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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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房子-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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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长不可能买不起。有时去外地出差,郝厂长几天吃不上红薯,茶不思饭不想,回来后让老婆煮了一锅带到厂里,出差的每人一个,厂长很高兴,以为大家都想吃了,这一天的心情便会很好。
郝厂长的另一大爱好是女人。别人藏邮票藏字画,郝厂长藏女人。藏女人一般要有一定的本钱,得有钱有势才行,否则即使你生有潘安之貌也枉然。
郝厂长藏女人很没品位,据说什么样的女人他都要。茂生开始进厂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些事,不屑一顾,以为是别人对厂长的中伤。郝厂长业务精通,办事干练,热爱事业,一身正气,男人味十足,怎么会是那种人?后来说的人多了,他就将信将疑起来。直至有一天中午大家都在午睡,浓烈的阳光下厂区静谧、安详,突然一声女人的呼叫惊醒了大家,就看见郝厂长光着身子一路狂奔出了厂区,后面一个男人手拿棍棒正在追赶。声音是从财务室发出来的,财务室的女会计利用中午时间跟郝厂长做爱,丈夫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回来了。门被踹开后女人大喊了一声就钻进床下,郝厂长顾不得穿衣服夺路而逃,丈夫拿起棍棒边追边骂……
那次事件后郝厂长有一个星期没来厂里,干部有什么事情都到家里汇报。郝厂长的家就在河对面的山上,站在院子便可以俯瞰整个厂区,谁在干什么他其实都很清楚。
老吕在车间气咻咻地说女会计的丈夫做事太过分,让郝厂长受惊了。柳诚明于是就说:“要是把你老婆弄了你认为过不过分?”老吕说:“柳诚明我操你先人,你小子一辈子找不到老婆!”柳诚明说:“找不到就把你女子嫁给我,我会对她好的。”老吕说:“去你妈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先撒泡尿照照看自己是甚货色!”
柳诚明说:“你把女子白给我老子还没时间弄呢!就你那个货色,驴都能吓惊,何况是人哩!——老子看见她都阳痿,谁要?!”
老吕的女儿年龄不小了,就是没人看上,老婆整天都在愁这事。老吕被柳诚明说到疼处,摸起一根板条扔了过去。柳诚明把头一偏,顺手拿起一把铁锨抡了过来。车间里的工人都停了手中的活,等待一场较量的开始。一些人高声喊:“驴驹子加油,把柳诚明干倒!”也有给柳诚明加油的,却没有一人上前阻止。正在这时,只听得一声断喝:“干甚?给老子都把家具放下!——狗日的不想活了?!”大家把舌头一吐,赶紧都摸起了家伙,车间里霎时静了下来。
原来是郝厂长来了。只有他才能镇住柳诚明。
郝厂长把老吕叫到一边,询问了最近几天厂里的情况。老吕说一切都好着哩,请厂长放心。老吕见了厂长满脸是笑,说话那个殷勤劲让人反胃。老吕说这帮小子都欠收拾,罢了我会好好地教训他们的。厂长的脸上露出了眯眯的笑,背着手在车间转了一圈,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晚上的时候柳诚明和蒋路都不在,吕玲来了。宿舍的门大开着,吕玲站在门口轻轻地敲门。茂生说你有事?吕玲说我可以进来吗?茂生说当然可以呀,吕大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进吧!
吕玲进来后仰起头看墙上的画,边看边问:这些都是你画的吗?茂生说是的。吕玲说你画得这么好,能不能也给我教教?茂生说画画要有天赋,不是谁想画都能学会的。吕玲说我不管,反正人家要跟你学画画嘛!说完把身子一扭,两只不一样大的眼睛含情脉脉地向他暗示着什么,吓得茂生往后退了一步,浑身起鸡皮疙瘩。吕玲把身子往前靠了靠,紧挨茂生坐下,茂生赶快站了起来,浑身不自在。吕玲说茂生你知道吗?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你不会让我失望吧?茂生说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已经有对象了。吕玲说你们结婚了吗?茂生说还没有。吕玲说既然没结婚我就有追求的权利,你们的关系不受法律保护。如果你喜欢我,我会让我爸把你的户口解决了,然后正式招工,把你调到厂办去工作,那里更适合你的发展。茂生说吕玲你不要说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可是我不能答应你。吕玲说为什么?是不是嫌我长得丑?“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你没听过这首歌吗?——我就是那样的人呀!说完又靠前走了一步,紧挨着茂生站着。灯光下,黑黑的胎记闪闪发亮,扭曲的嘴巴向上翘着,让人感到恐怖。茂生说吕玲我还有事需要出去,你先回去吧,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了,不可能的。吕玲说你去哪里,我跟你一块走。茂生说我去厕所,你也去吗?吕玲笑了,说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原来是上厕所呀——你去吧,我在宿舍等你!
茂生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郝厂长(2)

秀兰来信了。
信很短,除了家里的一切事情让他放心外,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种卿卿我我。信的末尾,她不知从什么地方³;了一段话,送给茂生:
“恩格斯指出:‘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就是男女双方缔结婚姻完全排除金钱、物质条件、权利地位等因素的考虑,双方除了相互爱慕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动机了。’衡量婚姻道德的唯一标准就是双方有无爱情。
“感情是手足相依、肝胆相照的产物,是双方互爱、互助、互尊、互敬培育成的。只有双方一脉相通,同呼吸共命运,才能酿出芬芳的感情之酒!”
这段话无疑是秀兰的思想写照,也是她心甘情愿被爱情焚毁的精神源泉。
茂强又有一段时间没来信了,茂生的心像被什么摄了去,整天悬在半空晃悠。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弟弟的音容笑貌时时在他眼前浮现,令他惶惶不安,恍恍惚惚,工作也不能集中注意力。一连三封信了,怎么一封也收不到?茂生的心里又在做各种可怕的猜想……
每天都在盼,每天都在等!每天都要去门房转几圈,每天都要在报纸上和同事们的嘴里打探消息……亲爱的弟弟呀,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吕玲自从那天晚上表明心迹以后,上班的时候明显对茂生不一样了,处处跟着他,弄得茂生很尴尬。茂生说我真的订婚了,对象很爱我,我也喜欢她。我们说不定马上就会结婚,咱俩的事情是不可能的,你趁早断了这个念想吧!吕玲不以为然。她说茂生你也不能太霸道了!追求一个人是公民的基本权利,明星整天都有那么多人追求,谁能剥夺他们的权利?——你不爱我是你的事,但你不能剥夺我追求你的权利。你喜欢你现在的对象是因为你们认识得早,慢慢地你就会了解我,接受我的。我相信自己能够打败她。
茂生被她弄得很烦躁,情绪很坏。
后来每天中午的时候吕玲都会从家里带了饭过来,要茂生跟她一起吃。茂生不理她,她也不生气。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厂里的人都在窃窃议论着这件事,不相信茂生能看上她。这件事情的发展带给茂生的除了烦躁还是烦躁,看见吕玲就头疼,后来跟她说话也毫不客气。吕玲很委屈,白梅几次看见她偷偷地哭了。
说实话,茂生对吕玲不感冒,可是她带来的那些饭食对他的诱惑力却是致命的。刚到工艺厂的那几个月,是茂生生活最艰难的时期。因为要给家里寄钱,留给自己的生活费少得可怜,甚至还不到有些人一天的费用。家里因为烤烟拉煤需要一百元钱,茂生只好向乔师借,乔师很爽快就答应了。乔师每个月的工资正好是一百元,比厂长的工资还高,由此引起了柳诚明等人的强烈不满。乔师每天坐在实验室搞设计,凭什么拿那么高的报酬?那时工人对技术人员的待遇并不了解,郑工参加工作二十多年了,工资待遇比茂生多不了多少;老吕工作也很长时间了,每月工资比茂生才多二十元钱,因此厂里给自己的待遇茂生是非常满意的。但就是这样的高工资他还是贫困潦倒,经常不名一文。家里要寄钱,借的钱要还,茂生就咬紧牙关一点点地省。
第一个月的时候他拿着乡亲们给的三十斤粮票买了三十斤挂面,因为是在乔师的粮本上买的,总共才花了不到十元钱。这几十斤挂面茂生吃了整整一个月,天天开水煮挂面,没油没菜,他吃得津津有味。大家都问他为什么不吃菜?茂生说他不喜欢吃,心中酸楚只有自己知道。天天吃一样东西,加之没有菜汤调料,十多天后他一吃挂面就恶心,没办法,只好闭着眼睛硬往下咽——不咽肚子不依呀!吕玲带来的东西都放坏了,但是他不能吃,再饿也不能吃,这一点茂生比谁都明白。第二个月的时候茂生没有还债,扣过国库券后还有五十元钱,买邮票、信纸、信封、墨水用去六七元;买书四元,盆三元,肥皂一元,狠狠心给自己买了个半衫六元七角,粮票七元二角五分,饭票七元,伙食平均每天仅四角,一天一斤粮,一角五分钱的菜,一点也不敢多花!早上、中午二分钱,下午一角。中午菜贵,每份都在一角五分到二角五分,他便只好闭嘴!就这样每月也得五元钱!来了一个同学请吃饭花去四元,来人招待的烟不能太差,一元钱一盒。所余四元钱,兜里却只剩了三元钱,可见零花用去一元钱,真不应该呀!这三元钱要坚持一个月,怎么能凑合下来?
寒酸么?寒酸!奢侈么?奢侈!——除去生活必需品,只不过多买了一件半袖,就狼狈到这般地步!而没有半衫,茂生实在热得要命,那件白汗衫确实不能再穿了!
新到了一个环境,茂生同自己约法三章:
其一,要能控制自己。“一个能够控制自己的人,就是一个伟大的人。”这种控制包括多方面的内容:说话、做事、花钱、制怒、抑制各种不该表露出来的感情等等。他对自己的要求很苛刻;
其二,凡事三思而后行,不可莽撞。话到嘴边留三分,不要在背后议论别人,不要在公众场合发泄自己的愤懑;不要感情用事,不要激动。不要对别人感兴趣的事情表现出毫无兴致的样子,或跟别人谈话时表现出一种厌烦的情绪;
其三,要勤奋。包括学习、生活和工作中的三个方面。吃亏是福,但也不要让人当成傻子愚弄,要维护自己的人格尊严,做到不卑不亢,保持男子汉的气节。自己坚持的事业不要轻易地放弃,违背原则的事情坚决不做,不能委曲求全,助纣为虐。人无完人,被别人误解是很正常的事情,千万不要自暴自弃。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这句话被茂生看作自己的座右铭。
茂生尽管在家里受尽了苦,但还没受过那种长期饥饿带来的磨难。小时候尽管没有粮食,母亲总会想办法把他们的肚子填饱。参加工作了,每月拿几十元工资,他却要经常地饿肚子。
离发工资还有二十多天,茂生只有六斤细粮、三元钱了。他要严格地控制自己,度过这不可思议的二十天!
一天四两粮,两角钱,早上可以不吃——他对自己说:一定饿不死的!这一切,都要看他的意志如何了。
天气越来越热,简直让人受不了。小小宿舍里挤了三个人,蒋路说谁他妈的给我一间房子,我就叫他爹!柳诚明整天发牢骚,动不动就跟茂生找事。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一直没有对茂生说粗话。工艺厂的人文化素质都比较低,说话随便,动辄就日娘带老子,但没有一个人在茂生跟前这样粗野——毕竟,大家都觉得他是个文人,多少给他留点面子。
蒋路最近谈了个女朋友,有时候晚上就不回来了,宿舍还能宽敞一些。白天下了点雨,晚上感觉凉快多了。茂生的心情跟天气一样变化无常,一会儿是家里的事,一会儿是吕玲穷追不舍,一会儿是茂强的事情,搅得他心神不宁,上班的时候没精打采。白梅说茂生我求你了,你不要这样嘛!你这样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乔师说茂生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大家可以给你帮忙的。茂生也觉得自己的情绪影响了大家,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他强迫自己调整心态,尽量表现出高高兴兴的样子。茂生的情绪一好,整个实验室都活跃了起来。两个女孩嘴里哼着曲子,要茂生给她们唱歌。茂生拗不过,就唱了一首《血染的风采》:
也许我的眼睛再不能睁开;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怀?也许我长眠再不能醒来;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
……
他唱着唱着眼泪就流了下来,空气在一瞬间又凝滞了……

领工资(1)

实验室经过一段时间的运作后并没有突出它的优越性,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谁也不服谁。郑工天天工作到深夜也不知道搞出了什么名堂,要不就骑着自行车看原料去了,几天不见人影;乔师除了每天练字外,两个女孩缠着他讲故事,一讲就是一上午;茂生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反正也没人给他安排具体工作,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他也感到难受。这样长此以往肯定不是办法,实验室应该是厂里的发动机,每天研制新工艺,开发新产品才对,可是茂生都来几个月了还没见过新产品是啥样子。他隐隐地感到不安,找到厂长谈自己的感受。厂长很感兴趣,于是决定成立美陶车间。鉴于茂生原来的工作经验,大家一致选举他为美陶车间主任。刚来才几个月就当上了主任,许多人内心不服气。特别是柳诚明,公开站出来跟他叫阵。当车间主任虽然在工资上和原来并没什么区别,但大家还是很在乎的。毕竟,当官总比在车间干活好。郝厂长对茂生很器重,经常问寒问暖,并在厂务会上明确表态要给茂生解决工作问题。郝厂长有三个女儿,长得都很一般。大女儿三十岁了,至今没成家。有一天乔师找茂生谈话,说厂长很喜欢他,问他有没有对象,话里透露出那方面的意思,要茂生慎重考虑。由于他是农村户口,一辈子只能干临时工,要解决工作必须先解决农转非才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解决一个农转非指标比登天还难,许多人在城里工作了一辈子家属还是农村户口。如果做了厂长快婿,这一切问题将不言而喻。
茂生说自己已经订婚了。
由于城乡的巨大差异,解决一个农转非名额要经过许多关口,三年五载能办下来就算最快的了,就是市长答应了也不一定能办成。可是不转户口,没有粮本,吃粮要买高价粮,厂里的所有福利享受不上,每年一度的成人高考不能参加(带薪上学),更重要的是别人永远把你当临时工,得不到大家的尊重,没有安全感。后来经过郝厂长的不懈努力,茂生的事情上了市委常委的办公会,历经了近十年的时间才解决了问题,个中酸楚只有当事人知道。
工艺厂有一个临时工已经干了二十多年,厂里天天说给他解决户口,眼看孩子都大了,他现在已经是检验科的科长,户口还没解决。这个老临时工一脸的沧桑,见到茂生的时候给他讲述了许多其中的道道——一句话,不容易呀!鉴此,许多人对厂长的许愿一笑了之,只有茂生很在乎。不管怎么说,既然从农村走了出来,就不能再回去了,一定要在外面闯条路子,茂生对前途充满了希望。有一天市长来视察工作,厂长亲自介绍了茂生的情况,市长握着他的手说小伙子好好干,工艺厂大有作为。茂生很骄傲,从此工作起来心劲更大了。
柳诚明从茂生当车间主任的第一天开始就旷工了。谁也不知道他每天在干些什么。早晨打扫卫生的时候大家都出去了,他坐在那里不动。乔师看不惯说他几句,他就和乔师吵了起来,气得乔师找厂长说他不干了。厂长狠狠地批评了柳诚明,骂得狗血喷头。厂长一走,这小子照样嘻嘻哈哈,看着茂生眯眯地笑,样子像是挑衅。
茂生气坏了。他跑到楼上找厂长。茂生说美陶车间有我没他,有他没我!柳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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