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福尔马林的味道让他张永弟挺不自在,护士小姐正轻轻的洗着肩部的伤口,张永弟咬着下唇,准备接受酒精消毒带来的灼痛感,没想到伤口竟是一片冰凉,很舒服,不知上了什么药水,包扎好后,张永弟向年青的护士小姐笑了笑,慢慢的走出房间,斜躺在大厅的椅子上,摸出烟来点上,全身松懈下来才感到身体的酸软与疲惫,张永看向旁边的治安员一眼说:“有什么事叫我。”便裸着上身,慢慢的瞌上了眼。
过了半个小时,一阵人们的杂沓声响了起来,张永弟爬起一看,眼睛一大,全身一颤,两辆农用的轻卡和一辆手扶车停在医院大门口,还有几辆摩托车,车上不断跳下人,全都是男人,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有五十岁的老年人,大多数是年青人。有的空手,有的手里抓着手臂粗的木棍,有三四十个,个个凶神恶煞的大叫着黎话往医院里冲,周副所和几个治安员在门口想拦着,人家一点面子也不给警察叔叔的面子,叫嚣的推开他们直进,张永弟头皮发麻,不会全村的男人都出来了吧,两把猎枪竟在轻卡的车窗前一晃,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起,我靠,至于吗,还带枪?
张永弟拔腿就往后院跑,那里有一个小门,直通后面的胶林,穿过一片胶林就是农场的八队了。现在别指望警察叔叔了,这和暴动有何区别?有人眼尖看到了,大叫着,众人立刻分像蜂群一样追上来,引来了无数人的慌叫,而另一拔人开车从医院大门出去想包围。张永弟穿过小门,手脚麻利的把门拉回反扣,又跑。
八队的最北方有一个私人承包的池塘,池塘的四周都种着带刺的剑麻和藤刺,池塘的另一边是无人住区,远处看去是一片绿色,那是野草杂树形成的。要进池塘,也就有正门一条道。池塘边只有一户人家,养着两只大狼狗,每次人一靠近,就会汪汪不停的咧牙大叫,不过,都是牵住的多。
其它路都是陆地,在陆地上肯定跑不过摩托车,只有游过对面,他们就束手无策了。张永弟这时才对以前收破烂工作感到衷心的感谢,如果没有收破烂,自己绝对不会熟悉农场的每一带地方。
穿着小道,三分钟就进入了八队,八队的人们听到人们的喊叫声,都惊奇的一窝蜂的跑出来看,看到张永弟光着上身慌张的跑,左肩部流着血,原来包扎的纱布已经在迅速中跑掉了,后面追着二三十个黎人,看到张永弟冲近时,赶紧让道退到两边。
张永弟离池塘五米时,双方相距二十米的距离,而追赶的摩托车正好赶上人群,屋子旁狼狗挣扎着脖颈的铁链猛叫,没吓住张永弟,但吓到了追赶之人,等他们看清狼狗是被牵着往里冲的时候,张永弟已游到池塘的一半了。张永弟回头看,他们并没有下水,但两个人正举着猎枪,张永弟猛地闭气沉入池塘里,水面上顿时传来两声枪响。
张永弟脸部憋得发红,手脚用力的划,没想到小时候在池塘里的玩耍竟成了今天救命手段,如果当时听父亲的话不去池塘玩,那今天……张永弟甩甩头,想这个干啥,父亲也是为自己好,有谁会想到会有今天?这个世界本来就有许多不能预测的事情。
张永弟实在憋不住了,而且浑浊的水冲涮着伤口阵阵发痛,这次肯定是发炎的。一个水面抬头呼吸一口气又沉下去,水上又是传来枪声。“我靠,这些黎鬼真的一点也不怕死人哟,下次一定要康哥搞两把猎枪藏在工地,有枪了哪还用刀打这么辛苦干吊?”张永弟心里正咒骂着,“轰。”的一声,张永弟感到双耳嗡嗡阵响,水波震荡,冲得张永弟东晃西摇的,“不会吧,我靠,炸药,你妈的,真的想要搞死我。”张永弟拼尽全力的向前划,刚划了几下,又是“轰”的一声,在张永弟的后面响起,又划了几下,“还好,只有响了两次就不响了,看来黎老没有带多。”张永弟心里松了一口气的想。
张永弟想起前几年,整个侨队的与笼妈村的战争。笼妈村坐落在侨队上头的三里处,是一个非常大的黎村,也是班包镇最大的村庄,有七八百户人家。据说,笼妈村里的牛总是过到侨队的果园和菜地里去找食,侨队的就打牛,后来就变成打人,小冲突来回几次,最后竟要发展成全村和全队总动员的拼杀,当时双方手上都有猎枪和炸药,形势可危,侨队里的老妇幼小全部上到场部来,就在大礼堂周围做临时落脚点。
值得庆幸的是,在双方都准备好的情况下,政府派荷枪实弹的武警进驻两地半个月,收缴大部分的枪枝弹药,后来通过谈判,双方的事情总算是平息,武警撤走后,农场和班包镇又各派干警带治安员到那住了一个月,最后觉得双方没有再冲突了才撤回来。
说起来,农场也确实有这个怪圈,侨队从不敢去惹黎族的,而黎族的又很少敢主动去惹农场本地的,农场本地的又不敢去惹侨队的,如果套用一个生物链的形象说法:老鼠怕老虎,老虎怕大象,大象怕老鼠。当然,这里的“怕”只是一个相对的概括而已。
“到了。”张永弟的双脚踏上硬泥时,心中一片狂喜,爬上岸扭头一看,几十个人在池塘的另一边大叫着“别给我看见你。”“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了。”“吊毛,你给我等住。”……各种威胁的语言问候着张永弟,张永弟气喘唏唏的拿出弹簧刀,对着剑麻的尖刺就割,慢慢的向前走,避开了大的藤刺,小的刺还是对着张永弟的上身划,两分钟后终于走出了刺围,面对是一丛丛的杂草。
张永弟看看自己,手上,身上杂乱无章的划着衣线细的血痕,每一条长短不一,肤色都是浮白的,点布着干燥黑色的枝屑。每一步,脚底是搓水的滑,又不能丢掉布鞋,地上的碎石和小刺实在太多了。伤口传来的炙痛提醒张永弟,此时要尽快找到人家,好好的清理伤口才行。
说实话,张永弟也像其它农场人一样,总是瞧不起黎族的,没想到,人家是人穷志不穷,而且还是这么团结,只要有一人在外面受到了欺辱,全村男人都立刻出动,挽回尊严。
其实,从中国的历史来看,汉人都没有能用武力真正统治过少数民族,都是和亲安抚之类的怀柔政策,反而汉人还被满蒙统治了几百年。为什么?这是因为少数民族骨子里在严酷的环境中培养也了永不屈服的信念和团结的精神,只要受到一点外力撞击,无论轻重,就全面反击。不像汉人像洋葱一样,一层层的给人家拨时都在忍着,只有真正触到核心,到灭亡的程度才会血性奋发挺起脊骨反抗,强调的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八队的再直线过去三四公里是十队,十队过去五六里是二十队,二十队再过去五六里就是和察镇了。十队和二十队都不能去,黎仔可能会在那边等也不一定。往前回场部也不行,太不安全了,只能到十四里外的和察镇去。还好,口袋里还装着七百来块钱,五百是到医院时老皮给的,张永弟向十队的方向走去。
三十章 烽火连连
张永弟摸出泡了水的火机和香烟,甩手扔了,向后看去,呼了一口气想着:“如果池塘不是很大,如果池塘这一片地方没有这些密密麻麻的藤刺天然隔成这么一道长长的防护墙,如果周围有一条小路给他们,自己今天真的是要去见阎王老大了。”
“干脆在这里等到晚上,再游回去,不然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十队?反正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不行,不行,不能倒回去?太危险了,只要自己一下水,狼狗肯定会叫,说不定个别的就在连队里守候?说不定现在这些鬼正另找路包围自己也不一定?还是赶快闪人,到十队坐车保险一点。”
张永弟边想边停下脱去裤子和内裤,用力的拧水。“妈的,又拿枪,又拿炮,这些法盲真的太可怕了,以后,尽量不要跟老黎冲突,如果真的打架,就不要下太重的手,不然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事搞得这么大,看来康哥也不好处理呀。”
张永弟肚子又咕咕的叫了起来,早上的稀饭在激烈的运动中完全消化完了。“包扎好的时候是八点五十分,自己可能睡半个钟,那现在还不到十点。”穿好裤子,勒紧裤腰,用枝叶编了一顶草帽,又捡起一条长木根,甩打着人高的野草,继续在草丛中跑了起来,“如果八队是给侨队住的,现在附近肯定全部都被开荒了,哪里还会有这样的杂草地灌木,想当年红军二万五千里的长征可能就是这样开始的吧。”
草枝不断的拂着张永弟的上身,又痒又麻,一不小心,又会被草片割到,再加上裤子又是湿湿的紧贴腿肉,犹如贴着狗皮药膏一样,脚底又滑,浑身不适,却又很无奈。
跑着跑着,二十分钟不知不觉过去了,张永弟竟跑过了一个小山墩,山墩下竟有一条羊肠小道夹在杂草中,张永弟犹豫了一会,嚼着草根,吸着草汁想着:“这条路以前怎么都没发现?有路就有人家,可能真的是通往十队的,到底要不要顺着小道跑?如果另开一条路,等会会不会迷路哟?如果他们真的追来,不可能开着轻卡来,可能就是那四辆摩托车而已,四辆,自己也对不过,而且他们手上还有枪,算了,还是保险一点,迷路总比丢命好。”张永弟摸了摸了肚子,又摸了摸伤口,唉叹了一口气,侧身向小道的直角方向跑。
天无绝人之路,跑了十五分钟,又出现了一条小道,不过,这次从小道望过去,竟可以看一片橡胶林,张永弟松了一口气,十队总算到了,现在伤口又痛又麻,叶汁涩涩的并不能解渴,喉咙像是冒火一样,胃都跑得痉摩发痛,五脏庙罢工又拖得肢体酸软,如果不好好给体力补充补充,再次被人追杀,绝对是死路一条,可现在能不能进去呢?
张永弟一拍大脑:“哎,自己怎么这么傻?跟我对打的这批年青仔老黎,在农场都很少见过,而且自己经常到班抱镇收破烂时,也没见过。就是现在追自己的,也没有一个是有印象的。那么,这些黎肯定是巴广镇那边过来的,既然是巴广镇过来的,那么对农场的路肯定不熟,他们应该不会到十队那去等。而且他们这样一追我,派出所的肯定已经全部出动,这样我还怕吊?”
分析是归分析,张永弟还是小心翼翼往前走,靠近胶林时,贴着树身向外看,在这片胶林的尽头还有两片胶林,过去才是大路,现在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叽叽虫鸣声在寂静的林中传荡。张永弟没有向大道那跑,而是顺着胶林的小道跑,不到十分钟,就看见了居民房,到连队的门口时,放慢了脚步,深呼吸,直接向着连队的小卖部走去,知道那里有一个开摩托车在农场拉客的。
人们看到张永弟的样子,都不断的盯着他看,“老板娘,拉一包红梅和一个火机,你老公在不在家,我想让他拉我到和察镇。”张永弟说。老板娘是一个四十岁的妇女,虽是认识张永弟,不过双眼眼警惕的递过烟说:“我老公出去了,可能要到晚上才回来,你身上是怎么搞的?”张永弟早就瞟到院子中的摩托车了,但老板娘这么说,点上一支烟笑笑的说:“刚才跟几个老黎打了一架,老板娘,五十块跟你买一套旧衣服和一双布鞋,现在又回不去,裤子又湿,光着身子挺难看的。”
老板娘看着张永弟递过来的五十块钱,旁边的人都七嘴八舌的说起来,“喂,给我,我给你衣服。”“英呀,你赚到了。”“看那钱是不是假的。”……张永弟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的大方,开口就是五十,以前收破烂口渴了,为了多省两块钱,都不敢买汽水喝,而是向别人讨自来水喝,仅仅才过一个月而已,金钱的概念变化就这么大。
老板娘摸了摸钱,又递过给旁人看,都说是真的后,老板娘才走进屋翻出了一套她老公的旧衣服,一双浅绿色的陈旧工人布鞋,一条褪了颜色的皮带。张永弟接过后又高声说:“我有急事去和察镇,谁拉我去和察镇,我给他五十。”
大家都喧哗起来,从这到和察镇才十一二公里,平时最多只要十块钱,现在有人出五十,往上翻了四倍,大家都怀疑耳朵是不是听错了,还是这个人脑子有毛病?可大家都认识他呀,他一点毛病也没有。一个中年男人说:“是不是真的五十?”张永弟点点头说:“当然了,可以先给你钱,我是真的有急事,不然会这么傻逼出这么多钱,你们又不是不认识我。”“好,我拉你去。”中年男子说,真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永弟笑了笑说:“那能不能到你那换一下衣服?你看……”中年男子说:“那跟我来。”后面的人便纷纷议论起来。
后来张永弟听说中年男子回到连队后,老板娘的老公不忿的大骂老婆傻冒,有钱都不懂赚,让给别赚,最后吵着吵着两夫妻竟打起架来,唉,钱呀,真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半小时后,便到了和察镇,张永弟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坐在车上时总是不断的回头向后看,怕人家追上来。
和察镇以前也没少来,同班包镇一样,热闹的地方也就是十字路两旁的店面。张永弟先是找了一家私人诊所清洗包扎了一下伤口,又到饭店去祭五脏庙,再给康哥打了个Call机,免得让他担心。
康哥回机的第一句话就是:“破烂,你没事吧,我哥跟我说人家两车人去医院找你,我们都吓死了,以为你可能完了,后面又听说你跑了,我们才放心下来。”
张永弟听到传筒边传来嘈杂的人声,便问:“康哥,你们那里怎么这么吵呀?”“那些吊老黎现在全部围在派出所门口吵,说是要交我们出来,我现在是在楼上给你打的电话,我哥正在下面拦他们,还好,他们没有动手……你放心,分局的和班包镇的很快就有人来了,你现在在哪?……和察呀,我给你一个Call机,127038XXXX,记好没有?那人叫猪强,你就叫他强哥,就住在和察镇,在水泥厂旁边,你现在不要回来,先到猪强那躲两天,看看这事怎么处理?算了,我先打给他说一下,你过五分钟再打过去给他,就说你是我马仔就行了。什么,他们拿猎枪和炸药搞你,你没事?喔,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张永弟挂了电话,四五十人围住派出所与警察对峙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宏观还是震撼?没想到这些黎族的竟有胆去包围政府部门,一旦他们失去理智,冲进派出所,那后果真的不敢想象了,现在只能希望康哥他们吉人自天相了。
张永弟看看自己的这身打扮,摇了摇头,走到一家衣服店,花了四十块钱,买了一条骷髅头黑色长T恤,一条白色松紧长裤,一双无线布鞋。不到一小时,五十块买来的旧衣服就被扔到垃圾箱里了。身上虽是新衣服,但身体都是脏习习的,如果张永弟身上的尘垢再黑厚一点,实在就有点乞丐套新衣的味道了。
张永弟跟猪强说了自己的位置和穿着,三分钟后,一辆铃木王摩托车就开到自己面前,车主是一个年青人,二十五六岁,一米八左右,尖脸猴腮,头发平肩,身体高挑,戴着一副墨镜,黑衣黑裤,皮鞋的尖头长长,好似一弯新月。他对张永弟说:“你是不是破烂?”张永弟点点头,他说:“上车,是强哥让我来接你的,他到Kh市了。”
张永弟坐上他车后,车子像嗖的像火箭飞奔而去,张永弟的双手反射的抱住他的腰,心里大骂:“又不是空地,你也飚车。”他哈哈的大笑说:“放心了,我技术很好的,只要你抱紧就不要担心了。”看他身子左摆右扭,张永弟很想一拳头打过去,心里说:“跟我耍屁酷。”嘴上却说:“兄弟,你叫什么名呀?”他说:“我叫严正英,叫我鹰仔就行了,破烂是你的外号吧?”张永弟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