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流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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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马流花河-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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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人与人之间的遇合,实在奇妙,尤其是男女之间,当中如非牵涉到特殊的婚姻缘分,大都是萍踪一聚,尔后东西。以今日而论,自己与这位玉洁姑娘,只怕亦脱不开这个范畴,今日一别,再见何期?那么昨夜侍宴,万般多情,都将成了绝响,变为毫无意义的酬酢,平白在心里留下几许惆怅,却又为何?
苗人俊心里已是惆怅,想到自己原已是死心绝望之人,又何必多此一举,看来这位玉洁姑娘,对自己绝非是仅限于一般的俗酬应对,确系破格恩待、垂青,而自己终将无以为报,令她失望,如此,今日一聚,诚属多余之事了。
这么盘算着,他几乎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忍不住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待将离开,终是不能,这就留几个告别的字吧!
桌子上纸墨现成,偏偏文思不涌,短短几个字也是涂涂写写,终不成文,过亲不妥,过疏亦是不妥,又想到对方身坠风尘,终非富有,搅扰竟夜,总该留下些钱,只是这么一来,可就“俗”了,且唐突了对方姑娘的美意,只是……唉!真个无以为计。
摸摸身上,仅有小半块银子,不足二两,全数留下亦嫌不足,真个寒伧……思忖之间,却听得身后一声女子冷笑道:“大爷你还是收回你的银子吧!”
声音发自身后,分明咫尺之间,不是那个玉洁又是哪个!
苗人俊乍闻之下,心里一惊,倏地转过身子,才自发觉到椅子上的玉洁姑娘敢情已经醒了,这时端坐椅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自向自己注视着,目光里透着寒冷.显然已似不悦。
她终是不忍执著,随即含笑站起:“你要走了!”
“这……”苗人俊微微点了一下头:“姑娘醒了?”
“嗯!”玉洁浅笑着,扬了一下黑而细长的眉毛,由椅子上站起来:“幸亏是醒了,要不然苗先生您这一走,连声再见都来不及跟您说,岂不是太失礼了?更何况拿了您留下的银子,又算是怎么回事呢?”话声娇柔,却似别有涵意,临未秋波一转,更似万蓬飞针,一齐向苗人俊身上投射过来,便真是麻木不仁的傻子,也当有所感应,而听出话中玄机暗含讥讽了。
苗人俊也同君无忌一般,并不擅长与女子交道,若是对方为自己所喜,更是拙于口舌,为此,昔日在摇光殿,不知吃了沈瑶仙多少暗亏,让她占尽了上风。今日的“玉洁”姑娘,论分量固不足与沈瑶仙相提并论,只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其间的一份同情,却是他前此未曾经历。眼前被她淡淡地抢白几句,顿感招架不住,一时面红耳赤,竟是答不上话来。
玉洁透剔聪明,见状立刻有所警觉,暗责自己话说得过重了,慌忙说道:“我不会说话,您可别见怪,谁要您不告而别呢!要是再留银子,可就更见外了,那是骂人!”
说着她自个忍不住笑了,现出了颊间浅浅梨涡,已自走向近前,伸手拿起了桌上留字,似笑又嗔地自个念着:“玉……姑娘妆次……”
苗人俊待将抢回,却为她机警地闪向一边。
脸上笑靥不失,再自念道:“……画舫初晤,月白风清……”赞声:“好文采!”却自一笑,看向对方点了一下头,由不住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您可别笑我,我念书不多,这封信我要好好留着看。”一面说随即把那张留书小心翼翼叠好,背过身子,收好身上。却又回眸一笑:“您现在要走?有重要的事儿等着您?不能迟一会儿?”
苗人俊早在对方先前转动间,看出了一些端倪,证明自己的猜测,确属有征,那就是这个玉洁姑娘,绝非寻常娇嫩身子。说得明白一点,那就是她身上有功夫,是个“练家子”。
也正是这个再一次兴起的念头,使得他突然改变了初衷,决定暂时不走了。
“姑娘的意思是要留我在船上吃早饭?”
“不!不在船上!”
玉洁笑着说道:“这附近有个地方,小宠包子和干丝好极了,你请我去吃,好不好?”
苗人俊想了想,点头道:“好,我们这就走吧!”
玉洁高兴地道:“别慌,现在可太早了,人家还没开门呢!来,我先侍候您洗个脸、喝碗热茶,等太阳出来再去刚好。”说着不俟他答应,径自开门步出。
苗人俊待阻止已是不及,只得作罢。
原来这艘画舫既为徐将军所专用,其上各种设置,应有尽有,并拨有专人服侍,眼前苗人俊与玉洁姑娘既都在船,自然少不了有人“住船”侍候。只是这个时候太早,玉洁却不愿叫醒他们,自己动手,为苗人俊打上洗脸水,侍候着他漱洗完毕,自己才料理自己。
一切完毕,才又为苗人俊泡上一碗热茶。
手里端着热腾腾的盖碗香茗,玉姑娘轻启莲步,迈进船轩,笑吟吟地说着:“茶来了……”话声出口,才自发觉着苗人俊敢情不在舱里。这就奇了,难道他竟是真地不告而别,上岸走了?
一念之兴,玉洁不免索然,往前走了两步,想把茶放下,再看究竟,不意,她这里身子才自弯下,猛可里就觉着头顶上一阵子疾风压顶,耳听着“噗噜噜”衣袂荡风之声,来人的一只沉实铁掌,早已泰山压顶般地直拍下来。
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猝然施展如此煞手,诚然匪夷所思,那是因为苗人俊看准了对方姑娘身上有功夫,正是惟其置于必死,才能迫使她现出本能以求其生。
玉姑娘“哎”了一声。手上茶碗不及搁下,人已旋风似地转了开来。
苗人俊看似凌厉的“泰山压顶”.其实并未施展其极,玉姑娘情急之下的旋身一转,看是疾若飘风,却也疾中有静,动静间一如“风摆残荷”,俟其站定之后,手上香茗仍自好生生地捧着,甚至于一滴也不曾溅出。
空中下袭的苗人俊,其时也自凌空翻转,整个背项,紧紧擦着顶舱,鸿雁般地轻巧,己自闪了开去,四两棉花般翩翩坠落。
玉姑娘“呀”了一声:“是你?”紧接着她立刻明白过来,想到了是怎么回事,一时脸色微红,只是看着对方发愕,作声不得。
“姑娘好身手!”苗人俊双拳微抱道:“这一手风摆残荷,没有五年的纯功,是练不出来的,失敬!失敬!”一面说时,乃自向着她深深打了一躬。
玉姑娘先是脸色发窘,接着不自禁地也就笑了,“你原来早就知道了?”
“我自信眼睛不花,在初见姑娘时,已觉出你的确有异寻常,果然没有看错,方才唐突,还请不要怪罪才好。”
玉姑娘轻轻一叹说:“苗先生您太客气了。请喝茶吧!”说时莲步轻移,已来到苗人俊近前,将一只青花细瓷盖碗笑吟吟送向对方面前。
苗人俊轻道一声:“不敢!”伸手就接。
授受间,耳听得手上盖碗“咯咯”两声细响,玉姑娘“啊”了一声,慌不迭缩手后退,险些为溅出的茶水弄湿了罗裙。
她的脸一下子可又红了,才知道今日遇见了大行家,自己一身功夫,尽管“自负极高”,与对方比较起来,相差何止一层?一霎间,脸上怪不自在,却是充满了惊喜之情,一双看似惊奇其实无限敬慕的眼睛,连连在对方脸上转动着。
“我可真是自取其辱!苗先生,你别见怪,请坐吧!”
虽然只不过一霎间的接触,双方己各自对于彼此的能耐,有了初步认识。
“我总算没有看走了眼,原来姑娘出身‘无极’门,这一门派,当今武林却是传人不多,贵派掌门无极子该是春秋己高,如今可好?”说毕,他才缓缓落座,就着手上香茗,慢慢喝了一口,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对方。
玉姑娘略似一呆,十分诧异地看着他道:“咦,你又是怎么看出来我是无极派出身的?”
苗人俊一笑说:“难道不是?方才姑娘借物传力,正是传说中无极派‘无极内功’,如果我所料不差,这门功夫可运力直入敌人血脉,使之突发爆破,致敌性命于弹指俄顷之间,好厉害。”
玉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只是敝门除了祖师爷爷无极子以外,其他人还没有一个能有这个本事!”说毕她才缓缓坐下,颇似感伤地道:“祖师爷爷已于去年七月在本门坐化,他老人家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这样施展了,现在的掌门人是大师兄柳元化。”
苗人俊点点头说:“原来这样,柳元化,我听说过这个人。”说时,他用着奇异的眼光,向对方身上看着,对于眼前的姑娘,再一次产生了好奇。
“奇怪吧?”玉洁不自然地笑笑,露出了前面的两颗小虎牙:“别指望一上来我就会把身世来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你.除作你先说。”
苗人俊一笑道:“姑娘不说,我也不问就是了,我们这就吃东西去吧!”
玉洁往窗外看了一眼,“呀”了一声:“光顾了说话,太阳已经出来了,现在去正好。”说着顺手拿起了绸子长披。向外走出,却回头看向苗人俊道:“这里没有人知道我学过武。苗先生你可不能说出去。要不然这里我就住不下去了!”
虽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她所表现的神态却是认真的,直到苗人俊点头答应,她才笑嘻嘻地转身步出。
旭日东升,水面上显现出一片胭脂红色,却有无数蜻蜓迎着晨雾,来回起落,缓缓飞着。
玉姑娘在前,苗人俊在后,踏着没有扶手的搭板来到了江边。
“胭脂楼”仍然还在沉睡之中,更没有一个早起的人。玉洁远远地指了一下:“在那边!”踏着松松的沙,沿着河岸直走下去,风从水面上吹过来,扬起她身上的绸子披风和秀丽长发,有点飘飘若仙的感觉。
二人并排前行。玉洁微笑着,用手拢了一下被风吹散了的长发,“你的功夫真好,昨天你跟他们打架的情形,我在房里都看见了,尤其你施展的那几手点穴功,更是高明极了。”
苗人俊一笑不言。
玉洁忽然站住了脚:“对了。我一直还忘了问你,当时我注意到,跟你一起来的,还有一位朋友,怎么后来一转眼就没有看见他了?”
苗人俊道:“你的眼睛真尖,我这位朋友行为拘谨,不喜欢惹是生非.一看我打架他就跑了。”
“原来如此!”玉洁默默点了一下头:“当时我就在楼下边厢,你们闹事时我看得很清楚,你这位朋友就站在我们窗前,我注意到他神闲气定,想来定然也有一身好功大,说不定不在你之下呢!”
苗人俊一笑,诧异的道:“你果然是好眼力,若是论及我这朋友的一身武功,可着实较我要高明多了,怎么,你有意思要见见他么?”
“我能么?”玉洁微笑道:“只怕他自视极高,瞧不上我这个酒楼出身的姑娘吧!”
“那你就错了!”苗人俊含笑说:“以后有机会再说吧。”笑了笑他又说道:“说了半天,我连姑娘的姓还不知道,能告诉我么?”
玉洁点点头说,“当然可以,我姓李。”苦笑了一下,迎着东方的太阳,她掠了一下长发,略似伤感地道:“我们走吧!”
苗人俊情知对方必有难言之隐,也就不便多问。
二人随即顺着河边的一条平坦河道直走下去,一行沙鸥自芦草丛里惊飞而起,水面的雾气在金色的阳光之下,逐次后退、消失,浅水鹅石堆里,己有女人挽着木盆,出来洗衣服了。
秦淮河也有它纯朴可人的一面,也似乎只有晨间的这一霎,才得窥其本来面目,过午之后,姑娘们纷纷起来,便又是一番香艳局面,与此晨间的短暂宁静,形成了强烈对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玉姑娘说的那家馆子叫“香竹园”,买卖不大,临江而起的一个小小竹楼,是一家专管早午生意的买卖,却是远近驰名,生意不恶。三面环竹,一面滨水,进得店来,映着一片碧绿和眼前的天水一色,情不自禁地己是心旷神怡。
苗人俊坐下之后由不住连声赞起好来。
玉洁随即点了几客本地驰名的点心:火腿干丝、小笼汤包、豆腐脑,果然味道独特,爽口之至。二人坐处临着窗外一丛修竹,大片的绿影投射下来,连带着婆娑的竹姿,真个诗情画意。
玉洁放下筷子,望着苗人俊道:“昨天你打伤的那个郭胖子,在京师家大业大。仗着徐野驴的势力,到处胡作非为,你打了他,没有一个人不在暗中叫好的,他是徐野驴的亲家,却没想到徐野驴非但没有为他报仇,反而把你请到船上,好好款待,真叫人出乎意外,你想这又是为了什么?”
苗人俊点头道:“姑娘你以为呢?”
玉姑娘皱了一下眉:“起先我以为徐野驴对你没有安着好心,定然在附近设有埋伏,结果又不是这么一回事,真叫人想不通!”
苗人俊恍然悟道:“怪不得昨夜你要守着我了!”
玉姑娘微微一笑:“我真的很担心,以为他们会在半夜里下手,你又喝醉了,结果一夜平安无事,倒是没有想到,可是他又为了什么呢?”
苗人俊冷冷地说:“我谅他们还不敢,更何况姓徐的自己眼前有了麻烦,也许正为了这件事,他还要求我帮忙,助他一臂之力。”
玉洁“哦”了一声,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也听说了,因为他是太子跟前的红人,所以汉王高煦第一个看他不顺眼,也许他是想利用你来对付高煦,一定是这么回事。”
苗人俊哼了一声:“那要看是件什么事了,高煦这个人我很清楚,他手下能人很多,这一次北征,他镇守凉州,立了很大的功,跋扈得很,我看他眼前就将要有异动。徐野驴这个兵马指挥,偏偏遇上了他,只怕不妙。”
“你是说徐野驴眼前会有凶险?”
苗人俊摇摇头说:“很难说,那要看他是不是够机警了。”
玉洁吟哦了一下,却把一双秋水眸子平视着他:“要是徐野驴真地找到了你,你肯出来帮他对付朱高煦么?”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我其实无意推波助澜,不过……”
“不过怎么样?”
“朱高煦如果借助不肖的武林黑道人物为他撑腰,加害异己,我可也就不能坐视,少不得要插上一手,管一管这件闲事了。”
玉洁听他这么说,脸上表情才像是略微缓和,却把一只纤纤细手伸出,与对方紧紧一握:“这么说,我们是志同道合的了!”
苗人俊颇似一惊:“你……”
“以后你就知道了!”
玉洁微微一笑:“只要你不站在朱高煦那一边,我就感激不尽了,谢谢你请客,再见吧!”说罢,站起来扭身就走,却在梯口停步回身,向着苗人俊甜甜的一笑……
皇帝驾返的消息,有如一声迅雷,不旋踵间,南京城里内外大街小巷,已是尽人皆知。
小道消息不胫而走,都道是圣驾南返时,太子竟然未曾亲自迎接,仅仅派了个特使,却还去晚了,引起皇帝雷霆大怒,隶属东宫的一干亲信,诸如杨士奇、黄维都下了狱,“太子洗马”杨溥也遭了杖责,下了锦衣卫的“地牢”。
惟一例外的,隶属太子亲信的“兵马指挥使”徐野驴,竟然是有凶无险,传言说,那是由于汉王高煦的从旁缓颊,事实是否如此,可就不得而知。
这些消息一经传开,立时引起轰动,都道是太子高炽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他这世子皇储的封号了,势将要为“汉王”高煦取而代之。
这“汉王”高煦如今的声望可真是炙手可热得紧。虽然他不曾亲自侍驾北征瓦刺,立下彪炳战功,可是警戒河西,大破“北元”奸计,一举扫除了蒙古人意图不轨的地下武力,这个功劳实在说,较之瓦刺之战的凯旋,更有实际的胜利意义,高煦的骄狂,目无余子,应是不难想之。
是以这次北征南返,高煦并没有返回他“汉王”的属地云南,一意在京师逗留不去,用心已是十分明显,他要伫候着“老爷子”的一时高兴,亲口改立他为“太子”才叫称心如意。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当口的人心可是紧张得很,一点风吹草动,都令人心惊肉跳,小道消息更是日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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