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弟知道老变虽然是出社会了,但他还是经常和陈斌他们一起赌钱,打电子,交情还是不错。面包是去年刚转来学校的,现在上初一,父亲是农场税务所的,也住在机关,由于是和陈斌他们同年,也就打成一片了,面包和老变相对来说又玩得就比较好一些。
陈斌吞了吞口水,又接着说:“标妞看到老鸭赢了,嘴巴就翘高高的说:‘单挑又不是对手,还整天在那里嚣张来嚣张去,真是不懂丢人?’看到标妞那吊样子,我就气,我说:‘关你鸟事呀,你那么多嘴干吊?’老变接过话说:‘有本事就打群架,你们敢不敢?’老鸭说:‘干吊不敢呀,什么时候?’老变就说:‘下个星期六晚上八点,灯光球场。’星仔说:‘好,但不准带东西(武器),只能叫还在读书的,出社会的不算,不过,你老变可以上。’老变说:‘可以,我一定上,到时候有你们好看的。’我说:‘你标鸡(李龙)也可以上。’星仔说:‘那就星期六晚上八点,灯光球场,不见不散。”说完他们就走了。”
张永弟听了恍然大悟,不过也觉得可笑又可悲。可悲的是打群架理由竟然是这么简单;可笑的是打群架竟然有限制的:1、双方不能带东西(武器),只能用拳脚。2、双方参战的必须是学生,老变和标鸡例外。这样的群架方式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嘛就不知道了。这样也好,彼此之间的肉体伤害就相对来说会轻了许多。 一九九七年三月十五日,星期六晚上七点,大家都集合在了大礼堂。
大礼堂是农场干部集体开会或聚餐的地方,与干部办公楼成直线相对,相隔三百米,而灯光球场就建设在办公楼的旁边。灯光球场是露天的,四周立有围墙,围墙边缘种有草皮。正面是一个宽大的舞台,舞台下方的是两个篮球场,两个排球场,三面是三层梯级形的水泥坐,完全可以容纳三四百人。它有一大一小两门。大门长年开放,五辆摩托车可并排通过;小门与办公楼相通,仅容一人通过,大多数时间都是上锁的,农场的节日晚会或是篮球比赛都会在这举行。
张永弟一看,有十五六个人,老变和面包都在,大部分张永弟都认识,陈斌,老么,米虫,爆牙,腰果,老基……个头都差不多,基本上都是住在机关附近的。之前大家都说好了,打起来的时候,如果哪个敢后退,逃跑,打完群架后再倒回来打他,这决定还真有项羽破釜沉舟的气概。他们全都穿着皮鞋,甩着脚底,踩着水泥板噔格噔格的响,说是这样踢人踩人才痛,想得还真是周到,张永弟没有皮鞋,只好穿一双11元的假回力牌软底运动鞋。
七点半,张永弟们便浩浩荡荡的走到灯光球场,那气势真的让人热血沸腾。星仔他们早都来了,蹲在那等着。张永弟一伙走下去与他们相对,之间的距离约有十五米左右。球场的灯闸被锁住了,没开灯。不过,月亮又圆又亮,乌云堪少,彼此都看得清。老皮和老吊站在左边的看台上,右边是阿宾,去年刚初中毕业,住在大厂,长得一米七多,看来也是来帮星仔他们震场的,此时时间是七点四十五。
张永弟一伙一站好,星仔他们便站了起来,人数与张永弟们不相上下,“怎么他们也这么多人?”“他们那么高,打不打得过呀?”“那个不是四队的‘轮子’?”“那个是三队的李蛇……”“那两个这么大,怎么打?”……大家小声的嘀咕着,未打先怯,这样下去可不行,张永弟稍提高声说:“怕个吊,不就两个大一点吗,等下大的留给我。”他们看到张永弟这么自信的说,躁乱的心有些平稳下来了。其实张永弟心里也是挺紧张的,手心都在发汗,张永弟想大家可能都一样。
双方都不说话,相互盯着,谁也不想先动,张永弟感到空气越来越窒闷,心跳越来越快,虽然每个人都攥着拳头,但有几个人的脚步正在慢慢的往后挪,“压力太大了,怎么办,如果再多两个退的,自己这边就会输了。”张永弟走到前排,悄声的对老变和面包说:“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先冲,怎么样?”他们点了点头。张永弟转过头低声吼:“准备开战,听好,一、二、三,冲呀!”张永弟、老变,面包三人就率先冲上去,陈斌他们紧随其后大声的喊:“冲呀!”星仔他们看到张永弟他们冲上来了,也高喊着:“冲呀!”喊杀声顿时震天动地。
张永弟对着冲上来的标鸡就是一拳打在他头上,标妞就在他哥旁边,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张永弟已经跳开,跑到另一边去,对着一个大的头部就是一拳,还不用一分钟,大家就已经混战在一起,东一群,西一撮,各自为战了。那高个子比张永弟高半个头,而且身体也强壮,他转过身来,张永弟一看:“他起码十八九岁,肯定不是学生,他好像是在机关开摩托车拉客的。”但也没时间想这么多,他的右腿已扫了过来,张永弟又跳往后,他的右拳头又摆了过来,张永弟的左手一挡,感觉好像撞到铁板一样,痛得钻心,他的左拳又往上勾,张永弟迅速往顺他右侧转身过去,右肘顺势用力砸在他背上,又疾速跳开,离他五丈。
说实话,他这么大,这么有力,张永弟心里却一点也不害怕,不是说张永弟对自己的功夫感到自信,而是根本就没时间去考虑“害怕”这个问题,满脑子就知道打、打、打,打过群架的朋友都应该会有这种感觉。
他转身过来,恼怒的冲了上来,又是一个右手冲拳,同时右腿猛扫,张永弟脑袋往右摆避过拳头,左脚提起成九十度横拦他的右腿,张永弟竟然可以挡下他腿来,虽然左腿有些麻,但说明张永弟的马桩站得还是有成效。他的左膝冲着张永弟肚子向上顶,张永弟双手往下一按,紧接着右拳打到了他的肚子上,他一痛,屈腰,张永弟的右膝盖就往他胸口上顶,把他打倒在地,他竟抚着胸口躺在地上,没有爬起来。说来话长,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对打完全是凭感觉去打,张永弟总是能感应到他要出哪只脚哪只拳,就好像学会了李小龙的“截拳道”的精髓一样,次次先发制人。
看到他没起来,张永弟便懒得理他了,抬头看到不远处,张永弟这方的老么、米虫两人正被一个高他们半个头的打得节节后退,张永弟记得那人,他叫铁牛,是初三(1)班的。此时,刻不容缓,张永弟冲上去从铁牛背后就是一个起跳飞毛腿,混乱的群架是最容易偷袭成功的,铁牛被张永弟踢得向前趔趄了几步,这样张永弟他们三人就围着他打,张永弟的拳头又快又准的往铁牛身上脸上招呼,铁牛左挡也不是,右挡也不是,老么个子较小,铁牛就死往着老么打,打出裂缝就跑掉,张永弟他们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这时张永弟看到老皮和老吊边高喊着:“打死他,打死他……”边追打着刚才同张永弟打的大个子,那大个子跑出了大门,张永弟们这边的人见到如此情景,顿时精神百倍,齐声高喊起来:“打死去,打死去……”星仔那边的人一下子慌乱了,个个如丧家之犬,争先恐后的往大门跑,张永弟他们则在后面追喊,引得机关的大人们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议论纷纷,追了五百米后没追上,也就不追了,陈斌对着星仔的背影高声说:“星仔,老鸭,打完后我们还是兄弟。”
老皮和老吊也没追上那大个子,张永弟他们便走在了一起,阿宾开着摩托车过来说:“你老吊是什么意思?”老皮说:“开始就说好,只能学生参加,你看那老鼠,毕业几年了还来,这不是找打是什么?”原来最初同张永弟对打的高个子叫老鼠,阿宾气呼呼的说:“你有种!等着瞧!”说完开车就走。
大家又走回到灯光球场,各自添油加醋的吹捧自己刚才和谁怎样打,怎样打……张永弟也是非常的高兴,能把高自己半个头的老鼠打败,而且还不受一点皮外伤,证明自己的训练是值得的,看看老变和面包,不是衣服被扯烂了,就是脸上手臂上留了指甲痕。另外,最让张永弟高兴的是,当晚回到家里的静坐竟能感觉到“丹田有气”,虽然只是轻微的一点感觉。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是要经过“战争”才能激发活力,“静坐养气”是在动后刺激的基础下产生的。
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老皮他们动手,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因为群架这东西,相互之间的感染力是很强的,只要有一方一个退怯逃跑,瞬间就会牵涉两个,三个……直到全部崩溃逃跑。张永弟也不知道打群架的感觉是这样的让人强烈,振奋,无所畏惧,胜得者的那种征服感简直就是妙不可言,足以让你津津乐道,自豪一生。也没想到竟这么快就结束了,现在是八点钟,从打群架开始到结束,不到十五分钟。扣掉前面对峙的时间和后面追赶的时间,短兵相接的时间不到五分钟,还真是速战速决。
这场仗在外力的因素下,赢得比较偶然,也让机关的少年们有了炫耀的资本,标妞也似乎沉默起来,不再和陈斌斗嘴了,张永弟也赢得了陈斌他们的心。在张永弟心里,其实还是感到很悲怆的:大家都是农场本地人,为何还要窝里反呢,如果大家能团结起来对抗侨队的,大家也就不用活得颤颤兢兢的了。可惜的是有这种想法,却没有这种勇气,谁也不信任谁,永远是一盘散沙,这真是农场本土子弟的悲哀。
第十章 天降横祸
两个星期后,群架带来的激情和荣耀也归于了平静,朋友还是各交各的,太阳照样升起降落,生活还是在同样的轨迹中继续,可就在这时候迎来了张永弟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父亲的离去。父亲是被雷亟死的,说出来张永弟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一天是一九九七年三月三十日(星期日)下午三点,张永弟正在院子里破柴,原本晴朗的天却忽然狂风大作,远处的黑层层的乌云赛跑似的冲过了张永弟的头顶,天瞬间暗了下来。张永弟忙着收拾干燥的木柴放进屋里,一会儿,一条闪电霹雳的砸了下来,一声空雷炸得整个大地都在颤抖,豆大的雨珠夹在雷声中瞬间倾盆而落,天地之间便刻就被无数的雨帘刷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屋外闪电雷声不断,张永弟的心莫然一阵惧跳,揪得紧紧的,胸闷意燥,坐立不安, “怎么回事,难道父亲出事了?”这个念头有如闪电般劈过张永弟脑间,犹如狂风弄波浪,不断的在脑海里翻腾,越想心越惧,“不会的,不会的……”可这突如其来的惧意从何而来?越想心越乱,整个人焦虑不安的渡步来渡步去。
焦急不安的渡过一个小时后,大雨成了稀稀疏疏的细线在天地间飘荡,门前泥泞的黄土路给张永弟带来了沉重的不安,一辆警车亮着警鸣急促的向大厂方向开去,不久,一辆救护车也顺着大厂的方向开去。
十五分钟后,原先的警车开到了张永弟家的院门前,下来了一高一矮两位警察,高个叫高明,矮的是腰果父亲,叫黄昌杰,张永弟的心直收缩,“难道父亲真的出事了?”躁乱的心更加急剧跳动,那两人严肃而又带有点哀痛的面孔让张永弟感到了晕眩,张永弟结结巴巴的说:“有……什……么……事……吗?”
高明说:“呃,呃,你叫张永弟是吧?”张永弟点点头,“呃,你……你要坚强一点,你要坚强,你……你父亲,你父亲……” 张永弟急促而又慌乱的打断他说:“我父亲怎么了?我父亲怎么了?”黄昌杰说:“你父亲……你父亲被闪电亟中了,当场死亡,在四队门口,你……”张永弟没等他说完便哭喊着:“你骗我,你骗我,不是的,不是的,你们都骗我,不会的,不会的,你们都骗我……”张永弟语无伦次的晃着头,泪水已不知何时流了下来,悲痛使张永弟陷入了紊乱疯颠的状态中,脑筋里变得迷茫空白,窒息感越来越重,脑里轰的一声便昏了过去。
如果永远就这样昏睡过去有多好,而不用痛苦的面对父亲的离去。可是五分钟后张永弟便恍悠悠的醒来了,黄昌杰正掐着张永弟的人中,他喏喏的说:“你……你要不要到现场去,还是让救护车把你父亲拉到医院的停尸房去?”张永弟哽咽气虚的说:“带我去看看吧!”高明便扶张永弟上车。
如果是骑自行车,四队到张永弟家的路程只需二十分钟,而父亲出事的地点离四队大门只有三十米。如果进了四队就可以在屋檐下避雨了,可就这短短的三十米,终结了父亲的一生。当张永弟到达时,整个连队的人都已经出来围观了,人群中散发的嗡嗡私语之声震得张永弟悲痛欲绝。
张永弟的到来,使拥挤的人们自动散开了一条路,湿漉漉的自行车翻倒在地,废品从后架上的布袋散了出来,有破裂的酒瓶,生锈的钢筋,扁平的拉罐……父亲就侧躺在自行车旁,全身又黑又肿,身上散出了焦味,衣服已成为了焦布,浑浊的黄泥水在父亲身下渗透,他们那怜悯的目光追随着张永弟,张永弟跌跌撞撞的扑上了父亲,凄厉的喊叫着:“阿爸,阿爸,你说话呀,阿爸,阿爸,你快起来呀……医生,医生,你快救救张永弟爸,快救救我爸爸,我求求你啦,求求你了,你不能丢下我呀,阿爸,你快起来呀,快呀……”
悲凄的气氛笼罩人们的上空,已有不少人轻轻的抹着眼泪,张永弟死死的哭喊的抱着父亲,谁也劝阻不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搭在张永弟肩上,伤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弟,成叔来了……”,张永弟一抬头,成叔一脸泪水,悲恸的面庞伫立在眼前,张永弟哽咽的说:“成叔,我爸他,他……”成叔说:“不说了,不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先把你爸带回去后再说,你也不想让你爸泡在水里吧?”张永弟点点头,松开了手,泪水模糊的看着人们把父亲抬上了救护车……
成叔原名李强成,是张五唯一合得来的朋友,是两年前同张五认识的,四十五六岁,国字脸,黑皮肤,也是外省人,以前帮人家钻金矿,后来在工地上出了事故,被机器折伤了左脚,冶好后成了长短腿(瘸子),工地也不让他做了,现在他的工作也是收破烂的,老婆孩子都在BH省,他独自一人住在大厂,经常和张五抽烟喝酒聊天。如果没有成叔的帮忙,张五的后事张永弟肯定办得一塌糊涂。有时张永弟在想,父亲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两件事,可能就是生了张永弟和结交了成叔这个好友。
父亲抬回来就放在家里的床上,医生们说了声:“请节哀顺便!”便走了。而张永弟就那样痴呆的坐在床边,泪流满面的望着父亲,成叔让张永弟喝水,不想喝,让张永弟吃饭,张永弟不想吃,不闻不动,眼里只有父亲,无论成叔问张永弟什么,张永弟要么一言不发,要么机械式的一个“嗯”字,似乎周围的一切对张永弟而言都已停止运转,凝结在张永弟的感观之外,张永弟的回答只是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应。
晚上十二点钟,成叔从县上买回来了棺材,寿服之类的死者用品,并请来了作法事的一师两徒,张永弟的喉咙已沙哑,眼里发涩枯燥,已流不出了泪,抬头一望又低头,成叔却对着张永弟大叫起来:“小弟,你……你怎么啦?……你,你……”他疾速的跑过来,抬起张永弟的脸,满脸的惊悸,张永弟两眼呆滞的一言不发,直感到脑筋发胀,昏昏沉沉的,而且视线也是逐渐模糊。法师走过来,对着张永弟嘀嘀咕咕的念咒,并甩出一阵白烟,张永弟便瘫软的沉睡过去。
事后成叔才告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