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无可奈何地向对方看着,这一霎,脑子里想到了许多。
“我早就警告过你,你偏偏毫不在乎!”沈瑶仙苦笑了一下道:“现在可就什么也晚了。”
“你是说我……”
“唉……”沈瑶仙叹了口气:“很难说,真的,连我自己也是凶多吉少,这一辈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老人家生这么大的气。”
君无忌呆了一呆,讷讷道:“她的剑术实在太奇妙了,其实她原可在当时就一剑结束了我,又何必把我留到现在?”
“这就是你不了解她老人家的地方了!”沈瑶仙苦笑了一下:“那是因为她老人家不愿下手去杀害一个她所不认识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还让你活着的原因。”
“不认识的人?”
“你的出身来历等等……”沈瑶仙看着他摇摇头说:“别说娘娘她老人家了,这些连我也不知道。”
君无忌摇摇头,道:“我看是另有原因,说不定是为了那一套夜光杯!”
沈瑶仙轻叹一声说:“你以为是么?我却以为那套杯子早已到了娘娘手里!”
君无忌惊了一惊,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昨天夜里,娘娘已经去过你住的地方,你以为她老人家会没有发现?”
君无忌聆听之下,一时无话可说。果真如此,以李无心之精明,那套夜光杯定将已到了她的手里。
此杯为恩师苍鹰老人生前所持交,嘱托交给母亲,如果母亲不遇,或已不在,便为自己所有。所代表的涵意,该是何等深厚?想不到如今母亲未遇,生死不知,这套来自师门、用以传家的至宝,竟然落在了外人手里,真正痛心之至。
但是,比较起来,他却对小琉璃的安危更为关心,“那么,她也见着小琉璃了?”
沈瑶仙点头说:“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娘娘绝不会难为他的,详细情形,我就不知道了……”说着,她终究忍不住地又叹息一声,在一张梨木太师椅上坐下来,“娘娘是个心思纤细的人,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含有深意……这一方面,我虽忝为她老人家的爱徒义女,有时候也不能尽知,就拿今夜这番安排来说……我就不免有些糊涂了。”
“姑娘是说你我现在的安排?”
沈瑶仙黯然地点了一下头,忽然眼睛里涌现出莹莹泪光:“也许这便是你我最后的一夜了……”泪光里复现笑靥,她接着说:“娘娘取名无心,其实她老人家万非无心之人,只瞧瞧她老人家为你我今夜的一番安排,就显示着她的外刚内柔……我忽然觉得,过去十几年都白活了,一点都不了解她,今夜才真正知道她的内心其实是很软的,唉……太晚了。”
君无忌木然一笑:“这么说,今夜你我独处,亦非偶然了?”
他再次踱向长窗,透过一抹横棂,打量着黎明前穹空里的一片星海,“求生”的意念油然升起。转过脸来,打量着平置桌上的长剑,一时神情昂然。
“傻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不经意,沈瑶仙已来到了他的身边,“我要是你,我就不会再起这个念头。”说时,她的一双皓白手腕,已自轻轻搭向他阔实的双肩,长发倏甩,“刷”抡向肩后,现出了开朗洒脱的一面。
“难道你没有想到,我们的时间已不多了……”她颇似凄凉的目光,掠向窗棂,再回来盯着他:“抱紧我吧,爱人!”泪光已为笑靥所取代,她已无能为力,嘤然娇声,己自倒向无忌怀里。
君无忌一只有力的手,早已紧紧拥抱了她,缓缓垂下的脸,不时与她散乱的发丝相厮磨,一霎间的感慨,促使着他,真不知何以发泄……
他想大笑,或仰天长啸……
怀中佳人,娇柔似水,他却忘不了另一个曾为自己所拥抱过的姑娘——春若水。忘不了那夜雪山耳鬓厮磨,正同于此刻的深情拥抱。然而,曾几何时,那只深为自己所爱的燕子,却飞向人家院里,而这汉王朱高煦非为他人,却是自己至亲骨肉的同胞兄弟,只此一端,已无能为继……便将此念化为飞灰,情思柔肠,寸寸踏碎,永不复思,永不再想……
如此,一颗心里,便只有她——沈瑶仙了。再一次把她抱紧了,恨不能抱融了她,抱碎了她,也抱融抱碎了自己……
焰芯摇红,婆娑凄然,却是细致多情……
片刻温馨,似燎原之火,霎时间燃烧着二人,吞噬了他们。似疾风骤雨,君无忌忘情地狂吻着他的恋人……他们或许都已经知道,这一霎便是他们今生今世所仅有的了。
忽然,君无忌推开了她,抢上一步,抓起了桌上长剑,像是一只狰狞的狼,“走,跟我走!”
“……”沈瑶仙惊惶地看着他,只是频频地摇头。
“离着天亮还有一会儿,总比坐着等死的好!”君无忌上前一步,拉她的手,却为她挣脱了。
“为什么?你真的想死?”
“你知道吧!”沈瑶仙忘情地笑着:“也许我原本罪不至死,只是经过刚才的一搅……
现在已是非死不可。唉!我已放弃了最后的求生意念,你也就死了这条心吧!”
“不!”君无忌冷冷一笑,紧紧握着手里的剑:“只要这口剑还在我手里,我就不会死心!你……你说你已经放弃了求生的念头?为什么?”
“那是因为你……傻子!”再一次她称呼他是傻子,笑靥里不失伤感,却有更多的浓情蜜意。
“因为我?”
“傻子,你还不明白?你都死了,我还活着干吗?”说时,她不自禁地把身子又自依了过去,赖在了恋人的怀里,嘤然一声漫吟,便自垂下头来,一时连耳根子都红了……娇羞交集,模样儿恁地惹人……
君无忌这才明白了。最难消受美人恩,况乎生死之情!紧紧搂住了她,耳鬓厮磨地告诉她说:“不许你再说这些,我不是好好的吗?只要我们能闯出了眼前的翠湖一品,就得救了……那时候……”他却是英气盎然,说到这里,由不住展眉而笑,洁白的一排牙齿,点点作光,无形中在沈瑶仙心里,加深了爱的感受。
“那时候,天高任鸟飞,水深鱼儿跃……多美,是不是?”沈瑶仙把身子又偎近了些,一面仰起脸来,向他打量着,不觉轻轻叹了一声。
君无忌哼了一声说:“我知道这么做太过冒险,可是总也有一线希望。”忽然心里一动,贴近沈瑶仙耳边,小声问她:“你可会水?”
轻哼了一声,沈瑶仙撒娇似地说:“什么都会,就是落下了这个。”然后仰脸儿瞧着他,似笑又颦。
君无忌呆了一呆,点头说:“不要紧,我会,我背着你,在水里,你只闭着气就得了。”
沈瑶仙只是瞧着他笑,近乎于无助的那种笑。想早一点点明了他,却有些不忍。君无忌却是想到就做,这就要动身前行,无如沈瑶仙却一径赖在他怀里不去。
“唉,无忌,我们剩下的时候已经不多了,你……真的还不明白?你走不动了……”
大眼睛里满是柔情,微微合拢时,灿若珍珠的两粒泪水,突地滚落下来。落地无声,却似在对方心里响了一声鸣雷。
“你说什么?”君无忌一把撑开了她。
“我说……”沈瑶仙凄惨地笑着:“娘娘已给你服了摇光殿的秘药——‘解神珠’,你……你是不能再施展武功了……”
君无忌登时大吃一惊,由不住后退了一步,“我……我不信!”
身势微耸,巨蝶儿似地翩然盘起,一贴至顶,侍将施展神奇的“壁虎功”时,却是力不从心地坠了下来,再试一次也是一样。这才知道沈瑶仙所说是真的了。一时间颓然神丧,一句话也不说地坐了下来。
“你明白了吧?”沈瑶仙抹了一下脸上的泪:“这是娘娘秘制的灵药,除了她老人家自己以外,谁也无能解开。”
君无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这一着确是厉害,只是,哼哼!士可杀而不可辱,令堂若以为这么一来,我便可以予取予求,听她吩咐,可就大错特错了,我是不会向她屈服的!”
“真的么?”说话的却不是沈瑶仙。
声音传自窗外,随着话声的甫落,两扇轩窗已无风自开,李无心幽步窈窕地已自现身当前。一袭碧绿长衣,其上绣着首尾俱全的一只整凤,叠螺发式,珠玉满头,十足的“宫妆”
样式。她仍然是面悬薄纱,让人难以窥出她的庐山真面。
残灯一暗复明,李无心已然越窗而入,站立在君无忌当前。
沈瑶仙惊慌失措地忙自趋前见礼,叫了声“娘娘”。
“你先下去。”
“是……”
转身待离一霎,李无心却又唤住了她,“告诉春花、秋月都下去,这附近不许有一个人,也不许任何一个人接近。”
声音够冷,若非怒中,便是遇见了极为重要之事。沈瑶仙不敢不遵,答应了一声,便自走向门前。一只手摸向门闩时,随即又站住了。想到了就此一去,极可能便是与君无忌永别了,一时心如刀绞,忍不住缓缓回过头来,向着座上的君无忌一往情深地注视过去。
君无忌自有其昂然正气,任何情况下,他都不愿作悲观自处,即使眼前,看来像是“必死”的趋势,他也不认为真的就是非死不可。无论如何,沈瑶仙眼前这般深情的注视,却令他深深为之感动,想到了方才的软语尽温,款款情深,一霎间冰消云散,焉能不为之心动?
一时间,眸子里亦不禁流露出依依别情。
彼此什么话也没有再多说,沈瑶仙便自掉头去了,留下现场的是沉沉的无比寂寞……
君无忌再次把目光转向当前的李无心,一种“事已如此”的认定,反倒是不足为畏了,倒要看看对方这个当今第一能人,又待把自己如何?即使猝然加施毒手,也不会使自己感觉震惊。
对于“摇光殿主”李无心这个人,他毋宁是一直保持着极大的好奇,即使眼前自己性命攸关的一霎,也无例外。只是,他所能看见的,依然只限于对方露出于面纱之外的一双眼睛,那“满头珠翠”、“彩凤宫妆”……却也带给了他一定的神秘感觉,乍然相对下,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已为对方这一切深深吸住。
窗外现着隐隐的曙光,敢情是天将大亮。
李无心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向对方观察,这才转身落座。
“有几句话要问你。”她说:“你要据实回答,不能撒谎!”
君无忌怔了一怔,还没有转过念来,李无心已把手里的一个缎面锦匣扬了一场。
“这套夜光杯我已经看过了,是真的!”
君无忌这才发觉,聆听下不觉有气道:“本来就是真的……”
原想斥责对方的私自盗取,转念一想,自己眼前性命尚且不保,更遑论其它了。
李无心冷冷说道:“我只问你,这套杯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君无忌摇摇头,冷笑道:“我并没有说这套杯子是我的,我从不会把属于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
李无心何等精细,如何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聆听之下冷冷说道:“谁跟你逞口舌之利,死在眼前,还这么刁?哼!我当然知道这套杯子不是你的,只是问你,你从哪里得来的?”
君无忌原待说出,却又摇了一下头。
事关恩师“苍鹰老人”以及母亲“姜贵妃”的神秘出身,自是不能随便提起,李无心居心叵测,谁又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万万不能说出。
“说!”李无心清叱一声,眼睛里怒光四射。
却不曾吓着了君无忌,“我不能告诉你,请你原谅!”
话声方歇,李无心陡地劈空一掌迎面击来。
君无忌虽说服下了对方所谓的“解神珠”,不能施展内气真力,但是一般身手仍可施展,更无碍机智灵思,心里早就防备着她的加害,只见她手势方起,便自不假多思地向后一个疾翻,一时连人带椅一并倒了下来。
也亏了他这一倒,要不然万难逃过李无心的劈空一掌,强大的掌风,戛然作响划空而过,整个房子都为之大大摇动了一下。
君无忌自知无能与对方抗衡,李无心既已向自己施展身手,便只得心图脱逃之一途。当下,随着后倒的身势,倏地夺身腾起,直向敞开着的窗外飘身而去。观其声势,虽不若原来迅速,却也大有可观。
原来君无忌自参透上乘内功“阳罡”功力之后,一身劲道在任何情况下都应是运行自如,实不易为药力所控,就连李无心精心秘制的“解神珠”也不能如预期之收效。
这番情景,大大出乎李无心意料之外,一惊之下,急速闪身而前,极其巧快地已自拦至窗前。
四只手掌甫一交接,君无忌终似力道不济地向后反弹了出去。
这一掌看似平常,其实力道极猛。原来李无心只当是药力无效,乃自施出了大力,君无忌即使未曾眼药,也不定就能当受得住,更何况功力已受相当拘束,自是万万吃受不起。四只手掌交接的一霎,已为李无心的至柔功力,透过双掌,猛地直攻进来。随着他后翻的身势,强力撞向石壁,再也挺受不住,“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李无心猝睹之下,未免吃惊,才知自己下手过重,敢情药力并未全失。对于君无忌这个年轻人,她竟有一分奇怪的感触,总似不忍毒手加害,想不到还是伤了他。
君无忌如何想得到对方这一霎的感触。性命俄顷间,却已顾不得身上的掌伤,咆哮一声第二次腾身跃起,忘命般兀自向着窗外扑去。
李无心自不容他脱逃,冷笑一声,直似幽灵般,又横身而前,第二次运施“无心掌”
力,直向对方前胸叩来。力道万不似前此之猛,只为特殊的“无心”功力,一个击中,君无忌万无活理。
双方势子都猛,眼看着已是迎在了一块。
对李无心来说,只待功力一吐,君无忌必死无疑,千钧一发的当儿,李无心终不能狠下心来。真个将掌力吐出,一时改击为抓,一把抓住了他的前襟,霍地向后一抡,“呼拉”一声,将一件长衣自胸间扯为两片。却有一件物什,直由其破衣处飞坠而出,落向长桌。
李无心一抓之力,不谓不猛,却不能阻住君无忌冲出的身子,碰然作响声中,已坠身窗外。
这一霎,真可谓惊险万分。对于君无忌来说,无异是一只脱困之兽,一旦脱窗而出,再没有任何力量能阻住他的凌空一跃,更何况这已是故技重施。随着他的一声长啸,整个身子疾若飞猿般,已自跃栏直出,大星天坠般,直向着一片浓雾所掩饰的湖心坠落下去。
这番突如其来,即使李无心之严谨纤细,亦所料非及,更何况慈念频生,行动顿缓,俟到有所触及,再想追赶,哪里还来得及?凭栏下望,但只见白茫茫一片大雾,将整个半楼,连同视野所及,弥天盖地般,全数掩遮。如此情况之下,自是不可能再追上他了。
李无心忿忿地望着一天大雾,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君无忌已是第二次由自己手下脱逃,对她来说,真是前所未有之事,一时不禁引为奇耻大辱,这一霎君无忌果真再次出现眼前,保不住她可就施以毒手了。
天色虽已破晓,所见却极是混沌,尤其是眼前这般大雾,骤乎而临,倒像是专为掩饰君无忌的离开而来,李无心尽管心怀不忿,也只能望天兴叹,无可奈何。
房间内一片凌乱,孤灯茕茕闪耀着君无忌留置在几上的出鞘长剑,事发匆促,连这口贴身的宝剑都不及带走。
李无心的目光,其时却为另一样物什所吸引,像是一个布卷儿,落在桌上,犹记得君无忌长衣破开的一霎,落下一物,便是这玩意儿了。
拿在手里软软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李无心缓缓落座,打量着手里的这个布卷儿,出于好奇地把它慢慢摊开来看个究竟。
原来是一幅颇为精致的人像刺绣,石榴红的宫缎上,精针刺绣着年轻貌美的宫妆少妇半身小像。
李无心不经心地一瞥之下,陡地像是吃了一惊,立即睁大了眼睛,一看再看,一时间全身不寒而栗。
揭开了脸上的面纱,移座灯前,就着灯光,再一次向着手里绣像注视时,她的一双手,再也无能自持,一霎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