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把信放下可以下去了!”
那侍卫赶紧应了一声,将信签放在桌案上,调头就要走,不料还未跨过门槛又被连惑叫住:
“去找两个人,把尸体处理了!”
“……是……是”
连城不语,只觉被血气熏得天旋地转,哥哥的嗜杀她是知道的,可哥哥却甚少在她眼前杀人,也许是那日风佑的事刺激了他,也许是刚刚侍卫上书的折子恼怒了他,总之,现在的哥哥让她有些畏惧,说不出来,总觉得哥哥看她的目光中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连城脚底虚晃了一下,有点站不牢,一个踉跄,连惑一把扶住,连城紧咬下唇,有些委屈的看着连惑,双拳紧握,拇指指甲用力掐着掌心,划出两道红痕。
“你可知那折子上写得什么?”
连城摇头,连惑接着说道:
“以南阳易怀沙为首的数十名大臣上书拥立墨蛟为南阳侯!”
连惑的脸色有些发青,连城看着心开始抽痛起来,不管自己有多么渴望回到东隐,可一想到哥哥,一想到这一年来,他们兄妹的分离什么也没得到,不禁黯然!
“侯爷!”
“什么事?”
门外的侍卫恭敬地站立着,低着头说道:“南阳臣公都聚集在议事殿商讨下一任南阳侯爵位的继承人,小的俸范大人之命,特请您过去旁听!”
旁听?连惑眉尖一挑,怒意顿起。是啊!旁听,南阳自己平定了叛乱,自当自己决定南阳的家事,如今我连惑不过是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参与呢?
脑中又回想起范梁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范梁?心中不由地冷笑一声。也好,就看看这出戏如何的唱法了!
背过身,顺手拿起软榻上的外衣,哑声说道:“前面带路!”
“是!”
连城坐在绿纱窗下,一朵白色的蝴蝶轻轻的落在紫色的木雕葭南花上,羽翼翕合之间,便把阳光刻进木头里,雕刻的花儿也生动起来。
纤长的手指动了动,终于无力的收回。一声微微的喟叹,缠绵不绝。
“去琴亭吧。”连城轻声吩咐。
“公主——”侍女犹豫了一下,公主最喜爱的焦尾琴已经坏了。仓促间不知道换哪把好。
白色轻纱微微飘转,连城已经询问的看她。
“昨天……昨……侯爷……那把琴……”侍女结结巴巴的说。不知道该不该指责连惑毁了连城的心爱之物。
昨天朝会之后,几乎是立刻,连城就得到了消息,她怎么想不到范梁竟会提议让自己嫁给墨蛟,论伦理这可是万万背德的事。然而这场闹剧就这样简单的通过了,她……竟要嫁给墨蛟为妻??
可是,哥哥呢?连惑的反映伤透了她的心,思及那日,连城再一次感到,他们之间像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那一日
连惑已经阴沉着脸站在月亮门边,待到琴声停下,抬起手,啪啪啪的鼓起掌来。一下一下,沉闷的象雷声,又清脆的象闪电。
“好一曲凤求凰,真是应景的好曲子!”
连惑不阴不阳的赞美,刀削般的面颊深深的陷下去。
连城听完此话,心一下子凉了大半,摒退左右,连城走到连惑的面前,问道:“哥哥何出此言?”
连惑冷笑:“妹妹大了,婚事也由不得我来作主了!”
“哥哥,你知道我的心意,这婚事并不是我所求的!”连城急切地说道。
“是嘛?!我只道你和太子的关系甚密,难道没有暗生情素?”连惑冷嗤了一声,连城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退后几步温婉一福。
“既然哥哥不信,连城说什么都是错,如今局势一定,连城势必要留在南阳,既然如此,连城自会尽力夺取夫君欢心,筹谋哥哥大计,以报多年养育之恩!”
连城的声音冷漠而疏远,连惑的双拳握得“咯咯”作响,俯身看见连城恭敬地立着,不带一丝感情。
连惑眼中寒光一闪,啪!
亭中古琴被他的拳头生生砸裂,甚至连石台上都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
“好一个养育之恩!连城,你我情分也只是如此罢了!”
“公主——”侍女怯生生的打断连城的回忆,“蟒军副都督易怀沙求见。”
连城冷笑,知道她要来,毕竟下嫁墨蛟的事是她一手促成的,如果说是为了墨蛟,不如说是为了不让她――连惑的妹妹登上王位罢了!
深吸几口气,才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宣!”简单的一个字,似乎用尽了力气。连城僵硬的坐在榻上,等着易怀沙的觐见。
怀沙身穿常服,淡蓝色的袍子外面罩着半边暗银绣的风虎图马甲,象征武将的铠甲。头带淡蓝的无翅纱帽。乌黑的秀发齐齐的笼在头顶梳成一个髻,一根碧玉簪子穿过纱帽和发髻连在一起。
怀沙见礼,半跪在地。原本做千乘候的时候,她是免跪的。可眼下不比往昔,该全的礼节一样不能少。
连城没有说话,任她跪在那里。
屋里只有沙漏刷刷的声音,没过一会儿,颗颗汗珠从怀沙的额角流下。她身怀六甲,保持这样的姿势着实不易。
“起来吧!”连城最后到底是心软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曾经亲近过的人,尽管她们彼此算计。
“谢王后。”怀沙的声音带了一丝疲惫,仍然利索的起身,浑然不像有孕之人。
“快给公主看座。”连城牵起一丝笑意,“自从公主解围南阳,连城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致谢。多谢公主为连城洗刷冤屈,还连城和太子的清白。”
怀沙道:“微臣正是为此事而来。请王后以大局为重,下嫁护国太子!”
“哦,这是征求我的意思呢!”连城笑着呷了口茶,“若是我——不同意呢?”
怀沙看着地面,说道:“南阳将遵公主为王太后,移居永福宫。从此不得接触外界,颐养天年!“
连城不语,漠然地看向窗外,怀沙悄悄抬起头,见连城恍惚复又接着问道:
“公主在南阳筹谋已久,就不想做点什么吗?”
连城冷笑,撇过头看她:“我还能做点什么?如今墨蛟为王,我为臣,我能做什么?”
“宠臣亦可谋天下!”
连城大笑,走到怀沙身边按了按她的肩膀:
“怀沙,有你在我能做什么?你是太高估我了,还是太看轻我了,以为我看不出你的计划吗?你来此利诱无非是想让我心甘情愿地下嫁墨蛟,若非如此,南阳朝臣会各执一端,纷争不断。即使勉强立主,也必为今后酿下纷争的种子。而且——”连城缓缓围着怀沙走了一圈,说道:“我若不嫁,公主将会很难控制墨蛟,进而影响墨骑。这样一来,蟒军是你的禁卫军,千乘军是范侯爷的部队,范侯爷又对你言听计从,那些武将又多是公主旧部,而文官大半的亲贵也是范侯爷和左都督的好友。看来这举城之中,王者唯有一人!”
连城俯下脸,在怀沙耳边轻声慢语:“易-怀-沙!“
连城说的不紧不慢。怀沙也没有着急,只是淡淡的说:“目前看来,的确是这样。”
“公主觉得,连城会如您所愿吗?”
怀沙抬起头看着连城,认真的说:“不会!”
连城一愣。
怀沙道:“公主兰心惠质,自然不能被这点伎俩难住。怀沙也早知道被难住的不会是公主……”
怀沙摇了摇头,神色带了一丝怅惘,“是墨蛟!全城唯一为难的人是他!”
“既然如此,你明知道我对他无男女情分,明知道我只会利用他,为什么你还要陷他于如此境地?”连城沉默半晌,缓缓的问。她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怀沙。
怀沙看了她一眼,低头看着冰冷的地面,声音也和地面一样冰冷僵硬:“现在为难总比以后取舍强。公主,南阳和东隐之间没有永久的朋友,而墨蛟一生却只有一份感情。”
“你要怎样?”
“没什么。只是请公主无论做什么都记得答应墨蛟的事情,便不枉怀沙今日袒露心迹。”
“易怀沙!”连城气愤至极,“你不怕我答应了吗?这样伤害墨蛟,实现你的野心,你不觉得卑鄙吗?”
怀沙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没什么卑鄙可言。墨蛟做不到的事情,我帮他做到而已。”
“也就是说,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会让墨蛟受伤?”
“公主,墨蛟早就体无完肤。多一刀少一刀,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他曾经是你的弟弟!”
“他是蛟人!”
争执的声音飘出窗外,静静挺立的花草默默注视着东边的天空飘来的阴云。天气闷的象盖了锅盖的蒸锅。
三天后,南阳,为老国主大祭。
连城一身素白,站在高高的祭坛上。极目四望,黢黑的人群如海似雾,远处骄阳带血,大河如带。这是怀沙和墨蛟热爱的土地,却不是我的家乡!
罡风猎猎,五陆之大无边无涯,世界之小无可立足。连城随着礼官的命令,缓缓举起银丝镶玉的招魂幡,身后庄重的哀乐缓缓响起,群幡飘摇,霎那如阴阳的交界。
她曾经奔突于各个大陆之间,惶惶如丧家之犬。风餐露宿,只求一顿饭一瓢水;饥渴交加,不知明天命系何方?哥哥说这是上天的考验,将来他必将是五陆之主!可是,若知道五陆之主的代价是今日这般,甚或比今日犹有不堪,她宁愿是那只无家无业的野兔,随着哥哥在这个属于他们也不属于他们的大陆上流浪。
“跪——”礼官的声音尖细锐利,连城暗暗打了个哆嗦。慢慢跪下双膝,膝下有风飒然,落地时绵软温热!垂眼细看,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小小的白色棉垫?
收回目光。高坛分为两层,她在最上面,下一层是副祭,也是距离祭坛最近的。那里只有两个,一个是墨蛟,一个是范梁。在往下是百尺高台和芸芸众生。
如此胆大无忌,却又细心的——只有墨蛟。
垫子上还有些微热,他在怀里捂了多久了?心口莫名地痛了起来,对于墨蛟,自己怎么忍心去辜负呢?
范梁眉目俨然,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墨蛟眼睫抖动,抬头向上看,罡风苍白了烈日,连城轻盈的身子仿佛就要随风而去,逐日而化。这样的人儿就要嫁给他了……
墨蛟眯了眼睛,以前只是远远的看着念着,如今要做夫妻了,才想起来似乎从来没有问过连城:你……愿不愿意?
窥探真情闲话生疑
日影西斜,祭奠终于结束。
连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宫。进了自己的内殿,长叹一口气,落进锦褥中。片刻,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小的棉垫,轻轻的抚摸着。
若是嫁给他,总比嫁给别人强。
眼前闪过老国主苍老的脸和万俟延猥亵的笑,阖上眼,风佑的声音霍然响在耳边:“丫头,若我要的是你呢?”
哥哥……
连惑金色的眸子带着她理解不了的深沉,仿佛千万道金色的丝线缠绕着她,慢慢的坠入无边的深渊。
哥哥,连城的心始终是你的……
阶前梧叶已飘落,一地黄花瘦,不是冬夜的夜却异常的清冷。
连城宫外的回廊上慢慢滑过一道落寞的身影,带着犹豫的步伐最终消失在连城的宫门内,而皇城外一匹矫健的黑马向着宫城急速地奔去。
“太子殿下!”
“我是应东隐候之邀,不知候爷现在何处?”
“这个属下可不知,那劳烦您在此等候,属下这就给您问去。”
“微臣曹子风拜见太子殿下!”
墨蛟一回头,看见月光下,曹子风一身官袍正冲他微笑。
“曹大人为何这么晚了还留在宫中?”
眉头微蹙,南阳皇宫有戒律,夜晚掌灯之前,若非受了王命,所有男性侍从、大臣一律撤离皇宫,曹子风这人接触不多,论阶位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臣,所以他的出现令墨蛟颇有几分不悦。
“微臣也是受了东隐候之邀而来。”
“噢?”
墨蛟没再细想,眼光不自主地向连城寝宫方向飘去。
曹子风见墨蛟不愿搭理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后又看到墨蛟的目光,不由得露出一丝诡笑。
“太子,微臣刚刚看到候爷往公主寝宫去了,要不你我同去?”
墨蛟一听心口动了一下,微微思量,想着这样也好,这赐婚一事搬上朝会,他也想看看连城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
身旁的曹子风见墨蛟允了,摆了一个“请”的姿势,两人便一前一后向着连城寝宫走去。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灼伤着她的皮肤,干渴的感觉带着窒息似乎要抽走她的生命。那金光烁烁的似乎是哥哥的眼睛,又似乎是深渊的鳞波。时而逼人,时而远去……
哥哥!——
连城惊叫一声,倏的坐起,原来是一场梦!
额头汗津津的,伸手去拿帕子,旁边烛影里走出一个人,递过来一条丝帕。
“哥哥?”连城忘了擦汗,吃惊的看着连惑。
不过几天,哥哥似乎——苍老了很多?
“哥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连城擦了擦汗,披衣下地,难掩面上的喜色。
“刚来。听说送来的晚膳你没用,以为不舒服了。过来看看。”连惑的笑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宠溺,只是不知为什么,连城总觉得那笑容让自己心痛,痛的不敢面对!
低下头,略略整了整衣摆,答道:“是啊,白天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过时辰了。现在几时?”
连惑愣了一下,几时?他也不知道。
只知道来了之后就那样痴痴的看着她,一直到现在。
他的连城,这回是真的要嫁个爱她的人了。无论是风佑,还是墨蛟,连惑清楚的知道,他们在连城的心里,都是特别的!
“什么几时不几时的,晚饭还没吃呢!”连惑笑着打哈哈。催促连城用膳。
“哥哥用过了吗?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吃了。”自从上次花园冲突之后,两人已经三天没在一起用晚膳,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了!
“好,正好我也饿了!”连惑似乎已经忘了之前的怒火,心情不错的坐下来和连城一起用餐。
连城偷偷抬眼看看连惑,连惑挺直的鼻梁在烛影中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山,撒下一片沉默的阴影。
其实连城想问问,在这场婚约中该怎么做?她想知道,那天的误会是否已经解除?甚至她还想问一问,自己能不能回东隐……
这一切都压在连惑山一般的沉默里。
终于,连城打破了沉默:“哥——”
连惑似乎愣了一下,好像思路被打断了一般有些怔忡,连头都没动,只是静静的顿在那里。
“我还是我,没有变,不会变的!”一句话,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连城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泪水潸然而下。
连惑无措地将她抱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连城在哥哥温柔的抚慰下,心中愈发的委屈。原本抽噎的哭泣索性变成了大哭,窝进连惑宽阔的胸怀哭个痛快!
“对不起……”连惑幽幽的叹息连绵不绝,为连城的心带来一丝安慰,却让窗外的人影轻轻的一震。
曹子风似笑非笑地看着浑身僵硬的墨蛟,悄悄退后两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道路尽头,空留下一地的失落和悲伤。
“哥哥,你还记不记得山里的那些日子?”连城的声音柔柔地响起,如呓语一般。夜,凉爽的微风,吹不动窗外那轮明月,风枝月皎,暮云牵情,回忆撩起漪漪伏伏的思绪。
“记得,那时我们砍柴、打猎、捉鱼、擒鸟……只有我们……”连惑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压抑了什么而显得苍老,夜幕中有连城低低地轻笑。
“那时山上的树多,长得密,只要爬到一根树上就可以荡到其它的树上。最开心的是遇到板栗树,八九月间,板栗熟的时候,我总能在密密的树林里把它们找出来,那时候……”
“那时候,刚摘下来的板栗果毛茸茸的,就象一个个小刺猬!”连惑打断连城的话接着说道,语气中有了愉悦的笑意,他低下头在连城耳边摩挲轻叹,
“而你性急,总是被它们扎到!”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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