入殿内,便见小妖正在殿中对李绯绫对练掌法,两人的身形交叉穿梭,犹如两只翩然纷飞的蝴蝶。
“少主正在和郡主练功,不便打搅,姑娘请回吧。”守卫面无表情地拒绝,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殿内的两人突然停手,花烛泪见到小妖转身看来。
李绯绫的声音从殿中传出,“让她进来。”
花烛泪踏入殿中,先是向李绯绫问了声好,再看向小妖。“你没睡好?”她问。小妖的眼里全是血丝,红得跟兔子似的。她走到小妖的面前,轻声斥责道:“身体不好,还不好好休息?”走近了,才发现小妖的下唇还有痂,看痕迹像是用自己的牙齿咬伤的。
小妖这一下不仅眼睛是红的,连眼眶都红了,她冷声问:“我身体好不好跟你有关系么?”斜眼盯着花烛泪,看着花烛泪就又想起昨天她和陆影纱在床上的情形,想到花烛泪那淡然无胃的神情,顿时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只想轮掌朝花烛泪拍去。
“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花烛泪的声音又柔又轻,说话间解开缠在腰上的蛟绫练带,递向小妖,“我负荆请罪。”
小妖仍是冷冷地盯着花烛泪,即不接蛟绫练带,也不说话。
李绯绫退到边上,眼珠子转了转,悄无声息地挪到门口,朝守卫招了个手势,令守卫过来,然后低声对守卫吩咐两句,守卫便领命而去。她则踏出七星殿大门,往边上挪几步,让墙挡住身影,站在屋檐下,把殿内的空间留给她两人,却竖起一双耳朵,留意着屋内的动静。
花烛泪低下头,沉沉地叹了口气。昨天她发现陆影纱连接吻都不会的时候,只顾着去证实自己是否真的曾失身于陆影纱。以前她在恶人谷醉红院,姑姑塞给她的床上侍婢一大堆,她对这类事情从来不在意。第一反应就是在床上试陆影纱。直到今天早上,陆影纱说“爱情,需要忠诚”的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想看小妖是否在意她,是否会吃醋,但她忽略了小妖见到她和陆影纱在床上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看她?更多的是受伤吧。所以,才会有那样的眼神;所以,才会说恨;所以,才会调头离开。这事情,她错大了。她聪明一世,却没想到在这事情上犯了浑。“对不起。”她低声道,诚心道歉。
对不起?她不觉得现在说“对不起”已经晚了么?可花烛泪的一声“对不起”却让小妖的眼睛滚起泪花,原本冻成冰的伤口又开始融化、滴血。“你走吧。”小妖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到花烛泪。她累了,真的不想再和花烛泪有任何纠缠。痛已经承受太多,她不想再痛了。
花烛泪抱住小妖,“对不起,小妖,对不起……”她以为自己这辈子永远不用说这三个字,可等到说的时候,才觉得这三个字是多么的无力和苍白。因为这三个字什么也弥补不了,仅仅是只能承认自己的过错和表达自己的态度而已。可是,不说,更无力。
“对不起?”小妖喃喃念着这三个字,流着泪,失落地笑了。这三个字,包含的对不起是不是太多了?而花烛泪的这三个字,又太难能可贵了。“花烛泪……”她叫着花烛泪的名字,刻烙下的往事一幕幕地划过脑海,痛意从头顶一直罩到脚底,从肉体一直痛进灵魂里,若许又是从灵魂里痛至身体,连毛孔上都刻着痛字。她睁开眼,泪眼朦胧地望着花烛泪,泪水一拨接一拨地从眼眶里滚出。“对不起?”小妖不想哭,可听到花烛泪这三个字,想起花烛泪做的那些事情,压制在骨子深处的那些记忆一股脑地冒出来,她哭得全身颤抖战栗。
“小妖。”花烛泪搂住哭得几乎站不住的小妖,“别这样,我求你,小妖。”小妖这模样,让她也跟着流出泪来。“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别伤了自己,小妖……”她宁肯让小妖砍她几刀,也不想让小妖这样。“当心伤了身体。”
“你还会在意我会受伤么?”小妖推开花烛泪问她。“你在意么?花烛泪!”她喘着气,愤声斥问。“从你强行进入我的体内,撕裂我的身体开始,你烙在我身上的伤还少么?我不是你的禁脔!”不是么?她早与花烛泪定下了那协议!小妖死死地咬住嘴唇,泪流满面,又哭着问:“在你的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你要我的人,还要毁了我,对么?花烛泪,你让我活着,你用我师傅逼我活下来,可你……让我活得绝望,一次比一次绝望。你想我和你在一起。你逼我在武林正道面前保你,一回头,你又派聂逐风杀我同门,伤我师叔,置我于天下武林同道的风口刀尖之上!你要我的身体,你用师傅迫我,我不要自己,我把它给你;你说你喜欢我,对我好,你喜欢抱着我睡,每天晚上你都会抱着我、守着我,替我暖身子,半夜的时候常常偷偷替我症脉怕我会睡死过去。你怕我死,所以小心翼翼地捧着、护着,无微不至地照料着。我习惯了你有抱着睡的日子,习惯了有你守候与你相伴的生活,我以为可以放下曾经的一切和你重新来过,我喜欢你,想和你一起走下去,可你呢?头一天,我们睡在一起,我欢天喜地地让小姨准备聘礼,准备将来要去恶人谷提亲娶你,一回头,你问我要龙魂香,下到小姨的房里引我离开,然后和陆影纱睡到一张床上去!花烛泪,师傅不让我恨人,她说恨会毁了一个人,我也不想恨,可你……让我真的好恨!我没办法做到不恨……你教我……你教我怎么不去恨!”小妖哭着跪倒在地上,蜷成一团,头抵在地板上,哽咽着抽噎,连气都回不上。
“小妖。”花烛泪跪下去,跪在小妖的身侧,去抱紧紧蜷成团的小妖,哽咽着道:“对不起……”她含着泪努力地想要把小妖抱起来,可小妖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般。“小妖……”
小妖的头紧紧地叩在地板上,闭着眼睛,哭得伤心泣绝,一声接一声地悲鸣从她的咽喉里嗌出。师傅说,天策府的人流血不流泪,顶天立地!可是她,真的撑不住了,她撑了好久好久,真的好累好累好累了。“师傅……”小妖将身子紧紧地贴在地板上,“师傅……师傅……”她一声声地喊,她好想师傅。
花烛泪把头埋在小妖的身上,再也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